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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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虑到考场中供给的饮食恐怕不合口味,他早有准备,特意捎带了一个袖珍的小锅炉,足够分量的腌腊和干菜进来,当然也少不了一瓶油辣子,一瓶胡椒粒,以及各种瓶瓶罐罐的佐料。当初他也拎着个类似考篮的篮子进考场时,要不是官服,差点被人当考生搜了。
  要知道察院人少,根本就不设什么大伙房,只有他自己请的厨子,成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早已养刁了嘴的他哪里受得了现在这待遇?
  进屋打开窗户,确定自己这是二楼最靠边上的一间,风向也不错,他就直接把防风的小炉子安放在了窗边的小茶几上,加了上好的无烟碳,支起小锅子,竟是直接自己给自己开小灶,顺便把那块红烧肉和两块鸡肉给用特制小刀切碎,重新加工了一下,当然少不了辣椒调味,胡椒提鲜。然而,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当这饭菜的香气以及鲜香辣味顺着窗户直接飘到了三楼时,某些尽忠职守,边吃饭便监考的考官是什么感受。
  “什么味道?”这明显是第一次出任乡试外帘官的新人问的。
  “很正常,三场九天的考试,这些考生中也有些人花样多多,有些会厨艺的就在号舍外头的号巷给自己做点吃的,这也不奇怪。又不是会试殿试,朝廷会供应饮食。”这显然是之前也当过乡试监考官的老前辈说的。
  解释归解释,但即使是多次监考乡试的老油子,此时也被那香气弄得有点无法自拔,当即循着气味来到窗边,打算看看是哪个考生游刃有余,竟然第一天中午就不好好考试,而是开始煎炸烹煮,给自己做好吃的。可好几个人站在那东看西看,愣是没有发现哪位考生有这等闲心。可是,要说是幻觉吧,底下的香味却还不断传来,到最后,甚至有人听到那菜刚下锅的油爆声。考官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不大确定地说了一句。
  “之前小汪巡按似乎是下楼回房了吧?”
  对啊,怎么就没想到那个年轻得过了分的监临官!
  可想到很可能是汪孚林在楼下捣鼓出了这香气,再一吃碗里那味同嚼蜡的东西,顿时再没人吃得下饭。品级最高的海道副使周丛文更是冷冷说道:“真是有辱斯文!”
  汪孚林曾经吞回去没说的话,却让这位海道副使给说了,有心人当然品味得出来,这话恐怕有好几层意思。第一层大概是觉得考生待遇太差,回忆起了自己当年下科场的苦楚;第二层大概是贡院里那帮黑心差役太过分,竟敢给他们这些人吃如此伙食;第三层则肯定是恼火于汪孚林身为朝廷命官,监临乡试这么重要的职责放着不管,竟然在房里只顾着自己弄吃的!
  见周丛文如此说,提学周康只觉得同仇敌忾,顿时也附和道:“正是,试场重地,岂容得如此放肆!”
  这两人虽说品级高,先后甩出了这样的话,可其他这些监考官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竟无人再附和。而提调官岭南道韩守约竟是三两下扒拉填饱了肚子之后,竟是自顾自板着脸下了楼去。
  不消一会儿,汪孚林就听到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正在那满意吃着贡院中第一顿午餐的他随口说道:“门没锁,请进。”
  当看到进来的人赫然是隶属于布政司的提调官韩守约,他不禁有些意外。而对方这时候脸上一丝一毫的严肃都没了,恰是满脸堆笑上了前来,一看汪孚林面前压根不见自己那几样分例菜,而是显然让人很有食欲的干菜炒腊肉,酱肉丁,那黄瓜则是明显重新拌过的,顿时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作为堂堂从四品的布政司分守道,这位韩观察进屋之后就委实不客气地在饭桌旁边一站,利眼往那些盘盘碗碗一扫,摆明了是被香气给吸引来的:“小汪巡按,你这实在是太厉害了,竟然还有这一手!”
