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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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张廷芳的犹豫,陈有杰暗自嗤之以鼻——又想巴结一下张四维这位阁老,又不想担风险,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很简单,就算不是他汪孚林的手笔,也要闹到他满城风雨!我们以强硬对强硬,直接把事情捅到总督府,向凌云翼施压。汪孚林之前不是故意捅出这么一件事,想要给我们身上泼脏水,然后自己在察院坐山观虎斗吗?那就迫使他好好给我呆在察院里,少乱窜。只要他不再神出鬼没,让人措手不及,这样一桩案子是不是和他有关,那又有什么关系?挑错这种事,不是一定要抓到切切实实的错处,满身污名却不作为,就足够他这一任之后沉沦下僚了!”
  张廷芳顿时再次陷入了迟疑。作为布政使,出面阻击一个刚从新科进士步入仕途的巡按御史,当然赢面居多,问题是如此以大欺小,如果汪孚林真的像传说中那样,背后不止有伯父汪道昆,兵部尚书谭纶,还和当朝首辅张居正颇有关联,他这得罪的人就实在太大了。可是,既然已经对上,再想重归于好,他这布政使未免又太过于弱势。最最重要的是,他心里还有另外一重隐忧。
  不会是陈有杰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派人买凶暗算汪孚林不成,然后干脆授意吴福那个滚刀肉自尽赖上人家,却又唆使他蹚浑水,一块对付汪孚林的吧?人家是张四维的同乡,自己却仅仅只是张四维的同年,要说同年这层关系,就和汪道昆以及凌云翼殷正茂等人和张居正的关系一样,利益大于情分。
  “张兄,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还是说,你一个布政使,竟然真的忌惮汪孚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不是冲锋陷阵,只不过先限制住他而已。再说了,广东官场又不是人人都站在他那一边,提学副使周康那儿,看不顺眼这小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被陈有杰如此一挤兑,张廷芳挣扎良久,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你我联署,行文两广总督凌制台!案情未明之际,汪孚林这个广东巡按御史不宜再动。毕竟,凌制台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广东总兵广西总兵都已经出兵了,平定罗旁山瑶乱在即,理应也是不愿意分心的!”
第七二三章
欲擒故纵
  “还真是好快的动作!要说这案子不是故意冲着我来的,我还真没法信!”
  当汪孚林在小北面前一坐,随手将手中那封信朝着妻子丢了过去时,他的脸上赫然流露出讥诮到分外恼怒的表情。
  小北很清楚他的性子,也不问那么多,一把抄了在手,拆开拿出信笺扫了一眼后,纵使是她刚刚有些猜测,此时此刻也顿时火冒三丈:“这算什么?凌制台也太过分了吧,竟然说案子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让你在察院之中不要轻举妄动,落人口实?落人什么口实了,难不成有人到他这个总督面前告状,说是你与此有关?”
  “猜对了!”汪孚林懒洋洋地一笑,随即就鄙夷地啧了一声,“凌云翼派来的那个信使送上信之后,就非常明白地告诉我,布政司的张廷芳和陈有杰,联名告了我一状,说是我一到广东就闹得到处鸡飞狗跳,现如今还竟然闹出了弹劾之人的儿子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的案子,不论是为了民间风评也好,为了其他事情也好,都不宜再有什么使事态恶化的举动。我倒是高估了凌云翼,他进军罗旁山在即,根本不想有什么事情耽误他建功立业。”
  “那怎么办?吕叔叔和郑先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你如果没有相应的权限,就算他们那边有什么进展,那岂不是也白费?”
  “权限?当然有。”汪孚林嘴角那笑容变得若有若无,“我说动了海道副使周丛文和我联名给凌云翼上书,换来的却不是总督手书,而同样是那个信使捎带的口信,意思是,我可以便宜行事。这就很显然了,不留书面证据,有什么责任我承担,哪怕我真的离开察院也可以,但后果如何他一概不管。既然如此,本来我还打算把那些海盗拱手送出的那份厚礼转送出去的,现在看来不必了,我自己用这笔钱足够干很多事情了!”
