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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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自忖自己可谓是潜踪匿迹住进了这里,没想到依旧被人发现了行踪,意外的同时却也不免好奇,当即起身去开门,吩咐让陈炳昌先去摸摸对方的底子——这个少年小秀才历经在广东的磨砺之后,至少不用担心三两下被人掏出全部底细来。大约一刻钟之后,就有人在虚掩的房门外头再次敲了敲,得到他的许可后就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汪大哥,来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自称是南京守备张丰。”说这话的时候,陈炳昌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从前在湖南的时候,一县之主就已经足够他仰视了,后来到了广州濂溪书院求学,这才算是见过好些天南名士,可比起跟着汪孚林见的那些官场要员,就相差很远了。然而,如今一到南京,先是造访白雪山房见了临淮侯李言恭不说,竟然还有南京守备太监夤夜来见?这也太离谱了吧!
  汪孚林也觉得有点离谱。可是,结合张丰很可能是因为在宫中站队错误,又或者政治斗争失败,这才在壮年到了南京,如今又被老前辈孟芳排挤这一现状,他又觉得这种情况还算可以理解。只不过,既然来人已对陈炳昌吐露了身份,他就不能太过怠慢,当即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跟着陈炳昌前去见人。
  因为这是半夜三更从后门造访,镖局中大半的人都早就睡下了,前头那些平日待客的厅堂一概不能用,临时用来招待客人的,只不过是后院的茶房。就连这茶房,也是照顾汪孚林这个素来晚睡的夜猫子,这才一直都开着,于是这时候还能给不速之客提供茶水点心。
  当汪孚林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一个身穿黄褐色直裰,看上去就平常文士一般的中年人正捧着茶盏,悠然自得地吃着栗子酥,看那专心品尝的劲头,仿佛这不是镖局中手艺有限的厨子手艺,而是哪家大厨的精品。作为吃货,面对这情景,汪孚林对这位陌生的客人不觉放下了两分提防,却是笑着说道:“张先生真是好厉害的耳报神,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那中年人站起身,却是直到口中栗子酥都咽尽了,这才开口说道:“我初来乍到南京,统共也没有几个能用的人,只在锦衣卫中还有点小关系,即便如此,也并非确定,而只是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不过,可不敢当这张先生三个字,自打首辅大人执掌内阁,这全天下能称张先生的,也就是一个人而已。我表字德丰,号太旻,随汪侍御称呼字号。”
  果然,这是个不大喜欢别人称呼公公的人。汪孚林心中转过一丝明悟,因笑道:“既如此,那我就称呼一声太旻公。不知今日夤夜前来,有何见教?”
  张丰脸颊偏圆,眼睛眯着,嘴角挂着仿佛永不消失的笑容:“我听说临淮侯李侯爷和盛家,与徽商三大家联手开的徽安票号和宁盛钱庄,这些年收入颇丰,却因为魏国公徐家插一脚而有些心焦,故而打算攀上孟公公,却不知道孟公公欲擒故纵,想着染指这日进斗金的产业很久了。我虽不才,和宫中司礼监秉笔张宏张公公早年认了父子,只人前少人得知,此番到南京来,是想为张公公找块养老的地盘。如若汪侍御首肯,我愿意用两万两银子吃一成股。”
  两万两,一成股,这看上去是狮子大开口,但汪孚林心知肚明,以当初开张时的规模来看,其实徽商三家外加临淮侯李家出的本钱,还要远少于这个数字,只这些年生意蒸蒸日上,再加上品牌价值,以及给漕运盐运放钱,这才使得一成股份的价值大大上涨而已。他在心里迅速思量了一下,这才笑着问道:“想来张公公应该还有话没说吧?”
  “呵呵,汪侍御果然名不虚传,自然还有一个消息奉送。”张丰放下手中茶盏,坐直了身体,“万历元年南直隶乡试的时候,曾经因为乡试结果是否公允,生员们一度几乎闹事,汪侍御应该不会忘了吧?”
