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52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52/446

  “掌道老爷,是小的。”
  门外闪进来的,却是汪孚林没见过的一个生面孔。来者进屋之后,二话没说直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陪笑道:“小的是都吏胡全,一向在总宪大人那儿伺候。”
  所谓的都吏,和都督府宗人府那些一品衙门中的提控一样,只有六部和都察院这样的二品衙门才有资格设置,算得上是小吏当中到了顶点的人物,九年考满之后就有从七品出身,但少有人为了那个出身,就舍得把这都吏的位子让出来。汪孚林不是堂官,胡全又不属于广东道,因此他确实还是第一次见,但名册却还粗粗看过,记得有此人。此刻,他颔首点了点头就笑着说道:“起来说话吧,你既是总宪大人身边的人,日后不用这般多礼。今日来何事?”
  “是这样的,今天湖广道掌道秦老爷去见总宪大人,说起都察院吏典超额的事。秦老爷说,国朝以来,常以吏典太多为由裁减吏额,但如今反倒是越裁越多。各道所属,正经的经制吏少则六七人,多则八九人,却还有非经制吏在,理应陈奏上去,重申旧制裁减。尤其是非经制吏泛滥,更是决不能容。”
  说到这里,胡全偷看了一眼汪孚林的表情,发现丝毫看不出喜怒,这才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虽说总宪大人不置可否,但看秦老爷的样子,说不定会直接上书。小的想着汪老爷之前挑了郑有贵随侍,特意来禀告一声。”
  “你有心了。”汪孚林平淡地应了一声,可等到胡全告退后转身到了门口,他却突然开口说道,“记得你有个侄儿就在山西道做事,好像也是个白衣书办?”
  胡全一只脚已经快要跨出门槛,闻听此言登时脚下一绊,险些就直接摔了出去。他好容易稳住身子,心里也来不及细想汪孚林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赶紧转过身来,复又匆匆回到汪孚林面前,却是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满脸惶恐地说道:“是小的存着私心,但都察院十三道,再加上架阁库这些杂七杂八的地方,白衣书办少说也有六七十,若是真的被秦老爷一言全部革退,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喝西北风,所以……”
  “所以就来找我?都察院那么多御史,你怎么就不知道去找别人?”
  汪孚林问得犀利,胡全心中更是叫苦,最后索性把心一横道:“历来侍御老爷们对吏典素来是不以为意,呼来喝去,从来不问其他,但老爷上任之后,不但问及吏典分工,还把郑有贵拨到身边,听说还说过不要吏畏民怀,想来是真心不把咱们吏典当成贱人一等来看。所以小的在总宪大人那边闻听此言之后,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其他各道会有谁为咱们这些吏典说话,便壮着胆子来求见老爷。是小的之前不该存有机心,拿郑有贵试探,小的该死。”
  见胡全砰砰就是两个响头,汪孚林一口喝住,这才没好气地说道:“磕破了脑袋从我这出去,你想让人说我目中无人,连总宪大人身边随侍的都吏都不放在眼里?”
  胡全没想到汪孚林连这一茬都想到了,这才讪讪然直起腰来。别看他是都吏,这都察院将近一百号吏员当中,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可官和吏的分别就好比天上地下,如果真的是掌道御史这样的人上奏,而牵涉到的又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吏员,他真心没把握能够保住没有吏额的侄儿。毕竟,他是把人当成接班人一般培养的,可将都吏这个位子直接交到侄儿手上那却又完全不可能,一旦出去这个门之后还想进来,那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汪孚林却没有理会眼巴巴的胡全,而是自顾自地沉思了起来。历来哪一朝哪一代,动不动就精简机构,但卷土重来只会更猛,冗官还只是因为僧多粥少,没法安置那些一届届科举考出来的进士举人,而冗吏则是完全要归咎于缺乏流动性的吏员体系。看看那些考满之后除却一个干巴巴的七八品出身,却根本谋不到一官半职的吏员就知道,聪明人肯定会选择占住位子不挪窝,于是,一个吏员在一个衙门一干就是一辈子,这就不奇怪了。
  歙县那边不就是这样的?三班六房谁不是占着位子就再也不肯走?
