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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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家少年没有一个英雄梦?
  就在这不辨方向,更不知道时辰的黑夜中,车厢中的三个人突然听到几声刺耳的呼哨。几乎是一瞬间,杜茂德只觉得整个人都骤然绷紧,而就在这时候,他却只听外头的车夫开口说道:“杜相公,你只管保护好你家娘子和公子,我家主人早料到有人拦截,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车厢乃是特制,刀剑弓矢不入,你们三个且坐好,我要加速了!”
  杜茂德来不及回答,更没时间追问,就一下子觉得之前慢吞吞的车一下子速度快了起来。一手紧握铁尺的他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扶住了妻子,同时又用铁尺轻轻敲了敲车厢板壁,这才发现那木材确实极其坚实厚重,等闲弓矢刀剑难伤。然而,即便外间马鞭声清脆,车速也相当快,可只靠这特制的骡车以及那车夫,他却绝不相信就能拦住后头那些非同小可的追兵。
  他是在海盗之中厮混了三年多的人,当然知道这些家伙并不止水战了得,如邱四海这样的人亦是马术精熟,武艺更是百里挑一。果然,他很快就听到了后头追来的急促马蹄声,以及那一阵高似一阵的吆喝。其中,有人更是用破锣似的嗓门叫道:“杜秀才,你别忘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凭咱们知道你这名字,回头散布出去,你一样别想在广东立足。还不如乖乖跟着咱们回去吃香的喝辣的,大家可不会亏待嫂子和侄儿!”
  杜茂德只觉一颗心猛地一紧,可那声音却还有恃无恐地叫道:“再说了,你别忘了当初打官军的时候,你也有份!”
  “杜相公,别分心,只要把那伙人全都拿下,那就了结了!这种穷凶极恶之辈说的话,谁会信?”
  听到车夫的提醒,又发现妻子死死拽住了自己的手,杜茂德轻轻舒了一口气,把那些患得患失都丢在了脑后。然而,骡车毕竟不比快马,不过顷刻之间,他就只觉得身后那些人已经追得很近了,顶多不过十余步远,一时间,那种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顿时逼出了他一身汗来。
  而后头的追兵眼看骡车近在眼前,虽说车中人全无答话,却都觉得手到擒来,一时大呼小叫,好不嚣张。就在有人堪堪追到和车厢平齐,正探出手去想要敲板壁,半是警告半是震慑杜茂德的时候,这人陡然之间只听一声大喝,紧跟着,他只听一声破空厉响,身下坐骑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意识到坐骑恐怕遭人偷袭,吓了一跳的他正待跳马,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匹高速行进的马朝着右侧颓然倒下,一时反应不及的马上骑手随着坐骑一同重重摔了下去,又哪里能看到马脖子上扎着一把甩手箭,深深的伤口此时此刻正汩汩流血?
  百忙之中回头射出一枚暗器的车夫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自顾自地嘀咕道:“幸亏我跟碧竹那丫头练过两手……不过,总算是到这了!”
  他用力挥了一记鞭子,耳听得素来温顺的骡子也发出了一声痛呼,硬生生将本就已经很快的速度又提高了三分,而车后那些追兵则因为那连人带马倒伏一旁的家伙,仿佛稍稍放慢了几分速度,他就再次头也不回地说道;“杜相公,一会儿你记住就呆在车里!”
  果然,海盗们虽说因为同伴受伤而暂时受阻,须臾却激发出了凶性,一时拍马追得更急。就在骡车拐过一个弯时,追兵竟是又已经追到了十几步远处。就在这倏忽之间,车中神经绷紧的杜茂德只听到后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动静,仿佛是人仰马翻的声音,脑海中登时生出了一个念头。
  陷阱?又或者是绊马索?无论是哪种可能,怪不得之前车夫一再只是狂奔,除却一次暗箭之外,再未有多余的举动,却原来正是为了引人不顾一切疯狂追来!大概,也有让这些人远离村子的缘故,是怕村子里还有同伙吗?可是,这仿佛是看准追兵和骡车的距离这才拉起绊马索的,莫非还有埋伏?
