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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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三章
合纵连横
  从嘉靖年间的双峰船主汪直,一直到明末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明代中晚期,一个个海盗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初的正史上无不把他们骂成是贼寇,但随着史书渐渐被人打为偏颇之论,替海盗翻案,乃至于歌功颂德的就越来越多了。甚至还有人把海盗包装成反对殖民主义的先驱,认为这些人只是武装商人,是被官逼民反的,具有各种各样的历史贡献,完全罔顾了这些人也曾经肆虐沿海,劫掠商船,杀戮无辜的罪孽。
  当然,大明朝廷和大部分地方官员也确实庸碌无能,有的时候确实就是官逼民反,个人操守那也是腐败无能的多,正直清廉的少。有时候百姓甚至会把那些虽说会捞钱,但政绩和能力都不错的官员都当成能员膜拜,由此可见一斑。不说别人,就说小北的亲生父亲,他也该叫一声岳父的胡宗宪,在抗倭上确实颇有可圈可点的功绩,但个人操守却真心不怎么样,给严嵩父子送钱,中饱私囊,抢部下功劳……说白璧微瑕,那真的都是抬举他了。
  可江南百姓为何对胡宗宪感激的多?还不是因为曾经闹得沿海直至东南内陆都不得安宁的倭寇,最终是在这位的领导下给荡平了?换一个庸碌的人来,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也未必有发挥的机会。
  所以,在汪孚林看来,无论给那些海盗的脸上贴多少金子,都抹杀不了一个事实。海禁确实是一项落后透顶的政策,但走私不成就祸害沿海的海盗,也决不能算是什么好货色!诚然,有些沿海的村子就是出海盗的,海盗船停靠时甚至还会帮忙补给,但当这些海盗一旦缺少补给时,还有多少无辜的村子以及无辜的百姓遭殃?烧杀抢掠,淫人妻女这种事,那些海盗还干得少吗?
  至于朝廷,都已经开国两百年了,还在死死守着当初朱元璋的海禁政策不肯放。别看如今已经隆庆开海,但所谓的开海却只限于福建漳州府那极其偏僻地方的小小一个港口,而且严格来说只限于漳州和泉州两地本籍人,其他地方的人全都排除在出海范围之外。最重要的是,隆庆开海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疏导,更不在开海禁,而是所谓的“于通之之中,寓禁之之法”,说得简单点就是开这么个小口子是为了更好的海禁!
  故而一直到明末,随着朝廷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越来越低,却还死死卡着海禁的口子不肯放,闽粤海盗屡禁不绝,走私贸易猖獗到了极点。甚至于官府为了打击海盗,常常不惜去借用葡萄牙人的力量。正好那些有意垄断东方贸易的葡萄牙人也痛恨抢生意找麻烦的中国海盗和走私贩子,便积极响应大明朝廷的征召,主动参与到打击大明海盗的战役中去。对比一下英国曾经给商船发放私掠证的历史,就可以看出大明朝廷是多么保守了。
  尽管如今的中央朝廷有诸如张居正这样试图力挽狂澜的首辅,即便日后会有徐光启等人将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各种知识引入国内,即便文坛上也有不少新鲜思潮,但熟知历史的汪孚林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大明帝国这条大船确实已经太腐朽了。
  话说回来,如汉唐明清这样立国时间长的王朝,几乎全都是因为一场席卷天下的起义而踏入了覆灭的命运,汉有黄巾军起义,唐有黄巢起义,明朝就更不用说了,李自成和张献忠更是一个比一个杀人厉害。清朝也一样,末期一场太平天国起义,端的是声势浩荡,轰轰烈烈。就连北宋,也不是有方腊起义?反倒是偏安一隅,用半个中国抗衡金国的南宋,农民起义虽有,却不曾席卷天下,而且靠着海上贸易以及发达的商业,硬生生在强大的异族铁蹄下多撑了一百五十年。
  当初朱元璋怎么就只觉得元朝覆灭是因为过度商业化导致的财政崩溃,没有看到南宋因为发达的商业而于强敌在侧时立国百多年的光辉榜样呢?
  “汪大哥,汪大哥?”