  但最最重要的是,如今六部都察院这些官员,离开吏员还知道怎么做事?那些繁重的文书案牍工作,有几件是官员们亲力亲为的?尤其是户部,离开那些精于算数的吏员,那帮官员就全都去哭吧!还叫什么精兵简政,你怎么不知道把自己给精简了去?
  汪孚林心里明白,胡全跑来找自己,确实不是无的放矢。张居正非得把他摁在都察院,还干脆利落撸掉了广东道的所有御史,让他这个年资浅的直接坐上了掌道御史的宝座,别人不敢怒更不敢言,但暗地里看笑话的人却肯定不少,此次这一招无影手也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因此,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就开口说道:“你出去之后,不用再乱找人撞木钟,这件事我管了。”
  胡全原以为汪孚林肯定还要装腔作势拿乔,最后答应与否还未必可知,可没想到揭穿了他的真实目的之后,这位年轻的掌道御史竟然直接大包大揽了下来!又惊又喜的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慌忙又连磕了两个头道:“小的多谢汪老爷,不管事情最终如何,小的代所有白衣书办谢谢您了!”
  可他还没爬起身,就只见汪孚林已经从案后站起身来,却是径直往外走。他一愣之后便一骨碌爬起身,追了上去问道:“汪老爷这是要出去?”
  “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见总宪大人。”见胡全登时呆若木鸡,汪孚林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还担心让人知道,我是从你这里得知这消息的?”
  糟糕,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掌道御史怎么就这么狡诈!
  当胡全反应过来追出门时,汪孚林已经走出去老远,登时暗自叫苦。哪怕这次汪孚林真的在左都御史陈瓒面前,把这件事给争了下来,固然是为所有白衣书办赢得了一条生路,可汪孚林赚了莫大人情,可他就倒霉了,一旦知道是他来向汪孚林求救,那么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怎会不恨上他?
  如此一来,他哪怕说自己没上汪孚林这条船也没人信!
  一面在心里哀嚎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一面还不得不紧随其后,眼看汪孚林进了陈瓒那大堂之后,他终于死了心。
  都到了这一步,希望汪孚林千万能够成功,否则他已经得罪了秦一鸣,却还要承受侄儿可能被革退的后果!
  汪孚林当然知道,胡全一定会紧张地在外头等候消息,只不过,他却不打算把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放在最前头。拜见了陈瓒这个顶头大上司之后,他先是汇报了一下广东道五个新人御史的情况,当然是有批评,有表扬,每个人的侧重点都绝不相同,完全没有和稀泥的意思。这其中,之前刚来见过的马朝阳,得到了他的着重评点。当说完这些,看到陈瓒的表情显然比较满意,他方才词锋一转。
  “总宪大人,我听说,今日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前来提过裁减都察院白衣书办的事?”
  “你消息倒是灵通。”陈瓒微微有些意外,随即就沉下脸道,“是有人去你那边吹耳边风?秦一鸣之前还说,你挑到身边随侍的,就是一个白衣书办。”
  “秦掌道倒是对我的事关心得很。”汪孚林嘴角一挑,哂然笑道,“至于到我那边吹耳边风的,当然不是我挑的那白衣书办,他一个小角色,还没有那么快的耳报神,是都吏胡全,他有个侄儿就在都察院做事。”
  汪孚林浑然不顾外头的胡全听到自己直接把他供出来是否会魂飞魄散,更不惧陈瓒倏然犀利起来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说道:“裁减这些非经制吏,从短期来看,都察院公费支出会少很多,而且人员也确实精简了。但都察院减了,六部减不减,五军都督府减不减,大理寺通政司等其他部门减不减?牵一发而动全身,满京城各大有印信衙门的这些非经制吏,总共有多少?这么多人没有生活着落,就这么遣散出去,等于街头多数百上千个闲人!”
  如果汪孚林用其他理由来说服陈瓒,比如官员不熟悉事务,这些小吏不可或缺,如陈瓒这种瞧不起胥吏的理学君子必定会嗤之以鼻,可汪孚林用闲人之说作为切入点,陈瓒就登时沉默了下来。而且,汪孚林更是趁热打铁地说道:“而这批人若是生活无着,他们都是在各大衙门呆过很多年的,到时候在外兜揽词讼,关说人情,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相形之下,是衙门用微薄的公费支出养着他们,还是放出去祸害一方,这还用选吗?”
