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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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一章
怎么是你!
  广州城中大小官员在汪孚林面前吃瘪,朝廷的明令在无声无息间就已经下达,这一消息随着蔡师爷紧赶慢赶回到香山县,自然立刻就引来了好一阵轰动。这其中最高兴的并不是那些闽粤商人们,而是香山县令顾敬。在他看来,除却濠镜提调司的马提调之外,自己可以算得上是第一个向巡按御史靠近的广东官员,都说从龙之功,自己这是不是也算?只要自己努力一把,好好经营一下政绩,说不定来日也能得到巡按御史的推荐。
  正因为如此,顾敬嘘寒问暖关心了蔡师爷一通,随即又请自己的这位师爷再辛苦一下,亲自把弗朗西斯神父送去广州察院见汪孚林。尽管这来回奔波着实辛苦,但蔡师爷也很乐意多和汪孚林这位新上任就颇显强势的巡按御史打打交道。更何况,汪孚林之前对他颇为客气礼待,这也让他觉得受到了重视。
  然而,无论顾敬还是蔡师爷都没有料到的是,某些商人们早就死死盯住了香山县衙。当蔡师爷带着身穿黑色斗篷的弗兰西斯神父一出来,就被人窥探了个正着。以至于他这一行四个人才刚出了香山城北门没多久,就遇到了“正巧”要回广州的几个广州帮商人。甫一见面,年纪最轻的冯三爷就笑着说道:“这还真是太巧了。蔡师爷,既然是同路,大家一道走如何?”
  说到这里,冯三爷还朝着弗朗西斯神父扫了一眼。尽管这位神父并不是那种金发碧眼最引人瞩目的类型,但棕色的眼睛和高耸的鼻梁还是显出了其和明人截然不同的血统。而他在濠镜也和佛郎机人打过很多次交道,很快就认出这就是濠镜人称的外国和尚——和信奉佛教的中国和尚差不多的感觉。
  即便知道这正巧两个字有多少真实性实在值得商榷,可广州帮的根子在广州府,哪怕这三家的本家并不在广州城内,蔡师爷也找不到理由拦阻,只能没好气地说道:“腿长在你们身上,你们要一起走,那就一起走吧。只不过,你们可是自个家族在濠镜的主事人,你们这一走,那边的商行和生意怎么办?”他一面说一面谨慎地斜睨了弗朗西斯神父一眼,发现对方闭嘴不吭声,十足十地装哑巴,倒是庆幸这佛郎机人甚是乖觉。
  刻意的巧遇被人识破,这自然并不令人意外。冯三爷年轻脸嫩,被蔡师爷一口揭穿之后还有些不自在,可他那位舅父赵老爷却早已锻炼得一张脸厚得连针都刺不进去,又何况这只不过是言语如刀?
  赵老爷用沉静的目光斜睨了言大老爷一眼,见对方示意自己开口,他就从容自若地说:“濠镜才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汪爷无意暂停商市,佛郎机人也好,我们这些商人也好,也该好好停业整治一下。再说,那些掌柜伙计也不是白拿工钱,在没有什么大事的情况下,我们在不在都不打紧。倒是能够有幸遇见蔡师爷,这是我们的运气,还希望蔡师爷回头能够在汪爷面前引见一二。”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虽说蔡师爷和顾敬只是宾主,还没到君臣的地步,可从前这些豪商派驻在濠镜的代表基本上是只拜海道副使的门子,而几乎不曾亲自来过香山县衙,自己这个师爷就更加没有被人放在眼里,他心里总归不那么舒服,这才借着如今汪孚林的势,找回一点场子。既然对方服软,他就不为己甚了,但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只含含糊糊地说:“汪爷日理万机,我是否能见着,那还得看机缘,到时候再说吧。”
  当这原本该算是两拨人的队伍进了广州城,最终来到了察院街那座小小的察院门口时,已经来过一次的蔡师爷便满脸堆笑上前通报。可是,那个缺了半边耳朵的年轻门房在扫了他一眼后,却说出了一个让他颇有些失望的答案。