  在漆黑的夜里连续设下两道绊马索,一时间后头追兵一下子少了一半,然而仍有几骑人侥幸没有中招,而是连声大骂疯狂追了上来。而骡车在先后两次加速之后,此刻却仿佛是骡子力竭,速度竟是越来越慢。车中的洪氏便只听得车后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人用刀剑泄愤似的砍向了车厢,登时心里猛地一颤,偏偏这时候,骡车完全停了下来。
  “锁好里头的门!”
  随着这一声喝,那车夫一把抽出身旁的长刀,立时跳下车来,却不是攻敌,而是先割断了骡子的缰绳。虽说还有车套架在它脖子上,但却至少可以保证别人无法在他下车后把车驶离。果然,他一下车便陷入了两边夹攻的境地,而另外两个侥幸躲过绊马索的人,则是在马上乒乒乓乓对着车厢好一番劈刺砍击,奈何这车厢没有窗户,仅有的一扇门被杜茂德依言锁死,他们竟是无从下手,一番泄愤后便干脆转向了那车夫狂攻。
  然而,海盗们精通的到底并非马战,居高临下的攻击非但奈何不了身材矮小的车夫,反而使得坐骑几番遭袭,到最后四人不得不跳下马背合围对方。一个身材最最魁梧的大汉更是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耍花招?呵呵,你们弄错了,那只是因为我不想放走一个!”
  此时此刻,已经有敏锐的人听出这车夫说的并不是广府话,可就在有人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只见漆黑的夜里倏忽间传来了鼓声锣声,紧跟着,他们便仿佛看到路旁黑影憧憧,旋即便有七八条大汉从漆黑的夜色冲了出来。如果说之前是他们以众凌寡,此时此刻情形却是完全倒转了过来。曾经遭到过官军一次次围剿,又一次次最终逃脱直至如今的几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全都有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
  偏偏就在这时候,他们只听得背后的骡车中传来了杜茂德的声音:“就像你们说的,既然我曾经在你们当中呆了好几年,又怎会不准备万全?这里可是埋伏着南海卫和广海卫精兵五百,劲弩一百张,你们尽可试试那番威力!”
  那魁梧大汉终于遽然色变:“杜秀才,老大和大伙都待你不薄,你就这么绝情绝义?”
  “谁让你们逼我的?我本来已经过得好好的,是你们非要让我出山,既如此,我当然只能拼一拼,通告官府拿你们这些贼寇!”
  “呸!”那大汉气急败坏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待见来敌井然有序,竟然结阵上前,只一个照面就把两个同伴打翻在地,他终于再无犹豫,立刻丢下兵器举起双手道,“我投降!各位别听杜秀才胡言乱语,我家头目林阿凤本就是派我等来求官府招抚的,绝无半点歹意!”
  有他这么带头,原本还想赌一赌试试看能否冲出重围的另外一人登时有些迟疑,可就是这么一迟疑,车夫模样的矮汉骤然暴起,直接把人扑翻在地。眼见身边已经是围上三人,那人只得松开手去,可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颈后却挨了一下重击,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止是他,之前被打翻的两人,那弃械投降的魁梧大汉,全都被人直接打昏了过去,随即就有人将这些人的衣衫剥光,通身都搜索过之后,只留下一条短裤,这才用麻绳捆缚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后头颇远处传来了一长二短的三声呼哨,正忙活的众人顿时舒了一口气,知道是那批落马的人也都收拾了。直到这时候,之前那车夫方才来到了车前,用手指敲了敲车门,笑着说道:“杜相公,追兵已经一网打尽,您要是愿意,就可以出来了。说起来还多亏了相公急智,要不是您说早就通告了官府,还说什么广海卫南海卫精兵数百在此,这些家伙负隅顽抗,就算我们做出了伏兵众多的样子,恐怕还得打上一阵子,说不定我们这些人还得死伤几个。”
  车厢中的洪氏和杜铭母子原本听杜茂德开口说已经报了官,全都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惊喜的是不怕这些人继续威胁自家三口,可担忧的是官府倘若听说丈夫有从贼的经历,万一追究起来,杜茂德恰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可听到外间人这么说时,他们却不由得惊讶了起来。面对妻儿那狐疑的目光,杜茂德苦笑一声,上前去开了车门之后,这才撩起身上那儒衫的前摆,径直跳下了车,随即拱了拱手。
  “虽说刚刚我是虚张声势,然则既然是各位在此,我也不算狐假虎威。早已听闻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爷为人雷厉风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啊?”
