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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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不由分说连腰中的扇袋加扇子全都解了下来,见刘应节的孙子眼睛忽闪忽闪,想要推辞却又找不准理由,他就呵呵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白扇面,我家伯父题字,仲淹叔父作画,留下做个纪念。好好读书,将来考个进士!”
  小家伙捧了东西,眼睁睁看着汪孚林大步离去,这才慌忙冲进了祖父的屋子。早就听到外间谈话的刘应节却没等他开口就摆了摆手说:“汪南明一时名士,他们兄弟的字画还有什么可说的,送你就收着吧。”
  嘴里这么说,咀嚼着汪孚林刚刚的话,想到人家和伯父闹翻,却还随身带着汪道昆的真迹,刘应节不知不觉品出了几分滋味。
  留得一时是一时,总不能为了和人怄气,就不把该做的事情做完……除非他能找到更兢兢业业的接任者,否则就暂且先别撂挑子吧!
第八一二章
虚张声势
  当汪孚林从刘府出来时,天色已经很不早了。
  见惯了朝中高官大佬,甚至还和张宏这种司礼监第二号人物打过交道,汪孚林如今再见这种二品大员,心里已经不大容易发怵了,而是会把对方放在一个比较得体的位子来打交道。所以,他很明白,今天之所以能说动刘应节,不是因为自己的口才有多出众,而是因为刘应节自己也不甘心就此走人。说到底,这些个辛辛苦苦才爬到六部尚书高位的官员,哪个不是没有自己的坚持,哪个情愿就这样去位?
  他今天出门,只带了个王思明,这会儿明明知道金宝应该去了沈家,送了回音回来,可他就是不想这样回去。换言之,他这会儿心情很不好,事实上,自从当初叶青龙紧急进京,送来了关于张居正父亲张文明身体情况不乐观的隐秘消息之后,他其实就一直在走钢丝,费了千辛万苦干掉游七,坑了王崇古和张四维,全都是围绕这件事做铺垫,为的就是别让家族整个掉到巨坑里头去。可现如今,内阁里张四维还是三辅,他却已经没有汪道昆了。
  汪道昆固然是说,这一回乡,就能给他一个尽情腾挪的空间,可是,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没了谭纶,没了汪道昆,他一个区区掌道御史又算什么?现在借了张居正的势,那可是要还的!
  如果不是因为结上了张四维这种要命的仇家,不把人拉下马甚至准确地说整死了就不可能放松,他干嘛要在京城这趟浑水里来来回回地走?他大可拍拍屁股回乡,当自己的富商去!
  汪孚林在前头骑着马漫无目的四处乱晃,王思明策马跟在后头,心情也有些复杂。平心而论,他还是更喜欢汪孚林在广东当巡按御史那会儿,至少气氛没这么压抑,哪怕是最忙最折腾的那段时间,也不像现在这样,老是死气沉沉。可他才多少见识,哪里知道该怎么劝,好几次都已经赶上去只落后半步,可到了嘴边的话却一点都说不出来。于是,全都有些心事的主仆二人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走的街道上渐渐已经看不见行人。
  要知道,这可是在京师,夜禁都还没到点呢,偌大的主路上怎么会突然就没了人?
  于是,当汪孚林听到几声厉喝,回魂勒马的时候,他就发现身边冒出了好些身穿便装却依旧难掩凌厉之气的汉子。只见人人佩刀,还有人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要不是他如今阅历丰富,否则第一眼看到,恐怕就得一嗓子来一声有刺客!好在他在京城前前后后七七八八呆了也有小两年,从这帮人的做派中就隐隐有了猜测,不等人家继续问,他便拱了拱手道:“下官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孚林,校尉们可是在此公干?”
  如今掌管东厂的是冯保,掌管锦衣卫的是刘守有,后者在冯保和张居正面前全都是和孙子似的,在外却是颇有威势,但是,这年头的锦衣卫和东厂毕竟也就是主要在平民百姓身上抖威风,在文官们面前素来还是比较克制。更何况,汪小官人如今可不是无名之辈!