  尽管已经快过去三年,但耿定向主考的那一届乡试,所谓考题风波,放火风波,他和金陵盛家还曾经因为一个草包盛祖俞起过不小的冲突,最终不但弥合了裂痕,还通过李家联起手来,这些过往汪孚林当然不会忘记。只不过,那场风波把当时的南直隶乡试主考官耿定向、守备太监孟芳、应天巡抚张佳胤,甚至还有南京守备临淮侯李庭竹这样的勋贵全都卷了进去,他还一度认为孟芳会被冯保撤离这个位子,如今看来却是他当年盲目太自信了一些。
  “往事刻骨铭心,自然不会忘了。”
  “那件事的背后,是首辅大人派到湖广江陵府去探望老太爷的游七住在孟芳府中,这两个人捣腾出来的花样,想要趁机整饬东南士林,顺便栽赃给浙军老卒。所以,孟芳虽事后因此吃了挂落,游七却生怕祸及自己,千方百计保下了孟芳。但毕竟消耗了不少人情,再加上为了维持冯保的信任,孟芳这才不得不着力聚敛。”
  听到这里,汪孚林终于意识到当初自己卷进去的是怎样一场阴谋风暴,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为之大怒。
  这要是真的张居正和冯保定计,他目下自然是没办法,只能闷声吞下这口气,等日后大势扭转再思量怎么报复回来。可他没想到,这竟然是孟芳这个阉人和游七这家奴算计的,不但害得他险些落水,还险些把一大批浙军老卒给拉了下去,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当然,也不能张丰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此事他自然会派人去好好查一查!
  想到这里,他就装出唏嘘不已的样子,接下来和张丰扯皮拉锯,最终以三万两一成股的代价,谈成了这桩买卖。至于张丰如何与孟芳去斗,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要为司礼监第二号人物张宏谋退路财路,总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第七五四章
朝中有人,阻路则仇
  当汪孚林最终抵达京城时,已经是万历五年三月十五的事情了,正是殿试日的那一天。
  尽管会试已经结束,从原则上来说,落榜的举子们已经可以回乡了,但来都来了,很多人都想等着殿试结束发榜之后,看看一甲前三名究竟花落谁家再走。而且,明面上的平静之下,不少人都在议论此次朝中大佬的子弟在会试榜单上名列前茅的事。和上次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会试落榜相比,这次参加会试的张居正的次子张嗣修,吕调阳长子吕兴周,王崇古之子王谦,三者全都榜上有名。
  不但民间举子,就连不少达官显贵之家的下人们,私底下也都在讨论这三位的名次问题。
  这天,汪道昆家中大门口,两个门房便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就殿试的名次先后打起了赌。一个赌的是张嗣修在前,吕兴周居中,王谦最后,另一个赌的却是张嗣修在前,王谦居中,吕兴周最后。但其中有一点却是两人全都认准的,三人肯定都在二甲,绝不会落到三甲。但对于吕调阳和王崇古谁更强势的问题,却各自看法不同。
  年岁更小的那门房突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王崇古之前当刑部尚书的时候,还加了柱国,这次兵部尚书眼看就要出缺,他铁板钉钉会补上。再加上他年纪一大把,朝廷为了抚恤老臣,肯定会对王谦好一点,至于次辅吕阁老,那是个谦冲的人,肯定不会争名次。”
  “你这真是蠢话。这种事什么时候要阁老尚书亲自去争,读卷的时候,别人哪个心里没数?再说了,王崇古和首辅大人未必就是一条道的,今天既然是殿试日……啊!”
