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5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56/446

  而醒目,在京城这权贵云集,探子处处的地方,那就是最大的破绽。因为从此之后,他的很多手段都不能再用了,除非他能在锦衣卫和东厂里头安下自己的眼线。可这种事情可能吗?他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伯父汪道昆也只是区区兵部侍郎而已!
  只不过,话说小皇帝这次,也实在太倒霉了吧?
  入夜时分,乾清宫东暖阁,朱翊钧正盘腿坐在床上,根本没睡,一旁方几上的饮食一口都没动过。新调来近身伺候的两个内侍谁都不清楚这小皇帝的个性,哪怕都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不敢规劝,更不敢去西暖阁向已经就寝的李太后告状。可是,谁都知道,皇帝若是这样不吃不喝,迟早瞒不过那位李太后,因而早有人悄悄去司礼监向张宏求救——之所以是张宏而不是冯保,那是因为这宫里明眼人都知道,张公公才是对万历皇帝最忠心耿耿的人。
  就在这两个弯腰控背的内侍盼星星盼月亮,等到头发都白了的时候,外间终于传来了动静。
  当看见那个挑帘子进来的人,一个年轻的内侍登时喜上眉梢,正要迎上前去,却发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看到床上的万历皇帝头仰得老高,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那声张公公给吞了下去。直到张宏来到床前,他方才如梦初醒地跟上了一旁显然更警醒更机敏的同伴,悄然退出了屋子。
  “皇上还在和慈圣娘娘怄气?”张宏就着床前地平,屈下一条腿半跪了下来。见问话上去,朱翊钧只不出声,他就轻声说道,“老奴何尝不知道,皇上这次是受了委屈,可冯公公说话,尚且被慈圣娘娘严词挡了回去,老奴这才只劝了两句就不得不闭嘴。不过,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皇上也该明白,太后如此一味严格,也都是为了皇上好,否则,潞王比皇上还小些,慈圣娘娘却看顾他多少?”
  一说到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朱翊钧的脸色就挣扎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母亲这几年一直都住在乾清宫,反而把潞王朱翊镠一直都丢在慈宁宫让保母去带,潞王不过是天天过来请安,这才能多见几面。可是,李太后那种从头管到脚的做法,却让他异常难受,更何况这次根本就是有人在背后胡说八道,这才让他背了个黑锅,他哪里能忍得?使劲咬了咬嘴唇,他才恨恨说道:“若让朕抓住那个告密的,朕非得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不可!”
  “皇上放心,嚼舌头的那人,太后也饶不了。太后的性子不过是一时气急了,事后想一想,又哪里会容得下那种居心叵测的?说不定人现在就死了……”
  相比同样对皇帝从头管到脚的冯保,年纪更大的张宏却一贯更绵软,此时絮絮叨叨规劝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万历皇帝稍稍消气,总算是肯吃东西了。但桌上那些饮食早已凉透,好在他带来了的食盒下头铺了炭火热着,少不得吩咐人从中取出食物摆上,却先让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的朱翊钧喝了一碗粥,这才上了其他的,却都是小巧精致的点心,分量都不大。饶是如此,他还是在朱翊钧吃了第三块的时候,一下子压住了小皇帝的手。
  “天色晚了,皇上还请节制些。”
  朱翊钧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悻悻收回了手:“那就听张伴伴的。”
  然而,等到两个内侍把东西都收了下去,复又退出了屋子,他方才一把拽住了张宏的袖子,低声说道:“张伴伴,既然母后应该也察觉是有人故意给朕泼脏水,就不能把人调回来?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张诚和张鲸……”
  “皇上,人才撵到更鼓房第一夜,您这时候提,让慈圣娘娘心里怎么想?”张宏循循善诱地说道,“等过了这几日,也让他们小小吃点苦头,这才好缓缓求情。”嘴里说着这话,他心里却有些讶异,小皇帝竟然没问李太后让张居正去代为起草的罪己诏,这次很沉得住气啊!但下一刻,他就听到朱翊钧轻咳了一声。
  “张先生……他病得怎么样了?”
  果然还是忍不住!见朱翊钧脸上分明是掩饰不住的急切,而不是关切,张宏不禁暗叹了一声,这才轻声说道:“首辅大人因病告假十日,内阁事务,怕是要交给次辅了。”
  张居正……请病假?这应该算是委婉表示不会起草那什么罪己诏了吧?虽说那时候张居正进了乾清宫之后,一样是义正词严责备了他一番,朱翊钧这会儿仍旧心头恨恨,可一想到张居正终究没答应去起草那必定会让自己大失颜面的东西,他还是决定大度地放过这件事。
  只不过,他和吕调阳却是根本说不上熟悉——在张居正的强势下,再加上冯保的关系,满朝文武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个个名字而已,兴许还及不上两次在文华殿旁观汪孚林打嘴仗的熟悉感——因此,他立刻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母后怎么未曾提起?也没见过吕调阳?”