  虽说汪孚林和这位韩观察真的是之前压根不认识,但人家都如此主动地过来了,哪怕只是冲着一口菜,他也不至于真的把对方往外赶,笑着起身请对方坐下之后,他见韩守约正在琢磨着吃什么最好,他就多摆上了一双筷子,又解释了一句:“这都是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口味做的,韩观察若是有兴趣,不妨也尝一尝?不过,我可把话放在前头,我口味很重,你未必吃得消。”
  “哦?如果真是如此,我倒一定要领教领教了!”要不是你这楼下的香味太过勾人,我也不至于直接就过来了。
  韩守约眼睛很毒,只一扫,就把那貌似挺好看的酱肉丁给排除在外,因为很明显,那是用之前的份例菜再加工的。他看来看去,判断出那干菜找腊肉色面最好,看上去新鲜美味,于是直接伸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可一入嘴中,他的脸色立刻变了。那种火烧一般的感觉骤然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灼得他简直觉得自己能喷火。
  最初他还认为汪孚林是故意的,心里不由得愤愤然,可看到汪孚林自己吃得正香,他就渐渐意识到口味重是什么意思了。可等到最初的这股灼烧感慢慢退去之后,他就品出了几分滋味来。
  好像……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
  尽管如此,吃一堑长一智,蹭饭的韩守约还是嘴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觉消失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又尝了一筷子。尽管第一次吃辣椒的他非常不习惯,汪孚林伸五六次筷子,他才顶多吃一口,而且没有白米饭佐餐,这辣乎乎的感觉实在是受不了,到最后他不得不找了个借口逃席而去。
  虽说这位提调官不曾明说这番经历,可是,回到三楼之后,他那嘴上的油渍却把他的行踪给出卖了。于是到晚饭时分,因为和午饭那份例菜几乎一模一样,到汪孚林这儿来蹭饭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三个人直接用食盒装了三碗米饭过来,韩守约打头,担任供给官的广州段府丞和收掌试卷官的刘县丞跟在后头,最终都被辣得倒吸凉气,但那白米饭愣是全都消灭了一个干净。
  作为监临官在这贡院的第一个晚上,汪孚林是在看着窗外号舍的烛光,伴着满天星光,这才勉勉强强睡着的,当然,同样少不了的还有蚊帐外那嗡嗡嗡的蚊子叫。当次日清晨他起床洗漱穿戴出去之后,就只见外帘官已经都到齐了。只不过是一日的监考,不少人的眼睛里就已经血丝密布,精神倦怠,尤其是几个年纪大的。这一次喝早粥的时候,往汪孚林那蹭东西吃的人,竟是比之前三个更多了两个。
  等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乡试第一场的最后一日时,蹭饭的人已经发展到除了两位周姓监试官之外的所有外帘官。提学副使周康甚至暗暗下决心,回去就和海道副使周丛文好好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借着这机会把汪孚林给弹劾下去。眼看日头一点一点偏西,渐次有考生们做完题准备交卷,而更多的人仍在满头大汗地奋战,期冀于赶在第一场发下的一支蜡烛熄灭前把题目答完。
  至于外帘官和内帘官们,却正要真正进入工作状态。因为第一场卷子由外帘官收进来进行各种操作之后,内帘官就要开始阅卷,而在此之前,从收卷到誊录到帖卷,全都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就在人人都紧张万分的时候,汪孚林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扑通一声。
  扭头看去的他一下子呆住了。因为之前一直满脸严肃不好打交道的海道副使周丛文,竟是一头栽倒在地,额头磕破,鲜血直流!
第七一二章
紧急事件和帖卷
  这是什么情况?
  不止是汪孚林吃惊,回头看到这一情况的众多外帘官,齐刷刷都愣住了,竟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救人。在最初的大眼瞪小眼之后,汪孚林立刻开口问道:“周观察从前可有宿疾?”
  此话一出,四周围鸦雀无声。显然,对于这位海道副使,大多数人都不大了解。但片刻之后,提调官岭南道韩守约却开了口。他用不大确定的口气说道:“听说周观察似乎常有心绞痛……”
  心绞痛?会不会是心肌梗死?记得后世的时候这种毛病造成的猝死最多了!
  汪孚林虽说曾经在学校当志愿者的时候,学过心肺复苏急救术,可多年没用过,也不知道能否奏效,而且他和周丛文压根不熟,还算得上是有点龃龉,再加上这偌大的贡院里,怎么也配备有以防紧急情况的大夫,他对于是否要不逞能就有些犹豫。果然,之前看似和周丛文相处得不错的提学副使周康已经开始大吼大夫了。
  然而,随着他的声音,匆匆进来的一个差役得知状况,却直接双膝一软跪下了,满脸惶恐地说道:“大宗师,这次贡院里头请的两个大夫不知道是着凉还是吃坏了肚子,一直上吐下泻,自身难保,恐怕过不来了!”