  车厢中的杜铭已经懵了。才十三岁的小少年,本来听到父亲侃侃而谈说什么南海卫广海卫,什么精兵设伏,他那高兴劲简直是别提了。毕竟,这次是因为事情非同小可,母亲才对他说明了父亲那段为了保命不大光彩的经历,小孩子总是崇拜英雄的,在母亲的正统教育下,海盗自然算不得什么英雄。可是,外头那些人转眼间又残忍地戳破了他的期待,原来他们并不是朝廷兵马!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父亲竟然又说,那是新任巡按派来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洪氏也同样满脸茫然,可要说最最大吃一惊的,却是外头那些人了。今夜充当车夫的赵三麻子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貌似憨厚地笑说道:“杜相公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可是要吓死人的。”他多了一个心眼,没承认,却也同样没否认。
  “之前那封信,应该是汪爷新聘的幕僚徐相公写的吧?我虽与他不过数面之缘,这次进城赶考乡试,却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在信上固然没有把话说明白,可新投了明主,东翁却又得其如此赞誉的秀才,我是想不出新近广东官场还有别的人物。更何况,今夜这番诱敌之计颇有章法,和之前汪爷在香山县召集诸商重定濠镜格局,而后又在广州城中力降诸多官员,都是谋定而后动,再加上之前那些线索,我若是还猜不出来,岂非太迟钝了?”
  你倒是不迟钝,可要是我说今夜的事情,还被关在贡院里的公子根本不知道,你该是什么表情?
  赵三麻子干笑一声,终究没敢揭破这一茬,打了个哈哈后就爽快地承认道:“不愧是杜相公,见微知著。眼下既然已经拿下了这些人,半夜三更在这荒郊野地,却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这样,请和尊夫人以及小公子下车骑马,至于这些擒获的俘虏则安置在车中,先行送到稳妥的地方关押。若是尊夫人不便,我那边备有双鞍马,小公子就和我同乘一骑,如何?”
  既然确定对方真的是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派来的人,杜茂德心头大石放下,当即爽快答应了下来。等到在城外某处临时安置了半宿,他再进城时,他便和洪氏杜铭母子同乘一车,这次却不是之前那连窗户都没有的闷罐子车了,车厢轩敞,窗户很大,足以让很少进城的杜铭大饱眼福。至于那些昨夜的伏兵,则仿佛和他这一行人不是一道进城的。而进城的路引更是完全没有用到他这个秀才露脸,从始至终连多问一句的人都没有。
  然而,就当他以为会直接去察院时,最终车马停下的地方,却是在一座僻静的宅院前。下车的时候,他看到那低调的门庭,忍不住略微犹疑了一下,但还是叫上同样满脸疑惑的儿子扶上妻子,一同进了门去。才刚进院子到二门口,他就听到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这下子又抓了七个?加上那次在新昌拿到的四个刺客,还有两个杀人劫船的佛郎机人,再这么下去,这里都快变成察院的牢房了!”
第七一六章
藏头,抄尾
  “蛟龙归海,龙腾在即?”