  自从离开小北临时赁居的院子后,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汪孚林直到那声音叫了好几声,最终袖子被人拉住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赵三麻子和刘勃封仲已经和自己会合了。因为李二龙那独眼龙的样子太过显眼,所以如无大事,人就留在察院坐镇,他日常出门就只带这三人,赵三麻子脸上的刀疤也常常成为虚晃一枪引开别人注意力的最好法宝。
  刚刚陈炳昌没有贸贸然把之前在小北那儿的所见所闻告诉别人,但他却不知道,另外三人在码头上见着人时,就知道少夫人到了,但只以为之前汪孚林的发呆那是和小北重逢,故而有些恍惚。此刻刘勃三人无不心中暗笑自家公子总算还会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压根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在想别的。
  而陈炳昌唤回了失神的汪孚林,就低声问道:“汪大哥,我们是直接回察院吗?”
  “嗯,回去吧。”虽说心中千头万绪,但汪孚林知道自己这些人会合之后,那就不适合在外乱晃了,否则这么多人在一起,被盯梢的人再也不可能错过他的行踪。所以,就算小北还对他说吕光午已经带了郑明先过来,他也没打算这时候就立刻去见。在眼下这种他刚刚震慑过广东大部分官员的时候,如果他在察院消失太久,指不定会激起什么样的后续反应。
  当他回到察院门口,王思明上前告知蔡师爷把弗朗西斯神父以及三位广州帮的商人给带了过来时,他就更加庆幸自己回来得还不算晚。盯着察院街的人很快就会把消息传递到各处去,他要见那些商人以及佛郎机人的事,绝对瞒不住。毕竟,在外人看来,这是濠镜的佛郎机人通过莲花茎关闸来拜会自己,不是他授意,也是他授意。随着他的吩咐,王思明立刻亲自去了那家茶馆报信,没多久就把人全都带了回来。
  对于第一次踏进中国官府的弗朗西斯神父来说,对这座察院的第一感觉就是小——这种小是和葡萄牙,和西班牙乃至于教宗国的众多教堂相比,和那些市政厅相比,甚至是和香山县衙相比。他有些难以置信,主教贾耐劳以及蔡师爷口中那个在广东具有颇大权力的官员汪孚林,就屈居在这前后一路三进的院子里。只不过,这种疑惑却在他踏进厅堂,行礼拜见入座后,门子送来一盏盏茶之后,完全化作了乌有。
  这可是造型优雅,非常漂亮的青花瓷,那种青色据说相当珍贵!
  汪孚林当然不知道,那个葡萄牙神父就因为一件瓷器就丢开了对他身份的疑虑,当然如果知道,他也不会在乎,毕竟他手捏朝廷敕命,背后还有两广总督凌云翼的支持,不怕佛郎机人玩什么幺蛾子。他并没有先和弗兰西斯神父接洽,注意力先放在了三个商人身上。果然,在几句恭敬得体的奉承之后,言大老爷就开口道出了来意。
  “我等三人今次前来,代表广府帮的所有商人向汪爷递送联名书,还请汪爷过目。”
  汪孚林示意身边的陈炳昌上前接过,等展开一看,他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广州商帮愿意提前预付今年澳票银八万两,也就是出口的税金八万两。要知道,从前这笔出口的税金固然被广东地方官府截留下来作为地方资金,但绝对是没有这么多的,毕竟还没算上潮州帮以及其他零散的商人。凌云翼今年要的军费,总算一部分有眉目了!
  因此,他用手在这联名信上敲了敲,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是不是说,今年的数字,从此就成为永制?”
  言大老爷脸色顿时有些僵硬,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赵老爷,这时候,赵老爷却沉声说道;“我三人今次代表广府商帮,此数字可作为今后永制。”
  要知道,对外贸易是有浮动数额的,有时候多,有时候少,用永制这种定额税制,可想而知会有多大的出入,但是,偏偏这年头大多数地方官府,以及朝廷,全都喜欢这种一下子定死的定额税,汪孚林暂时没办法也没能力去矫正上层的这种认识,他便点了点头,同时又瞄了一眼联名信最下方的话。
  广府商帮同时还承诺,今年广州府的夏税和秋粮,包括那些岁派和不时坐派,全都会协助里甲征收——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如果收不齐,他们会补!
  小小一个徽州府,每年正项赋税再加上各种各样的杂项征派,都要达到十几万两,更何况在天南富甲一方的广州府?广府商帮这些商人确实是在割肉!
