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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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对于心情轻松只当看戏的杜茂德,邱四海站在吕光午面前,却只觉得后背心不一会儿就湿透了。之前在外平,他被人揪住的时候,杜茂德暴起杀人,又用利益说服了其他人一块归降,他已经觉得这很厉害了,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天明时分另一边岛上竟然传来消息,付雄一伙人联合自称林道乾女儿的那位姑娘,直接把林道乾和林阿凤一伙全都拿了!
  也就是那之后,他方才知道,付雄身边那条魁梧大汉,就是当年曾在胡宗宪麾下效力过的新昌吕光午。
  而就在前两天,有几个海盗终于受不了这种被圈起来的日子,联络了一批人暴起发难,结果不过盏茶功夫,吕光午一个人直接打翻了三十一条大汉!至此,当年其怒击僧兵五百的传闻犹如旋风一般传开了来,海盗们算算自己这些人加在一块也就比五百多一点,还不够人家吕公子一盘菜吃的,一时间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所以,等了许久,见吕光午都没发话,邱四海只得不自然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赔笑问道:“吕公子有话要问小的?”
  眯着眼睛打量了邱四海片刻,吕光午突然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这南澳岛上有昔日吴平藏着的宝藏?”
  “!”
  刹那之间,邱四海只觉得浑身汗毛都一块竖了起来,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脸色多难看。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是有这传闻,但据说也就是以讹传讹罢了。南澳岛落到官府手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真的有宝藏,应该早就被搜刮去了。”
  “你说得是,但我问过晏大帅,当初剿灭吴平之后,官府先是翻遍了吴平寨,紧跟着又搜遍了整个南澳岛,除却一两千银子,以及一些绫罗绸缎之类的粗笨家伙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收获。很难想象,曾经在海上耀武扬威那么多年,林道乾林阿凤曾一本等人全都奉为王者的吴平,竟然就只有那点家底。”
  “也许是吴平就是名声大而已,毕竟养那么多人,总是要钱的。”嘴里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邱四海突然感觉到,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在地上跌成了两瓣。等注意到吕光午那戏谑的目光以及杜茂德若有所思的眼神时,他只觉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紧闭嘴不发一言。
  “嗯,说的也是。”
  出乎杜茂德的意料,吕光午仿佛纯粹只是闲着没事随便问问,竟是就这么突然打住了,旋即便犹如驱赶苍蝇蚊子一般摆了摆手,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如蒙大赦快步离开的邱四海一眼。直到人走了,吕光午这才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杜茂德解释似地说:“我这个人,从前有的时候闲在家里,会会客,访访友,但也有的时候会四处走走,虽说是贩夫走卒,也能交得上朋友。所以,我前前后后来过广东好几回,不管是广府话还是潮汕话,都能说得和本地人无二。”
  “所谓吴平留下的宝藏之事,就是我隆庆二年到潮州府的时候听说的,那时候不过是觉得以讹传讹,毕竟吴平麾下养着整整两万人,还占据了南澳岛,不是流水似的银子砸下去,他哪里能坐得稳位子,能存下多少钱?可去年我在遇到你之前,正好收拾了一个劫道的小蟊贼,却顺藤摸瓜牵出了一条开黑店的大鱼。
  那是昔日吴平寨中一个漏网之鱼,他为了逃一条性命,一口咬定吴平还有一大笔宝藏,就藏在南澳岛上某处,号称好说也价值几十万两。但他杀人无数,却想凭借这什么宝藏和我讨价还价,我不耐烦,就一刀杀了他。刚刚拿来问邱四海,不过一时起意,可没想到看他这样子,竟然真的有什么线索。”
  杜茂德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照吕公子这么说,莫非邱四海之前没有贪墨林阿凤让他拿来贿赂官府的财物,是因为他很可能知道吴平那笔宝藏在何处?要知道,如果真的是在南澳岛,这里毕竟是隶属于漳潮副总兵管辖的海防重地,而埋藏宝藏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官兵眼皮子底下,所以他才这么热切地谋划归降?也正因为如此,他之前被抓时,也就没有把那一万多银子的财物太放在心上?”