  所以,听到他报名,几个便衣壮汉立时四散开来,而为首一人则是上前唱了个大喏,随即客客气气地开口说道:“汪掌道,对不住了,有贵人正在前头逛,您若是方便的话,不妨绕个道?”
  “方便,自然方便。”汪孚林现如今是听到贵人两个字就觉得头疼,想当初武清伯家二公子李文贵不就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勋戚贵人?更何况,就算武清伯李伟本人,那也动用不了锦衣卫和东厂,他压根不想去猜自己可能碰到的人,立时调转马头,招呼了王思明立刻就走。
  然而,那便衣百户倒是松了一口气,奈何背后不远处一家店里,一身老仆打扮的张宏已经伺候着潞王朱翊镠出来了。张宏远远看着汪家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倒不至于立时三刻就能把人认出来,可架不住潞王今天一路出来就没怎么见着闲人,只见了那些猜到他要进哪些店,就提早被东厂和锦衣卫中人三言两语给唬住的店主。因此,瞅着那骑马离开的背影,朱翊镠立刻叫道:“那两个走了的是谁?快,快给我拦回来!”
  张宏微微一愣,见几个便衣校尉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没什么表示,立刻过去呼喝,不一会儿就拦下了两骑人,他正待说点对朱翊镠说些什么,却只见不远处,今天带队的一个锦衣卫百户一溜烟跑了过来,行过礼后就小心翼翼地说道:“潞王千岁,张公公,刚刚那两位是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孚林,还有他的伴当。这要是让他知道了殿下今日出来……”
  汪孚林?这么巧?
  张宏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就是借用今天带着朱翊镠出来闲逛的功夫,把锦衣卫和东厂的眼线给调用了大部分,这才得以让张丰再次和汪孚林摊开来仔仔细细说了说某些事情,可他没想到朱翊镠竟然精神这么好,这都快天黑了还没法把人哄回宫去,再这么下去,他和冯保就得吃大挂落了!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在李太后面前吹吹风,省得回头这位潞王一而再再而三想溜出宫来,谁知道又撞上了汪孚林!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朱翊镠竟是抢着说道:“就是那个献平寇志的?我要见见!他还有什么别的好书,我让保母念给我听!对了,千万别对他说我是谁!”
  张宏闻言简直哭笑不得。汪孚林又不是不认得他,一看到他在此,还能猜不出小祖宗您是谁?
  被人押解似的带过来的汪孚林骑在马上,看到张宏穿得和个富家老仆似的,顿时苦了个脸,一下子就意识到其身边那个孩子是谁——毕竟,万历皇帝他是见过的,断然不会认错。猜到那个兴致盎然打量着他的,应当是万历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潞王朱翊镠,他就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了一下,随即认命地跳下马走上前去,却是直接长揖道:“二公子,张公公。”
  反正不是在正式场合,他就免称一声潞王殿下,直接混过去,还能免去一跪!
  “你竟然认识我!”朱翊镠当然不傻,一下子跳了起来。自己总共就兄弟两个,这排行都被人家叫出来了,万一这位听说很厉害的御史直接上书,他不得被母后抽死?可正当他一把拽住张宏的袖子,期冀于借着张宏的势恐吓汪孚林别把事情说出去时,汪孚林又不紧不慢开了腔。
  “二公子,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您怎么还在外间乱逛不回去?既然被我看见了,恕我不能当成没看见,只能上书劝谏了!”
  “别!”
  朱翊镠没想到汪孚林竟然这么直截了当,大叫一声的同时,一张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可正当他琢磨着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堵住汪孚林的嘴,一旁的张宏就轻咳一声道,“殿下,老奴去劝劝汪侍御,您收拾一下,咱们回宫吧。”
  有人肯出面帮自己圆场,朱翊镠自然如释重负,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气鼓鼓地瞪了汪孚林一眼,这才转身去上了马车。而张宏摆手让左右去护持了马车,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汪孚林说:“汪侍御这是要将咱家的军?”
  汪孚林见四周没有别人,这才笑道:“这么晚了,难道张公公就没有为了潞王殿下不肯回宫而心急?我哪里就这么闲,在这节骨眼上书提这种事?”
