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3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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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六章
夤夜商除逆
  徐爵离开冯家的时候,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怀念当初游七死后,冯保让自己住在冯家整肃内务的时候。那会儿虽说多有不便,可如今这节骨眼上,如果他还能住在这里,那么就不虞接下来再遇到如同刘守有突然登门这种事。
  想到这里,他就更加后悔当初为了对冯邦宁示好,为了让冯保放心,他把人员都梳理了一遍之后,又将管束这些人的大权都交给了冯邦宁。这位冯保的嫡亲侄儿吃一堑长一智,横竖兜里有钱,干脆大把银子撒下去,如今冯家内外的人手都忠心耿耿跟了这位冯公子,他几次想要打探事情都生怕被察觉,最终只能打消了念头。可如果他一直都住在这里,既然上上下下都是他挑选出来的人,一旦有风吹草动,他甚至会早于冯保得到消息,如此还担心什么?
  可如今再想这些,终究晚了。
  徐爵不是刘守有,虽说有官职,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冯保的私臣,所以当然享受不到冯邦宁亲自相送的待遇。出门之后,看到冯家那角门合上,他本待在附近停留一阵子,但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上马离开。
  然而,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仅仅是他前脚刚走没多久,冯家那角门便再次被人敲响。门上的人知道冯保多半已经睡下,哪怕在听到来人通名道姓后吓了一跳,还是不敢贸贸然去打搅冯保,而是先去禀告了冯邦宁。
  冯邦宁原本也已经烫过脚,准备搂着爱妾上床了,乍然听到那通传,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才将那犹如八抓章鱼痴缠不已的侍妾往床上一丢,没好气地说:“别给我捣乱,那位可是连伯父见了都要敬称一声容斋兄的角色,给我好好呆着,爷送了那位去见伯父就回来。”
  尽管门上通报的人说是张宏,但冯邦宁真正见到人时,还是吃惊不小。只见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用黑色风帽遮着头脸,只带着两个随从,门外也不见车马,仿佛是步行过来的。知道张宏年纪大了,冯邦宁客客气气行过礼后,就吩咐了家人搀扶着,自己则是先走一步,快步去了冯保的寝室通报。果然,哪怕是浅眠之际被人吵醒,冯保颇有些恼火,可听到是张宏继刘守有之后夤夜而来,他的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两人平素在司礼监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得天子敬重,两宫青睐,无论是家中子侄恩荫袭职等等,也都是同时下旨,同时办理,内外但凡提到如今有名的大珰,必是冯张,任何第三人距离他们俩的资历和宠信都还差老远。而张宏对于东厂大权旁落,也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表示什么不满,冯保自然不得不对其多几分容让。联想到此次的事情,本就源自于张宏得到的密报,他对于张宏这么大晚上过来找自己商量,心里一时翻滚着千般猜测。
  两人相见,大门一关,张宏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双林,我是向你请罪来的。我名下的张鲸因为素来嫉恨张诚,此次借着东厂旧人中,有人给他传了点不清不楚的消息,他便顺势而为,陷害张诚,弄出了这么一桩牵连极广的事情来。”
  刚刚才有刘守有来报,道是有人出首告了张诚,如今张宏却突然跑过来,说是张鲸陷害了张诚,饶是冯保素来极其慧黠的人,也一时间觉得有些脑子转不过来。他盯着张宏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容斋兄,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说。”
  张宏派人给汪孚林送信之前,也考虑过各种应对手段,其中也包括主动向冯保剖明坦白,但其中那莫大的风险却让他颇为犹豫。然而,汪孚林送信,却建议他不如给执掌锦衣卫的刘守有送点似是而非的消息,赶在张鲸支使人跳出来,真正把脏水泼在张诚头上之前,先把这件事给抛出来,而且弄上几个证人,然后再自己去冯保面前举发张鲸,如此双管齐下。他在沉吟之后就品出了其中滋味,暗叹自己是身在局中,忘了跳出来看整件事。
  张鲸如今他是非除掉不可,而张诚虽说比张鲸识大体,可又不是他的人,闹到这份上,他又何必有什么弃卒保车之类的心思?