  踌躇了好一会儿,汪孚林便沉声说道:“尔等这封联名信,我会呈送给凌制台。如果凌制台点头,保商组建的议事局之中,至少可以给广府帮两个名额。”
  至少两个!相比之前因为怠慢而可能招致的颗粒无收这一结局,简直是意外之喜!要知道,议事局最大的权力不但在于接洽佛郎机人,垄断货物,而且还得到了支配濠镜土地的权力。但他们更想提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能不能通过显然支持海贸的汪孚林,能够像福建漳州府月港一样,在香山的濠镜澳开港!可这话却还不适合现在提,得另找机会单独对汪孚林挑明。
  尽管汪孚林提都没提最后关于赋税的话,但言大老爷和赵老爷却心里有数。至于冯三爷,今天他跟来本就只是为了历练,所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可等到他们三人正准备告退,腾出地方给汪孚林和蔡师爷以及那个佛郎机人商谈的时候,汪孚林却突然开口问道:“我听说,广府帮为首的话事者,之前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广州新南城的潘老太爷?”
  被人提到这么一位广府商帮的代表人物,言大老爷和赵老爷对视了一眼,便由后者欠身答道:“从前确实大多都是潘老太爷拍板话事,他为人公道,我等也愿附骥尾。然则年初潘老太爷身体欠安在家休养,数月以来很少露面,据说状况很不好。我们三人这次过来,也有去探病的意思。”
  冯三爷差点露出错愕的表情。他们这次来广州城要去探望那个老不死,之前没说过啊?舅舅还真敢说,那个老不死什么时候为人公道了,分明是老奸巨猾,坑了人还叫你有苦说不出,最最让外人说闲话的是,这老不死元配和续弦各生了一个儿子,老不死别说一碗水端平了,就为了后娘的枕边风和幼子的哭诉,随便挑了个错就把嫡长子给赶跑了,现在人死活都不知道。这笔旧账从前没人敢清算,如今老家伙瘫在床上再也没有往昔霸气,族里就闹翻天了!偏偏那个后娘还在拼命清洗那老头子的原班人马,所以这次濠镜之事,潘家根本就被撇开了。
  “原来如此……那到时候诸位去探病的时候,我一块去一趟,也算是怜老之意。”
  赵老爷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汪孚林竟然要亲自走一趟,他愣了一愣后也找不出推搪的理由,只能顺势答应了下来。等到三人出了察院之后,他们立刻面面相觑,城府不深的冯三爷皱了皱眉,见四周都是自家随从,他就低声问道:“这位汪爷是什么意思?”
  “本来,横竖都是潘家的事情,和我们无关,隔岸观火就好。反正潘老爷子也已经享受够久了,如果他家中真的内讧,那也是因为他的偏心。”言大老爷说到这里,却突然词锋一转道,“但是,唇亡齿寒,前车之鉴,我们也不能太过于袖手旁观。潘老太爷昔日对我也有些指点提携的恩德,如果这位汪爷真的心存不良,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赵老爷则补充道:“当然,如果汪爷纯粹只是为了敬老尊贤,那么我们就纯粹当成是尊老探病,在汪爷面前装得像那么一回事就行了。言大老爷你要还恩,但想来也希望潘家不要像从前那样强势,不是吗?咱们这次联袂到广州城来递交联名信,压下了其他人,不就是为了拿下能在广府商帮的话事权?”