  “次辅又不是首辅大人,怎么好轻易进乾清宫来?”张宏当然知道小皇帝最担心的是什么,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后想来也不会对次辅大人提皇上这点事。至于这十日之中,皇上怎么哄慈圣娘娘,那还不容易吗?”
  朱翊钧登时恍然大悟,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下来。这时候,他才摆出一点帝王威严,一本正经地说道:“张先生既然病了,回头张伴伴你代朕去探望他一下,太医院多派几个大夫,多送点好药。”然而,一想到张居正如果病好得快,不到十天就回内阁,自己未必能说动李太后回心转意,立刻又补充了一句,“请张先生在家里好好休养。至少,这十天假还得用足了……咳咳,总之,这些都拜托张伴伴了。”
  然而,他陡然之间想到,那时候李太后召来张居正,又因为平寇志的事大发雷霆,张居正维护了汪孚林,对他却多加苛责,一张脸登时又阴沉了下来。嘴唇紧抿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母后可有吩咐过,朕之前要来的那丝四卷平寇志要怎么办?”
  张宏何等聪明的人,只一听就知道朱翊钧心怀芥蒂。他虽对冯保有些不满,对张居正的擅权也颇有微词,可对汪孚林的印象却还不错,略一思忖就笑着说道:“皇上,太后不过一时之气,如今没说,那自然是随便皇上处置那些书。之前首辅大人病倒了被送出宫之后,据说还把汪孚林给叫到了家里,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说是他给皇上进闲书,险些让汪孚林自己上书请罪,骂声大得张家那边好些人都听见了。老奴听说,汪孚林离开的时候狼狈得很。”
  见朱翊钧这才脸色舒展,张宏唯有在心里暗自叹息。就算之前汪孚林不主动挡住,他又怎么会在朱翊钧面前说是汪孚林劝了张居正,这位首辅方才告病在家的?这不是请功,而是害人了,以这小皇帝的性子,非得衔恨在心不可!说来说去,慈圣李太后和张居正对小皇帝的管教,只有拘管而无疏导,这样下去迟早会矫枉过正!
第七九五章
剽窃
  宫里发生的那件事,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自然是绝大的隐秘,但对于一小撮真正上层的人物来说,看似如同铁桶似的皇宫,那却也是如同筛子似的,完全没有秘密。而且,张居正在被李太后和小皇帝召入乾清宫之后没多久,就说是病倒了,被太医紧急护送去了大纱帽胡同张府,接下来却又请了十天的病假,这消息却根本瞒不住人。一时间,朝中从上至下暗流涌动。
  私底下最主流的一种议论是,皇帝明年就要大婚,大婚之后就要亲政,一直以来独揽大权的张居正,自然就讨人嫌了。
  但也有另外一种议论非常有市场,那便是首辅大人不过是在借着装病,打算看看有哪些家伙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蹦跶,准备好好再收拾一批人。
  两种论调相持不下之际,之前仿佛完全和王崇古闹翻,甚至不惜在张居正面前狠狠告了这位舅舅一状的张四维,却接到了王崇古辗转让人送来的一封密信。和消息灵通的他一样,王崇古也知道了宫里发生的那桩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绝不小的事,更知道张居正告病十日,除却是真的有点身体不妥当,但更大的原因却也是为了躲事。所以,王崇古给了他一个让他不得不动心的提议。
  他们舅甥二人从明暗两处着手,做出吕调阳争权的姿态,把这位内阁次辅踢下去!
  张四维没法不动心,只有身在内阁,才知道哪怕是阁老,这前后的座次也是泾渭分明,等闲不可能越过次序去。哪怕是那种名头很高被皇帝召回内阁的,如果不是占住首辅位子的那个人高风亮节让位,也绝不可能一来就官居首辅。没看哪怕当年高拱那样得隆庆皇帝宠信,哪怕和赵贞吉打架也毫发未伤,压得李春芳透不过气来,可李春芳一日不求去,高拱就占不了首辅的位子,就夺不过票拟的大权?
  而如今他和张居正之间,却还隔着一个次辅吕调阳,也就是说,哪怕张居正遇到什么生老病死的问题,能够递补首辅之位的,那也是吕调阳,而不是他张四维!