  张宏也不过试探性地一问,对这样的回答自然很满意。自忖该说的话,张丰应该都带到了,这会儿毕竟人多眼杂,不适合谈事,他就赞许地点了点头。
  而看到这老太监转身要走,汪孚林突然生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连忙出声叫道:“张公公!”
  张宏本来就只挪动了一下脚,这会儿立刻就停住了。看到汪孚林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挣扎,他就主动问道:“汪侍御还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张丰转达的?而且,今天汪孚林撞见自己应是巧合,难不成是后来又遇到了什么事,要求着自己?
  汪孚林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公公,连续三日,总共四个人上书弹劾元辅,想来震怒的除了元辅和冯公公,还有皇上,内廷说不定已经有人建言用廷杖了。可国朝初年,洪武之后的永乐洪熙宣德三朝,什么时候用过廷杖?而如今风气,臣子受了廷杖反以为荣,天下传其直声,伤的是大臣脸面,还是皇家脸面?固然如今因为皇上还未亲政,万一真有此事,日后也要算在元辅头上,可毕竟真正伤的是皇上的英明。”
  张宏这几日在宫中冷眼旁观,何尝不知道冯保正挑唆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明日便要在午门廷杖四人?他没想到汪孚林看似是张居正的心腹,却会对自己如此建言,心中一时又对其多了几分认同。然而,此事即便是让他这个司礼监排名第二的秉笔去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一个不好又要触怒了冯保,更得罪了张居正,而且万历皇帝似乎也想要借此露一露威风,值得他花大力气吗?
  见张宏分明有些犹豫,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地说道:“实话实说,我早就因此建言过元辅,元辅似已有所思量。张公公何妨去试探一二?”
  如果张居正也是这么想的……倒是可以试一试……可是,张居正要这么想,冯保会不知道?
  张宏心里如是盘算,却是呵呵笑了起来,随即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统共两个人交谈不过几句,在外人看来,仿佛便是张宏帮着潞王朱翊镠说话,让汪孚林别管这趟闲事,汪孚林扛不住这排名第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最终服软,两边分道扬镳,仅此而已。可是,当张宏平平安安把朱翊镠送了回宫,先回司礼监,从冯保口中得知廷杖的决意并无变化,他立刻派了个人快马直奔张府,借着送本奏疏的名义,得到了张居正的回音之后,他登时脸色变了。
  张居正的意思分明是和汪孚林一样,言道是为了自己夺情,却要天子动廷杖,实在是太伤国体,可冯保竟好似丝毫没这意思!
  难不成,此事两人就没达成一致?又或者是冯保明知道张居正的心意,却故意安排了这一出?这是什么意思?
  张宏比冯保年纪更大,当年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还在时,他便在司礼监,因此仔仔细细一琢磨,他便隐约明白了冯保的心态,当即哂然一笑。然而,休说他今后还有用得着汪孚林的地方,就是张居正透出了这么一重意思,他也不吝插手搅乱一下这局势。最重要的是,能让小皇帝真正驳一回冯保,这才是最重要的。于是,趁着宫门还没下千两,他立刻进了乾清宫,先去给慈圣李太后请了安,随即就悄悄见了万历皇帝。
  这一番出宫,他自然不仅仅是只陪着潞王朱翊镠四处闲逛,却也给朱翊钧带了些不犯禁的新鲜玩意。等到支开刚刚从更鼓房回来的干儿子张鲸和张诚,他单独和万历皇帝说了一刻钟的话。一刻钟后,当他离开乾清宫后不久,朱翊钧就睡下了。
  夜半时分,朱翊钧却一下子坐起身来,使劲敲了敲床板,随即一骨碌下了床来,却是出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当李太后被惊醒之后,自是又惊又怒,立刻吩咐人去查看。不多时,却有人带着万历皇帝匆匆过来,不等她开口就跪禀道:“老娘娘,皇上说是梦到先帝了!”
  朱翊钧虽是李太后亲生,可从小跟的是保母,是大伴,是众多内侍伴当,和母亲一贯是敬畏多于亲近。可今天张宏对他说的话,他却觉得非常有道理,这会儿平生第一次拿着已故的父亲当借口,虽说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被带到李太后跟前时,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叫了一声娘。
  这半夜三更的,陡然之间听到这么一个理由,李太后先是觉得荒唐,可听到这一声娘之后,她登时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盯着嫡亲长子看了好一会儿,她最终沉声说道:“都出去,我和皇帝说话!”