  换言之,便是乾清宫大换血,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真正损失的,只是习惯了那些人,尤其是张鲸和张诚的小皇帝朱翊钧而已。可如今看看争宠争到这份上的张诚和张鲸,他不得不承认,汪孚林暗中建议,把张诚和张鲸索性一块都裁汰掉,任由冯保换成新血,也许才是最好的。毕竟,他是忠于皇帝,可却架不住别人有私心。当然,要做成此事,却还需要技巧。
  但此时还不到拿出这建议的时候,张宏也就索性仅仅隐去了暗中见过汪孚林这一点,只说是自己得到了暗线密报,昨天悄悄去见了何心隐,得知其在灵济宫中见过张诚,而后又听何心隐描述过其人形态体貌,惊怒之下便把人送出了京城,今天文华殿那场朝议过后,方才见过张鲸,甚至连张鲸在自己面前巧言善辩的那番话,他都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临到最后,他便颓然苦笑道:“我之前本想着,张鲸是我名下出去的人,如若我问过他之后,他肯收手,我便当成没这一回事,让他自己去收拾善后,可没想到他竟说是为了我……双林,我比你年长将近二十岁,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早十年,我尚且不曾和陈洪孟冲之辈争过,到了现在却要和你争?说句诛心的话,你在外朝有张太岳,我可曾交接过哪个官员?张鲸不说自己的心太大了,却说是为了我……唉,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冯保早就过了凭个人喜恶断定真相的年纪了,可是,张宏大晚上悄悄跑来见自己,说出了这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他却信了七成。至于那三成,他倒不是怀疑,而是认为张宏估计是着实忌惮做事胆大包天的张鲸。毕竟,太监当中即便源出一脉,可终究不是真正的父子,士大夫之中的那些门生尚且会违逆座师,更何况是一个区区记在名下的太监?张鲸竟如此巧言令色,胆大妄为,张宏还哪里忍得了?
  因此,当张宏说自己想要调任南京守备太监去养老的时候,他便开口安慰道:“容斋兄不必如此,我还信不过你吗?既是张鲸如此悖逆妄为,把他拿掉就行了,你不必为此自责,谁名下没几个忤逆长上的混账?就是张诚,也不能留了,你可知道,就在你前头,掌管锦衣卫的刘守有才刚刚来过。”
  张宏静静地听着冯保说刘守有前来禀告的情形,心中暗自庆幸先安排了这一出,否则,他即便夤夜而来做出这样的姿态,冯保也未必会买账。然而,等到冯保讲完,他却突然摇摇头道:“要拿掉张鲸和张诚,固然并不难,只要挑个错处禀告慈圣老娘娘,他们纵使曾经千般受宠也不能幸免。可是,你不要忘了,皇上已经亲政。”
  见冯保皱了皱眉,说不清是不自然还是不满,张宏却还是继续说道:“双林公你不要误会了,拿掉他二人,我并无异议,甚至比你更主张这么做。但上一次两人被发落到更鼓房,是我一再向慈圣老娘娘求情,这才捞了他们出来,皇上为此一度郁郁寡欢,直到两人全都出来方才展颜。所以,无论你找借口把他们除掉,还是借助慈圣老娘娘,都容易被皇上怨恨。上上之策,是想办法挑出他们最让皇上忌讳的错处,借着皇上的手把他们处置掉。”
  冯保故意说自己打算把两人一块铲除,就是想看看张宏是否有意弃卒保车,可张宏并无保下张诚的意思,反而合情合理地规劝他借小皇帝之刀杀人,字字句句都从他们的利益角度出发,他在意识到张宏老辣的同时,更加确信张宏此番是真的被逼急气急了。
  “容斋兄,我现在发现,张鲸竟敢算计到你头上,实在是太不自量力。”冯保笑呵呵地挑了挑眉,随即词锋一转道,“可高拱的事……”
  “我听何心隐说,他之前去新郑时便听大夫说,高拱活不了几天了。”这一次,张宏却打断了冯保的话,随即仿佛没看到冯保那不大好看的脸色,又加重了语气说道,“与其穷究高拱一个将死之人,不如到时候好好讯问张鲸,看看他背后可有勾结什么人。我是不信,凭他一个人,就敢做出这种事来。他之前对我说从东厂得到的消息,万一东厂被人混进去,那却了不得,不如顺藤摸瓜,这才能一网打尽。”