  见小北柳眉倒竖,似乎立刻就要炸毛,他却伸出手来压住了她,免得这丫头捏着信笺就想揉成一团扔了,轻声说道:“所以,指望官府中人查这桩显然和官场方方面面有牵扯的案子,那和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毕竟,就算按察司的大头头站在我这边,广州府衙和南海以及番禹县衙却未必顶得住布政司的压力,更何况这是要下头三班六房去做的事,只要他们心存顾忌,再被人误导,那就肯定没结果。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潮州府,所以,查案子恐怕要靠你了。”
  “靠我?”饶是小北素来就胆大包天,也不是没做过某些非常出格的事情,此时此刻她还是呆了一呆,没有像从前那样拍着胸脯打包票。交给我这种话说起来简单,可那得要能做到才行!所以,她忍不住低声嘀咕道:“可我不会查案子啊!”
  “会翻墙就行了。”汪孚林笑吟吟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小北登时为之气结,他就耐心解释道,“这桩案子总不脱那几家官府嫌疑最大,否则,吴有望的妻子,吴福的母亲到哪去了?布政司的两位布政使,提学署那位周大宗师,还有就是市舶司的蔡提举,这三者当中,你大可从简到难,逐一入手探查,而不必走捕快那种查案路线。只要偷听到什么相关的,就可以把人当成嫌疑人去进一步盯梢。当初潘家内乱,你除了收买人,不就用过这高来高去的手段?”
  小北当然不笨,情知汪孚林会直接把嫌疑人锁定在官府中人头上,是因为那杀我者汪四个字,她想想这三家确实最有嫌疑,至不济也能够打听到消息,也就恶狠狠地说道:“那好,我回头就一家一家查,非把人揪出来不可!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派这么一桩任务给我,只是为了阻止我跟你去潮州府,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又去冒风险,那回头我可对你不客气,这次可没有吕叔叔在旁边帮你!”
  “知道知道,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自量力!”汪孚林哪里不知道小丫头素来说到做到,当即举手投降道,“我保证不逞能,这次我两眼一抹黑,去逞能只会把自己一块搭进去!倒是我想问问你,那个秀珠后来又跑过几回?”
  说到这件事,小北登时气得牙痒痒的:“都是吕叔叔,丢过来这么个麻烦到极点的包袱!我打又打不得,骂了又没用,成天还得派人看着她!她已经跑了五次,我亲自揪回来两次,碧竹揪回来她三次,每次关她一天地窖而已,我都想把人撵走算了!到时候你一走,我还要安排人去那三家衙门一家一家打探消息,万一再给她跑了,我怎么对吕叔叔交待?”
  “既然留不住,那这次换个法子!”
  汪孚林笑呵呵地说出了这句话,见小北满脸狐疑,他就把头凑了过去,低声说道:“这丫头实在是很难把控,我这次想要用一用她,但又生怕她给我使幺蛾子。所以,你得配合我一下,咱们来一招捉放曹,外加苦肉计!”
  秀珠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第几次逃跑了。
  衣食无忧,也没受到虐待,住的房子比那些顶多只能遮风避雨的破庙荒宅要好多了,然而,对于自己为什么就是想跑这个问题,她却自己也说不大清。
  说那是因为母亲临终前的遗命,还不如说是因为小北和碧竹这一对主仆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至少在她从罗旁山走出来,在外头流浪了大半年,见过的所有男男女女中,除却陈炳昌这么个滥好人,就没有见过这样难对付的人!前几次逃跑途中,她有两次是被小北亲自截下来的,还有三次则是被碧竹揪住,而遭到的处罚看似不怎么严厉,其实却是几乎要让她发疯了。
  那竟然是每次关一天的地窖,虽说一日三餐不少,可那种没人说话,也不给点灯,根本就不知道时间过去多少的感觉,她实在是受不了!
  本来她就是为了寻找林道乾的下落,这才勉强留在这里,后来得知有行踪的不是林道乾而是林阿凤,气馁的她一丝一毫干劲都没有。直到昨天发现汪孚林过来,她从碧竹与人交谈中发现几分端倪,然后想方设法偷听时,这才终于得到消息,说是林道乾确实有可能在广东福建交界那一带活动。她最初是打算找个机会正面向小北提一提,也许对方会放自己离开,可这念头还在心里盘桓,她今天一大早就突然发现那对主仆不在家。
  既然有这么大的空挡,她哪里还会犹豫,立刻就选择翻了墙逃出去。而这也是这些天来,她唯一一次成功跑出去的行动!