  因为争得面红耳赤,那年长的门房直到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尤其是当认出那风尘仆仆的来人时,他就更加害怕了,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小的,小的不该一时嘴碎……”
  汪孚林按照规矩先去了一趟通政司,具折请求御前复奏此行广东之事,然后又去了都察院,因为内阁首辅张居正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都被召去殿试读卷,所以他方才得以回来。
  刚刚在汪府门前下马到走过来时,他已经听到了这两人在吵什么。此时此刻,面沉如水的他见那个年轻门房先是愣头愣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着跪了下来,他便淡淡地说道:“朝中大事直接拿来打赌也就罢了,不过是一时玩笑,但居然在门口争执得连正经职司都忘了,岂可轻饶!来人,给我看好大门,押了他两个随我进去!”
  见汪孚林身后从人应声上前,两个门房登时大惊失色,还不等开口求饶,嘴就给堵了,竟是被人如同拎小鸡一般提了入内。这动静立刻惊动了里头,可林管家匆匆出来,一认出是汪孚林,就把其他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满脸堆笑地上前问候。汪孚林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旋即问道:“今天是殿试日,伯父是在兵部,还是回头要参加读卷?”
  历来殿试读卷官,除却阁老和尚书们之外,余下的人就要看天子的选择,因此汪孚林才多添了一句。在他的目光逼视下,那管家额头微微冒汗,讷讷说道:“因为谭尚书病重在家不读卷,皇上点了老爷为读卷官,估计一时半会没法从宫里出来。不过四老爷在家,夫人也在。”
  汪孚林知道所谓四老爷指的是汪道会,他注意到汪道贯不在,顿时心中一动:“叔父也在殿试?”
  林管家苦笑点头,声音又低了些:“因为二老爷参加殿试,所以老爷原本是和首辅、次辅以及王尚书一块请辞读卷官的,但皇上执意不许。”
  汪孚林当然知道,汪道昆又不是万历皇帝身边的讲读官,在天子面前还没这个面子,此次没有避嫌,应该是沾了张居正、吕调阳、王崇古的光。然而,汪道贯能中进士是好事,可照此次朝中权贵子弟扎堆应考的架势,要想在二甲占据一席之地恐怕是很难了,说不定会落到三甲。当然,汪道昆和殷正茂许国当年也不过是三甲进士,名次问题也不算太要紧,可再想想张四维之前竟然没有通过主考会试之便把汪道贯刷下来,这就太可疑了。
  他本待问林管家要一份会试榜单来看,但正好看到被自己拎了进来的两个门房,就吩咐林管家屏退了其他人,将事情原委始末略提了提,见林管家登时脸色一沉,他就说道:“论理是我越俎代庖,但汪府在京城好歹也有些名声,若不是被我,而是被别人听到,伯父恐怕就不止是约束下仆不力这点小过失了。”
  “是是是,都是小的这些天太过怠慢疏忽。”林管家满头大汗,盯着那两个门房的眼神,那更是犹如利剑一般,恨不得在他们身上戳几个洞出来。
  “人先找间空屋子看好,等我见过伯母和仲嘉叔父之后再说,此事你先不必声张,只说他们得罪了我就是。”嘴里这么说,汪孚林心中却另有盘算。他并不是那么严苛的人,哪里就会因为下人嘴碎便喊打喊杀?