  即便张宏不这么说,冯保也打算这么干,可张宏主动挑明了,冯保自然更觉得张宏坦坦荡荡,并无藏私。于是,他便留着张宏商量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张宏离去之后,他便立刻又把冯邦宁给找了过来。
  可怜冯邦宁一番云雨过后,搂着身边的小妾睡得正香,可因为伯父这话,不得不又苦命地爬起身赶了过来,等听冯保吩咐,道是今晚知道张宏过来的家人全都暂且软禁,冯家附近那些眼线也全都收回来一一讯问,他就知道,张宏这一来,又是出大事了!
  这一夜,冯保几乎只合眼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在宫门刚开启的时候匆匆回宫,张宏比他更加小心翼翼。毕竟,后者是在宫中做好了各种掩饰,甚至放了一个替身在私宅当中掩人耳目之后,这才出宫的。否则,司礼监排名第一的掌印和排名第二的秉笔无巧不成书地全都出了宫,谁会猜不到他们可能趁机见了面,趁机暗地里商议过?于是,次日一大清早,见过冯保和张宏的人全都发现,这两位老祖宗的眼圈微黑,显然没睡好。
  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之前那一日一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司礼监这排名第一第二的大佬能睡好那才新鲜!
  而宿在都察院掌道御史直房中的汪孚林,却终于睡了一个好觉补眠。他晚上不到亥时睡下,早上过了卯时方才起来,省去了从家里到都察院的路途时光,也不用上早朝,甚至还有从家里送来的,用小棉被包裹在食盒外头保温,于是热气腾腾的定胜糕和咸豆浆,这种北方人看来瞠目结舌的古怪搭配,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虽说张宏并没有回信,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而他没有去打探消息,却自有人要找他分享情报。早上都察院正堂廷参过后,左都御史陈炌就独独留下了他,令都吏胡全在外守着之后,便低声说道:“张凤磐昨天傍晚被两个御医连带锦衣卫给护送了回家,说是气病了。两个御医衣不解带轮流在身边伺候,张家人全都无法近前。冯双林竟然做得如此露骨,昨天朝议的时候,大家几乎清一色都反对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就算冯保乃是首榼,你堂堂一个左都御史在下属面前流露出如此畏惧的意思,不怕丢脸吗?
  汪孚林心中如此腹诽,但说出来的话,那却显得非常地体谅陈炌的难处:“总宪大人,就拿我来打比方,我虽说和陈三谟不和,又和张阁老有龃龉,可公是公私是私,昨天我还是大体上和陈三谟站在了一边。大家之所以齐心协力把冯公公的提议给打了回去,不怕得罪他,都是为了维护朝局的稳定,元辅如果知道,一定也能体谅。更何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冯公公能从咱们身上挑什么刺?”
  陈炌很满意汪孚林用的咱们两个字,但他留下汪孚林,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听这样的言辞。他点了点头后,就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打算写一封私信,奏明事情始末,你可愿意一块署个名?也算是我们表明都察院的态度。”
  说来说去,原来是要自己一块署名!
  汪孚林顿时暗自哑然失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京城腾挪翻转,竟然也渐渐有了些价值。看着面前这位顶头上司,他笑着拱手行礼道:“自然唯总宪大人马首是瞻!”
