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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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这五道时务策乍一眼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而且又死死卡在了违式这个钉子上,汪孚林怎么也不可能厚着脸皮硬把这卷子给塞回誊录所,让他们誊红之后把朱卷送去内帘。再说,他连杜茂德这个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了解,又怎会背这种干系?再次细细读了一遍这几篇策论,确定没什么可取的地方,他也索性不多想了。等翻过其他几十份卷子,确定都没有扭转的可能之后,他便召了差役进来。
  “去帖卷吧!”
  这一批四十余份卷子遭到帖卷处理后不到小半个时辰,外间就有人报说,之前曾经给监试官周丛文针灸吃药的那个厨子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求见——一个厨子却说什么十万火急,要是发生在周丛文突发心疾的事情之前,汪孚林一定会觉得那是个笑话,此刻却想都不想就吩咐道:“传他进来。”
  当那个身穿褐色贴里,头戴小帽的矮胖年轻厨子进门之后,他就只见对方抬头迅速扫了自己一眼,随即便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汪爷,之前在丹桂里是小的一时糊涂,因为之前在贡院里远远看见差役事先带着您巡场,小的知道您是此次乡试的监临官,就特意在丹桂里撞运气。此事真不是杜相公指使的,都是小的自己一时糊涂。汪爷若要怪罪,只治小的罪过就行,万请放过杜相公!”
  听到对方坦白当初在丹桂里时不是偶遇,汪孚林却眉头一挑,不置可否。真要是仅仅如此这么简单,之前这家伙在明远楼上见到他时,突然显得那么慌乱,不就没道理了?既然知道他是广东巡按御史,这次广东乡试的监临官,那么不应该早就料到自己也应该在场,还慌什么?除非此人是坦白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掩盖另一桩非同小可的大事!
  想到之前周丛文那毫无征兆的心疾发作,还有这么个厨子正好会针灸,有药丸,他就摩挲着下巴盯住对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问道:“你和那位杜相公是什么关系?”
  汪孚林依稀感觉到,自己此话一问出口,对方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紧跟着双手支地,用一种非常恭敬的口气答道:“小的曾经伺候过杜相公数年,后来承蒙杜相公恩德,放了小的自由身,所以为了报答杜相公,又听说汪爷对贤士素来优容,前有陈书记,后有徐相公,所以才斗胆出此下策,想让杜相公在您心里留个印象。”
  “原来如此。”汪孚林呵呵一笑,却依旧保持着跷足而坐的姿态,“只可惜你弄错了一点,这是乡试,不是别的场合,本宪自然不会徇私。至于你说的那位杜相公,策论违式,因此只能送出去帖卷,这是规矩。更何况他那几篇策论也不过写得平平,不堪一读,本宪也不值得为其徇私。”
  尽管看似轻松,但汪孚林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那都是在心里斟酌过的,眼角余光更是不曾放过一丝对方的反应。果然,当他评点那策论写得平平,完全不堪一读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年轻矮胖厨子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虽说不能确定是惊愕还是别的,但至少可以肯定,此人非常意外。
  “汪爷,难不成此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没有。”汪孚林想都不想就回绝了他,紧跟着就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本宪和你不过一面之缘,哪怕你之前有所机心,但却也不值得为此罪你,更迁怒他人。你要是不甘心,可以去找周观察设法。好歹你也救过他一命,也许他能够为杜相公助言一二。他和周提学显然关系不错,到时候你的恩主就算中不了举人,说不定也能得个恩贡,足可聊以自慰。”
  此话一出,身材矮胖的年轻厨子却似乎有些畏畏缩缩,当即喃喃说道:“小的之前也只是游方郎中那一套,周爷不怪罪小的瞎折腾就已经是得天之幸,又哪敢去求周爷?都是小的弄巧成拙,小的日后自己去向杜相公赔礼就是。多谢汪爷宽宏,小的这就告退了。”
  汪孚林见人磕了个头后低头退下,却是哂然一笑。如今考生虽已散场回家,但在发榜之前,贡院将会继续落锁,试官依旧是不许进出,这不但包括内帘官,还包括外帘官,因为评卷期间出现问题,那是全体考官一同倒霉,不分内外。所以说,之前周丛文要是死了,那得等到三场之后把尸体送出贡院,可如果是活着,同样只能熬到发榜时重开贡院门。毕竟为防内外交通,根本不可能请新的大夫进贡院。正因为这种严格的阻隔,汪孚林根本不用担心刚刚那个可疑人物能够离开。
  好在他连对方名字都没问过,十足十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架势,如此可以少许减少一些对方的警惕之心。
  等其出了门后,汪孚林就立时命人去传之前带自己巡视过贡院的那个门子。之前那门子得过打赏,此次复又被召进来时,自然毕恭毕敬,殷勤中还带着几分企盼。而当他提出,欲将其调到察院时,人几乎欢喜得疯了。
  要知道,贡院三年才开一次,平时就是个冷得不能再冷的清水地方,一年二两银子的工钱更是连填牙缝都不够,哪里及得上给巡按御史当差?因而,当汪孚林问他的名字时,他想都不想便磕头说道:“小的楚福,多谢汪爷提拔!”