  “只是我随便那么一猜。”吕光午呵呵一笑,洒脱地耸了耸肩,等从锅子里盛了一碗菜汤,丝毫不嫌弃地喝完之后,他才抹了抹嘴说,“钱财这种东西,用对了会很有用,就比如世卿这一次先是把那笔从邱四海那得来的钱财用来招募死士,然后又用来安置海盗,这就是好钢用到刀刃上。但若是贪图这所谓的宝藏,蝇营狗苟钻牛角尖,说不定最后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且不用派人盯着邱四海,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疑神疑鬼,喝口凉水都会塞牙,说不定到时候会主动过来坦白。”
  “吕公子果然高明!”
  杜茂德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却也同样没有把吕光午说的这什么宝藏太放在心上。他跟着林阿凤,手上造过杀孽,更曾有很多机会过目一箱箱的宝石、绸缎、金银,所谓的吴平宝藏,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实质性的任何新鲜感。
  他很快就岔开话题,计算起了汪孚林的归期,又和吕光午说起了朝廷对于此次剿灭行动的反应,可话题不知不觉又歪了,竟是说起当年戚继光俞大猷两员抗倭名将联手剿灭吴平,据说杀敌整整一万五千的往事。
  当然,这所谓的一万五千人,水分总难免会有一点,而且海盗的成分相当复杂,有真正的日本人,有移居东南亚的汉民和当地的土人,甚至还有来自非洲的黑人,真正从粤闽沿海出去的海盗,约摸顶多也就是数千。但那次是倾大军之力,对付的是真正的海盗王,这次是纯粹智取,对付的又是实力衰微之辈。如果朝中老大人们非要把这些海盗填去戍边,那沿海固然可以消停一阵子,将来招抚两个字就更加寒碜了,试问一次两次三次都坑人,谁还能信?
  “吕公子,杜相公,汪爷已经到了总兵府,晏大帅请二位过去一趟。”
  来的亲兵很年轻,正是因为之前帮戚良通报,而得到晏继芳赏识的那位。既然曾经吃过甜头,他对吕光午和杜茂德的态度也相当恭敬。当带着这两位离开那简易到简直可称之为简陋的窝棚来到总兵府,一路入内到一个轩敞明亮的花厅时,他看见那位晏大帅客气相待的年轻巡按御史竟是亲自迎了出来,心里就更加大呼侥幸,暗想自己这恭敬没白搭,果然那是重要人物,随即连忙退了下去。
  “长离兄,沛德。”
  汪孚林称呼的是吕光午的别号,杜茂德的表字,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别,但晏继芳久在官场,还是体会到了。他这个真正的主人今天也表现得相当礼贤下士,跟着汪孚林走过来两步,等两人进门后一一行礼,他笑着请人坐下之后,便由着汪孚林递给了两人先前奏疏的一个抄本。看到两人正在一块看,早就看过之后联署盖印的他正暗自思忖时,就只听汪孚林开口说道:“晏大帅,不知林道乾和林阿凤现下如何?”
  “他们都是一时闻名的巨寇,就算沦为阶下囚,依旧还硬挺得很。”对于这么两个人至今还是押在自己这个副总兵手里,而不是送去广东总兵府,也不是送去其余三司,又或者两广总督府,即便晏继芳明知道这是因为凌云翼带着广东总兵张元勋和广西总兵李锡,正在全力围困罗旁山,所以他占了大好时机,但他还是觉得颇为得意。因此,他就非常大方地说道:“怎么,你要见他们?”
  “不是我要见,我这次带来了一位昔日有故交的师友,他打算写几卷平寇传,想去见一见。只不过他有点晕船,所以还没来得及引荐给大帅。”
  “原来就这么点小事,人是你派人拿下的,这又有何不可?一会就让人带他们去。”晏继芳想都不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可紧跟着就听到了一声低呼。
  “汪爷,您要在东番设台湾县,荐我当第一任县令?”
