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4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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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此时此刻的心情,一个惊叹号都不足以表达,至少得一连串脏话外加一连串惊叹号才够。他因为张居正夺情前后的那一系列事件,一直都揣着阴谋论的思维,觉得这件事看似算计的是李成梁和戚继光,但恐怕还是冲着张居正去的,所以才想方设法把包袱丢给了刘守有,却没想到这种够直接的阴谋竟然是泰宁部的酋长速把亥一手操纵。
  不得不说,要不是因为楼大有够机智,王继光和郭宝也还算有点运气,说不定就真的被速把亥给成功了!
  大吃一惊的何止是汪孚林,方逢时和俺答汗的右翼蒙古打惯了交道,却不大熟悉左翼蒙古的察罕儿部和朵颜三卫,这会儿也一样感到震惊。张学颜在辽东呆了多年,对泰宁部的速把亥不可谓不熟,可对这一招也着实感到后怕。至于陈炌,他是没打过仗,也不怎么熟悉虏寇,可一想到都察院的监察御史险些给虏寇算计了,他那心火就噌噌噌直往上冒。
  所以,陈炌竟然是第一个开口问道:“刘都督,此事确凿无疑?”
  “陈总宪,锦衣卫诏狱中那几个好手拷问了速宁数次,其中细节用各种方式追问了不止五遍,最终比对,确认速宁所言应该就是事实。”
  刘守有当然省略了速宁已经被拷问得体无完肤,只求速死。之前接下烫手山芋时,他对郭宝这个惹事的下属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他不得不感慨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就因为郭宝说了一句锦衣卫诏狱比三法司更适合审问速宁这个人,这桩功劳算是稳稳当当落在了锦衣卫头上。
  “既然是事实,那么事到如今,应该立刻派人去辽东。光懋之前被速宁所惑,那么说不定眼下还在沿着这条线大肆追查,届时不过是虏寇快意,辽东将领则因此怨望,军心不稳。”张学颜自己就是从辽东出来的,即便在辽东时,和李成梁也绝非时时刻刻都一个鼻孔出气,也时有分歧,但在这种时候,身上打着鲜明辽东烙印的他当然选择站在辽东将领这一边,“还请元辅立刻上奏皇上,召回光懋,安抚军中。”
  张学颜都这么说,之前因为自己是兵部尚书,同样因为辽东大捷而升官受赏的兵部尚书方逢时,也立刻附和道:“陶承喾是否杀降,如今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虏寇因此而兴风作浪,当此之际,国事为重,更何况,难不成还把颁赏军中的一万两银子给收回来不成?”
  陈炌则是耿耿于怀王继光险些被人坑死,而且,出于科道之间的竞争心理,他干脆重重一拍扶手道:“光懋如此轻易被人蒙蔽,往小了说是失察,往大了说,却不啻为助纣为虐。他这个兵科都给事中实在是太轻信了,应该调他回来,让与他同行的兵科给事中程乃轩安抚军中,以免生变。”
  张居正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三个堂官一一表态,他这才看着忝陪末座的汪孚林问道:“世卿,此次泰宁部速把亥奸谋未能得逞,多亏你想得周到,居功不小,你对此事如何看?”
  汪孚林刚刚听到张学颜、方逢时、陈炌这三位部堂级高官一一发表意见,全都表示外敌当前,团结为重,他着实有些嗤之以鼻。他去过辽东,当然也知道李家父子善于征战,功勋赫赫,但就因为这个缘故,很可能存在的杀降冒功这种事也轻轻放过,那也实在是太纵容了。
  因此,听到张居正问自己的意见,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随即沉声说道:“恕下官直言,速把亥奸谋固然可恶,辽东军心也确实得好好安抚,但辽东大捷若真有猫腻,却绝对不能纵容!”
  此话一出,方逢时遽然色变,张学颜有些不可置信,陈炌则是大吃一惊。这其中,张学颜更是忍不住想到,之前汪孚林在辽东之行的时候,他也好,李成梁和李如松父子也好,看似对其不薄,但都有借其之故,行自己之谋的心思,结果汪孚林在抚顺关耍了个天大的花招,把他们一块给坑进去了。说得好听那是在辽东结下了一段旧情,说得不好听,那可是不小的龃龉。
  所以,汪孚林从前竟然在兵部尚书廷推的时候推他,他还是很吃惊的,但对方既是主动示好,他当然不会往外推。可现在看来,难不成那时候没吃亏还赚了的汪孚林对自己还算友好,可对李家父子反而耿耿于怀,这会儿趁机报仇?