  冯三爷顿时恍然大悟。他们这些天来合纵连横,终于抢在潮州帮的前面先见到了汪孚林,可不就是为了占得先机?商帮的利益固然重要,可也及不上家族的利益!至于潘家的事情,顺带管一管就行了。
  而代表汪孚林将三人送到二门的陈炳昌回到厅堂,同样心里迷迷糊糊,不大理解为什么汪孚林要约那三位商人探什么病——他天天跟着汪孚林,没见其关注那位潘老太爷啊?可他来到汪孚林身边再次站定的时候,却发现汪孚林和那位弗朗西斯神父说的完全是另一码事,竟然谈的不是什么商业,而是他完全没料到的其他话题。
  “汪大人之前谈到的那些种子,主教阁下已经派人去收集过,但因为种类太多,要分门别类,记述特性以及种植要点,所以我这一次没有带来。”
  “贾主教能够记得当初这件事,那真是太好了。”汪孚林欣然颔首,随即抛出了预备已久的另一件事,“我听说天主教在澳门开了一家圣保禄修院,专门培训来自葡萄牙的传教士学习我国的语言?那么,我想提出一个要求,我这里会推荐几个人,希望他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教授他们葡萄牙语,使得他们能够初步用葡萄牙语和葡萄牙人交谈。如果这次尝试能够成功,那么,我还想委托圣保禄修院替我培养一批能够精通葡萄牙语读写的人。如果可能,这将是一次长远的合作。”
第六九四章
海盗的行踪
  尽管濠镜有通晓葡萄牙语的通事,而各家豪商也有通晓葡萄牙语的管事,但那是别人的人,而汪孚林根本不会考虑黄天仁这种有奶就是娘的帮凶作为居中联系的翻译,所以,他果断决定自己培养。
  毕竟,根据从前听到的某种说法,在一个陌生语境中,如果不考虑到读写,学习能力强的人能够在三个月内初步交流,一年内能够应付大部分交流场合,至于读写则需要深入培养。所以,他深知天主教耶稣会致力于在中国传教,既希望天主教本土化,也希望本土人能够接受外来的东西,据此他认为,贾耐劳一定会答应这件绝对是合则两利的事。
  当然,他故意不用佛郎机三个字,而是使用葡萄牙,也同样是想看看,贾耐劳对派来的这位弗朗西斯神父究竟有多少信任。在他当初给贾耐劳灌输了那么多译名的情况下,那位澳门主教就算藏着捂着不告诉别人,至少也会告诉信得过的心腹。
  果然,弗朗西斯神父的反应非常快。他没有任何不理解,直接把之前一直在悄悄端详,爱不释手的茶盏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随即霍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喜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天主赐福于你。汪大人,你说的这件事,我不用征求主教阁下的意见,就能够立刻答复。圣保禄修院很愿意接收汪大人推荐的学生,而且,我们希望这些学生能够和我们的传教士成为朋友,由他们来教授我们的传教士你们的语言。”
  “既然如此,看来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了,那就这么定了。”汪孚林笑吟吟点了点头,心想回头就去濂溪书院拜托王畿,商量一下这委培生的人选问题。虽说他不能确定王畿一定会支持自己,但对于信息掌握量比当前人高不止一个数量级的他来说,要说服王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有这样一位龙溪先生亲自背书,那么他再挑选起人来,阻力就会少很多。
  而弗朗西斯神父大约是把汪孚林刚刚提出的这件事当成了天大的善意,原本还打算兜圈子再提出此行真正来意的他,这时候立刻直截了当地说道:“尊敬的汪大人,作为神职人员,对于澳门的交易问题,主教阁下当然任由您这位官员做主,但他希望能够保证在澳门葡萄牙人的安全。据主教阁下得到的消息,那个曾经劫掠来往船只,在广东沿海杀人无数的林道乾,他又回来了。还有打败过他的林阿凤,现在也仍旧在粤闽沿海活动!”
  吕光午和郑明先带来了这个消息,那个自称秀珠的少女也带来了这个消息,如今就连葡萄牙人也一再强调了这个消息,就算汪孚林之前对小北戏称自己没打算多管闲事,越过地方官去考虑如何抓到林道乾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把这件事纳入考虑范围。但他更清楚的是,在两广总督凌云翼已经布置好了对罗旁山起事瑶民的清剿部署时,指望广东总兵府分出人手来很不现实,因为稍有不慎就要面对两面作战的危险。
  弗朗西斯神父见汪孚林面色如常,他还以为汪孚林不知道二林的威名,便有意多解说了一番,字里行间,不外乎是把两人形容成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海盗头子。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汪孚林依旧维持着不咸不淡的脸色,而且还轻飘飘地反问道:“那贾主教对此的建议是?”