  “好了,你下去吧,之后这几日是重中之重,不可有丝毫懈怠。”
  楚福连忙又磕头道谢,等到离开的时候,连走路的步子都是飘的。等出了至公堂没多远,他就被人拦了下来。认出对方后,之前还殷羡对方竟然有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救了海道副使周丛文一命,可这会儿他刚刚得了汪孚林的承诺,却觉得足可睨视对方,当下就不阴不阳地问道:“怎么,邱四海,拦着我干什么,许你见汪爷,就不许我见?”
  “楚哥这是哪里话。听说你当初就带着汪爷巡视贡院,现如今汪爷又亲自见你,我这心里实在是羡慕。唉,我虽说也算是给周观察帮了点忙,可周观察一句话都没有,我这才厚着脸皮去求见汪爷,可结果……”被唤作邱四海的年轻矮胖厨子故意唉声叹气,满脸的沮丧,眼睛却在偷偷观察楚福的反应,待见对方幸灾乐祸,他不禁心下微微一松。
  “周观察那是什么人?堂堂海道副使,又是从广东一路升上去的,从前我也远远见过他两回,人前连个笑容都没有,哪里像汪爷这么随和好说话?”好容易碰到这么好的一个机遇,楚福自是乐得在人前炫耀,把汪孚林要把他调去察院当门子的事说了,见楚福讶然过后呆呆出神,他不禁更加得意,倚老卖老地在对方肩膀上轻轻一拍,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要是把周观察给巴结好了,说不定也能换个地方当厨子,不用回番禹县衙了!”
  见楚福趾高气昂地离去,邱四海眯了眯眼睛,许久才没好气地吐了一口唾沫,心里相当的轻蔑。不过就是去察院当个门房,这小子还以为是什么人人求之不得的好差事,真是没见识!不过,确定汪孚林把此人唤过去,只是想收个人在身边听用,而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什么怀疑,找人证实自己刚刚那番说辞,他总算是心定了。他事先怎么都没有想到,只是在丹桂里随便撞到的一个人,于是请托帮忙,竟然就是监临此次乡试的广东巡按御史!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借着杜茂德的卷子被帖出的机会赌一把去求情,借此试探汪孚林的反应,总算发现对方并没有想到那么深远。
  现在他只能相信,对方并没有发现他并不是番禺县衙的厨子。只要晚几天,他就可以溜之大吉了,就算追查到番禺县衙,那也查不出他半点根脚。
  因为上头那位大佬之命,他到广州城中办事,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巧撞见杜茂德!偷偷跟人到家里之后,他拿其家眷要挟,本打算实在不行就绑人,结果杜茂德偏偏用这次乡试的成败和他打赌,猜中了就跟他走,否则就算他绑人,带过去的也是死人。但打赌选哪边却不是他自己决定,而是抓阄,他无巧不巧抓到的是中,这下子简直要抓瞎了,甚至连光孝寺某个癞头和尚的什么高中符也给弄了来,还买了不少所谓考题。但说实话,他已经没抱多大期望。
  但他现在虽出不去贡院,可在杜家四周围却布置了人手,如果杜茂德不等发榜就人跑了,他却还能够拿住其妻儿作为要挟!只不过,现在杜茂德的卷子直接被帖了,把人弄回去这件事恐怕也只能再试试从其妻儿处入手。
  而他这次混进贡院,当然不是为了杜茂德,而是此行广州的本来目的,冲的是素来有心疾的海道副使周丛文——那就是从周丛文入手,试探试探朝廷是否可能招抚。在倭寇彻底覆灭之后,他们一到沿海就成为被打击的对象,立足艰难,而海外佛郎机人也不好对付,这总不是办法!为此,他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周丛文的宿疾,好容易在饭菜里动手脚,让两个大夫上吐下泻,又用同样的手法小心翼翼引得周丛文旧病复发,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借此显出来。
  他仗着自己会两手医术布下此局,可如今看来很可能要穿帮!而且,谁能想到急救的事情竟然被人抢在了前面,而且救人的正好就是汪孚林!
  怎么就偏偏会这么巧呢?