  汪孚林见杜茂德满脸吃惊,他就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之前游历在外却不幸陷身盗中,也许更愿意在家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但此次你建下奇功,我又怎么能抹杀你的功劳?而长离兄素来闲云野鹤,当初抗倭那么大的功劳都不肯领功,这次估计也不肯例外。”
  说到这里,他果然就看到吕光午笑呵呵的一脸师弟你真懂我的表情,他呵呵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但你不同,你曾经陷身盗中的经历,很难再隐瞒下去,到时候你留在广东会不胜其烦,而背井离乡想必也不是你愿意的。既然你之前就已经有所觉悟,又何妨去试一试,真正的独当一面?”
  “澎湖那边还至少有澎湖巡检司,东番虽是我大明国土,却连个流官都没有,以至于常常会成为海盗以及倭寇的天堂。而现在这些海盗,令他们上岸为民,日后很可能复逃复叛,而编练成军,谁能放心?而我打算把这些人放在东番,而谁来管束这些人,这是相当要紧的问题。”
  “所以,我建言在东番设县,但县丞主簿典史之类的佐贰官想必也没人愿意去,到时候只要朝廷恩赏你一个监生,当个县令绝对满够格了。但是,光杆县令那是绝对不行的,而你在海盗之中也算是颇有威信,不妨从投降的人中遴选出一批可以充作六房小吏的人来,同时编练一支忠于你的兵马。与此同时,我打算用这次在柘林招募勇士同样的办法,招募一批军士。说实在的,以东番的地域,其实至少是一府之地!”
  “若朝中真有决心经营东番,那我当然愿意尽绵薄之力!”
  见不但杜茂德听得聚精会神,吕光午和晏继芳也颇为意动,汪孚林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要朝中有正面的决断,否则他有再多长远的规划也白搭。他已经本着朝廷一贯办事的路子,想的都是惠而不费的法子,但万一有人觉得现在的东番日后的台湾根本无足轻重,多年不曾入贡的南洋诸国更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那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只能私底下干了。
  到那时候,只怕真的要用江湖人士的方法收拢吕光午笔记上那些人,然后在没有任何朝廷资源支持的情况下,走那条最危险的路了!
第七四三章
国策和缺钱
  “老爷回来了。”
  随着外头传来的这个声音,书房中,汪道贯和汪道会兄弟几乎同时站起身来,对视一眼后就快步迎了出去。刚一出门,他们就看到汪道昆步履匆匆地过来,甚至来不及打招呼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孚林可有信来?”
  尽管汪孚林早有表字,还是谭纶当着他的面起的,汪道昆还是习惯了直呼其名。
  汪孚林拉上两广总督凌云翼、漳潮副总兵晏继芳、海道副使周丛文联署的奏疏,昨天刚刚经由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朝中,一时间激起了轩然大波。而汪道昆无论是作为伯父,还是作为兵部侍郎,得知此事却只比其他人早一天,也就是前天才得知。这还是因为那是汪孚林之前从南澳岛启程赶回去之前,就先派出了一个信使往京城赶。而那奏疏因为需要两广总督凌云翼的联署,汪孚林离开南澳岛去了肇庆府,再去了泷水县,然后又回广州找了海道副使周丛文,因而晚了好几天发出,否则以驿站急递换马不换人赶路的速度,纵使同一天送的信,信使绝对会慢很多。
  毕竟,平常驿递的时候夹带私信问题不大,可在四百里又或者六百里加急的急递中夹带私信,除却特殊时期某些胆大妄为的太监,没人有这胆子。正值张居正整顿驿站的节骨眼上,汪孚林可不敢去触霉头。
  所以,汪道昆所知道的,仅仅是汪孚林离开南澳岛之前的那些讯息,之后布政司两位布政使与其闹出来的诸多纷争,那就真是不知道了。可陈有杰张廷芳动用的渠道也一样非同小可,几乎只比汪孚林那六百里加急的奏疏晚半天,就愣是送了弹劾汪孚林草菅人命的奏疏,暗指那所谓的连环案是汪孚林自己炮制,对海盗之事却轻描淡写。倘若不是汪孚林的报捷是拉上凌云翼等三人联署的,只怕会有一堆人认为他是好大喜功,谎报军情。
  正因为这方方面面的原因,此刻汪道会和汪道贯面对长兄的疑问,他们唯有苦笑摇头。而汪道昆长叹一声,捏着拳头轻轻捶了捶脑门,这才苦笑道:“早知道他这么会惹事,我怎么会把他放到广东去!”