  汪孚林既是如此吩咐,那林管家自是无话,哪怕人依旧是汪孚林的随从看着,门前也暂时是汪孚林的人守着,他也没敢如何。要知道,因为谭纶突然病情加重,甚至几近弥留,汪道贯要应考,汪道昆要读卷,吴夫人则是自己也身体不大好,家中一时顾不上,他又忙着帮谭纶联络太医院的御医,寻医问药,否则门前又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情来?一想到汪道昆回来之后听说这事,指不定会怎么大发雷霆,他就满心忐忑不安。
  而汪孚林前去探望吴夫人时,却没有拿出在林管家面前的这番说辞。因为他之前买下的小宅子给了岳父叶钧耀,自己两年前买的那客栈改的宅子只派人去说了一声,所以这次一进京就先到了汪道昆家,此时笑着行过礼后,就摸着肚子说又累又饿。
  吴夫人知道汪道昆最重视他这个侄儿,忙叫人去服侍了他洗脸更衣,又让人去厨下催了点心,竟是犹如半个母亲一般。等到汪道会带着侄儿汪无竞一块过来时,就只见汪孚林正在狼吞虎咽吃东西,汪无竞也就算了,汪道会顿时打趣道:“原来是咱们的食神回来了。”
  把嘴里的豌豆黄给吞了下去,汪孚林这才起身见过汪道会,却没理会这食神的戏谑,又伸手把行礼的汪无竞给搀扶了起来。寒暄过后,他就询问起了之前会试的榜单,得知沈懋学名列前茅,之前在宣城见过的冯梦祯、屠隆也榜上有名,汤显祖和焦竑却落了榜,他顿时暗叹科场如战场,真是半点不假。然而,汪道会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他略微有些失神。
  “汤海若太清高了,首辅二公子数次相邀与会,他硬是不肯去,这一而再再而三,未免就惹恼了人,落榜也就不奇怪了。至于焦山长,则是时运不济,听说是会试的时候一时忘了避讳。”
  尽管汪孚林只在宣城沈家和汤显祖相交过一阵子,但对于汪道会的评价,他不得不承认,这还真符合汤显祖的性子。至于焦竑的坏运气,那确实是神仙都没法子。当然,此次更重要的是汪道贯杏榜题名,他忍不住探问汪道会怎的没去参加,得到的答复却是无奈的一声叹息。
  朝中大臣家的子弟去参加今科会试的太多了,而且一个个全都题名杏榜,难不成要汪家再拔个兄弟同榜的头筹回来?张居正家里那么多儿子,这次都没那么干呢!而且,说实在的,他的把握没那么大,就连汪道贯,这几个月在许国那儿与其长子临时抱佛脚似的磨练制艺,那可谓怨气冲天。相形之下,许国长子却还是落第了,据说是卷面有污点,他却觉得这种说法不大可信,但这些话就不好对汪孚林说了。
  吴夫人见叔侄俩对视苦笑,便有心活络气氛,当下便吩咐汪无竞道:“大郎,你到许家去送个信,就说你兄长来了,把金宝叫回来。再去叶家通知一声……”
  汪孚林本也打算叫金宝过来问问,吴夫人既是如此贴心,他倒省事了,但对于岳父那边,他就立刻笑说已经打发了人过去通知,也就免得汪无竞再跑一趟。在吴夫人那里盘桓片刻,他就和汪道会一同起身告退,却是到外头汪道会的书房去说话。
  虽说平日里汪道会和汪道贯常常占用汪道昆的书房,但京城汪家即便远不如在松明山老宅的园林那般齐整,兄弟三人还不至于真的连书房都挤在一块,不但如此,对于平日结交士人,又能充当幕僚的两个弟弟,汪道昆更不会委屈了他们,每人一个独立的院子,随从也是独立调拨,每月花销全都是比照着自己。此时此刻,踏入汪道会的书房时,汪孚林四下一扫,目光倏然间就落在了书架间的一个花瓶上。
  霁红?不是吧,也许是类似的东西……要知道这是真正的御用器皿,旁人得之视若珍宝不说,而且也绝对会束之高阁不为外人知,毕竟是犯忌的,都说自从宣德之后,连景德镇的御窑都已经烧不出这种好东西了!
  汪道会顺着汪孚林的目光看去,呵呵一笑,笑说一句不过是仿的,工艺远不如真正的霁红,这才径直来到书桌旁,将会试的杏榜抄本拿了给汪孚林。汪孚林这才收回了目光,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一个个名字,当最终看完之后,发现张嗣修赫然名列前十,沈懋学更是占据了第四名的高位,王谦和吕兴周都在三十名左右,汪道贯则是在五十名开外,屠隆远至百名,但最最醒目的是,冯梦祯高居会元!
  他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从前纵使是阁老尚书,子嗣多半都是恩荫,就算考进士,也多半不会是在自己任内,哪里像现在,全都恨不得在任内让自家儿子考个进士回来,而且还不能是三甲!而没有张居正首肯,沈懋学冯梦祯就算再东南名士,名次会这么好?