  “公子才刚出门不久。”王思明也看到了蔡师爷以及身后那些人难以掩饰的某种表情,因此,根据汪孚林给他那些访客的分类表,他把蔡师爷划到了第一类,因此又不卑不亢地说,“但公子出门前吩咐过,如果是香山县顾县尊身边的蔡师爷带了客人来,便请在附近的茶馆等候,一会儿若是公子回来了,我会立刻去知会您。”
  蔡师爷登时感到背后好些视线全都齐集在身上,一下子就把腰杆给挺得笔直,那种倍有面子的自信一下子回来了。他立刻含笑答应谢过,又直接报出了之前那家自己曾经光顾过的茶楼,说是会在那儿等。等到他把赵老爷等人也带了过去,后者三人阔绰地在二楼包下了一处最大的雅座,他就笑眯眯地卖弄道:“想当初汪爷刚回察院,从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到各层官员,全都齐集此地兴师问罪,结果汪爷从容自若,应付裕如,那时候,我就在这里……”
  尽管蔡师爷根本不知道当时到底怎样一个情景,这却不妨碍他吹得天花乱坠。然而,冯三爷固然听得啧啧赞叹,可言大老爷和赵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却同时意识到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那一次众官到察院逼宫,事涉濠镜,为什么当时海道副使周丛文却不在?是故意不露面,还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只有汪孚林知道,那时候海道副使周丛文确实是被人绊住了,而且绊住这位在海防等事务上具有最高权力的周观察的不是别人,正是两广总督凌云翼。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请求凌云翼出场助阵,而是自己应付那些兴师问罪广东官员的原因。当然,递送文书的铺兵行程进度也是他事先派人在广州城北面的三座驿站安排好的。反正这不是四百里又或者六百里加急,快慢缓急都可以控制,否则哪里会来得这么及时,深得稳准狠之要旨?
  这会儿,他并没有料到蔡师爷带人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捎带了三位广州帮的商人,所以他笃悠悠在城里转了一圈,通过赵三麻子和刘勃封仲的巧妙配合,甩掉了身后跟踪的几个眼线后,他把人安排在外头望风,这才带着陈炳昌进了一处院子。
  对于今天出来的目的,陈炳昌完全不明所以,跟着汪孚林一进院门,他就看到一个年约二十许人的女子迎了上来。尽管那打扮他完全是第一次见,可他就是觉得对方瞧着有几分熟悉。直到人微微屈膝叫了一声姑爷,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这不是当初在码头上,把大龅牙以及那三个小商人救出来的两个年轻人之一吗?记得汪孚林当初就说过那是自己的人,果然真是如此,并非胡乱居功!而且,他完全没想到,那竟然是女的。陈炳昌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对汪孚林的佩服平添三分,一时间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称呼,以及汪孚林正在对人打眼色。等他回过神时,就只见汪孚林已经径直进正房去了,而刚刚那行礼的女子则是拦住刚反应过来的他,客客气气地说:“陈二公子,请到厢房用茶吧。”
  陈炳昌本还想说,自己只是在汪孚林身边当个书记,别叫什么二公子,就糊里糊涂被人带到了东厢房门口。可随着竹帘被人打起,他一下子和那个转过头来的少女对上了视线,整个人顿时陷入了完完全全的呆滞状态。
  “是你……”
  “怎么是你!”
