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4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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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四维心头大悔不该当众询问此人以示坦荡。此时此刻,心乱如麻的他连回击的心思也没有,立刻吩咐轿夫抬轿子进门。可进门不多远,他就想到,如果冯保派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这些锦衣卫真的那么尽忠职守,那么就一定会把这个中年仆人拎回去好好讯问一番,到了那时候,冯保说不定就会去找汪道昆的晦气,到时候自己那两封信的原稿未必保得住。
  可是,那两封信他斟酌许久,冯保挑不出太大破绽,可刚刚那中年人流露的意思,却让他非常警惕。
  如果不是自己写的信,难不成是汪道昆故意玩这一手,想要让他更加狼狈?又或者说……有人冒用他的名义给汪道昆写信!
  这后一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可收拾,以至于张四维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他甚至来不及等到下轿子,就立刻拆开了信拿出信笺。见汪道昆在信上用非常冷淡的态度表达了对乡居生涯的满意,并不想起复谋官,只打算就此致仕,随即还援引了所谓的“原文”,表示他和汪孚林并非私怨,而是对于大事看法不一,所以才会反目不再往来,还请他日后不要再提汪孚林的事。
  捏着信下轿子时,张四维只觉得脚下都是飘的。等到进了正房,他往正中的太师椅上一坐,就厉声喝道:“来人,给我去把那个孽畜叫来!”
  张甲徵还在蒲州老家,张四维这“孽畜”两个字指代的当然只会是一个人,那就是张泰徵。家里人往日虽看过张四维对儿子发火,可这样口不择言骂人却还是第一次,屋子里几个丫头你眼看我眼,最后其中一个最年长的就屈了屈膝,低声说道:“老爷,三老爷今天从蒲州过来,说是想看看大姑奶奶,大少爷就带着三老爷去马家了。”
  张四教来京师了?
  张四维顿时一阵错愕。他总共四个弟弟,三弟张四教是最精明,也是他最倚重的。须知为了供出他这个进士来,他的四个弟弟都没能在科场上继续走下去,张四教更是十六岁就远赴江淮姑苏一带经商。尤其是等到他中进士之后,父亲张允龄那经商赔本的德行实在是让他和弟弟们都难以忍受了,因此就索性劝了张允龄在家做个富家翁,而张四教则是全盘接手了家里的盐业生意。即便是在沧盐经营最困难的时候,张四教也没断过对他的月例供给。
  到了嘉靖末年,他和舅舅王崇古的官越当越大,张四教又通过操纵盐利,而张家的家业已经比最初翻了数十倍!而即便如此,张四教也从来没有提过分家,不要说他,就连他的二弟和四弟五弟,即便联姻蒲州豪商,各有产业,张四教赚来的巨额利润也不会忘了任何人一份。为了答谢张四教,他这才为其捐纳了龙虎卫指挥佥事,也使得张四教能以官身游走商场。
  尽管对张泰徵很可能冒用自己名义给汪道昆写信的事恨得咬牙切齿,但听说三弟张四教来了,张四维还是不得不姑且放下那火烧火燎的心思,暂且不再发火,吩咐几个丫头不许多嘴,又召来管家嘱咐刚刚门上那一幕不许议论,更不许外传。然而,他说是因为疲累而回家休息,等到泡脚上床之后,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根本睡不成这个午觉。到最后,他不得不爬起来去了书房,用练字来静心。就这么消磨了一下午,他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爷,三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张四维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极其爽朗的声音:“大哥,既然是从内阁回来休息的,怎么还在书房忙个不停?”
  进门的中年人正是张四教,比张四维小五六岁的他因为成日东奔西走,风吹日晒雨淋,从前看上去比张四维要显得更加苍老一些,可如今兄弟重逢,他却发现张四维两鬓白发宛然不说,从前那保养很好的黑发中间也可见一根根醒目的银丝。想到这两年都没入京,他走上前几步就歉意地说道:“大哥,你辛苦了,早知道你累成这样子,我就应该让人多捎点人参鹿茸虫草之类的补品,让你好好滋补滋补身体。”
  “精神亏虚,用再多的补品也没用。”说到这里,张四维看向了张四教身后笑容满面的张泰徵,突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在内阁我这个次辅就如同泥菩萨,回到家里还要面对阳奉阴违的孽障,我能不老吗?”
  张四教闻言一怔,等回过头时,看到张泰徵错愕惶恐的那张脸,他不禁温言劝慰道:“大哥,大郎是你的长子,就算犯错,你可以好好说他,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今天他带我去马家,我看他和姑爷几兄弟相处得都不错……”
  “他如果没有昏头犯错,确实勉强还看得过去,可这个孽障偏偏动不动就给我捅天大的篓子!”
  这一次,不等张四教继续求情,张泰徵就面色大变,竟是忿然问道:“爹,我这些天一步都没出去过,就是今天三叔来了,我才陪他出了一趟门,哪里就又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了?”