  想着自己三年前也算既得利益者,汪孚林这腹诽也就是一闪而过。而且,汪道会在他看完榜单之后,立刻沉声说道:“谭部堂的病恐怕拖不了几天。”
  汪孚林之前听两个门房打赌的时候,就知道谭纶的状况不容乐观,可如今真正确定这么一个消息,他还是觉得心头沉重。汪道昆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谭纶出力很大,更何况这位一旦病故,兵部尚书的位子很可能就要落到王崇古手中,汪道昆这个侍郎恐怕就要在对方手里讨生活,这简直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尽管兵部侍郎是可以外放为总督的,但只要兵部尚书是王崇古,汪道昆跑到哪当总督都难以省心!
  当然,汪道昆眼下和张居正的关系还没那么糟糕,未必一定就怕了王崇古,但这年头有背景有手段有能力的上司,要挑下属的错处实在是太容易了,汪道昆又不是谨小慎微到无差错的圣人。
  知道汪孚林虽是晚辈,却是汪家下一代最出色的人物,从智谋胆色来说,比自己和汪道贯还要厉害些,因而汪道会接下来就说起之前叶钧耀出过的主意,以及汪道贯因此想到,可以把辽东巡抚张学颜放在廷推的人选上。然而,他话音刚落,突然就只见汪孚林使劲拍了一记书桌。
  “原来如此,上了张四维的大当,敢情他会试的时候没给仲淹叔父阻路是打着这主意!”
  见汪道会先是有些不大理解,继而就开始攒眉苦思,到最后一下子惊觉过来,汪孚林就知道汪道会也明白了。阻人道路,就相当于不共戴天之仇,而张四维在此次会试主考官的时候取中了汪道贯,那么就是汪道贯的座师,汪道昆不说投桃报李,改弦易辙支持王崇古,那么也至少得在兵部尚书的廷推上保持沉默,否则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免不了要权衡一下汪道昆的政治品质。
  “难不成这就木已成舟了?”汪道会只觉得之前听到汪道贯杏榜题名时的欣喜完全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烦躁,“要知道,大哥之前已经给张学颜写过信了。”
  这一次,汪孚林终于免不了脸色发黑,心情大坏。而且,张四维刻意在许国之子和汪道昆之弟中只选了一个,不是他多疑,十有八九就有鬼!
  当初他游历辽东的时候,张学颜是利用过他,但他也利用过张学颜,两边勉强算是扯平了,但张学颜看在汪道昆当年视察过蓟辽,打过交道,又是张居正心腹的份上,对他表现出的善意居多。可真正要说,他还宁可继任兵部尚书的是他在广东的老上司凌云翼,这还是汪道昆张居正的同年呢!