  当汪孚林找了个空子,差遣混进贡院的那个叶氏家仆叶琪,趁着夜晚的空子把被帖出的杜茂德那份卷子给重新弄了回来,而后通过每列字头尾的各种规律排列组合,最终发现了某一张答题纸上的这八个字时,他一下子就把监临官的使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对这新发现一丝线索的兴趣。如果此人故意答了这样的策论,杜茂德此次来参加乡试的原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阅卷官总共要看这么多卷子,绝对不可能看出杜茂德这里头的玄虚,而且每篇策论字数不够,肯定是要遭到帖卷处理的。难道还指望别人看出其中的隐喻?或者说帖卷本来就在其意料之中,甚至是等着帖出去给人看的?
  既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汪孚林本打算差叶琪把那卷子给重新贴回去,可转念一想,他突有几分试探之意,遂吩咐叶琪把那卷子贴回去之后,诱使邱四海去重新注意到这份帖卷。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叶琪拐弯抹角通过好几个人提到几分帖出的卷子颇有文采之后,邱四海也趁机去围观了一番,却在杜茂德的卷子下流连了许久。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方一定好生研究了一下卷子,很可能发现了端倪。
  毕竟,那藏头的八个字非常容易找,但前提是得有闲,得细细看,时间紧任务重的阅卷考官是没空看的,更何况这卷子根本就没机会送到内帘官跟前!如此说来,邱四海那家伙竟然还认识字?
  既然心头萦绕着这样一件事,在接下来的一天天日子里,他却不像其他外帘官那样,想方设法插手此次乡试录取的举人名单以及名次,而是优哉游哉,半点不插手。然而,他不去揽事,别人却终究不敢完全撇开他这个唯一可以监临内外的巡按御史。
  毕竟,他可算得上是两广总督凌云翼的代表。
  只有汪孚林自己知道,此番乡试,凌云翼根本就没吩咐他要干预考试结果,只特意嘱咐了公正两个字。他也摸不准对方到底是真这么想,还是仅仅做个样子,真正的嘱托是吩咐了别人,故而干脆也懒得想那么多,一切秉持本心而已。
  这一日,当正副主考和几个同考官邀了他去监督排名次时,他便直接过去了。可这一去,发现自己竟是给别人吵架当仲裁的,他就不免后悔不该来这一趟,干脆随手拿了那些即将成为举人的秀才卷子一份份看,虽是快速浏览,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名列前茅那几个人的水准确实很不错,比他当初现在都强!
  而同考官们还在吵,正榜末尾和副榜的人选问题要吵,备卷不够要不要搜全部落卷要吵,五经房的五经魁要争,而五经魁中谁才是乡试解元更是要争得面红耳赤。哪怕等到正榜基本定下,到了拆开弥封,开始倒填最后五名榜单的时候,还是吵个没完。
  “我这房中徐兆奎文字最佳,文体更是稳重!”
  “稳重就是死气沉沉,自然是这邓宗龄的经义为冠!”
  “谁说的?南海人王学曾的文章,风骨凛然,正是名臣风范!”
  “各位还是省省吧。当然是郑伟。此人那是番禺名士,若不能为解元,传扬出去,我看各位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取士非人!”
  汪孚林很想叹气,尤其是当正副主考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而这五经房的同考官竟然扭头看他,赫然意思是让他来决定前五名归属时,他就更不乐意掺和了。要说这前五名都是举人不错,可解元宝座对于士子来说何等要紧?说不定某些人明年就能及第,也就是差不多和他平起平坐,甚至会进翰林院为庶吉士,他这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人吗?因此,他想都不想就推脱了。
  “各位才是阅卷的内帘官,按照规矩,拆开弥封之前,名次不就已经有定论了?既然如此,该怎么填怎么填。只要不违各位本心,遵照文章好坏,那就行了。要是真的实在决断不下,就请二位正副主考酌情审定。”
  几个同考官原本也是做个样子,见汪孚林似乎来真的,他们方才面面相觑了起来。他们大多都是布政司两位布政使以及前任石巡按聘取来的,按察使凃渊只秉公请了一位副主考,所以他们分外担心汪孚林鸡蛋里挑骨头,尤其是听说了这位到了广东后那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名声。所以,这一次的评卷,哪怕布政司有所授意,他们也只敢把得了嘱托的人名次放在后头,而且特意把前五名留出来。
  他们想让汪孚林代表凌云翼做决定,可没想到汪孚林竟然真的啥都不管!