第八一三章
皇帝的权威
  清晨的皇宫笼罩了一层薄雾。
  对于北方来说,这样突如其来的雾非常罕见,可冯保却并不在乎这种小小的天象变化。甚至有可能的话,他只希望自己的权势不止能用在这人世间,还能用来扭转冬夏晴雨。在他的记忆中,只要是上朝的日子,不论下雨下雪,哪怕是下刀子,朝会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要是皇帝不体恤,从前这雨雪天还有戴斗笠穿雨披上朝的规矩呢。更何况,万历皇帝尚未亲政之前,朝会已经够少了,今天这点薄雾,完全不影响朝会的进行。
  因为,今天是时隔六七年,再一次动用廷杖的日子,这也是万历朝的第一次廷杖!
  他兼任提督东厂已经快十年了,当然记得,隆庆年间大约也就是用了两次廷杖,远远比不得嘉靖皇帝当年为了大礼仪,一次廷杖了一百三十余位大臣,最终打死十七人的赫赫威势。对于那位一见便让人为之战栗的皇帝,他很少去回忆,因为那是内官最战战兢兢的日子,和外臣一样动辄得咎,甚至还要为了供奉饮食而倾家荡产。可是,那位天子也是最擅威福,将大臣玩弄于指掌之间的天子。如今,他和张居正一内一外教导皇帝,全都有某种共识。
  那就是千万别弄出像嘉靖皇帝这么个太擅长帝王心术的雄猜之主!
  但与此同时,也不能纵容出一群动不动就冲着皇帝指手画脚的臣子!
  “老祖宗,凳杌已经备好了。”
  拥有皇城内乘凳杌特权的冯保当即站起身来,等到出去坐上了那特制的凳杌,他到了东华门下来,等进了乾清宫之后,他笑吟吟先给慈圣李太后行了礼,见万历皇帝已经装束停当要去上朝,他微微一笑,正想说点什么,却不想李太后突然开口说道:“双林,皇帝昨晚梦见了先帝。先帝言说地下阴寒,皇帝许了在大隆善护国寺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此事你去安排。”
  冯保愣了一愣,自然不会有半点质疑。这年头神鬼之说深入人心,几乎无人不信,他们这种“身残志坚”的,就更相信因果报应了。可是,小皇帝接着李太后之后说出来的话,却让他那张脸一下子僵住了。
  “既然是为先帝祈福求阴德,今天的廷杖,母后和朕说过,就罢了,该充军的充军,这却不用手软。”朱翊钧说着便微微一顿,随即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再说,没有打了他们,却让他们名扬天下,朕却被人戳脊梁骨的道理!”
  前半截确实是慈圣李太后和朱翊钧商量过的,但后半截却完全是朱翊钧的临场发挥。小皇帝消化了张宏的劝谏,用了前半夜仔仔细细思量咀嚼,包括为什么要这么做,该怎么在母亲面前把话说圆,回头早上大伴来时,又怎么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平生第一次扳回原本已经决定好的事,他既有兴奋,也有不安,可当说出最后道理两个字的时候,他竟是看到李太后面上露出了几分欣喜,而冯保那张脸则是相当难看。
  如果是张宏在这里,一定会很明白冯保为什么会这么惊怒。理由很简单,廷杖这玩意,要么是出自掌控欲太强,太自我中心的皇帝,要么便是出自权阉。正统朝有王振,正德朝有刘瑾,这些大太监不都是通过廷杖确定自己权威的?
  可是,朱翊钧到底还是冯保从小看着长大的,发现大伴那脸色真心不大好,他有些心虚,当下就竭力装得异常关切似地说:“再说了,大伴在司礼监执掌批红,又管着东厂和锦衣卫,在那些外朝的官儿眼中,有些事不是你指使的,也是你指使的,何必让他们找到由头说你不好?张先生夺情这件事,再有上书啰嗦的,直接就革职,远远打发到最偏远的地方去充军,朕还懒得和他们照面,听他们聒噪!”