  听到这话,登时有人低声说道:“那怎么办?横竖第一场就快散场了,到时候先让周观察去就医?”
  这时候,一个到周丛文身边搭脉搏的官员却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做梦呢!考生三场之中还能每一场散场就出去一回,可试官进了贡院,那是根本别想出去!你是没听说过嘉靖二十三年会试的例子吧?那一次的主考官张潮张老学士在考场中骤然发病,大夫忙活了许久也没能把人救回来,最终是三场结束之后,直接用车拉了尸体送出考场的!所以但凡科场为什么要挑选身体康健的试官,不就是为了防止出这种事?周观察这脉相,恐怕凶多吉少!”
  人家还是会试主考,朝廷中枢大员,相形之下,区区一个海道副使虽说品级也不低,但只是乡试的监考官之一,那又算得了什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而坏祖制规矩?
  看来是来不及了!
  眼见场面陷入了僵局,而周丛文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汪孚林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开口说道:“去问问所有监考的号军,还有差役,谁懂医术,立刻过来。”他一边说一边捋起袖子上前,蹲到周丛文颈侧试探脉搏。虽说他不过是个半吊子,但眼下要救的人不是自己的亲朋,那么也就不存在任何关心则乱的问题。在几息之内确定真的几乎察觉不到脉搏之后,他立刻再不犹豫,又出声叫道:“韩观察,帮个忙,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
  韩守约完全不明白,汪孚林为什么会叫自己,但还是上了前去。眼看着汪孚林将周丛文放平之后,先是将脑袋侧向一方,用手包着手帕清理了不少污物,随即一手按住对方的脑门,一手抬起对方的下颌重新放置,继而就立刻开始双掌交叠,快速按压起了对方的诱惑,他不由得完全愣住了。而这时候,他又听到了汪孚林的声音。
  “如果是按照韩观察刚刚说的,周观察很可能是心疾犯了。这种病很容易猝死,既然大夫指望不上,人又送不出去,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我当年从某个大夫手中学过一种挽救心疾发作的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我会尽量坚持一会儿,韩观察看着要点,一会儿我坚持不住的话,恐怕要换你来按压。你听着,大概是这么做……”
  我哪会救人!
  韩守约简直大惊失色,等看到汪孚林大约按压了几十次之后,竟是又俯身往周丛文嘴里先后两次吹气,他就更加茫然了。被汪孚林点名的他尚且如此,其他外帘官就更加呆若木鸡了,提学周康几次三番想要开口,但毕竟人命关天,最终还是嘴唇紧抿没说话。只有自忖还有收掌试卷的职责,可以名正言顺溜之大吉的一个试官悄然退去。如此循环往复,眼见汪孚林满头大汗,难以坚持,韩守约无奈被赶鸭子上架,遵照汪孚林的吩咐也去做了如是两轮急救。就当他手酸腿软再次让位给汪孚林去施为时,只见汪孚林没按压几下,就听得地上躺着的周丛文突然呻吟了一声。
  “醒了!竟然醒了!”尽管早就过了大惊小怪的年纪,但眼见一个好端端的人倒在面前气息奄奄,又眼见这气息奄奄的人竟然真的再次醒来,一群外帘官们顿时大呼小叫了起来。
  正在胸外按压的汪孚林听到这动静,再侧头去看时,他发现周丛文确实眼睛微微张开,仿佛有了点意识,却不敢贸贸然停下动作,只是张口问道:“人呢,那么多号军,那么多差役,就没有一个粗通医术的?”
  “来了,来了,厨房帮厨的一个厨子说懂点针灸!”
  听到这嚷嚷,汪孚林有些狐疑地抬起头来,却赫然发现被一个差役一溜小跑拉进屋子的矮胖子年轻人,赫然就是昨天在丹桂里见过的,让他帮忙挂什么高中符的人!这一打照面,他把对方认了出来,对方也把他给认了出来,和他的狐疑相比,那人在震惊过后,立时露出了一丝慌乱。
  瞥见周丛文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一小半,只是气息依旧微弱,汪孚林只能暂且不管这些,竭力再继续了一轮胸外按压加人工呼吸,又再次到颈侧试了试脉搏,发现远比之前有所好转,他这才对那矮胖年轻人说:“周观察十有八九是心疾复发,你这针灸能治?”