  就算上次陈炳昌对自己说过,他跟着的那位汪爷好像是个不小的官,可逃出来的她始终觉得,对方不可能在偌大的广州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
  既然是偷跑,出来之前,她脱掉了连日以来一直穿的绢衣,换上了之前流浪在外时的那套男子衣服——虽说用碧竹的话来说,那破烂流丢的东西早就该扔了。有道是由奢入俭难,当初她在山里也不过是穿类似的衣服,如今再穿却只觉得又硬又粗,硌得身上异常难受。可即便如此,固执的她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把绢衣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之后,正想离开,她突然又想起人家收留自己时,是说要她在此做事作为抵偿的。
  可当初为了偿还为她花费的诊金和药钱,那只臂钏她早就留给了陈炳昌。尽管陈炳昌几次要还她,她始终不肯接受。此时此刻她摸了摸一直贴身藏在胸口的东西,最终还是将那个小布包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了那套绢衣上。
  那是她阿妈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一对银耳环。
  秀珠之前毕竟去过潮州府,如今还要往那边去,她也知道路途遥远,光靠两条腿,那简直是非同一般的辛苦,但要雇佣车马,她却身无分文,又耻于去偷抢,便只能碰运气似的在城门乱转,从早等到晚,却依旧没有碰到肯捎带她上路的人,哪怕是脸上抹满了浮灰的她说什么活都能干,换来的也只是别人的拒绝甚至是喝骂,还有人拿她当成乞丐一般避若蛇蝎。
  直到这时候,她方才意识到,之前救过自己的陈炳昌也好,吕公子和郑先生也罢,是怎样的好人。
  眼看太阳就快落山,今天走不成,万一自己已经溜走的事情被发现,那太过厉害的主仆二人派人搜索,她就又要被抓回去,秀珠干脆横下一条心,混在此刻越来越多的出城人流中,准备先出城再说。眼看那些守门的兵卒查验并不严格,没有路引的她正觉得不无可能混出去,却突然只觉得胳膊被人一把拽住了。受惊的她慌忙挣扎了一下,等看清楚旁边的人是谁,她不由惊咦了一声。
  “怎么是你……”
  不论是小北,还是碧竹,又或者是那宅院中其他的人找到她,她都不会有任何奇怪,只会哀叹认命,可眼前的人偏偏是陈炳昌!
  陈炳昌这才发现自己一把抓住的是秀珠的胳膊,顿时有些不自在。但想到自己在察院汪孚林身边,听到秀珠逃跑的消息时,心头那大吃一惊的感受,虽说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生怕秀珠跑了,他又坚持住了没松手。
  见自己二人已经影响了别人出城,他就使劲把秀珠拉出了排队出城的人群,还不忘对擦着碰着的人说一声对不起。费了老大的劲把很不情愿的秀珠给拖到一边,他见只有少数几人诧异地看过来,随即就收回了视线,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会想着出城!汪大哥早就派人在四面城门打过招呼,你跑不掉的!”
  秀珠在看到陈炳昌时,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刻又羞又气,她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来干什么!”
  “我……我担心你……”陈炳昌结结巴巴吐出这几个字,见秀珠顿时面色绯红,他心里无端涌出一丝欢喜,随即连忙加重了语气,但声音却压得更低:“秀珠姑娘,你别使性子行吗?要知道,就凭你是罗旁山出来的瑶女,再加上又和林道乾有关系,若是其他官府里的人知道了,绝对就把你关起来了!你孤身一人,就算真的有什么线索,你查得到吗?你之前先是被我,然后又被吕公子郑先生他们救了,这就已经很明显了,你一个人想做什么是不可能的。”
  尽管听到陈炳昌说担心自己的时候,秀珠隐隐约约心头一热,但此时此刻,她却索性咬紧嘴唇,一声不吭。然而,陈炳昌本就是个认真的人,见秀珠没回答,他便又苦口婆心地摆事实,讲道理,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字里行间只有一个意思,劝秀珠回去好好道个歉。奈何秀珠今天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死活就是不肯,两人竟是就这么僵持了起来。偏偏就在这时候,陈炳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好啊,我想这丫头怎么能逃出去,原来是有人给她传递消息,给她帮忙!”
  陈炳昌一下子回过神,慌忙转头一看,发现是男装打扮的小北带着碧竹正站在那儿,主仆俩脸上全都满是愠怒,他登时心头咯噔一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之前是听到汪孚林派人往四面城门打招呼,于是偷偷溜出来的,本以为只能碰个运气,谁知道路上听到有人在东边城门无头苍蝇一般找活干,真的找到了秀珠。此时此刻,他本待解释自己只是想劝秀珠回去,绝对没有帮她逃跑的意思,却没想到秀珠竟是一个闪身躲在了他的背后,一只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
  察觉到秀珠那显然是害怕的情绪,陈炳昌突然脑袋一热,竟是咬咬牙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能原谅秀珠,您怎么罚我都行!”