  秀珠的反应却比陈炳昌更大,直接大声嚷嚷了出来,然而,看到碧竹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挑着竹帘,她忍不住咬住了嘴唇,竟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直接把陈炳昌给拽进了里屋。见碧竹竟然没有跟进来,她心中微微一松,随即连忙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陈炳昌读书很行,随机应变其实也还马马虎虎,然而,在这个自己曾经救过,却又无声无息消失的少女面前,他却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浆糊,瞠目结舌,哪里能说得清楚怎么一回事?和秀珠大眼瞪小眼足足好一会儿,他这才伸出双手使劲拍打了两下面颊,等到盯着秀珠又看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干脆狠狠掐了一下右手的虎口,这一次才哎哟一声叫出声来。
  “真的是你……不是在做梦……”陈炳昌只觉得心中满溢着欢喜,竟是忘乎所以一把按住了秀珠的肩膀,连声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连个信都没留下?你那只臂钏我一直都留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就怕你在外头又出事了……”
  之前在濂溪书院的号房中养了好些天的伤,秀珠当然知道陈炳昌的习气,见他欢喜得语无伦次,又如此问自己,她终于隐约感到,面前这个少年读书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紧紧抿着嘴唇,最终低声说道:“我想去找那个我生出来就没见过的父亲,可没想到又在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是吕老爷救了我。吕老爷把我托付给了一位少夫人,我没想到你竟然和他们有关。”
  “什么吕老爷?什么少夫人?”陈炳昌只觉得整个人都是糊涂的,使劲晃了晃脑袋就开口说道,“我收留你的事情被人家告发了,为了保住大哥,我已经离开濂溪书院了。我现在跟着广东巡按御史汪爷做点事情,我是他的书记。”
  “咦?”这一次糊涂的人变成了秀珠。她并不清楚巡按御史到底是什么样的官,她也没有看过戏,不知道深入人心的八府巡按这种天然的风光主角。却还是陈炳昌牛头不对马嘴地略解说了一句,她才大致明白,陈炳昌跟着的那位大人是个很大的官,大到连广东广西地位最高的总督在某种程度上也不能不重视一下。在一瞬间的迟疑过后,她没有在意陈炳昌一直都压着自己的肩膀,只低声问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陈炳昌本想满口答应,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忍不住犹豫了一下,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是我能做的事情,我当然答应你。但如果是涉及到别人,秀珠姑娘,请恕我没办法越俎代庖替人答应。”
  “总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聪明了不少。”
  听到门外这突然传来的声音,陈炳昌愣了一愣松开了手,随即就看到房门被人推开,紧跟着汪孚林就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妇。瞬息之间,他就认出那便是当时在码头上从那艘里斯本号上救人的另外一个人,只没想到和之前那个丫头一样,也是女扮男装。因为根本不认识对方,他不大清楚应该如何称呼,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汪孚林,却不料汪孚林根本没有理他。
  “秀珠姑娘,初次相见,我实在是没想到,之前陈小弟和他大哥故事里的人,居然会突然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怪不得拙荆刚刚笑称,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陈炳昌简直觉得自己有些发懵。拙荆?那是汪大哥的妻子吗?可汪大哥的妻子来了广州为什么不住到察院去?为什么有那样一身令人羡慕的好武艺?为什么……一大串疑问在他脑子里打转,丝毫没注意到秀珠比他更加茫然的表情。
  “拙荆……是什么?”
  汪孚林顿时脸色一僵,暗叹自己真是糊涂了,在这个瑶女面前这么文绉绉干什么?而陈炳昌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对着秀珠小声解说了两句。听说小北竟然是汪孚林的妻子,秀珠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种荒谬感。可是,想起自己刚刚对陈炳昌提出的请求,她立刻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把心一横,竟是直接屈膝跪了下来。
  “汪爷,陈二郎说你是很大的官,民女有一桩天大的事情想请您做主!”
  当初在濂溪书院中那场“妖女风波”,汪孚林每每想起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对那只臂钏和神秘的少女秀珠,他也不是没动过思量。毕竟,两广总督凌云翼用兵罗旁山在即,一个很可能是瑶女的少女却跑到了外头,他不得不考虑其中的因缘。所以,吕光午和郑明先居然巧合地救下了人,还送到了小北这里,他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奇妙,这才抽出空,还直接把陈炳昌给带了过来。
  所以,此时面对这么一句话,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先说说看。”
  “我……我有潮州巨盗林道乾的消息!”