  “更何况,与其用裁减这些人来加以约束,还不如定出严格的条例,对他们的工作进行管理。虽说这些人也有考评,但往往浮于表面,尤其非经制吏,因为不在正经吏员管辖范围之内,那就更加谈不上任何考察了。既然秦掌道对于吏员臃肿痛心疾首,何妨便让湖广道掌管整个都察院非经制吏的考察?”
  陈瓒又不是三岁小孩,听到这里,他的嘴角抽了抽,最终没好气地说:“你才刚拉下一个掌道御史,现在还打算再拉下另一个?你说要考察,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广东道了。至于秦一鸣那里,我自会吩咐下去。”
  “若是秦掌道一意孤行,硬是要建言此事呢?”
  陈瓒终于火冒三丈,沉声说道:“我这老头子还没昏聩无能到连这种阵脚都压不住!又不是什么关乎国计民生,吏治国法的大事,他敢一意孤行?你少给我折腾,安分点!”
第七八八章
势不可挡
  当胡全看到汪孚林气定神闲从左都御史的大堂中走出来时,已经腿软了的他险些再次跪下去。
  他在外头偷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是真的想跪了。要知道,往日陈瓒这老爷子何其难伺候的人?监察御史们进去说事,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骂得体无完肤,可汪孚林刚刚先说本道的事务,说完了又直接把他胡全给卖了,把秦一鸣建言的事给抖露了出来,陈瓒竟然没大发雷霆,还真的把汪孚林那番理由给听完了。哪怕汪孚林最后还质疑了秦一鸣是否会坚持往上头建言,陈瓒是发了点火,可对于汪孚林的警告也只是少折腾,安分点。
  这等于在回护这位年轻的掌道御史!
  “汪爷……”
  见胡全强挤出笑容上前叫了一声,汪孚林就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怕了?”
  真的是怕了……
  胡全还不敢这么直说,只得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汪爷真是豪杰。”
  “豪杰不豪杰的两说,不过你现在应该清楚了,我眼里素来是不揉沙子的。”汪孚林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见胡全犹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他这才接着说道,“你不妨把话传下去,日后都察院非经制吏的考察,便由广东道接手。他们不用怕丢了饭碗,但也别想阴奉阳违,偷懒耍滑地糊弄我。至于秦一鸣,就算他知道是你给我通风报信,那又怎么样?你是直属于总宪大人的都吏,真要有事,也有总宪大人,他能奈你何?就是我,也自然会回护你。”
  “至于你侄儿,如果你怕他使绊子,调来我广东道也未尝不可。”
  见汪孚林说完这些便扬长而去,胡全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但随即稍稍打起了一点精神。不论怎么说,这位掌道雷厉风行,光明正大,犀利果断,当面说清楚,总比那些背后耍阴的来得强!
  汪孚林要是知道胡全评价自己光明正大,他一定会偷笑出声。玩阴的,有几个人能比他更在行?可在都察院这种看上去光明正大的地方,他更乐意和人真刀真枪来明的。因此,在踏入了福建道和广东道共用的那个院子时,他瞧见广东道的那间吏房门口,正有几个人在张头探脑,便直截了当走了过去。还没到近前,就有人发现了他的到来,几人如鸟兽散地退开,却都是福建道的吏员,紧跟着,屋子里就有人慌慌张张出了来,好几个都显然不是广东道的。
  “掌道老爷。”
  最后一个出来的郑有贵脸色苍白,见是汪孚林,他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就要跪下,却见汪孚林朝着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立刻闭上了嘴。
  “之前总宪大人那儿当差的都吏胡全来过,对我说了湖广道掌道秦侍御建言要裁减非经制吏的事,我才去过总宪大人那儿,极言不可,总宪大人已经首肯,将非经制吏考察的事情归于广东道,尔等各自回道之后,不妨对你们的同僚全都打个招呼。安分做事,少串门子。”
  尽管汪孚林的口吻并不凌厉,但那些并不属于这个院子的吏员听来,却犹如重锤响鼓,敲得他们心惊胆战。在参差不齐的答应之后,一群人溜得要多快有多快。哪怕是早走一步先闪进了福建道吏房的那几个吏员,也不由得面面相觑,全都对汪孚林的强势又多了一重新的认识。
  “郑有贵,跟我进来,我有事吩咐你。”
  刚刚在屋子里被一群熟悉不熟悉的经制吏嘲讽得体无完肤,几乎崩溃,如今郑有贵听到汪孚林那平平淡淡的陈述,心里简直是翻腾得厉害,当捕捉到这吩咐时,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慌忙答应一声,就随同转身的汪孚林进了屋子。他们这一官一吏一走,广东道的几个经制吏彼此交换了眼色,见那三个从来都唯唯诺诺的白衣书办喜出望外的样子,他们也无不在心中修正了对这位顶头大上司的评价。
  这真是一个厉害人物,怪不得前后两次把那么多科道言官扫落马!