  可要是汪道昆已经向张学颜卖过好,而在兵部尚书的廷推上却又缩了回去,那么恐怕就会彻彻底底得罪张学颜。单看张学颜怎么秉承张居正的意思对付前任辽东巡按御史刘台,就知道此人的睚眦必报了。
  汪道会犹豫片刻,开口说道:“孚林,大哥出宫估计至少得两三天,你看……”
  “叔父,一会儿无竞若是带着金宝回来,且让金宝等一会儿,我先去谭家看看谭尚书。不论怎么说,当初我的表字是他起的,既是回京,怎能不去探病?至于我之前让林管家关了的两个门房,劳烦你对伯母说一声,就说他们得罪了我,不必立刻发落,等我回来再说。”
  说到这里,汪孚林心里不由得默默祈祷了一句。只希望谭纶还能保持清醒,否则就真的难办了。
第七五五章
遗折和私信
  汪孚林之前随着汪道昆来过兵部尚书谭纶的宅邸几次,但如今再来,他就只见这座规制不算太大的宅邸门庭冷落,就连门房也仿佛带着几分颓然和倦怠。只带着一个随从的他下马上前,才通报了姓名,那门房便面露讶然,盯着他端详了好一阵子,突然拔腿就往里跑,竟是连一声交待都没有。猜到谭家是因为谭纶的重病而有些乱了方寸,他也没太在意,由得自己的随从在栓马柱上栓了马,自己便站在那儿发起了呆。
  好在没过多久,那门房就带着一个中年人快步迎了出来。才一打照面,那中年人便拱了拱手道:“汪侍御,才听说你要回来述职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回京了。只不过家父卧病在床已经不是一两日,恐怕不大方便见客。”
  尽管这最后半截话说得有些支支吾吾,但汪孚林既然知道来的应该是谭纶的儿子,也就是谭家能做主的人,他便诚恳地说道:“谭公子,我今天才刚回到京城,获知大司马病了的消息,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无论是出于晚辈子侄的立场,还是当初大司马为我取了表字的情分,我都想来探望他一下,哪怕在床榻前站一站也好,还请谭公子能够体恤我这一片真情。”
  看到汪孚林说完这话后便一揖到地,谭献顿时犹豫了起来。他并不是读书的料子,多年科举却只是个秀才,因谭纶位居兵部尚书,方才恩荫监生,如今是正六品太常寺丞,两个年岁小一些的弟弟则是去年留在老家争取考举人,落榜之后,谭纶又一直没将病了的消息送回去,直到不久之前连遗表都准备好了,这才命人回乡送信,却是打算替其他儿子求个恩荫,比如尚宝司丞这种正六品却没有实权的京官,同时也希望他挑起家中重担来。
  所以,知道汪孚林前途还不错,考虑再三之后,他终究觉得一味拦着不近人情,只得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那好吧,汪侍御你随我来。”
  谭纶无论当年在福建当巡抚,还是在蓟辽任总督期间,全都是姬妾众多,但后来告老还乡的时候就遣散了很多女子,万历初年起复兵部尚书之后,张居正赠的婢女以及旁人送的婢妾,占据了他后院的大半壁江山,因此不免留下了好色的名声。如今走在其中,汪孚林不见任何莺莺燕燕,哪怕是进了谭纶的卧室,他也愣是没见到哪怕一个服侍的丫头,心里不禁颇有些狐疑。
  难不成是谭献还不等谭纶去世,就先越俎代庖把这些女人都给送走了?
  靠墙的床拉了半边幔帐,汪孚林跟着谭献上前,这才看到谭纶正躺在那里,仿佛正在昏睡当中,气息微弱,显然这病已经非常沉重了。尽管他来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如今眼看这么一个曾经叱咤风云,威名赫赫的长者却沦落到这番样子,他着实感到心情沉重,别的那些心思也不由得都放下了。静静站了片刻,他心头压着无数想说的话,最终却化成了一声叹息。
  多少风流人物,到老也就是这样缠绵病榻,奄奄一息,却也难怪无数明君依旧难免执迷于长生之术,难以自拔。
  他凝神注视着谭纶,本打算停留一阵子就离去,却不料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微微动静。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窜到谭献身边提醒了一句。谭献却看多了这些天父亲的时昏时醒,见汪孚林没有贸然上前打扰,对其观感顿时提高了许多,点点头后便在床前地平上半跪了下来,轻声叫道:“父亲。”
  谭纶眼睛只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在谭献身上一扫便收了回去,用轻得如同呢喃的声音问道:“好像有人来?”
  汪孚林刚刚的声音非常轻微,谭献没想到谭纶竟然已经听到了。他沉默片刻,这才低声说道:“是,父亲,汪侍御来看你了。”
  尽管谭献用的只是这样含糊的一个称呼,但谭纶却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开口问道:“是世卿吗?”
  汪孚林没想到谭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够记得自己的表字,连忙上前应道:“大司马,正是晚辈。”
  “你回来了。”谭纶有些吃力地迸出了这么四个字,眼睛却没怎么睁开,却是低声说道,“大郎,我有话和世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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