第六九二章
原是一盆狗血
  潮州巨盗林道乾?这丫头不是瑶女吗?不是理当先说罗旁山的事吗?
  汪孚林只觉得脑袋有些糊涂,再看陈炳昌时,他就只见这十六岁的少年秀才满脸茫然,显然完全不清楚秀珠这话从何说起。于是,他立时丢开之前那些先入为主的看法,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且说说看。”
  秀珠从小在山间长大,固然在阿妈的教导下会说汉话,后来埋葬了母亲出来漂泊之后,游荡在市井之间,她当然不会有什么机会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打交道。因此,这会儿她压根没有那些老油子和官府打交道必得先做万全准备的想法,又或者说,事情变化得太快,她压根来不及想太多,只是本能地认为,能让陈家二郎跟从的人,一定能够帮上自己的忙。
  “我之前对陈二郎说孤身出来是为了寻亲,但那只是骗他的,我是去寻找仇人。我阿妈在临死的时候对我说,一定要找到林道乾,找他报仇。所以我离开罗旁山后,就一直都在打听这个人,后来才知道他是潮州府很有名的海盗。之前我在广州因为太不小心,被人打伤劫财,遇到陈二郎,伤好之后我留下那只臂钏,就去了潮州府。我会一点武艺,所以千辛万苦打探到了一点消息,说是林道乾已经回了潮州府,还准备再带一部分人出海去暹罗,甚至许诺他们,到了那里就有美女和金银!”
  陈炳昌固然听得目瞪口呆,汪孚林却不比这小子没见过世面。他略过那些旁枝末节,单刀直入道:“之前陈炳昌说你是瑶女,你也对他自陈来自泷水县罗旁山,此话当真吗?既然你出自罗旁山,你已故的母亲又怎会和林道乾有关系?林道乾行踪诡秘,再加上万历元年就曾经偷偷潜回潮州府老家招募兵马,官府吃一堑长一智,必定严防死守,此等消息绝非你一介小有武艺却是生面孔的女子能够打探到的,所以,你这话,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信!”
  汪孚林竟然这样干脆地表明了这样的态度,陈炳昌登时心头大急,可他张了张嘴想要替秀珠说话,又或者求情,但在看到汪孚林那满是寒霜的脸时,却不由得犹豫了。平时私底下的时候,汪孚林对他这个书记非常好,口口声声的陈小弟,就犹如大哥那样令人如沐春风,可如今不是那种场合,他要是再公私不分,怎么对得起那份信任?可是,对秀珠那种天然的好感却毕竟难以割舍,他只能侧头去看汪孚林刚刚说是自己妻子的少妇,期冀对方能帮忙。
  小北察觉到了陈炳昌的目光,当下报以一笑,随即却摇了摇头。她虽说把人带回来都好几天了,可是却授意碧竹不要去和人套近乎,免得这只动不动浑身炸毛的警惕小猫被吓着了。现在看来,汪孚林的办法和当初的她和碧竹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付这丫头就得硬一点,不能一直来软的!
  果然,在汪孚林一连几个疑问,随即又明白表示不信之后,秀珠顿时有些急了:“我是罗旁山的瑶人,我阿妈也是,但我现在都能够离开那里,我阿妈当然也可以!阿妈年轻的时候,是族中最聪明的女人,而且她不但有一手好医术,还学了一身好武艺,曾经离开过罗旁山出来游历,想要学习汉人的医术,回去之后救死扶伤,没想到却碰到了林道乾,结果……结果……”
  只看秀珠那咬牙切齿的表情,汪孚林就能猜到接下来某种非常狗血天雷的剧情——无非是出外游历的瑶族少女遇到无恶不作的潮州巨盗头子,然后发展出一段正邪之恋,就好比倚天里头的纪晓芙和杨逍似的——好吧,至少他前世里看到的小说全都是这么写的!