  秀珠只是看到碧竹那凌厉的眼神,一时心中紧张,不知不觉就把陈炳昌当成了挡箭牌,可听到陈炳昌竟然真的把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她就措手不及了。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可却没想到瘦弱的陈炳昌一动不动挡在自己的面前,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头狠狠触动了一下,可紧跟着,她就只觉得眼前一闪,待反应过来时,就发现碧竹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就算她想要逃跑也迟了。
  而这时候,小北便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管是谁的错,回去再说,我还不想在这城门口丢人!”
第七二四章
无形的锁链
  “秀珠姑娘,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呢?”
  单独站在汪孚林面前,没有陈炳昌这个可以信赖可以倚靠的人,平心而论,秀珠的心里充满着不安。从她离开罗旁山那点可怜的阅历来看,刨除汪孚林竟然是朝廷命官这一点来说,对方还是个根本看不透的怪人。而这样的评价同样可以用在小北和碧竹主仆身上,至少,她流浪的这些日子中间,从来就没见过女人是会武艺的,无论是阿妈的讲述,还是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她只知道,富贵人家的女眷都是足不出户,连路都走不动的。
  所以,她明智地选择默不吭声。但她保持沉默,不代表汪孚林就会这么放过她。
  “你是罗旁山的瑶民,想必之前进广州城遇见陈炳昌,以及后来在潮州府遇到吕公子以及郑先生的时候,用的都是假路引,只凭瑶民以及假路引这两点,就足够你进大牢了,更不用说你还曾经对人自称是林道乾的女儿。所以,吕公子把你托付给我家娘子,我也同意了,为的不但是收留你,给你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也同样还有看守你的职责。现在你自己跑了就跑了,居然还拉了陈炳昌下水,你知不知道,他之前为了救你,已经自请退出了濂溪书院?”
  “我……”自打之前陈炳昌在人前一口揽下所有事情的时候,秀珠的心情就没有平复过,此时汪孚林旧事重提,她那种惭愧内疚的情绪就更深了,因此一个“我”字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编贝似的雪白牙齿已经把殷红的嘴唇给咬出了血。
  “他的家境,你应该很清楚,所以他在我这里做事,相当于把自己当书记的束脩,拿去贴补他在濂溪书院继续求学的大哥。但现在……”汪孚林突然顿了一顿,冷笑一声道,“我不想要他了!”
  在屏风后头的小北听到这话,对于汪孚林这次显露出来的不专业演技犯起了嘀咕。然而,事实证明,对于不谙世事的秀珠来说,汪孚林这种程度的演技已经完全足够了。因为,下一刻,她就听到秀珠大急地嚷嚷道:“你不能这样!陈炳昌他是胡说八道的,我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他,我是自己想逃跑的,我已经好多天都没见过他了,你不能怪罪到他头上!”
  对于几乎语无伦次的嚷嚷,把坏人扮演到底的汪孚林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想来秀珠姑娘你不知道,王法之中,向来就有连坐这一条?说实话,要不是他认识你,愿意为你做担保,单凭吕公子和郑先生救你时得知的那些事,你以为能够太太平平呆在这里,而不是大牢?所以,你犯了错,不管他之前大包大揽说都是他的错,这话是真是假,他都得负责任。”
  “你……你太不讲理了!”秀珠也遇到过坏人,可那些都是在最初接触过后不多久,就立刻露出狰狞面目的,哪里有像汪孚林这样,除却某些时候比较奇怪之外,大多数时候还算是亲切和蔼,却突然这样翻脸不认人?她几乎急得连眼泪都快急了出来,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只要你别赶走陈炳昌,关我进大牢好了,反正都是我的错!”
  砰——
  大门一下子被人使劲撞了开来,狼狈冲进屋子的除了陈炳昌,还能有谁?少年秀才的脸上与其说是慌张,还不如说是紧张,冲到秀珠身前后,便直接一咬牙跪了下去。然而,还不等他的膝盖碰到地面,陡然之间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响。意识到是汪孚林用力拍了一记扶手,他的动作顿时僵硬了一下。而就是这小小的迟疑,身边的秀珠竟是使劲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拉了起来。
  “本来就是我的错,要跪也是我跪,你跑进来干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
  秀珠拿出一向压倒陈炳昌的气势,一眼瞪得他做声不得,随即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却是倔强地昂起了脑袋:“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别人背黑锅!”