  “小的可以试试。”那矮胖年轻人不安地扫了一眼汪孚林那一身官服,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的家里姑母当年就有心疾,这针术就是一个好心的游方大夫教的……”
  “废话少说,试试。”
  汪孚林腾出位子,可要站起身时却双腿一软,整个人险些瘫倒。毕竟,这种急救本来对于非专业人士就非常吃力,每分钟至少一百下不是说着玩玩的,而且力道不够深度不到就完全没用,所以他给韩守约反反复复做过五轮示范,这才勉强让其上来接替了两轮,自己接下来又是五轮,就这还是没办法的办法。总算运气好,人竟然真的苏醒了。就在他眼看快坐到地上的时候,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搀扶了他一把。
  侧头一瞧发现是供给官段府丞,他就谢了一声,等踉跄后退到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接过段府丞递来的手帕擦了一把油腻腻的额头,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就听到段府丞问道:“小汪巡按刚刚用的是什么手法?”
  “乡下游方大夫那儿学的,说是能对付心疾,天知道管不管用,我那时候也没想这么多。如果管用,那就是周观察运气好,谁让关键时刻大夫竟然自己都病倒了?”汪孚林本想说从澳门那些洋和尚那学的,可他早忘了心肺复苏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干脆也同样含含糊糊推到了乡下大夫的身上。可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了那矮胖年轻人。要说能让两个大夫突然发生上吐下泻的,食物有问题的可能性最大,而且此人正好自称会治疗心疾的针灸术,莫非这家伙有什么嫌疑?
  他只往矮胖年轻人那看了一眼,就被那插在周康身上的一根根银针给镇住了。要说他这第二世人生也已经有六年多了,可对针灸的恐惧依旧一如从前,尤其是看这密密麻麻一堆针,他更是有些浑身酸疼的感觉。尽管心中疑虑仍在,他还是马上把目光移开到了一旁,这才发现眼下自己才是目光的焦点。除却周康那明显带着审视的眼神之外,其余人看他的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了一点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东西。
  “小的这还有一颗说是能治心疾的丸子。”矮胖年轻人在针灸过一阵子之后,他便抬起头来问询了一声,显然是要讨个主意。当其他人齐齐看向汪孚林时,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看向了这位见过一面的熟人。
  汪孚林这次却不好越俎代庖了,毕竟这个临时拉来的大夫有些可疑。他走向已经显然有些意识的周丛文身边,直截了当地问道:“周观察,之前我用法子急救那是出于无奈,现在你自己决定吧,这药吃不吃?两个大夫还在后头上吐下泻,我们不能出贡院,换大夫进来估计也不是那么快的。眼前这位到底是能够救人的郎中,还是胡乱凑数的郎中,谁也吃不准。”
  尽管对之前的事只有迷迷糊糊一丁点印象,但此刻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完全影响周丛文的思路。知道万一拖延下去,他又不能出贡院就医,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他最终吐出了一个颇为清晰的字:“吃。”
  “那就吃吧!”汪孚林摆了摆手,等矮胖年轻人把一颗黑乎乎看不清材质的药丸给塞进了周丛文口中,又灌水促其服下,他站起身看了看天色,这才开口说道,“诸位,是不是应该收卷了?”
  尽管刚刚出了这种突发事件,但收卷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刚刚还有惊心动魄之感的一群外帘官顿时回过神来,慌忙各就各位。
  接下来这一夜,对于汪孚林来说,着实是个忙忙碌碌的不眠之夜,因而早就顾不得周丛文了。因为在内帘官阅卷之前,要审核挑出各种不合格的,然后帖出示众,这就是所谓的帖卷。试卷破损,污渍的,这自然是第一等要帖出的,其次,涂抹过多的,其三,没答完或者说没完全在答题纸上誊抄完的,其四……不写草稿的!
  这仅仅是第一场,汪孚林便发现遭到帖卷处置的总共就有五六十。他还觉得多,却没想到提调官韩守约过来看时,却低声提醒道:“不要心慈手软,这要是放过了,考官将违式文字取中,从我这个提调官到诸多外帘官再到内帘官,人人都要吃挂落,罚俸降级不等。乡试哪一场出来,不得帖个一两百?”
  听到这样的说法,汪孚林不禁嘴角抽搐了一下,暗自庆幸自己当年是小心了再小心,没有碰到这种最让人扼腕的状况。只不过,他到底知道这关系到别人的前途问题,还是审慎了一些,没有一味鸡蛋里挑骨头,最终也不过又帖出了四份卷子——横竖那是文理极其不通的!