  他脸上的微妙表情,小北和陈炳昌看见了,但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秀珠却没有发现。双手不由自主支撑着地面的少女陷入了恍惚,自顾自地低头说道:“阿妈没能抵挡得住林道乾的手段,被他要了清白身子,后来只能忍辱负重,只求在其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杀他泄愤,却没想到虚与委蛇想要暴起发难的时候,却只斩下了他一根手指。受伤的阿妈匆匆逃走,最后被一位游历的大夫救下了,听说后来就有了我。可那大夫一心医术,阿妈又心灰意冷回了罗旁山……”
  秀珠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终于再度抬起头来,满脸悲愤地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妈把林道乾当初的那几处藏身之地都写给了我,虽说时过境迁,一切都和当初不一样了,但我假借阿妈的名义找了过去,试探不成就自称是林道乾的女儿,从罗旁山来,这才有人告诉了我那个消息!”
  这还真是……够乱的啊!
  汪孚林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意之间瞥了陈炳昌一眼,就只见这个阅历不深的小家伙满脸无法掩饰的同情,而小北的表情则自然得多,显然还在权衡这番话的真假。而对于他来说,这时候已经信了大约七八成,唯一有点疑问的,大概就是秀珠到底是林道乾的女儿,还是那个游方郎中的女儿,仅此而已。但不论如何,这位出身瑶女竟然一头连着罗旁山的瑶民,一头连着潮州巨盗,曾一本之后潮州两大巨盗之一的林道乾,这还真是令人惊叹。
  “你在潮州府那边,都对谁说了你是林道乾的女儿?说起来,竟然没被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告发去官府?”
  秀珠的脸色顿时有些复杂了起来,良久方才低声说道:“其实,吕老爷之前救了我的时候,就是官府派人追捕我的那会儿。我只想着不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找到林道乾,哪怕让我漂洋过海去暹罗,所以听说他竟然潜回来了,我根本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到那个听说我是林道乾的女儿,于是告诉我这事的人是想把我送去官府换赏金!可是,肯定也会有人把这事情去告诉林道乾的,只要把我当成诱饵……”
  这一次,陈炳昌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阻止道:“不行!”
  见汪孚林和小北齐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秀珠则是怒目以视,陈炳昌也不知道哪来的这种勇气,竟是挺起胸膛说道:“且不说诱捕是否可行,单单从林道乾这个人来看,他既然能够当海盗肆虐粤闽沿海,杀人无数,而且还在秀珠姑娘你母亲不愿意的情况下占人清白,此等人又怎么会在乎一个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女儿的人?”
  “族中的老人都说我和阿妈长得一模一样,阿妈当初砍掉了他一根手指,他绝对不会忘记的!”
  “那就对了,断指之仇,总比那绝非你情我愿的事实夫妻之情要深得多吧?只怕他到时候根本不会顾及你这个诱饵,直接让手下把你杀了!”
  “死就死,你以为我很怕死吗?”
  “这是什么话,死有轻如鸿毛,也有重如泰山,你这样自轻自贱自己的性命,让你死去的母亲怎么能放心的下?”
  发现这一男一女竟然争执了起来,汪孚林顿时嘴角上翘了一个弧度,等发现小北也同样是笑吟吟的在那看热闹,他不禁与其交换了一个眼神。虽说他同样也还在可以被人称之为年轻的年纪,可也许是因为两世为人,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站在这一对顶多只比他们小四五岁的少男少女面前,他不由自主就以长辈自居。
  直到看见秀珠被陈炳昌一番言语给刺激得满脸通红,突然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气冲冲来到了他跟前,竟是直接扬起了巴掌,他才沉下了脸。
  若真是这样不知好歹的丫头,那也没有什么再观察下去的必要了!
  然而,秀珠那手最终是僵在了空中,许久方才缓缓无力落到了身侧,随即竟是哇的一声蹲下大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原本闭上眼睛等着挨那一巴掌的陈炳昌立刻手足无措了起来,而且汪孚林和小北夫妻俩在场,他根本不敢再像之前忘情之下按着人家肩膀,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满头大汗地蹲在秀珠旁边,结结巴巴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行不行?要不,我任你打骂……”
  “笨蛋!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当初可是你救的我,是我没有报恩就留下臂钏自己走了,现在也是我自己情愿不要命了去当诱饵,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秀珠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偏偏却不肯用手去擦,“你大哥当初就骂你滥好人,不该随随便便相信别人,你怎么就不能改一改!”