  而信上王崇古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因为那大意是说,这是他死赖在兵部尚书位子上的最后一段时间,再不做,日后他就独木难支了!
  “吕调阳……”张四维轻轻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神情。吕调阳为人正派,他入阁之后,与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但在官场上,阻路就是最大的仇!然而,就在张四维暗中联络自己所剩无几的几个亲信,打算设法一试的时候,来自都察院的一道弹章却在原本就是表面平静,下头却是一锅滚油的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都察院广东道试职御史王继光,弹劾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种种不法行为总计七条!
  疏入通政司,奏疏原文被人悄悄抄了出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登时不知道多少人停手观望,多少人蠢蠢欲动。
  至于王继光自己,走在都察院中,他都仿佛觉得自己是目光的焦点,可无论是那些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眼神,他此时都觉得非常陶醉,哪怕一进院子,郑有贵就匆匆上前,说了一句“掌道老爷召见”的时候,他也没有半点畏怯,反而大义凛然挺起胸膛径直走进了那间掌道直房。
  “王子善,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山东黄县人,对吧?”
  王继光没想到汪孚林一开口不是质问其他的,而竟然是问自己的籍贯,一时间不由愣了一愣,方才应了一声是。
  “你是黄县人,去年考中的举人,今年考中的进士,算得上是京报连登黄甲,据我所知,你并未出外游学,足迹从未到过东南,也从来没有去过南京。”汪孚林的声音很不小,他很清楚,这会儿在外头听壁角的肯定大有人在,因此索性让他们听一个清楚。见王继光登时面色大变,却是死咬着牙还不说话,他便冷笑道,“所以我倒是很好奇,你那奏疏上罗列的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的劣迹一条接一条,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
  王继光哪敢承认是自己之前偷入汪孚林直房,从那张纸上看见的,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都察院监察御史上书弹劾人,却没有规章,要人直陈他是从哪得到的线索吧?掌道大人不觉得此言唐突?”
  “确实突兀,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而已。”汪孚林微微一笑,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你身为试职御史,这么快就上了第一份弹章,走在了你们五个人当中的前列,如今更是名噪京华,可喜可贺。只不过,我今天问你,确实纯粹好奇,可若是有别人问你的时候,你再用这种都察院规章搪塞,恐怕就糊弄不过去了。我只希望王侍御你能够把这份理直气壮一直坚持下去。要知道,风骨这玩意,一旦折腰,就什么都没了!”
  既然早就下定决心,王继光干脆只当没听出汪孚林这前后两个称呼问题的差别,也没听出这露骨的讥嘲,拱了拱手后就硬邦邦地转身出屋,正好看到门前窗角那一个个慌忙躲闪的身影。这时候,他立刻意识到,刚刚汪孚林对自己说的话会以最快的速度散布开来。虽说他确实找不出理由来解释自己怎么会知道孟芳那点事,可他既然在汪孚林面前都死硬到底了,别人难不成还能逼问他不成?
  他就说这些罪状都是自己打探到的!
  带着一夜成名的喜悦,以及独揽责任的不安,当王继光踏入自己和汪言臣一间的直房时,虽说对方一如既往微微颔首后,继续伏案做自己的事,但他还是有一种错觉,仿佛对方那淡淡的表情之下,藏着几分讽刺。如坐针毡的他只觉得在屋子里再也坐不下去了,没多久就干脆收起了纸笔出屋去,可才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汪言臣的声音。
  “汪掌道今天对总宪大人提议,此次理刑之前,对本道御史进行律例考核。子善你之前没来,我和你说一声。”
  尽管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提醒,但王继光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是汪言臣讽刺自己只想着一炮成名,却压根没花功夫去看汪孚林布置下来的大明律,一时间脸上一红,却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我知道!经史子集都难不倒我,难不成还怕这三十卷大明律不成?”
  看到王继光撂下这话就悻悻摔门而去,汪言臣不禁皱了皱眉,大有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的懊恼。只不过弹劾了一个守备太监而已,这就如此目中无人,以后要是从试职御史转成了正经的御史,岂不是眼里更加没他们这些同僚了?之前有小吏说,王继光在背后非议他和汪孚林同姓,却也进了广东道,暗指他和汪孚林联过宗,他那时候一笑置之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还真是王继光能做出来的事!
  汪孚林去见张居正的那天,最初也只是隐隐觉得有人进过自己的屋子,可王继光真的来了这么一道完全抄袭他罗列的那些罪名的奏疏,他就确信是这家伙了。虽说他本来就在合计怎么操作弹劾孟芳的事,有人代劳看似再好不过,可是,当面诘问王继光,人却死不承认,毫无悔改,他心里自然有气。
  虽说哪怕有人说是他指使的王继光,想必这个求名心切的试御史也绝对不会承认这是剽窃他的“创意”,可毕竟是自己下辖的御史!