  陈炳昌见汪孚林那张脸仿佛已经黑成了锅底,自从认识汪孚林后,哪怕是去濠镜那一次,他好像还从来就没见对方如此生气,顿时心急火燎,却是再也不敢随随便便下跪求人了。因为他很清楚,汪孚林刚刚那使劲捶扶手的举动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汪孚林曾经对他说过,跪下行礼可以是为了表示对长辈和尊者的敬意,可以是感激恩人,可以是忏悔罪过,但唯独不可以是为了求情!要求情,那就得拿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来!
  然而,站在秀珠身边,心乱如麻的他尚未想到什么理由,他就听到汪孚林开口了:“我这些天要去一趟潮州府,小北也还有她的事情,没时间照看一个一天到晚就想跑的丫头!你既然想要坐牢,陈炳昌,你送她去广州府衙,你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府衙大牢是什么地方,陈炳昌当然不知道,可不知道也会想象,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怎么能让秀珠去?而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汪孚林提到要去潮州府的事,顾不上惊讶和意外,只觉得灵机一动。他顾不得秀珠什么反应,立刻上前一步说道:“秀珠她去过潮州府,这次偷跑出去,其实也是想要去潮州府打探林道乾的下落,还请汪爷能够带她一块去!她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随行起居,而且她还会武艺,绝不会成为累赘,反而是助力!”
  秀珠已经被陈炳昌说得呆了,等意识到汪孚林刚刚透露的消息代表着什么,陈炳昌的建言又代表着什么,原本已经破罐子破摔的她登时犹如抓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汪爷,带我去潮州府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汪孚林哪会就这样轻轻巧巧地答应,态度异乎寻常的强硬:“笑话,你在广州就这样我行我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一到了潮州府,真有林道乾的消息,你突然就无影无踪了,岂不是坏了我全盘计划?陈炳昌,你若再多说,别怪我不念情分!”
  屏风后头的小北以手支额,心想汪孚林这一回扮黑脸还真是扮得绝对彻底,照这样子,自己如果想要出去扮白脸,恐怕只要轻飘飘几句话就能让别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了,只可惜这次不需要白脸这种角色。所以,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没有现身,而是决定继续看热闹。
  毕竟,从认识汪孚林到嫁给他,除了那次在歙县衙门遭遇太湖巨盗挟持事件,汪孚林装傻充愣,在格老大等两人面前扮过文弱小秀才,她倒是从来没见过汪孚林在自己人面前这样演戏。
  而无论是陈炳昌也好,秀珠也罢,面对汪孚林的强硬表态,那自然是没法镇定下来,但两人的应对却截然不同。前者虽说面色发白,但还是千方百计竭力劝说汪孚林,似乎已经把汪孚林的警告置之于度外了。而后者则是在陈炳昌满头大汗劝说无果,只换来了汪孚林的冷淡沉默之后,突然开口说道:“只要能让我跟去潮州府,我什么都听汪爷你的!要是我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我就以死谢罪!”
  “秀珠!”陈炳昌悚然色变,见汪孚林眯了眯眼睛,似乎仍是不愿意相信,他只觉得心底生出了一股冲动,竟是开口说道,“若是秀珠真的再做错了事情,那就我来承担后果。我相信她一定会听汪爷的话,一定不会坏事的!”
  嘴唇已经咬出了好几条血印子的秀珠恍惚间抬起头来,见陈炳昌脸色坚毅,她只觉得又难过,又愧疚,偏偏没法开口拒绝他这担保的好意。算上第一次的救命之恩却不告而别,再加上今天这一次,算起来她已经整整欠了陈炳昌两次天大的人情,这辈子都难以偿还。尽管出自罗旁山,身上有瑶人的血统,但阿妈死后,她这个私生女本来在家乡就受尽冷眼,早已无牵无挂,因而此刻她在心底已经暗自下了决心。
  而在她又期待汪孚林答应,却又不敢附和陈炳昌这番话,心情异常复杂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一个令她欣喜若狂的回答。
  “好吧,就看在你再次给她作保的份上。”汪孚林盯着陈炳昌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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