  在歙县衙门里里外外浸淫多年,汪孚林绝不会小看吏典的作用,更不会小看非经制吏的存在。他本来还在琢磨着怎么笼络人心,可没想到有人上赶着给他送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他要是轻轻错过,那就实在是太对不起人家的“煞费苦心”了。因此,他通过众人之口将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之后,召了郑有贵进屋,问及去架阁库存取卷宗的事之后,就用很平常的口吻吩咐道:“和你一道的那三个白衣书办,年纪最大的两人已经多大了?”
  “陈老四十九岁,吴老四十八岁。”郑有贵想到那两人因为就要满年纪离役,既不可能补一个典吏的名额,也不可能得到出身,和自己没有丝毫利益冲突,这两年也没少帮他,他就低声说道,“满了年纪之后,他们就要离役,家里人口不少,实则还做得动,却要回家,从前提到这事情就长吁短叹。”
  “长吁短叹,你这成语用得不错。”汪孚林打趣了一句,随即就说道,“你回去对他们说,给我好好做事,任满之后,若是毫无差错,我可以给他们找一份差事,比如教人文书案牍,写写算算,至少够他们糊口。但若是倚老卖老,偷懒耍滑,等到考察之后,扫地出门也未必可知。”
  “啊?”郑有贵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确认汪孚林真的是这个意思,他登时喜上眉梢,连声答应,出屋子的时候连脚下都是飘的。总算他还聪明,知道这种事张扬出去总归不好,找了个空子把两个老书办叫出去,这才低声说了。几乎是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两人惊喜地嚷嚷了一声,少不得连忙喝止。
  “小声点,你们是要给掌道老爷惹麻烦吗?”
  “当然不敢,当然不敢!”陈书办使劲晃了晃脑袋,为了自己的好运而狂喜不已,“郑兄弟,我可不像你,不敢求见掌道老爷,你千万替我多磕两个头。”
  “我也是!”吴书办也满脸堆笑死拽着郑有贵的手,恨不得掏心露肺给对方看,“以后掌道老爷要吩咐什么,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发生在吏典当中的这些事,刚刚入职都察院不过数日的广东道这些新御史们,却并不是每个人都察觉到了。
  马朝阳和顾云程全都是性子耿介到有些孤高的人,不管对于考成法是不是有看法,在新进都察院试职御史期间,就对首辅大人的新政大放厥词,他们还不至于这样无谋,因此都还在埋头苦干,顾不得和人交接。然而,对于本就野心勃勃的王继光来说,这几日大明律他还只是草草翻了翻,考成册子的事也是敷衍了事,但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中,他却很结识了几个人。
  于是,汪孚林突然出手维护那些不在朝廷认可的吏员范围之内的非经制吏,为此甚至不惜和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扛上,王继光着实觉得汪孚林这格局太小了。因为马朝阳和顾云程素来不好交往,他少不得就和汪言臣王学曾私底下议论了几句,可汪言臣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接话茬,而他一贯觉得脾性和自己一样,对那些当朝权贵并不怎么看得上的王学曾,竟是当面和他唱了反调。
  “虽说只是一些低下的小吏,但他们背后都有家庭,又是以此为生多年,贸然全部革除,让他们以什么为生?再说,都察院一下子革掉那么多人手,别的衙门中人会不会惶惶难安,甚至于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汪掌道的做法无可厚非,秦掌道确实太过冲动了。”说到这里,王学曾又加重了语气说,“汪掌道去年监临广东乡试,也算是我半个老师,更不用说如今更是我等上司,王兄日后提起,还请尊重一些。”
  王继光见王学曾说完就一本正经地出了屋子,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才意识到,王学曾是去年考中的举人,今年又一鼓作气中了进士,从这点来说,去年是广东乡试监临官的汪孚林,确实能算是对方半个老师。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正要对汪言臣说点什么来缓解这难言的气氛,却不想汪言臣竟也站起身来:“王兄,我这考成底册的事情,还要去请教掌道大人,先失陪了。”