  这时候说这话实在是晚了!而且,又不是你把他放到广东巡按御史这个位子的,点将的是当朝首辅大人,被征询的是兵部尚书大人,连左都御史陈瓒陈老爷子也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事实,而你是没有大力阻止,可也是没能力阻止!
  汪道贯心里这么想,可他和长兄的年纪相差十几岁,汪道昆对他来说如兄如父,他哪敢说出来。而汪道会觉得外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把堂兄让进了书房之后,嘱咐芶不平亲自在外守着,他就关上了书房大门,继而详细询问起了外间动静。得知朝中众说纷纭,而内阁却反应平淡,阁老们一个都没有发话,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后,这才开口试探道:“谭尚书的病不是说已经好些了,这两日会复出理事吗?”
  一说到谭纶,汪道昆的脸色就更黑了几分。
  谭纶早两年就因为身体问题接连遭到御史的攻譖,虽说有张居正挡着,这些御史最终全都被秋风扫落叶一样扫出了朝廷,可终究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哪怕都察院经过大清洗,如今一多半都是张居正的亲信,可觊觎谭纶兵部尚书位子的不是别人,而是内阁次辅张四维的舅舅王崇古,那就非常危险了。他这个兵部侍郎是谭纶的朋友和亲信,之前都险些因为恶了张居正被拿掉,如果换了王崇古掌管兵部,他的处境简直是岌岌可危!
  “子理兄毕竟还在休养,最好不要拿这些烦心事去搅扰他。”汪道昆警告似的看了一眼两个弟弟,第一次感到广东实在是太远,哪怕是六百里加急,到京城也要十几天,如果汪孚林之前的信使不是出了福建进入浙江后,就借用了徽商在东南的庞大关系网,一路同样是换马不换人地赶来,只怕他得知消息还会更晚。因此,在略一踌躇之后,他就开口说道,“这样吧,还是静观其变。”
  然而,静观其变的汪道昆次日才到兵部理事没多久,就有小吏快步进来,低声说道:“少司马,内阁传话,说是首辅大人请您去一趟。”
  如今张居正权威日重,乾纲独断,平心而论,汪道昆看不惯这位首辅大人的地方非常多,可总算他还记得汪孚林摆事实讲道理的劝说,不得不苦苦忍耐,方才没有露出任何端倪来。而且他和张居正虽是同年,却远不如谭纶和张居正来得亲密,此刻被召去内阁直房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汪孚林的事,只想着一会儿如何开口。谁知道甫一见面,张居正却问了他毫不相干的另一个问题:“伯玉,你说此次罗旁山平瑶,延年的把握有几分?”
  虽说没想到张居正会问平瑶,但汪道昆到底是兵部侍郎,片刻的惊讶过后,他就立刻答道:“广东广西总兵一起上阵,十哨合围,而且又是石汀(殷正茂)当初制定的计划,延年(凌云翼)亲自执行,我认为有十成把握。”
  对于汪道昆这样一个回答,张居正脸色舒展开来一些,这才抬手示意汪道昆坐下。接下来,他过问了九边好几桩军务,见汪道昆对答如流,显然颇为满意的他方才词锋一转道:“有人说汪孚林自从上任广东巡按御史之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就没少过折腾,你这个伯父怎么看?”