  “难不成是我这次遇到克星了?”邱四海烦恼地抓了抓脑袋,最后决定行险一搏,晚上再到周丛文那边去试一试运气。
  而召来楚福做了个样子之后,汪孚林便叫来了另一个差役。等到人抬起头时,却是小北这次南下带来的叶家家生子之一叶琪。他先把事情始末给解释了分明。眼见对方立刻满脸凛然,道是会盯死那个厨子,他就点点头道:“小心一些,不要暴露了你自个,安全稳妥第一。”
  叶琪正要应声而去,汪孚林突然把人叫住。他摩挲着下巴,脑海中回忆着刚刚杜茂德的卷子,心里生出了一个别样的念头。
  此人既然屡试不第,又已经多年不下场,此番突然下场,却又如此虚应故事,究竟是干什么来的?那违式的卷子里,会不会藏有什么玄机?
第七一四章
深夜逃亡
  乡试三场结束,出场的秀才们人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再加上黄昏方才散场,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晚上宿在城中,有钱又或者家不在广州府城附近的,还会继续盘桓到发榜为止。但是,也有人和大多数人的选择大相径庭,某人就是从贡院街经丹桂里离开之后,就立刻到车马行租了马匹急急忙忙赶了出城,直奔家中。那便是非常清楚自己的卷子会遭到帖出处理的杜茂德。
  他之前热衷功名的时候,多次参加乡试,又怎会不清楚每场试题的字数要求?
  出城之后策马狂奔,当杜茂德赶到大同村口的时候,堪堪已经天黑。他是在从海盗中逃回之后,为了躲避可能有的麻烦,举家迁到这里来的,并非原住民。此时,大半个村庄都黑着,毕竟,点灯要花灯油钱,村中富户少,贫户多,大多早早吃过晚饭熄灯睡了。在这等时分走在村中路上,却得十分小心。好在他熟悉路途,此刻趁着天黑勒马徐行,仿佛留意脚下道路似的,眼睛始终在往四下里扫来扫去,不知不觉就让他发现了几分端倪,微微拧起了眉头。
  当来到自家门前的时候,他轻轻敲了敲门,足足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了声音:“这么晚了,是谁?”
  听出是妻子的声音,杜茂德心头一松,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是我回来了!”
  随着他这回答,他只听得里头须臾就传来了说话声,紧跟着就是开房门声,急促的脚步声。当院门在他面前打开时,他就只见十二岁的儿子杜铭掌灯在前,妻子在后,全都是满脸的惊喜。两人将他迎进门后,杜铭却还探出身子到外头张望了一下,旋即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了,继而把灯递给母亲之后,更是手脚麻利地栓上门闩,还在那木质门闩上直接挂了一把大铁锁。对于这种举动,哪怕出门时杜茂德已经有所预料,有所准备,脸色还是一下阴沉了下来。
  因此,他等到进了自家正房,立刻低声问道:“怎么,我进了试场之后,他们竟然还不放过你们?”
  “相公之前走时,说那邱四海见您进了试场,再加上海道副使周观察也会去当监试官,为了监视你,同时设法搭上周观察这条线,肯定也会设法混进贡院,这话是没错。阿铭到村中四下走动,只见其部属,不见邱四海本人。但我试图让阿铭出村去见他外公,却被人拦了下来,显然是不容我母子离开半步。而村中其他人若有和我母子来往,立刻也会有人警告我们,不要玩花样,所以我最初索性带着阿铭闭门不出。”
  杜妻洪氏虽说小门小户出身,但公婆双亡后,之前丈夫一考就是那么多年,虽也有在社学当先生补贴家用,但家中田亩多是她操持,农忙时才雇人。而后丈夫出门游历,最后还闹了失踪,这整个家就更加完全都靠她支撑了。尤其是人人传言杜茂德死了的情况下,她以秀才可以优免两丁的政策说动族长出面,一口咬定丈夫没死,竟是一直坚持到了人回来。杜茂德回来之后要搬家,她也二话不说带着儿子随了他走。
  而尽管在林阿凤身边当了几年的军师,理应身家极其丰厚,但杜茂德逃出来时,只总共取了三十两黄金带回,可就是这样一笔足可改善生活的钱,洪氏却丝毫不曾动用。用她的话来说,防止村人闲话,还是一切照旧来得好。
  所以,知道妻子的能干,此刻又听到她在自己离开后的这番举措,他忍不住大生愧疚:“都是我拖累你了。”
  “相公这是什么话?你在外多年,最危险的时候不得不委身于群盗之中,却不忘初心,我一介女流,操持家务教养儿子,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就在我和阿铭只能困守家中的时候,他外公那里却突然让人捎信到村里,说是突然生了重病。人是那村里的,我认识,但这么大的事情,对方捎来的却是口信,却还捎带了一封不具名的信,我拆开一看,发现人自称相公在广州府学的一个同学,向某位大人推荐了相公。”
  杜茂德越听越觉得心头沉重,他的岳父远在新会,要借这个名义从那边派真正的村人给妻子报什么所谓重病的口信,其中花费的心思可想而知。可当听说有人以府学同学的名义给他留信,他就有些错愕了。这年头的县学和府学无不是做个样子,很少有进学的秀才会真心去学校点卯听课,除非县学府学中别设书院!所以,除却同年进学的寥寥数人,府学的秀才他几乎一个都不熟,更何况陷身贼中数年,这些科场中人更是显得很遥远了。
  那一瞬间,他心里也不知道转过多少思绪,多少阴谋,最终简短地问道:“信呢?”