  眼见得就自己一个被孤零零地剩在了偌大的屋子里,虽说平日里这里就不是自己办公的地方,而是王学曾和汪言臣的地头,可王继光却有一种孤身奋战的感觉。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恼火地哼了一声,随即低声嘀咕道:“不过是胜在早我一届登榜,又攀上了首辅大人这棵大树,运气好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嘴里这般说,王继光却终究不敢跑去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那套近乎,毕竟,汪孚林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考评是掌握在对方手里。眼见其他四人全都对汪孚林布置下来的考成之事兢兢业业,他也不敢太过马虎,翻了翻东西就揣起那簿册,悄悄出了屋子。
  广东道这边的小小争议,和都察院其余各道的波浪比起来,那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在被陈瓒再次召了过去之后,一回到自己那单间直房,就气得摔了笔架,直接骂出了声。虽说他可以选择直接建言朝廷,可为了这种绝不可能让自己名扬天下的建言,去赌十之八九被汪孚林斩于马下,被赶出都察院,甚至左迁地方的可能性,他还是不敢冒险。于是,第一个跳出来,试探性地打响了反对汪孚林第一炮的他,最终哑了火。
  秦一鸣都哑了火,其余准备一观风色,再徐徐图之的御史们,那就更加不会贸然行动了。当然,也不是没人打过汪孚林麾下那些新试职御史的主意,可不管是功利心太强的王继光,还是有些孤直的顾云程和马朝阳,又或者是爱惜名声的汪言臣和王学曾,全都不是轻易受人挑唆的人。于是,第一波风浪还没掀起,就无声无息消解了。唯一的影响便是,汪孚林在都察院偌大的非经制吏群体当中,赢得了非同一般的爱戴。
  月末三十这一天,当汪孚林看到五个新试职御史送上来的考成底册放在面前,翻阅过马朝阳的第一册,他就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不是简单的勾过又或者否决,这位试御史用蝇头小楷在下头注明了相应的理由,细致之处显而易见。而第二册王学曾的虽是有所不同,没那么详细,但同样是有调查,有核实。顾云程和汪言臣的则是分了一二三四,一看就能知道,也是跑过其他官衙做过相应工作的。只当翻到最后一册王继光的时候,他才微微挑了挑眉。
  “王子善留一留,其余诸位,回去之后先看看这个。”
  汪孚林吩咐身边的郑有贵将四个文书袋分别交给了王学曾等四人,等他们行礼离去之后,他见郑有贵非常知机地闪出了门,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子善,你且看看你这四位同僚的考成底册。”
  见只有自己一个被单单留下,王继光就已经觉得心头不妙,可汪孚林也没说什么问题,只站起身过来,将其余三人的底册递给他,他满心惊疑地接了过来,匆匆扫了第一册,他就心里咯噔一下,等一一看完其他人的,他一时嘴唇紧抿,心里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大意了。和四位同僚的小心仔细相比,他这大大咧咧的通过或者不通过,就显得尤其突出。要是被认为分到的第一桩任务就敷衍塞责,日后考评的第一笔可就要落个不是!
  汪孚林在旁边细细看着王继光闪烁的眼神,变幻不定的表情,大略就能猜到对方正在经历怎样的心情变化。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见王继光立刻反应过来,端着有些尴尬的表情交还了其他人的底册,但话语显然还没想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就笑呵呵地说道:“有比较就有进步,毕竟才是第一次。这考成是每个月一回,日后留心就行了。这是下个月刑部刷卷和磨勘的相应流程,我都重新总结过,你自己拿回去看看。”
  王继光没想到汪孚林竟如此轻轻放下,如释重负的同时,他赶紧伸手接过那个文书袋。等到跨过门槛出去之后,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想就连金殿传胪等着自己名次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这个和自己同年的掌道御史,竟是带给了他那么大的压力!
  可他不会就这么认输的!既然能够幸运地被选为试职御史,他要不能名扬四海,岂不是对不起这十余年寒窗苦读?
第七八九章
人仰马翻,做官最难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52/4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