  因为冯保当初就擅长奉承,又不像陈洪和孟冲那样,为了讨好隆庆皇帝,什么香的臭的都往皇帝那拉,再加上帮忙赶走了“擅作威福”的高拱,所以李太后素来对人信赖有加,此刻见朱翊钧知道维护冯保,她笑着点了点头,当即开口说道:“虽说我和皇帝孤儿寡母的,但有双林你和张先生一内一外看着,别人就没有可乘之机了。如今是为着先帝,饶他们一回。好了,时候不早,你陪皇帝去上朝。”
  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可争的余地了,冯保就算心里再恼火,也只能陪着万历皇帝起驾。
  汪孚林回朝之后,先休假加病假了将近两个月,而后方才升任广东道掌道御史,这参加朝会的次数也已经很不少了,但大多数时候,他也就是和其他大臣一样,当个提线木偶拜了又拜,甭想找到什么开口的机会,因为朝会上只说三件事,其他时候就是纯礼仪走过场。
  如今天还亮的早,倒也罢了,可想想冬日上朝的光景,他就觉得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在隆庆年间,常朝就不是天天有,而是三六九,算是减轻了皇帝和百官的负担。即便如此,他仍旧恨不得万历皇帝日后天天不上朝,免得大冷天要起大早摸黑往宫里赶,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只用应付衙门一头,那还勉强捱得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顾不得这些许小小的怨言了,因为今天他是纠仪御史!对于都察院的其他御史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光荣的差事,但他从早先接到这分派开始便暗地里叫苦不迭,死缠烂打陈瓒好几天,希望能交给别人却不果,便只能无奈地向这位老爷子请教充当纠仪御史的各种礼仪要点。对于熟读大明律大明会典等常识性读物的汪小官人而言,关于各种礼法仪制,他往往都是跳过的,这也是他素来最讨厌,更有意忽略的东西。
  更何况,纠仪御史充当的便是挑刺的角色,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日子挑刺,在他看来简直是烫手的山芋!
  因为纠仪御史要早到,因此汪孚林自然比其他人倒得更早,起头便注意到,今日皇极门下的五百厂卫和往日的做样子截然不同,那种虎视眈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早早意识到尽管自己已经在张居正和张宏那里做足了准备,今天只怕还是免不了某种局面。
  今日和他搭班的另一个纠仪御史霍本正从来在都察院是独来独往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汪孚林瞥一眼两个今日轮值纠仪的鸿胪寺官,却发现他们也同样是面有悲色,显然也猜到了会出现什么场面。
  从国初设立锦衣卫,到后来设立东厂,士大夫们前赴后继,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废止这种极权衙门,可除却成功废止了西厂和内厂,剩下的这一厂一卫,便犹如被江水不断冲刷,却依旧在江心的碣石一般,又臭又硬,就是倒不掉!
  随着响亮的鸣鞭声,文武官员从金水桥疾步行来,同样有很多人敏锐地注意到,今日皇极门下一字排开的五百厂卫校尉,似乎和往日那纯粹大汉将军的阵容有些不同,尤其是经历过隆庆年间两次廷杖事件的,更是从中找到了几张非常明显的脸。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是隐没在人群中,而是堂而皇之站在最前头,用某种讥诮中带着傲慢的表情,睨视着这些衣冠堂皇的士大夫。
  也正因为如此,汪孚林在整个朝会期间,简直是一个人化身成了两个人。一个在那统计着应到未到的人数,以及朝会中举止失仪的官员;另一个则在那悄悄留意天子御座旁侍立的冯保和张宏有什么表情变化。当他注意到冯保那张脸板得犹如死人,张宏却好似老神在在的时候,他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不成,张宏真的听了他的主意,和冯保小小地做过了一场,而且还赢了?
  尽管今日有上任陛辞的官员,禀报的三件事也不像往日那般纯粹虚应故事,但已经破釜沉舟的当事人也好,有所预料的文武百官也罢,人人都觉得这场朝会冗长。终于,眼看就要到最后关头时,每个人都在盼望着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艾穆,革职发极边充军,遇赦不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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