  此次为了求名需要负担的责任以及后果,王继光一个人背得起?
  于是,发生在他直房中的这一番对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都察院,就连左都御史陈瓒都听说了。敢对陈瓒吹这风的,自然是得了汪孚林授意的都吏胡全,只不过,知道总宪老爷的脾气,他没敢过分搬弄是非,只把汪孚林的意思给透了过去。
  “小的听汪掌道的意思,王侍御新上任,之前一没去过东南,二没和孟芳打过交道,如今突然这样上书弹劾,不知道的人恐怕还要以为是他指使,所以才召来王侍御想要问个清楚,谁知道王侍御却硬邦邦地把他顶了回去。就是这么一来,别人会不会认为汪掌道是妒忌王侍御这一疏动九重的名声?”
  陈瓒身为仅次于六部尚书的左都御史,自然知道张居正这莫名其妙一生病,朝中恰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场景,王继光的这一通弹章乍一看没问题,可就和汪孚林说的一样,根本禁不住仔细研究。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把胡全给遣退了,本想去看望一下张居正,可想起自己素来是绝私交的人,顿时又打消了这个无稽的念头。张居正这一病,据说张家门前那是车水马龙,全都想献殷勤,他去凑什么热闹?
  听说还有人在这炎炎盛夏里头顶香炉虔诚祷告,为这位首辅大人祈福,简直是为了阿谀奉承连脸都不要了!
  当汪道昆来到张大学士府门口时,看到的就是比以往更加拥挤的人山人海景象。尽管如今他把往日那名士做派收敛了许多,但终究还是很讲究风度仪表的人,总觉得那一窝蜂官员挤在门口求见探病的一幕实在是太失脸面——这时候,他选择性无视了当初张居正老父亲张文明七十大寿的时候,他和与自己一样注重名士风度的同年王世贞都写了通篇溢美之词的祝寿词的情景。
  他并不是张府常客,但终究来过几次,又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门房很快就帮他通传了进去,不多时,他就被请进了张府,但出面见他的并不是张居正,而是身为长子的张敬修。对于他想要探病的请求,张敬修歉意地表示父亲养病期间谢绝宾客,之前殷正茂来时,张居正也推辞不见。得到这样的答复,汪道昆顿时觉得脸面有些下不来。可他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同年兼好友王世贞写了信来。
  就在去年,因为王世贞在郧阳巡抚任上要求严惩欺凌江陵知县的张居正妻弟,和张居正闹僵了关系,张居正先是令吏部夺王世贞俸禄,再发动科道弹劾王世贞,最终令王世贞黯然回原籍。虽说这位表现得似乎挺坦荡,回乡去了,但心底郁闷却自然非同小可,在给他的信上常常大倒苦水。而他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同病相怜,此番觉得时过境迁,也想来试一试,可此番看来,似乎是要碰壁了。
  于是,盘桓片刻,汪道昆和张敬修又没什么共同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他就站起身来预备告辞。可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少爷,汪侍御来了。”
  尽管都察院不仅仅只有汪孚林一个汪侍御,单单广东道就还有一个汪言臣,但汪道昆立刻就意识到,来的肯定是汪孚林!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张敬修就抢先说道:“带汪公子先去见三少爷他们,我一会儿就过去!”
  说完这话,他仿佛才意识到汪道昆在这里似的,再次歉意地笑了笑,随即就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汪大人,世卿和我们兄弟几个的关系都挺好的。”
  “那是他的福分……”
  汪道昆眼下最担心的就是张敬修也来规劝他们伯侄俩重归于好,要知道,之前殷正茂就来当过和事佬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人说!于是,简简单单憋出了这句话后,他就立时告辞。值得庆幸的是,出门的时候,他并没有撞见汪孚林进门,总算是少了一番人前演戏的尴尬。毕竟,这种自家人演戏骗外人的场面,他实在是有些不大自然。可坐在轿子里时,他就忍不住想到,汪孚林到底是来探病的呢……还是来干啥的呢?
  而此时此刻,谢绝宾客的张居正,确实已经见了汪孚林——汪孚林只对张家兄弟声称自己有急事要见张居正,张敬修最终还是帮忙通报,却没想到父亲真的会答应见客。就连汪孚林自己也有些意外,倘若让别人知道大堆探病的官员都无功而返,他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却如此轻易,只怕非得羡慕嫉妒恨不可。只不过,相较于来探病,他只是在最初关切了一下张居正的病情,随即就直截了当地说道:“首辅大人,这广东道掌道御史的差事,我没法干了!”