  杜铭看到母亲对自己使眼色,连忙拔腿进了里屋,不多时就取了信来。他打开封口拿出薄薄一张信笺,只一看那秀挺的簪花小楷,虽觉得字迹不熟,却也立刻确定对方肯定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人——这种小楷没有足够的时间磨练,绝对是写不好的,但唯独没有落款!而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对方自称追随了一位广东官员,更向对方举荐他,说他曾经得过殷正茂接见,才华横溢,只是稍有离经叛道,因而不容于官场……看完这封信,他忍不住竟是怔住了。
  信上那些话,看上去确实是一个投了一位好东家的秀才写给朋友的,而称赞他的那些话,也确实相当中肯,而且看上去显然不知道他曾经陷身从贼,可是,如果对方只是那么一个秀才,那用得着通过岳父才辗转送来这封信吗?那其中意思是不是指,派来接应他的,正是其东主派的人?
  可如果真是官面中人,对付这些来历不明之辈,何必那么谨慎?须知随着倭寇覆灭,官府对付海盗时,攻势往往异常凌厉,所以这些年海盗的日子很不好过,否则凭林阿凤曾经把林道乾打得落花流水,更敢一意孤行下吕宋,回来之后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求招抚?
  “相公看完了?”洪氏见杜茂德捏着信,脸上表情却显然是在出神,就开口唤了一声。等其回过神后,她就继续说道,“这封信送来之后,那一日黄昏,有人翻墙进了家来,道是知道相公过去曾经为人裹挟,做过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如今村中有陌生人流连不去,想来是这些麻烦复又找上了门。所以,他捎话说,可以借由阿铭他外公的病,让我变卖除却家中田产和地产之外的某些物件,做出忧心如焚想要去探病的样子。我和阿铭商量过后,便照办了。”
  对于妻子的这番决断,杜茂德再想想那封信,只觉得扑朔迷离。信上那推荐他的人仿佛不知道他过去的事,但真正找上门来的却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可不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再装聋作哑,再岿然不动,那就不可能了,总得先动一动,再看看对方是何反应。
  就如同他在那必定会被帖出的策论卷子中动的手脚,又何尝不是希望,邱四海能够看到自己在帖卷中留下的破绽,以此认为他是心灰意冷,此次之后就决定重操旧业,如此可以放松警惕,可以让他在乡试结束赶回家中谋划脱身事宜?
  当然,他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去年初在离开群盗之中时偶遇的那位能够在广州,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那时候对方替他引走了追兵,他才能逃出生天。事后两人把酒为欢,更切磋过武艺,结果他完全不是对手,败得毫无悬念。正因为欣赏对方那超绝的身手,卓然的风度,又听说那是昔日在胡宗宪部下抗倭的吕光午,他便没有隐瞒真名,就连在海盗中混迹的那三年都告知了对方。
  而吕光午提过今年会来广东,他这才玩笑似的提到离乡多年,打算今年参加乡试,以作为离开科场的告别之礼,一时两人便约在乡试后发榜时,在贡院再见。只没想到,吕光午尚不见踪影,邱四海这个林阿凤的心腹却现身了,还在广州城中和他撞了个正着,说来说去都是他运气太差!偏偏他还不能一嗓子喝破对方的身份,毕竟自己也是从过贼的!
  将这心中满满当当的担忧也好,疑忌也罢全都压下,杜茂德便问妻子道:“那你变卖了东西之后,此人可有再出现过?”
  “有。”洪氏看了一眼儿子,这才答道,“他说,在贡院第三场散场的当天晚上,会派人接阿铭和我一块离开村子。只是没想到相公你这时候就回来了。”
  居然是今夜?也好,他本来急急忙忙赶回来,也是有趁夜逃脱的打算,那就赌一赌吧!