  直到这时候,主考官江西吉安府学教授刘明学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便沉声说道:“既然汪巡按如此说,便照之前所议,番禺人徐伟这份卷子,该当为头名解元!”
  第一名定了,接下来的名次自然也就容易定。这下子汪孚林才算真正见识到,所谓严格的规章制度,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完全严格贯彻。传说中说是最后填榜才拆弥封,可这规矩和事实完全不同。别说殿试的时候天子大多迷信,有时候看到一个好名字就会给人一个好名次,看到一个不合心意的名字就会把人往后挪,就是乡试这些考官,要是真的不知道谁是谁,只凭誊录出来的朱卷,万一把上头关照要取中的人给黜落了怎么办?
  更不要说,前十的名次问题是大有门道的。
  正榜填完,等到提调官韩守约填了副榜,这两榜完全齐备,由其护送了出去张贴,这乡试终于告一段落,汪孚林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而这时候,在贡院里硬生生捱了十几天的周丛文终于得以离开回家,和进来时的精神焕发相比,离开时的他虽说还谈不上形销骨立,但那也是得用两人搀扶着出去,即便如此,周家人过来接时,依旧为了他的劫后余生喜极而泣。而汪孚林出贡院时,却还特意扫了一眼两边墙上的那些帖卷。
  在这发榜的大好日子,又有几个人会去关注卷子遭到帖出处理的那些失败者?
  同样匆匆离开贡院的,却还有邱四海。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个尾巴,因为在贡院的那些天,汪孚林宣召过的几个差役他都一一试探了一遍,除却楚福这个幸运儿,其余人都不过是被叫去吩咐某事而已。而且直到汪孚林出贡院为止,都根本就不曾再见过他,仿佛完全忘了他这个人,这也让他确信之前是糊弄了过去。此时此刻,已经探听出了周丛文一点点口风,同时又从杜茂德那帖卷上看出玄虚的他满心欢喜,兴冲冲地出城赶往了杜家。
  本来只要朝廷真的有心招抚,杜茂德答应或否无关紧要。但朝廷朝令夕改,翻脸无情,这例子实在是太常见了。有一个秀才功名,比较熟悉官场的谋士在,上上下下的人才能高枕无忧!更何况,家里上至大佬林阿凤,下至寻常小喽啰,对这位当初可都很服气。
  此时此刻乃是大白天,因为今年天公作美,此时是收割季节,村中人多数都到地里忙活去了,走在其中不见什么人。可邱四海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劲了。就算村民不在,他用软硬兼施的手段买通一户人家,以讨债为名安插在此,实则是为了看守杜家母子的那七八号人呢?就算不能全都出来闲晃,也总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见吧?
  当他来到杜家门口,使劲一推,大门却纹丝不动的时候,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是到了顶点。思前想后,他没有贸贸然进入杜家,而是回到了之前那户自己买通的人家,谨慎地在四周围踩了踩,发现确实没人窥伺,他这才去敲了门。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当对方原原本本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他不由得眉头紧锁。
  竟是杜茂德从乡试考场回来之前几日,其妻洪氏家中派人报信,说是其父重病,洪氏就开始和儿子就开始变卖家当,声称要筹款回乡探病。可是,就在乡试三场结束之后,杜茂德回来之后的那个晚上,邱四海放在这家里,声称是找杜茂德讨债的那几个人半夜三更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这户的主人去杜家探了探,随即就发现杜家一家三口也悄无声息全都消失了!