第八四七章
女人能做什么?
  作为冯保出宫时的书记,兼在外行走的大总管,徐爵是个大忙人,除了晚上,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和这年头的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并不呆在家里。所以,他那些平日里不能出门的妻妾,大把时光往往不知道如何消磨。正妻罗氏除却闭门礼佛,便是管着儿子徐熙,而其他两个有儿女的姨娘也倒还能够打发时间,但余下的女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就连拌嘴又或者指桑骂槐,也成了枯燥乏味生活中的乐趣之一。
  木讷的张三娘自然不可能在这些女人当中交到什么朋友,作为后院新宠,她反而常常能听到外间那些故意高声嘲讽她的言语。然而,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她从不拿到徐爵面前说,也从不反击。
  这下子,原本指望她得宠,自己便能借势的刘妈妈和四儿自然大为失望,久而久之也少在这位主子面前献媚,没事就在外头闲逛聊天。张三娘也不去管束她们,只和坐得住的丁香做做针线。既然丁香真心待她,她自也偶尔与其说说某些心里话。
  而做针线活本是她从小就练出的技艺,哪怕进了京城也没有断过,那时是为了贴补身为元配却压根没有管家权的亲生母亲。如今成了徐爵的人,她换得了张鲸给母亲治病,可这闲来无事,仍旧停不了手。因为她进门的时候,陪送的箱笼非常丰厚,但却是张鲸变相贿赂徐爵的银子,她手里反而不剩半点,因此善解人意的丁香便说动她悄悄将绣的帕子,做的暑袜,悄悄拿到门上,托相熟的哑巴门房拿去市面变卖,只一个多月,却也换了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徐家那些姨娘又或者通房们谁也不会放在眼里,可张三娘却对丁香千恩万谢,贴身藏着犹如珍宝。
  可这一天,当丁香从门上回来的时候,她却只见这位对她素来真心的丫头面色微微苍白,面对她时,甚至很不自然地把头转了过去。
  张三娘素来不大会说话,见此情景也没太多想,可是,当丁香坐下,和她一同做针线的时候,短短一小会功夫却三次扎了手指,她就觉得不对了。眼见对方心神不定,她想了想就低声说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要不想说,就回房去睡吧……”
  “姨娘!”丁香却一下子将手中那绣框丢进了一旁的针线篓,一把抓住了张三娘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外头的哑叔告诉我,说是您……您的母亲……”
  张三娘登时脸色大变,她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吸着气,好容易方才惊惧交加地问道:“我娘怎么了?丁香,你快告诉我,我娘怎么了?”
  “姨娘,您的母亲……她早就过世了。”丁香声音干涩,见张三娘身体一晃,差点就从炕上摔了下来,她赶紧把人扶住,这才慌忙说道,“姨娘,您千万节哀!张家只派了人到门上说了一声,还说是张公公说的,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让您伺候好老爷就行了,是否戴孝全凭徐家做主,也不用回去上香。要不是哑叔悄悄打手势告诉我,只怕您都还会被蒙在鼓里。”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见张三娘竟是支撑着下炕便要往门外冲,丁香只能死死把人抱住。主仆两人就这么挣扎了许久,这才双双摔倒在地。丁香也顾不得胳膊肘被碰擦得火辣辣疼痛,扳着张三娘的肩头用力摇晃了两下:“姨娘,您回去也迟了,您的母亲在您刚刚过门后没两天就走了,在家里停灵了三日就已经抬了出去,张公公正在张罗着给你的父亲续弦,说是想和张家联姻的人能排到正阳门外去,总比让您的母亲占着位子却生不出来强!您哪怕是为了她,也得好好过下去!”