  “主教阁下说,如果官府需要,他愿意说动澳门的葡萄牙人再次出战。”
  汪孚林记得自己在两广总督府查阅文书时看到,之前葡萄牙人出战平定叛乱的潮州柘林水兵,最终朝廷免去了葡萄牙人一年的税金,而葡萄牙人对此还不大满意。由此可见,借兵这种事的代价。说起来明军闹饷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别说广东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连南京都出过这种事,只不过上一次柘林水兵闹饷不成便干脆引海盗入寇,自己也跟着叛乱,着实把事情闹大了。不过,堂堂朝廷成天欠官员俸禄,欠将兵饷银,这都叫什么事!
  “请你回去转告贾主教,且不说这些海盗的消息是否属实。我大明自有兵马万千,官府有足够歼灭他的力量,让他不用操心。”
  对于明军的战力,濠镜的葡萄牙人一向是两极分化,各有不同的看法。
  有人认为上次镇压数百名潮州付柘林水军,明军也打得有些吃力,还需要他们在海上作为牵制力量,说明这个大国也只是面上光鲜。更何况,之前葡萄牙人几次大败,不过都是败在那些小船之手,明朝这偌大的国家连大船都造不出来。可是以贾耐劳为代表的一部分人却认为,海战固然是葡萄牙人占优,但明朝幅员辽阔,实力雄厚,那些倭寇的失败就是前车之鉴,一旦开战,登陆那就是死,而你在海上根本就困不死这么个大国。既然明朝已经打开了口子,他们可以顺利买到那些来自中国的瓷器,能够进行贸易,那与其继续消耗力量,不如维持原状,逐渐蚕食。
  后一种看法如今占据上风,所以弗朗西斯这一次来,实则是通过教会的名义为两边牵线搭桥,让葡萄牙人通过出兵出力,来获得贸易上的优待,毕竟,这是曾经有先例的,看起来汪孚林这个明朝的官员对葡萄牙人也并没有太大的偏见。然而,这个提议竟然被拒绝了,这让他有些懊恼。
  这时候,还是一直都很有陪客自觉,始终不发一言的蔡师爷看出汪孚林的态度非常坚决,想到来时顾敬的嘱咐,他立刻帮腔道:“汪爷说得对,区区海盗而已,我朝自有平定之力,不劳你们出手了。”
  弗朗西斯有些失望,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够达成此次前来的另一个目的:“那么,汪大人能否容许我在广州城再呆几天?我一直都很仰慕天朝上国的繁荣和富有,更是听很多商人说过广州城的壮丽,所以……”
  “很抱歉,弗朗西斯神父。”汪孚林笑了笑,说出口的却仍然是拒绝,“能够让你通过莲花茎关闸,是因为濠镜,也就是澳门刚刚发生过恶性案件,所以你到香山县衙求见顾县令,而顾县令让蔡师爷带你到广州城来,我也见了你。但是,你没有我国的户籍,不是我国的国民,所以不能够在广州城中继续停留。当然,我会奏报两广总督凌制台,尽快推行一种便捷的夷人签证路引制度,也许不久的将来,只要是在濠镜奉公守法的葡萄牙人,都能够通过保商的担保,十人以上组团进入广州,在导游以及特定人士的陪同下,就能够在广州城的土地上尽情旅游了。”
  签证路引?保商担保?十人组团?导游?这都是什么东西?
  也就是陈炳昌跟着汪孚林时间长了,蔡师爷托顾敬的福,大概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弗朗西斯神父那是真的有听没有懂。然而,汪孚林虽然拒绝了自己,却愿意为葡萄牙人进入广州开一点口子,他还是听明白了。又试探了一番,发现不可能扭转汪孚林的心意,这位同样来自耶稣会的神父只能怏怏告辞,而汪孚林先让陈炳昌把人带了出去,这才对一道来的蔡师爷面授机宜。
  “你回去之后,对顾县令说,请他拟一个条陈,令议事局对濠镜的葡萄牙人按照居住年限,交易诚信程度,无犯罪记录等等进行分门别类管理。每年,给予其中奉公守法的葡萄牙人一定的名额,让他们可以出莲花茎关闸进入广州,停留三天到五天不等的时间。当然,不许单独活动,逾期滞留的话,日后就驱逐出境,永不许踏入我国……”
  汪孚林把后世对外国人的签证制度改头换面用最严格的条款给介绍了一遍,蔡师爷则是在最初的不明所以之后立刻连连点头,心中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人家这位广东巡按御史上头有人支持,这种事就算当然可以自己提出来,可却偏偏拐了个弯授意自家东主,可不就是给顾敬露脸的机会吗?当然,蔡师爷也知道机遇的同时也伴随着风险,可顾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反正这一任县令之后很可能会被转成没前途的佐贰官,何妨一搏?