  在内阁直房这种最严肃的地方,用这种实在谈不上一本正经的语气谈论一个晚辈,而这个晚辈还是广东巡按御史,汪道昆心里有些困惑。然而,外间一直都有消息说什么汪孚林颇得首辅大人青睐云云,他每次听到就觉得一脑门子汗,很担心张居正会怀疑那是自己故意散布,用于给汪孚林脸上贴金的,此刻对于张居正这种仿佛很平淡的语气,他就不敢等闲视之了。
  在迅速斟酌过之后,他就干脆非常光棍地说道:“我这个侄儿一直都是闲不住的性子不假,但此次却不是折腾。须知两广重兵全都汇聚于罗旁山之际,沿海其他地方还有多少人?倘若被海盗钻了空子,那时候难道不是顾此失彼?而且,此事本就是延年吩咐他去做的,并非他越俎代庖。”
  张居正却挑了挑眉:“朝廷历来招抚海盗,都是令其上岸为民,如今他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将人安置在东番,甚至请设流官安抚,有人觉得这是想要开海禁,你说呢?”
  听到张居正一直都只说是有人,汪道昆心里直犯嘀咕,暗想除却张四维和王崇古这些晋党高官,还有就是因为汪孚林给张居正送了刀子,于是倒了大霉的某些清流,这有人还能指谁?可是,作为侄儿身后最坚实的后盾,松明山汪氏这么多年来出的第一个进士,他又看过汪孚林在托付信使送来的急信,此时立刻当机立断,决定赌一赌张居正的态度。
  如果张居正真的对汪孚林的建言丝毫不感兴趣,这位首辅缘何要见自己?之前谈到的那些兵部事务,上呈内阁的一应公文上都有,根本不用见面。
  “海禁起自于太祖皇帝年间,但那时候是因为陈友谅余孽等漂泊海上,兼且与倭寇勾结,进而危害沿海。太祖皇帝为长治久安计,故而方才一时严禁,而后奸民逐利,嘉靖年间甚至引发十余年倭乱,沿海一片萧瑟,这禁令就更加严格了。而后隆庆开海,名曰在漳州府月港可开航船舶,实则亦是于通之之中,寓禁之之法。所以,海禁乃是国策,孚林一介小儿,他又岂敢动摇?”
  汪道昆大义凛然地开了个头,见张居正微微颔首,显然是赞同这样一种说法,他不由暗自苦笑,心想汪孚林倒是清楚张居正的性子,事事都把太祖朱元璋给拿出来,果然就可以打消一部分张居正的疑虑。
  所以,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元辅自从执政以来,效仿太祖,更动弊政,整肃吏治,均平赋役,天下官民无不称道。而九边亦是捷报频传,去年才有辽东押送王杲入京寸磔,这才是真正的大胜,相较之下,广东那边的海盗不过是疥癣之疾,赏功只是小事,防微杜渐才最重要。而堵不如疏,就如同在漳州府月港开一个小口子,能够遏制走私,于东番设县,则能够防治海盗。”
  张居正一直都认为,如今东南那些海盗不过疥癣之疾,北边的九边安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果不是汪孚林拉到了凌云翼联署,他也许会首肯其平定海盗的功劳,却绝对不会同意什么在东番设县的提议。可汪道昆提到漳州府月港的例子,他思量一番后,心里就明白了过来。
  在漳州府月港开海除却各种客观因素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朝廷缺钱!那么,莫非在比澎湖更加偏远的东番设县,也能够有所进账?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汪道昆考虑到这里虽是内阁直房,却还有次辅吕调阳,三辅张四维在,万一被哪个中书舍人又或者小吏给走漏了什么消息,那就实在不值当了。因此,他虽说知道自己这举动不大妥当,却还是郑重其事地从怀中取出汪孚林之前送来的那封私信,双手呈递了过去。看到张居正略一诧异,就接了过去看,从头扫到尾的过程中,脸色竟是一连数变,他的心里也不禁有些打鼓。
  身上颇有名士习气的汪道昆并不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而他更知道,自己的族弟汪道蕴更是个懦弱怕事没能耐的人,所以,他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诧异,就松明山汪氏那片水土,能养出纵横商场驰骋不败的商人就很不容易了,怎么还会养出汪孚林这种小小年纪就横冲直撞无往不利的小子?