  而汪孚林也看到了其他人的震惊和不自然,可他更在意的是,张居正不置可否,一张脸纹丝不动。为了说动张居正,他又加重了语气。
  “原因很简单,若是纵容,今天有一个陶承喾杀降,明日就可能有李承喾,张承喾……就算这些所谓降人的真假难以界定,也应该报由上官,然后再报给朝廷处断,而不是他擅自一杀了之。”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只见张居正显然露出了几分认真的表情,他就继续说道:“有功大将,立功当赏,但有过也应当加以惩治,至少要让人知道,朝中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不是一再惯着,纵容其骄矜之心。速把亥此次的奸谋固然可恶,但若不是陶承喾让其有机可乘,又怎会闹得此番牵连到这么大?”
  “辽东乃是如今天底下打仗最多的地方,李成梁又骁勇善战,功勋赫赫。从前辽东有多糜烂,张部堂应该是最清楚的。可以说,正是在张部堂和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带领下,辽东方才有如今长治久安的局面。天下九边,辽东因为要面对朵颜三卫、察罕儿部、女真诸部的侵扰,军官多有战功,最容易升迁。倘使在辽东尚且有军官为了升官发财而谎报大捷,那么九边之中其余没有战事的边镇,若也有军官效仿,擅启边衅,杀降冒功,那岂不是乱套了?”
  方逢时之前只觉得张居正对汪孚林实在是有点过分器重,即便是对于之前汪孚林那次辽东之行,他也更多地认为,那得归功于沈有容的胆大善战,沈懋学的出谋划策,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要是那时候没有汪孚林在背后鼎力支持,拖延时间,十个沈有容也别想出抚顺关去,出去了也会被人追回来,最后也未必能够一战成功!
  可理智上知道汪孚林是对的,并不代表他就要支持汪孚林的意见。毕竟,身为兵部尚书却被人当面驳回,他的体面何在?李成梁的恩赏要收回,之前对他这个兵部尚书的恩赏呢?这不是几匹布几十两银子的问题,也不是恩荫一个儿子入监之类的问题,而是堂堂兵部尚书的面子问题!
  想到张学颜之前一直支持李成梁,此时也应该会反对,他就寸步不让地和汪孚林顶了起来,一口咬定速把亥会趁虚而入,长定堡大捷是否有猫腻之事应该顺势了结,不应纠结不放。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应该支持汪孚林的陈炌固然没加入,张学颜竟也满脸若有所思地保持了沉默。一时间,一场廷议就成了他和汪孚林两人针锋相对的个人辩论会。直到张居正最后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扶手,汪孚林闭上了嘴,他这才也停止了这场口舌之争。
  “辽东之事,需得快刀斩乱麻。”张居正一句话决定了接下来的基调,继而就看向了汪孚林说,“世卿曾经去过辽东,那就再去一趟,把光懋换回来。此事拖得时间越长,那就越容易引来方方面面的猜测,你的任务便是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此事平息。”
  汪孚林顿时微微一愣。他要想去早就去了,用得着推荐程乃轩吗?他正想试一试能不能把至交好友给推上去主理此事,就只听张居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让你去的理由很简单,你在辽东颇具盛名,又和李家人有过一段交情,不是光懋他们这只有名头的给事中能够相提并论的。而且,若按照你铄的,对辽东兵将需得恩威并济,这分寸你自己把握想来也比别人更合适。”
  敢情竟是自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汪孚林瞥见陈炌那微妙的表情,想到辽东巡按御史安九域乃是这位左都御史刚上任就看好,于是放在辽东的,他就有了主意。
  “首辅大人若信不过兵科都给事中光懋,那不若交给辽东巡按御史安九域。安九域万历五年试御史,今年考满,刚刚实授辽东,素来以能干称之。何况巡按本来就是代天巡狩,朝廷派了光懋和程乃轩过去勘验,已然出了这样的风波,若是我再去,不免就显得朝廷太信不过辽东文武了。另外,与其召回光懋,不若将京中此事六百里加急告诫于他,令他和程乃轩十五日内具疏奏明勘验结果,然后回京。再令安九域覆勘,同样上奏。两相印证,再定处分。”
  此话一出,就连刚刚和汪孚林争得面红耳赤的方逢时,都不由得有些发愣。张学颜也以为汪孚林打算作为钦差走一趟辽东,炫耀一番权威,发现其根本不愿意,连张居正的意思都敢驳回,虽说心头安定不少,也不禁为其捏了一把汗。
  至于起头心里有些不痛快的陈炌,听到汪孚林竟然推荐安九域,他登时心中大喜,连忙附和道:“元辅,一而再,再而三派人去辽东,确实兴师动众。世卿此言,确实是上策。安九域刚刚上任辽东巡按御史,绝不会文过饰非!”