  此话一出,张居正也还罢了,张敬修和张懋修兄弟俩却同时目瞪口呆!
第七九六章
烫手的挑子甩不掉
  虽说朱宗吉对汪孚林说,张居正积劳成疾,但那只是埋怨这位首辅事必躬亲的性子,毕竟张居正素来身体底子尚可,三四日下来已经恢复了许多。因而,有冯保这个盟友,外间发生的事情他即便不说了若指掌,却也不会错过王继光弹劾南京守备太监孟芳这么一档子事。此时此刻,见汪孚林竟然又要撂挑子,他经历过一次,因而只是眉头一挑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今日我召见了王继光,直截了当问他,一个出身黄县,从来没有去过东南的新进士,是从哪听到的孟芳那些劣迹。毕竟,他那奏疏上罗列的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整整七条罪状。他却顾左右而言他,无可奉告。”
  听汪孚林说到这里,就连张敬修和张懋修都忍不住有些嘀咕了。若只是为了这个,汪孚林就要闹辞职,这也未免太过小气了吧?可兄弟两人偷瞧父亲张居正时,却发现父亲神色如常,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也知道,身为监察御史,并不是说一定要到过某地,又或者在某地当过官,方才能够弹劾某地的官员,倘若王继光是要弹劾其他人,我才懒得管,反正科道言官要喷谁,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可孟芳却不一样。首辅大人,我不怕说一句实话,我此次回京之前经过南京的时候,和徽州老家几位商人见过,他们哭诉孟芳给他们在生意场上使绊子。我那时候劝解过后暂且摁下了此事,可就在前几日有人来见我,却是送上了孟芳一堆罪状!”
  “要是别人,我自然立时就上书弹劾了,但这毕竟涉及到的是私怨,我原本的打算是私底下找个机会上呈首辅大人。可就在那天首辅大人召见我之前,我正好在案头一条一条罗列这些罪状,听到消息把那张纸一揉丢进纸篓就匆匆出了门。可短短两天后,王继光就上了和我罗列出来的这七条一模一样的奏疏弹劾孟芳,总不成这是巧合吧?我召他诘问,是想看看他是否有一丝一毫愧疚之心,没想到我终究还是识人不明。”
  看到一旁的张敬修和张懋修兄弟满脸的震惊,汪孚林这才看了一眼面色已然沉下来的张居正,一字一句地说道:“毕竟松明山汪氏也算是徽商之中颇有名望的门户,南京那两家和孟芳有龃龉的产业当中,也有我父亲的份子。既然有利益之争,我又是广东道掌道御史,如今广东道下辖的新试职御史却上了弹章,在有些人看来,不是我指使的,也是我指使的!既如此,我这个掌道御史反正说不清楚,若再不知进退,岂不是惹人笑话?”
  说到这里,汪孚林直接一揖到地:“还请首辅大人放我一马,我这种太会引人仇恨的家伙,都察院实在是不大适合继续待下去!”
  尽管张居正处置游七的时候,只是以他私纳外室,交接官员的罪名,但徐爵既然点出了游七和张四维王崇古有涉,张居正自然暗中知会了刘守有带着锦衣卫去查,很快就查出,当初汪孚林之所以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便是游七在后头兴风作浪,甚至他还发现,李太后的弟弟李文贵在游七身边安了个外室,那外室竟然也有从旁撺掇的迹象,虽说事后李文贵被狠打了一顿,武清伯亲自登门,虽没说李文贵和汪孚林有什么仇,但他猜也猜得到!
  这泥瓦匠的儿子还会是什么德行?既然不能继承爵位,就想可劲捞钱呗!
  不管如何,对汪孚林这太会引人仇恨这几个字的形容,他觉得非常贴切。他堂堂首辅引人仇恨也就罢了,汪孚林这小小一个监察御史,这么招人恨也实在是不容易!
  但是,相对于汪孚林的请辞,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已经清洗过两次科道,此次更是不惜把一群新进士给填补到了都察院试职御史,可仍旧有人为了求名而不择手段。他踌躇片刻,就对张敬修和张懋修点了点头,见两人手忙脚乱把躬身不起的汪孚林给拉了起来,他就开口说道:“要说此次都察院各道都进了新人,唯有你广东道最多,而你这个掌道御史如何尽职尽责,却也是有目共睹。然则各人心性不同,就算有人急功近利,却也和你无关。”
  “但是……”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56/44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