  对于这样的进展,邱四海想到自己那几个不见踪影的部下,第一反应便是杜茂德耍花招下了杀手——别看那只是个秀才,但只凭之前此人在他的顶头老大林阿凤那边当军师时的连番设计,他便毫不怀疑对方能够办到这种看上去极其困难的事。在他看来,若非因为杜茂德坚决反对林阿凤去打吕宋,事有不成后就干脆抽空子跑了,说不定林阿凤也不至于在吕宋花了那么大功却损兵折将,不得不悄悄重回粤闽以求恢复实力,重整旗鼓。
  要不要再去杜家看看?
  虽说邱四海知道自己此刻最正确的反应就是立刻离开,可出来的两件事只有一件有些眉目,另外一件却砸得不能再砸,他还是心有不甘。眼见那户主人解释完之后就慌忙关门,仿佛生怕他追究,他在心里反反复复思量了一阵子,最终决定还是去杜家探个分明。然而,等到他翻墙进了院子,又推开门走进大白天却昏暗而空荡的正房时,却只听噗噗几声轻响。他凭着本能地反应趴倒在地就是一个翻滚,可和意料之中的利箭又或者暗器不同,随着那声音,屋子里几根蜡烛突然点亮,那阵势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了灯火似的!
  就是这微微一愕然,他只觉得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兜头兜脸撒了下来,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慌忙闭眼的同时闭住呼吸。可就是这样一耽搁,当脑后劲风袭来的时候,他只能做到勉强偏头躲过要害,但仍是挨了重重一下。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嘿然冷笑,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次日晌午,站在小北那宅子后院临时当成牢房的正房门口,透过门缝,汪孚林看到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光溜溜五花大绑蒙着眼睛堵着嘴被扔在地上的邱四海及其七八个手下,想想西厢房里是付老头那四个,东厢房是两个佛郎机人,对于小北嘀嘀咕咕关于把她这当成牢房的抱怨,他只能岔开话题道:“你下手真是太快了!”
  “你不是说让秀珠去试探吗?我就派她去了啊。一听说和海盗有关,她就和打了鸡血似的满身是劲。她和碧竹一块去那大同村,两人扮成投亲的姊妹,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有人住在村里一户人家,七八个人都是向杜家讨债的。她们俩机敏,和村里一户人家竟然攀上了亲,所有情况都摸清楚了。既然知道那些不是好货色,你又在贡院,我当然只能把杜家母子尽快接出来,只是没想到杜秀才一出贡院就回去了。”
  和邱四海被困在贡院中,和外界没法联系,如此就没办法知道杜家的变化一样,汪孚林因为比那些散场的秀才们晚了六天出贡院,而后又被凃渊派人接了过去问周丛文的病情,紧跟着又被周家来人千恩万谢缠住了许久,当天夜晚才回到察院,这才得到杜家三口人已经被接出来的消息。等到今天好容易和小北见面,他就发现,他这个太能干的妻子竟然不但把杜家三口人给弄了出来,还靠着安排杜家三口人离开作为诱饵,通过那辆车引出了大同村中的几个海盗,半路上又是埋伏,又是陷阱,把人一网打尽不说,连邱四海也拿了!
  “我当然不是怪你,你动作万一慢一拍,说不定杜茂德就被他们裹挟走了,而若是留下邱四海一个人在外头,他要是跑了,吕师兄他们那儿的问题就大了。”汪孚林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迅速思量此事后续应该怎么处置。毕竟,吕光午和郑明先等人至今还没消息送来。
  “就是这道理。不过杜茂德也说了,来的都是邱四海的心腹,那天晚上为了拦截他,应该人都到齐了。大同村里我也确认过,再无外乡人逗留。”
  “嗯……话说杜茂德那么聪明的人,就没问你这些人救他是图个什么?虽说有徐生那封信,可他只怕连徐生是谁都未必知道。”
  “你这就错了。杜茂德已经猜出来了。”见汪孚林满脸惊讶,小北就微微一笑道,“新跟了一位身在官场的好东家,又肯为了他一家安危如此奔波,除了刚刚到广府巨室潘家主持公道,给身边新聘的幕僚徐秀才洗脱污名的广东巡按御史汪爷,还会有谁?”
  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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