  张居正见汪孚林一脸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请求自己收回成命的表情,很想指着这家伙的鼻子大骂一顿。
  都察院中每年遴选巡按御史,那都是争先恐后,更何况正儿八经出一趟钦差?这儿竟然有个惫懒的家伙不愿意!
第八八四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几个中书舍人看到汪孚林跟在张居正背后走进那间首辅直房的时候,不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今日那场廷议来得突然,而参加的人仅限于极小的范围,总共是兵部户部两个尚书,一个左都御史,一个掌管锦衣卫的都督佥事,汪孚林这小小一个掌道御史夹杂在其中,就显得分外醒目。眼下廷议分明已经结束,可张居正竟然还把汪孚林给带回直房,显然还有私密话要说,这是什么待遇?
  可汪孚林此刻却宁可没有这种特殊待遇。因为张居正板着脸一进直房之后,立刻就发作了。
  “不愿意?你回京都一年多了,我怎么听你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愿意?不愿意当御史,不愿意当掌道,不愿意去吏部文选司,现在更好,不愿意去辽东!”虽然声音并不高,但张居正脸上怒气冲冲,拿起一旁茶盏喝了一口,发现是冷冰冰的凉茶,他的火气就更大了,“你这是恃宠生娇!”
  首辅大人,我又不是嫔妃,哪来的恃宠生娇……
  汪孚林心中叹气,嘴里却说道:“元辅,我只知道我去了辽东,一面是有些因缘的李家父子,一面是之前被李大帅调去辽东的沈有容,一面是我推荐跟着光懋去辽东的程乃轩,方方面面全都是熟人又或者认识的人,哪怕没有偏私,也变成了有所偏私。”
  别人怕张居正发火,汪孚林却不怎么担心,这会儿语气平稳,表情诚恳,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继续说道:“而且,刚刚廷议时我说的话,想来总有人会传到辽东,只要李大帅知道我的这个态度,安九域能够从光懋的前车之鉴上吸取教训,那就够了。钦差一个个去得越多,事情就会闹得越大,反而会与元辅初衷相违背。元辅之前说我在辽东颇负盛名,这话其实过了,应该说我这人只要一过山海关,辽东上上下下就会警惕心发作,防火防盗防汪孚林。”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他就笑吟吟半真半假地说道:“谁不知道汪孚林所到之处,没事也要惹出点事来?”
  “咳……咳咳!”虽说是冷冰冰的残茶,但张居正还是喝了两口润嗓子,结果被汪孚林这最后一句话给呛得连声咳嗽,满腔火气竟然降了一多半。
  外头守着的是张居正最亲信的一个中书舍人,听到这话也险些扑哧笑出声来,随即方才赶紧恢复一脸正色,心里却着实佩服极了里头这位。
  里头这位说是当朝首辅,可在小皇帝威权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那便是隐形的皇权代理人,就是换成那些尚书,谁敢这么开玩笑?
  “你是说,你如果去辽东,反而会有反效果?”张居正终于再次板起脸问了一句,见汪孚林点点头,他就陷入了沉吟。
  而这时候,汪孚林却又开口说道:“元辅若是觉得光懋程乃轩再加上安九域三人,还不足以完全了解真相,不若谕示李大帅,令其年底派长子李如松入京陈情。李如松不但是李家长子,年纪轻轻却也已经是征战沙场的宿将,不妨听听他怎么说。正好,李大帅不能随便离开辽东,以免虏寇趁虚而入,李如松这是代父述职。当然,年底时这件案子应该已经定了,这只是额外给李家一个恩典。”
  科道的调查结果,再加上给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的李如松加恩,张居正想想这样一个措置,最终沉声说道:“也罢,巡按御史安九域之外,再令辽东抚按联合覆勘。”
  虽说汪孚林认为,辽东巡抚以及各道的道台,大多数是向着李成梁,但他却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因为在科道查问的大背景下,辽东文武这过分“团结一心”的情况,也该让张居正好好看清楚。说实在的,当初一个糜烂的辽东能够扭转成如今的样子,李成梁确实居功至伟,带兵养将也确实有一套,在赫赫战功之下,养寇自重用来自保很正常,拿降人甚至奴隶的首级来刷战功也不过是学着前人,但凡事总得有个限度!