  张三娘却仿佛没听见丁香这劝慰似的,失魂落魄地说道:“我就是为了给娘治病,这才答应伯父的,他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
  丁香只觉得额头上背上全都是汗,她深深地知道,如果不把张三娘劝好,万一刘妈妈又或者四儿进来,看到人这幅样子,她就完了。然而,如果门上哑叔传来的其他消息,她还能置若罔闻不理会,可这个消息她却不能不告诉张三娘。此时此刻,她只能把人拉进怀里,便犹如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张三娘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劝慰,直到最终张三娘木木地被她搀扶了起来,重新坐回了床上,她方才赶紧去打水来服侍了人洗脸。
  在这百般安慰和劝说之下,足足大半个时辰,张三娘方才恢复了几分活气。好在刘妈妈和四儿乐得没人管束,也不曾回屋来,丁香也舒了一口大气,给人重新匀粉上妆,又抿了头发,她才讷讷说道:“早知道我就不说了,姨娘,您千万看开些,总得活着才有希望……”
  “呵呵,呵呵呵……”张三娘虽是笑着,脸色却比哭还难看,“丁香,娘都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晚上就去说,你去服侍别人吧。到时候我痛痛快快寻死,反正都是早晚的事,也不至于连累了你……”
  吓了一跳的丁香下意识地捂住了张三娘的嘴,可让她意外的是,张三娘却一把扒开了她的手,苍白的脸上,那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伯父在家里只把我当成没用的女人,进了徐家门,老爷也只把我当成没见识的呆子,你知不知道,上次伯父来见老爷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她低低浅笑了一声,就这么凑到丁香耳边,原原本本将那一日张鲸和徐爵的谈话说了出来。如果张鲸又或者徐爵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个他们从来没放在心上的丫头竟是有那样绝佳的记性,能够把两人的对话全都记得一分不差。而丁香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听完之后那张脸如同死人似的,没有丝毫的血色。主仆俩便一个痴笑,一个吓呆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使劲掐了一记虎口的丁香方才回神。
  “姨娘,这话您千万别对第三个人说,千万不能!”丁香用双手按着张三娘的肩膀,劲道大得可怕。见其只不理会自己,她只能咬咬牙道,“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帮您离开这里!”
  张三娘那一贯黯淡无光的脸上这才露出了几分神采。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丁香,见其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她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却是低声问道:“真的能离开这里?”
  “能,一定能。”丁香用尖锐的指甲掐了掐手心,即便没有半点自信,她还是咬咬牙说道,“是死是活,总得试试!姨娘,你真的不认字?”
  见张三娘黯然摇头,丁香的眼神一下子失望了起来,但她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赌一赌:“那咱们就画画,你想办法把这件事用画说明白,混在绣样和绣品当中让哑叔送出去!”
  徐爵之所以纳了张三娘这个张鲸的侄女为妾,还把人放在身边宠着,正是因为他让厂卫仔仔细细查过,张三娘确实不认字,也确实木讷不受张鲸重视。即便如此,之前丁香帮着张三娘送绣品等东西出去给门上哑叔变卖时,仍然会被严格检查。可这么多日子下来,得知张三娘生母死了,张家也没把这个女儿给接回去祭拜,甚至连其母的丧事都办得草草敷衍,分明没把这个送过来的女儿当一回事,这一项检查也就变得如同虚应故事。
  这一日晚间,丁香给哑叔送去东西时,翻检的人随手翻了翻,见其中几块帕子,几张绣样,没有任何字迹,也就放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门房哑叔去集市上卖了绣品和绣样,带了两个四分的碎银锞子回来,这就更显得平平常常了。
  然而,当小北拿到这绣样的时候,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却渐渐变了。自从把张三娘母亲的死讯捎过去,这些天哑叔卖出去的绣品,她都派人借着买东西,仔仔细细看过,买过其中一些,手帕袜子之外,也有几张绣样,然而,据说这次哑叔在拿出绣样时眼色有异,人就买了回来。此时此刻,她没有在意其中几张看似精美的花边纹样,眼睛只放在中间几幅图上,到最后还叫了严妈妈一同过来参详。
  “看这图上的意思,其中一个是徐爵,另外一个……这衣服像是贴里,还缀着补子。我记得娘请过一个宫里出来的姑姑教姐姐和我规矩的时候,说是宦官虽说都能穿贴里,却分两等,司礼监掌印、秉笔、随堂、乾清宫管事牌子、各执事近侍,都是穿红贴里,可以缀补子,而二十四衙门的其他太监,还有长随、答应、小火者,都是穿青贴里,不缀补子。如此说来,应该是一个司礼监又或者御前有头有脸的去见了徐爵,两人还商量了什么?”