  而张居正一边看一边沉吟,心里委实有些迟疑。在东番设县,以杜茂德这个秀才为县令,从降卒之中挑选认识文字者为吏,同时设巡检司,再挑选一批弓兵,至于把人安置在东番的所有开销,则从林道乾和林阿凤处起获的财物数千两作为资本。杜茂德曾经不幸陷身海盗从贼数年,而后逃出隐居,此次因不愿再次从贼而为汪孚林效力,重返盗中平贼,用这样一个偏远岛屿的职司作为恩赏,倒也并无不可。
  问题在于,朝廷素来严禁内陆居民逃居小岛,之前在辽东,在浙江,对于岛民的处置向来非常严厉,而东番乃是大岛,一个不好危害只会更大。
  可是,当看到汪孚林对于南洋诸国整个嘉靖隆庆年间的朝贡统计,他的脸色就有些黑了。而且,汪孚林更是用犀利的言辞指出,大明不占,海盗会占,倭寇会占,佛郎机人会占,届时同样会祸乱沿海……而之前在双屿岛和南澳岛驻军,已经有不少人深以为苦,更何况东番?不如驱虎吞狼,善加利用,招募潮州沿海军余。如此朝廷不用多发一兵一卒,多花一分钱,岛上自能垦荒补给,一二十年之后,说不定就能够上交税赋。以东番作为基地,便可以周顾沿海,扫平海盗,说不定哪天可以有能力助满剌加王室复国,于南洋西洋东洋重扬大明国威……
  洋洋洒洒四五张纸全都看完,张居正似笑非笑看着汪道昆道:“这信是汪孚林写给你的?怎么看着本来就是给我看的?”
  此话一出,就连汪道昆都忍不住愣了一愣。他前天收到信的时候,就觉得汪孚林的口气和平常的没大没小不同,显得很正经也很严肃,只以为事关重大,所以汪孚林转性子了,可现在张居正这么一说,他方才觉得,这种凛凛然如对大宾的口气,确实像是特意给张居正看的!刹那间,他额头有些冒汗,暗骂汪孚林事先也不打个招呼,要是他万一错过了这机会怎么办?
  张居正把汪道昆先是发愣,然后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在眼里,确定这信只是因为自己问了,汪道昆才拿给自己看的,顿时莞尔,心思一下子飘忽了开去。明年就是会试之年,他又有儿子要下场,而他之前给儿子聘的门馆先生,也就是现在的宣城县令姜奇方把不少东南名士都给笼络了过来送到京师,除了沈懋学这个他熟悉的,还有好几个同样名声在外的士子。
  下一年的会试,他最终决定,还是避嫌不去当主考官,但这次不递话却不可能了。就算取中了他的儿子,只要一榜之中能有相当数量的名士,谁还能说一个字?
  “我记得,松明山汪氏这一科又出了个少年举人?”
第七四四章
政治盟友
  汪道昆一下子愣住了。刚刚这不是还在说安置归降海盗的问题吗,怎么突然就说到科举上了?对于汪金宝能够中举,他至今都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戴洵和陈思育都不是什么人品过硬的人,他就更认为这是张居正变相酬汪孚林递刀子清晰都察院的功劳。当然,松明山汪氏后继有人,他心中那欣慰当然也是不消说的。
  所以,吃不准张居正究竟什么意思,他干脆轻咳一声道:“确有此事,还是孚林的养子。不过,老家送信过来,说是他觉得才疏学浅,明年不会参加会试。”
  今年参加乡试的,有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儿子,内阁次辅吕调阳的儿子,刑部尚书王崇古的儿子,到时候一个个排在金榜前列,那就够好看了,他一个兵部侍郎也让年纪一丁点大的侄孙来凑热闹,是想和这些大佬别苗头吗?再说,他隐隐听说,张居正属意于三辅张四维明年主考会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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