  杜茂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沉声说道:“既然我回来了,那就一道走。有我在,若对方真的包藏祸心,至少比只有你母子两人强!”
  说完这话,杜茂德便进了里屋去。这里已经只剩下了粗笨家具,所有摆设都已经不见了。此刻,他挪开床板下方的暗格,取了一把铁尺出来。相比常见的双旁枝铁尺,这把铁尺却是只有一边旁枝,形同护手,中柄乃是锋锐的尖头,却是日本流行的十手设计,乃是当年教授他武艺的师傅声称是杀了一个倭寇后缴获来的,非常适合锁住刀剑之类的利器。想当初在好男风的海盗之中,他也是凭着这把铁尺以及谋勇,这才总算保住了性命和清白。
  “没想到又要靠这老家伙了!”
  见杜茂德手持铁尺出来,洪氏一下子认出了丈夫这把当年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武器。虽说儒生可以佩剑,但杜茂德常说,佩剑太过于招摇,而且他用剑远远不如这铁尺来得得心应手。而一直眼热父亲这把铁尺的杜铭则目不转睛,直到父亲招手把他叫上前去,笑说日后亲自教授他用法,他才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欢喜叫嚷。此情此景,洪氏险些掉下泪来。她只求一家三口能够团团圆圆,不求大富大贵,可老天爷偏偏就如此捉弄人!
  早已收拾好细软的她勉强定了定神,见杜茂德正在嘱咐杜铭,她就强笑道:“你应该是散场后一路急赶回来的,肯定饿了,厨房里还有些现成的米粉,我这就去做,大家都吃一点,养精蓄锐也好有力气。”
  她说着也不顾父子俩是否反对,立刻转身去了厨房,不多时便用木盘端出了三碗热气腾腾的米粉来。对于妻子这番心意,杜茂德又怎会不知道?再加上在狭窄的号舍中吃不好睡不好,此刻三两口把一碗米粉吃了下去填肚子,精神不知不觉就亢奋了起来。等到洪氏又收拾了碗筷下去,一家三口坐在堂屋中也不知道枯等了多久,杜茂德突然听到了仿佛有石子滚落在地的声音,登时毫不犹豫立刻大步来到了房门口。
  等到拉开大门时,看到原本该空空荡荡的院子里赫然有一个人,他瞳孔猛地一收缩,干脆直接跨过门槛出去。
  靠着天上月光,跟在后头的洪氏勉强认出,对方就是之前来过之人,连忙小声对丈夫解说了一句。而来人发现这杜家多了一个人,耳朵又很好,捕捉到了洪氏的解释,他就上前拱了拱手,声音却压得很轻:“杜相公既然在,那就再好不过了。骡车已经停在你家后墙,若是你愿意,现在就可以走了。”
  “好,那就现在走。”杜茂德知道自家没有后门,要走后墙就必得翻墙,当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等到那人先翻墙出去,他眼看杜铭搬了梯子架到后墙,便将衣袍前摆扎在腰间,嘱咐杜铭扶着母亲跟在自己后头,便三两步敏捷地登上了墙头。确定那儿果然只有一辆骡车,而车前坐着的车夫赫然就是刚刚那人,除此之外再不见旁人,他心下对这所谓的接应不禁更加疑惑重重。然而,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那许多,纵身一跃稳稳落地之后,他见妻子已经扒在了墙头,就低声说道:“娘子,放心跳,自有我接着你。”
  虽说是多年老夫老妻,可在此情此景下听到这样的话,洪氏却只觉得心头一阵翻腾,等完全翻上墙头后,她就再不犹豫,一推墙头便闭眼跳了下去。等到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她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却只听一声轻响,原来是杜铭已经跟着下了地。
  “上车,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感觉到手上被丈夫重重捏了一下,洪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上车之后,她却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小腿胫骨。
  在那儿,正绑着一把小巧的裙刀!
第七一五章
虚张声势,见微知著
  漆黑的夜里,车头吊着一盏小马灯的骡车正缓慢地行驶着,车夫一句话都没有,车内的一家三人也全都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致,气氛凝重得几近窒息。
  杜茂德早已经将腰间的铁尺给取了下来,握在右手,表情赫然是少有的严肃。而杜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瞥见母亲一直摩挲着小腿,聪敏的他不用想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少不了也轻轻按了按怀中。那儿有当初舅舅送给他的一把牛角匕,虽说很短,据舅舅说是用来裁纸的,可在眼下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不能一味靠父母保护。回忆着自己听过的那些传奇,那些有名的侠客故事,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不停地给自己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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