  既然宗旨最终还是定了下来,张居正也就没有再留着汪孚林,但眼看人告退之后快走到门口时,他却开口说道:“等等,还有一件事。”
  见汪孚林立刻转身,继而快步走到近前,他才蘸着残茶在桌上划了几个字:“郭宝替刘百川,可行否?”
  汪孚林就知道张居正肯定还耿耿于怀惦记着锦衣卫监视他家里的事,如今陡然提起此节,绝不是临时起意。虽说他也很希望郭宝把掌刑千户一职给拿下来,可这次郭宝就算有功,那也只是小小有功,更大的功劳是从速宁嘴里撬出事实的刘守有以及掌刑千户刘百川。所以,他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随即就跟着到了几滴水在桌面上,也接着蘸水写了简单的四个字:“二刘有功。”
  是二刘,而不是单独提刘百川,张居正顿时默然。他随手拿起一张纸,揉成一团将桌面水渍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去吧。”
  汪孚林并不担心张居正会轻举妄动,虽说那是一位前所未有强势任性的首辅,可也不是一味只会强势到底,策略这种东西当然是不缺的。否则,张居正直接拿掉刘守有都行,还在乎小小一个刘百川?不过是投鼠忌器,想要查清楚刘守有背后的人而已。因此,他拱手作揖后,就悄然离开。出了直房,见来来往往的人全都在偷偷打量自己,他也不在乎,快步往会极门走去。可经过管门太监的直房时,他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尖利而殷勤的声音。
  “哎呀,是汪掌道!”随着这声音,一个中年太监一溜烟跑了出来,却是笑容可掬地说道,“汪掌道以后要是有什么奏本,尽管送上来,我保管放在第一位给您递上去。”
  这是怎么闹的……汪孚林只觉得满脑门子黑线。奏本这种直达天听的东西贵精不贵多,更何况他已经不再靠这种途径出名了,这太监那么客气干啥?听说往日官员们想要递奏本,有时候还得贿赂这管门太监,如今他一分钱没出,也完全不认识这家伙,人却态度反常,此事必有蹊跷!
  他打了个哈哈应付了两句,却没想到那管门太监非但没在意他敷衍的态度,反而越发殷勤地说道:“以后汪掌道您的僚友要是有奏本,也尽管送来,我这儿绝不含糊。冯公公都说了,要是都察院多一些您这样不靠沽名卖直的御史,那才是朝廷的福气。”
  原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汪孚林这才安心了,可想想他在之前的事情里一直都显得很低调,张宏也绝对不会把他的存在感透露出去,那么冯保怎么就会没头没脑夸他?只希望别是传得宫里人尽皆知就好。他已经被人当成是张居正的帮凶了,可不想多个阉党的名头!
  东阁的这场廷议只在很小的范围内举行,而张居正特别吩咐冯保派人看守,而参加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如果消息走漏,怀疑范围很小,所以每一个人都守口如瓶,顶多就是快马加鞭一封封急信往辽东送。因为每个人都拥有这样一种好品质,因此竟然没有任何关于速宁真实身份的传闻。即便如此,汪孚林依旧在都察院受到众所瞩目。不只是因为这次廷议,而且因为比他年资深的赵明贤回来,竟然甘居其下,上司下属相处融洽,也不知道多少人大失所望。
  很多人还热切盼望着广东道能内斗一场,尤其是对外大肆宣称汪孚林和自己是好僚友的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
  在这种大环境下,在国子监读书的吴应节,也本能地察觉到周围那些监生对他的态度明显两极分化。有人对他敬而远之,除却上课都绕着走;也有人对他极力巴结,他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引来击节赞赏。
  别说是他,就连捐监入学的陈炳昌也非常苦恼,因为他曾经是汪孚林的书记,这次是汪孚林掏了两百六十两银子,亲自帮他办了捐监入学,这事两个国子博士本来还替他保密的,可却被那些最爱口舌的吏员们给曝光了出来。而他所在的学堂原本大多是捐监,所以往日根本不坐监的捐监监生,连日竟是好些都来听课,他左右相邻的位子全都成了香饽饽。
  国子监六堂为东西各三堂,捐监进去的,大多都是在正义、崇志、广业这西三堂。国初,西三堂是用来安置通四书而不习五经的学子,要一年半才能升到东三堂的修道堂或诚心堂,再一年半才能升到最高的率性堂,然后根据积分进行考核,最后才能肄业,得到监生这个出身。现如今,西三堂完全成了捐监生的自留地,平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而所谓至少三年的读书期限,也只是个名头,捐监更是默认出了钱就有监生这个出身。
  可现如今举人都尚且要通过运作才能当官,更何况区区监生?