  听小北这么说,严妈妈点了点头,继而低声说道:“那张三娘总应当知道,徐爵是冯公公的人,如果只是冯公公的人,记在图上也没有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应该不是冯公公那边的人。而这种事情竟然被她看见,或者说,根本就有她参与,那么,这去见徐爵的人很可能是张鲸!”
  小北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此时当机立断地说道:“你亲自去都察院送午饭,然后告诉相公,张鲸可能和徐爵勾结在一块。张三娘的事,你就问他,要不要把人弄出来,让他拿个主意。如果他同意,我就去做。”
  严妈妈点了点头,却没有带那绣图作为证据。别说夫妻一体,就说这小两口素来有商有量,汪孚林是绝对不会不信小北这番话的,带东西的话万一有什么疏漏反而麻烦。等她坐车带了食盒到都察院,通报进去之后不多时,果然汪孚林就不紧不慢地出来。
  见着她之后,汪孚林还背对着都察院的门子故意抱怨了几句,不外乎是食盒让人送进去就是了诸如此类。直到她不自在地低声说少夫人有话捎带,汪孚林这才跟着她走开了几步。这时候,她还能听到背后传来了门子们那低低的窃笑声。
  等到汪孚林来到了马车前,她这才用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速,将张三娘那张绣样的始末如实道来。当她说出小北的意思时,却只见汪孚林眉头拧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足足好一阵子。
  “事关重大,不能冒险。这样,你让她想办法传信给徐家,让张三娘趁着徐爵不在,请求回一趟张家探望父亲。徐爵的元配妻子不是说只要别人不至于骑到她头上,就不大管姬妾之事吗?只要软磨硬泡,她就肯定答应了。最好让那丫头和门房也跟着。
  因为出事之后,徐家必定会遭到查缉,他们就不好脱身了。然后你们提早查实路线,在张三娘回程时弄出一点事件来,配合她逃跑。记住引导她跑到张宏的私宅。虽说她很无辜,但这件事不能少了她的旁证。张宏这个人,也许能够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网开一面。”
  等到严妈妈凛然答应,汪孚林想了想后,又补充道:“你记住告诉小北,成功则最好,若不成功,她千万不要勉强。而且,明日如果来不及做这件事,那就放弃,张宏既然知道张鲸主谋,又依照我的话去知会了冯保,两人一定会注意到徐爵纳了张鲸的侄女为妾这件事,迟早也是下这步棋的。我们只不过是抢在前头而已,毕竟,徐爵很可能因为之前刘守有率先出手,张宏和冯保结成一线而意识到事情有变,说不定会提早除掉张三娘这个隐患。”
  当丁香得到哑叔送来的消息时,登时面色苍白。时隔多年,当年被拐卖不过四五岁的她,并没有见过当年那位送了叔父来和她团聚的恩人,但哑叔的来临,使得她再没有无依无靠的担忧。想到张三娘不惜一死,可却终究在听到可以离开徐府便暂时放弃,她终于咬了咬牙,回房悄悄对张三娘提了提。
  因为徐爵早就送了消息说是今夜不回来,张三娘几乎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决定。
  “大不了便是一死,还有什么好想的?明日我就去见夫人,她若不答应我回张家,我就死在她面前!”
第八四八章
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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