  陈炳昌被这乱七八糟一通说,只觉得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伤情,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发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胳膊,把他硬拉到了一边,他茫然一侧头看见是汪孚林,这才终于醒悟了过来,却看到小北把地上的秀珠也拖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汪孚林哀求道:“汪大哥,秀珠她也说了,她不是林道乾的女儿,只是为了报仇方才这么说的,求求你不要拿她当诱饵去诱捕林道乾,那个海盗头子肯定不会上当不说,官府回头也会迁怒到她头上……”
  尽管刚刚提出建议的时候斩钉截铁,仿佛生死置之于度外,只要能够报仇,可此时此刻看到陈炳昌开始求汪孚林,秀珠蠕动着嘴唇,终究没有再抗争。而且,一旁的小北看似是搀扶着她,又何尝不是正钳制着她的手臂?
  “刚刚人家还真没说错,你确实是笨蛋!”汪孚林笑着摇了摇头,用提点的语气说道,“你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我会不明白?我是广东巡按御史,不是潮州知府,也不是司职海防的广东总兵,提督兵马的两广总督,就算有林道乾的消息,围剿他的事情也不用我去出马负责,这种功劳很好抢吗?再说,诱捕这种事不过纸上谈兵,要是林道乾这么容易抓,粤闽两地官府何至于这么多年连对方一根毫毛都抓不住?秀珠姑娘就不用再费神了,有这功夫,保留有用之身,报仇也不是非得要舍命的。”
  当再次丢下那一对久别重逢的少男少女在东厢房说话,和小北回到正房的时候,汪孚林还是忍不住莞尔:“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如此有缘。”
  “怎么,动了当月老的心思?这可不是金宝又或者秋枫,你可以做主,人家有兄长,家里说不定还有其他尊长,再说秀珠是瑶人,就算她肯不回罗旁山,和族人断绝关系,带个乡人认为不明来历的妻子回去,那也一样是麻烦透顶的。你不是最怕麻烦吗?”小北看到汪孚林露出了你干嘛老揭短的无奈表情,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我也觉得他们俩挺有趣的,就不知道这会儿屋子里头是什么光景,希望碧竹聪明些,偷偷去看看动静。”
  对于这种少男少女之间的事,夫妻俩当然不会八卦太久,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林道乾身上。小北虽是初来乍到广东,但对于大多数安分守己的百姓视之为贼寇的林道乾,她却听说过很多传闻,此刻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真不想抓住林道乾?”
  汪孚林虽说之前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澳门,可也听说过林道乾曾经和葡萄牙人数次交手的往事。而且,对于明代中后期横行一时的诸多海盗,他毕竟曾经浏览过更多的资讯,了解得很不少。
  “想,怎么不想?好歹是大功一件,说不定抓住他,我就立刻升官了。要知道,为了这么一个人,粤闽两地官府不知道多少次灰头土脸,朝廷更是为此行文暹罗,希望他们能够助剿,可结果……呵呵。那位秀珠姑娘把林道乾看得太简单了,此人若是会被所谓女儿的传闻给诱骗得现身,直接撞到官府罗网里,又哪里配得上横行海上多年,胁迫得堂堂暹罗王都不敢动弹的威名?
  你先看着她,此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了,你闲来无事,寻访一下可有如今正赋闲的精通葡萄牙语的通事或通译。还有之前提到的那个粤商,记得是出自广府潘家?他那个老而昏聩的老子似乎不大行了,我在察院正好压着几份状子,提到的有些事情颇有点意思……”
  等到汪孚林低声说完,小北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家伙真狠,不愧出现在哪就灾星高照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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