  “汪爷放心,学生回去之后一定告知东翁,东翁必定不负所托!”
  “另外,让你家县令行文一份给广州庞知府,把那个弗朗西斯神父来广州的事由交待一下,现在要上的这个条陈也赏给庞知府征求一下意见。他别忘了,庞知府才是直属上司,凡事不越过庞知府,早请示晚汇报,这样庞知府才会替他挡一挡布政司的压力,否则光是我说他的好话有什么用?要表现也要不能丢掉上司,否则光是七品和四品之间的品级差距,要挑他的错处还不容易?”
  “是是是。”蔡师爷登时满头大汗,暗想自己这个师爷就应该帮东主把好这种关,结果却反倒让汪孚林给提醒了,说出去他这个师爷脸往哪里搁?等到汪孚林又嘱咐了一些别的,他告辞出来的时候,后背心已经完全湿了。一来天气太热,二来他骇然发现,这位年轻巡按根本就不像官场雏鸟,对于县衙的很多门道上竟是比他这个积年师爷还要门清。要是人家和顾敬调换一下,估计连师爷都不用请,就能把下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之前在察院碰了个硬钉子,如广州庞知府和南海县令赵海涛这样基本上不吭声的官员固然暗自轻松,当时针锋相对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其中布政司的左右布政使张廷芳和陈有杰也不知道往内阁三辅张四维那里送了多少封信,但真要说对汪孚林有多忌惮,那也谈不上。
  他们毕竟是一省之主,哪怕大大得罪了汪孚林,可大明立国两百多年了,有多少巡按御史能把布政使这样的高官给整得倒台?反倒是巡按御史得罪了地方大员,到最后灰溜溜的很不少。所以,这两位不但自觉稳若泰山,还有余力暗地里倒腾点别的。
  提学大宗师周康则自忖自己走的是投首辅大人所好的路子,哪怕上次打嘴仗输得够呛,倒也不认为汪孚林能拿自己如何。可是,市舶司的蔡提举,这位一路熬资格熬到市舶司主官,却发现很可能前途渺茫的老官油子就自知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自从汪孚林变戏法似的拿出朝中回文,把其他人的嘴全都堵上了开始,他就开始恐慌自己要像拦路的障碍一样被搬开靠边站,故而拼命从布政司打探消息。
  以他现在这状况,除了和汪孚林不对付的布政司,他也想不出谁还会给他送消息。好在钱送出去,络绎不绝的消息也送了过来。
  比如说,察院的汪孚林又派人去了肇庆府的两广总督府,据说是什么非常好的消息。
  比如说,海道副使周丛文之前被两广总督凌云翼绊住没来之后,因为朝中的反应而保持了沉默。
  比如说,新安县有渔民在海上失踪,两具尸体过了好几日才飘回来,船却没了,身上显然是刀伤,还有两人至今失踪。据说潮州府巨盗林道乾林阿凤等又有潜回来的迹象,很可能便是这些海盗所为。
  这样零零碎碎的消息很多,蔡提举也不知道揪掉了多少头发,一时半会却找不到可以把自己从泥潭中拉出来的希望。而因为上一次在察院时,市舶司副提举杨德和濠镜巡检司副巡检吴有望直接被汪孚林点了名,副提举杨德因为品级超过七品,还有幸上了传说中的弹劾奏疏,就连吴有望这个从九品的小官也附带提了一笔。
  为此,吴有望的家人病急乱投医直接求到了他这里,送了一份非常丰厚的礼物。蔡提举倒想收,可他和吴有望打过两次交道,深知这种家伙能混个官当完全是上头瞎了眼,其妻儿更是滚刀肉。他要是袖手不理,回头一定会被张扬得满城风雨。
  所以,此时此刻,他哪怕再不耐烦,还不得不安抚吴有望的婆娘和儿子。可眼见两人相当的不识好歹,胡搅蛮缠硬是希望他出面说话,他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事到如今,说不得自己这个位子就保不住了,既然如此,不如借着其中一个消息,还有这一对母子,先报了一箭之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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