  第二场依旧是四更天开场,黎明散卷,对于大多数监考官来说,先是周丛文突发心疾,紧跟着是收卷、帖卷、交卷去给内帘官评卷,然后又是开下一场,一夜根本就没有消停,当终于坐下来的时候,竟是人人疲倦欲死,就连最好吃的汪孚林,这会儿对着一碗白粥,他也没有任何挑剔了,哪怕有现成的佐粥小菜也懒得去取。唯一的好消息是,周丛文的气色明显好了一大截。用那位临时充当的“赤脚大夫”的话来说,端的是吉人自有天相。
  而汪孚林之前救人是本着尽力而为的宗旨,此时却没有太大兴趣去套近乎,用过早饭,他就冲着这三日已经混熟的韩守约打了个招呼,溜回自己的单间去补眠了。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窗外已经天色昏暗,显然至少已经是第四日黄昏。论理他这是明显摸鱼的行为,别人早该过来敲门提醒的,可之前显然没有这动静,他就知道,经过之前的蹭饭以及那一番急救,最初因为他年轻而造成的那点隔阂被拉近了不少。
  果然,他草草整理了一下重新登上三楼时,就只见其他人对于他回房睡了一整天的反应似乎都挺平淡,就连周康也只是轻哼一声,啥都没说。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之前曾经奄奄一息的海道副使周丛文,这会儿竟是已经能够坐起来了,除却看上去仍然颇为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可能陷入危险的状态。看到他来时,周丛文甚至低声说道:“小汪巡按,之前……多谢你了。”
  “只是尽力而为,是周观察自己福大命大,更多亏韩观察不避艰险,出手相助。”
  虽然布政司和按察司那是两码事,但韩守约对于汪孚林这顺手人情,也自然心里舒坦,哪怕之前周丛文知道情况后也谢过了他,但汪孚林再次额外提一提,那自然分量不同。只不过,他也知道周丛文这条命捡回来得很不容易,立刻上前顺手送上一杯热茶,阻止了周丛文继续说更多的话。紧跟着,他就上前对汪孚林低声说了说一整日的试场情形。除却几个试图作弊的倒霉鬼被抓出来,再没有其他的风波。
  相比临到末尾闹出点突发事件的第一场,乡试第二场第三场的结束,着实就有些波澜不惊了。然而第三场对那些所谓违式文字的时务策卷子进行帖卷处理时,拿着巡按御史大印准备钤印的汪孚林却翻到了一份字迹锋劲秀挺的卷子。只一看名字,他的眼神便倏然一变。
  赫然就是那个徐秀才举荐过,吕光午的笔记里出现过,之前那个疑似有嫌疑的矮胖年轻厨子让他挂的高中符上写着的名字。
  杜茂德?这家伙犯了什么禁例?
第七一三章
违式文字,尔虞我诈
  如果是凭借汪孚林从前的那些经验来看,如同戏文中某些才子那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写一篇慷慨激昂能够引来杀身之祸的惊世骇俗策论,也许是这些天里他常常听到名字的那个杜茂德应该做的。然而,等到他一目十行扫完面前的策论之后,脸色却变得有些微妙。
  好像……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嘛!当然,他能够非常明显地看出这文字当中的漫不经心和敷衍意味,绝对是随手之作,根本没有精心雕琢。
  不过他再转念一想,能让誊录所的书手给直接打回来,那些家伙又不是内帘的正副主考和同考官,理应不是内容问题,他少不得从之前两场自己帖卷的例子来进行考量。比如说,试卷污损涂抹,又或者不打草稿等等。可反反复复看来看去,他也没注意到有什么违式的地方,正打算命人叫来刚刚送卷子的人询问,突然,他一下子觉得某些地方有些不对,遂亲自倒提着毛笔杆子数了数其中一道时务策的字数。
  才五百字,怪不得!
  想当初他去乡试和会试的时候,方先生和柯先生那两位可谓是耳提面命,一再殷殷嘱咐,字数不可多不可少,一定要正正好好,为此他和程乃轩经历过了一番题海战术的轰炸,就是为了把这种习惯印到脑子里。
  比如,按照隆庆元年定下的规矩,第一场四书题要求是五百字以上,六百字以下,那么就千万别超出这个范围,否则根本就不给你誊红!至于时务策,要求是一千字一道,那么就绝对不许冗长。当然,字数太少也是不行的,要是要求三百字的题,你只写了两百多,而试官却把你取中了,那试官就等着挨处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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