  正因为如此,除却家里有钱,捐监只是为了求个出身好结亲的富家子弟,以及跟着做官的父兄长辈在京城,不愁前程的官宦公子,其他大多数人不过是为了前程蝇营狗苟的寻常人而已。巴结陈炳昌的几个监生就不是为了别的,只希望能求个差事。
  这年头,贡监和举监,还能凭运气选个府佐贰和州县主司;恩生和荫生,则因为长辈当着高官,想要留京,还能选个部、院、卫、司、寺的首领官;可捐监的监生能当个州县佐贰又或者府首领官就要谢天谢地了。
  如果要留京,那么光禄寺上林苑欢迎你。如果甘心外放边远,云贵广西等卫所的经历,卫学教谕,又或者是王府教授,只剩下这些杂职了。
  相比那些极差的出路,更多的捐监生希望能够走迂回路线。比如说巡按御史下到地方,是可以携带监生作为随员的——汪孚林这种当年直接从南直隶老家被指派的属于特殊情况——而这样的随员甚至可以领到朝廷的微薄补贴。尽管单单吃补贴,也许连温饱都难,但他们更看重的是这样一个机会。谁不知道御史是天子近臣,要是真能得人眼缘,说不定就能得到举荐去好地方当官。
  在如今这个年代,捐一个监生出身,然后要想当官就这么难!
  此时此刻刚参加完升等考试出来的陈炳昌,身边就赫然围着三五个人。出身寒微的他算是性子很好的人,但每日里都被人这么簇拥着进进出出,他哪里能习惯得了,此时完全不想和这么多人搭话,竟是暗地祷祝满天神佛保佑自己能够升等成功,进入东三堂,如此就能摆脱这些人了。当下了台阶的他看到吴应节时,见对方身边不像自己一样围满了监生,只站着一个有些陌生的中年人,他满脸殷羡,连忙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吴大哥。”
  几个年纪不小,却盯着陈炳昌一口一个陈兄的监生一听到这称呼,就知道对面那是汪孚林的嫡亲妹夫,顿时面面相觑。相比陈炳昌,他们当然更希望能够攀上吴应节这棵大树,奈何吴应节是汪孚林的妹夫,万一惹恼了那位可不好办,而此时吴应节身边那个人他们更不敢得罪。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很快便不打甘心地散了。
  吴应节见陈炳昌身边犹如苍蝇一般的人全都散了,这才笑吟吟地拉了陈炳昌过来,指着身边的中年人说道:“陈小弟,这是率性堂的周斋长。”
  率性堂是国子监第一堂,而斋长放在后世,也就是班长的意思,如果放在大明初年,这么一位简直是放出去就可以担任布政使按察使的,陈炳昌自是立刻肃然起敬。而他那恭恭敬敬的态度,显然让吴应节口中的周斋长非常满意,寒暄几句后就开口说道:“如今升等不比从前,不用年限,只要通过了升等考就行,监生也不至于要读满四年,吴贤弟这次也参加了进率性堂的升等考,若是陈贤弟你也一考成功,你二人就出名了。”
  陈炳昌憨厚地笑了笑,吴应节却连忙说道:“周前辈,要说读书,陈小弟当年小小年纪就和兄长从湖广到广州濂溪书院求学,比我的向学之心坚定多了。他还曾经跟着翰林院许学士,就是如今南监大司成学过一阵子,可不是我这半吊子能比的。”
  听到这话,周斋长不禁对陈炳昌刮目相看,当即更热络了几分:“好好,那我等着你二人同进率性堂!若是能挤进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的名额,到时候考个举人回来,那也不枉你们进监一回!”
  他正说着这勉励的话,就只听有人开口唤道:“周斋长,礼部王侍郎来了,指名要见你!”
第八八五章
王锡爵的示好
  六部尚书各一位,左右侍郎各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位,左副都御史又或者左佥都御史若干,这些部院堂上官都是有数的,大多数在京城的人都会死死记住这些官员的名字,免得听人说某部某侍郎或某尚书的时候,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谁是谁,这也算是在京当官者必备的另类护官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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