  “没有?呵,那我问你,冒用我的名义写给汪道昆的那封信是怎么一回事?嗯!”
  张四维看到张泰徵一瞬间面色惨变,随即却又强行佯装无事,他不等其辩解,就冷笑一声道:“三弟,你看看他,敢做不敢当,我现在问他他还要抵赖!张泰徵,我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这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可你有没有想到,汪道昆非但没有像你认为的那样鼓动族长开宗祠,处置汪孚林这个侄儿,反而还派了个人给我送回信来,而且还偏偏趁着锦衣卫护送我回家的当口,直接当着一大帮人的面送到了我的手里!”
  这一次,就连张四教也为之遽然色变,转身就不可置信地盯着张泰徵问道:“大郎,你竟然用你爹的名义给汪道昆写了信?”
  见张泰徵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张四教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比张四维还要更加显得愤怒:“你之前和你弟弟被送回蒲州老家,老太爷亲自督促你们读书,你媳妇和老太太闹得不大愉快,你偷偷跑出来,我还在家里给你打马虎眼。就算你到京师碰到你爹被人陷害,出了那样大的事情坏了名声,还是我在老太爷老太太和你媳妇面前东拉西扯……你都已经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张泰徵万万没想到,一向最帮着自己的三叔竟然也会这样责备自己。他忍了又忍,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嚷嚷道:“我是错了,我是不该拿着父亲的名义去给汪道昆写信,我该死!父亲和三叔只要乐意,那就打死我这个张家的不肖子弟好了!”
  瞧见自己一贯悉心培养的长子就这么直挺挺往地上一跪,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死样子,张四维只觉得额头青筋简直要一根根全都爆开来了。他的目光飞快在书桌上选择着东西,到最后抓着一个砚台就要劈手扔出去,总算说时迟那时快,张四教一个箭步抢上前来,猛地夺下了他手中的东西。饶是如此,跌坐在椅子上的张四维仍然气得直哆嗦。
  “我一个堂堂次辅,去暗示汪道昆开宗祠对付他的侄儿汪孚林,你的脑袋得长成什么样子才能出这种馊主意?你说,你用的什么理由?你当着你三叔的面说你用的是什么理由?”
  从前是长房嫡长孙的时候,张泰徵只觉得自己顺风顺水,走在外头人人都巴结奉承,可自从几年前和弟弟犯了错被送回蒲州,他就觉察到家中那些堂弟们对待他们的时候大不如从前,而继祖母的态度变化则最明显,否则也不至于给自己的媳妇气受。然而,即便是那种时候,张四教的态度依旧是坚定而明确的,这也是他唯一的倚靠。所以,刚刚张四教竟然比张四维还要痛心疾首,张泰徵方才一下子受不了,竟是破罐子破摔。
  可此时此刻张四教夺下了父亲手中的砚台,却依旧没有求情,而父亲更是直截了当问出了那样一个理由,张泰徵顿时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他本想沉默以对,却不曾想张四教竟然跟着问了一句:“大郎,你实话实说,我还能和你父亲求情,你若是不说,那么我拼着蒲州张氏多年令名受损,也不能让你爹背这个黑锅,少不得要请老太爷开宗祠把你这个不肖子弟逐出去!”
  这一次,张泰徵货真价实被吓着了。如果没有蒲州张氏长房嫡长孙的名义,如果没有张家的庇护,那么他还能有活路吗?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贯维护自己的三叔说的话,当看到父亲那铁青的脸色时,他终于丢开了最后一丝侥幸,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就是汪孚林的妻子是叶家庶女,身份显然有疑点的传言流传得最厉害的时候,我把信写出去的,”说到这里,张泰徵不知不觉已经是带出了几分哭腔,“后来父亲是对我说了叶氏的身份不重要,汪家人会同意才重要,但那时候信已经送出去了,就是快马去追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张泰徵的第一感觉不是锥心刺骨的后悔,而是痛恨汪孚林为什么有那么好的运气。明明是叶家一个婢女,又怎么会成了胡宗宪的女儿。就因为这一传言,朝中不少同情胡宗宪昔日遭遇的官员,不知不觉也站在了汪孚林这一边,就因为汪孚林不怕人笑话,宁可接受充作为叶家庶女嫁过来的胡家千金,在事情四方流传之际,还大大方方坦陈了妻子昔日曾经在危急关头逃离胡家,抛头露面去投奔亲戚的那段历史。
  而听说张泰徵竟然是拿着这件事去妄图打动汪道昆,张四维简直更加狂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门口怒喝道:“出去,你给我滚出去!那次你对我提及此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说了,格局这么低,以后就算勉强当官,张家也只会败落下去!滚,给我滚!”
  张泰徵如遭雷击,求救似的去看张四教,见其同样面沉如水,丝毫没有替自己求情的意思,万般绝望的他只能扶着膝盖爬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当出门时,他最后往回看了一眼,看到的却只是父亲和三叔二人沉默无言的模样。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之前一千次一万次想过万一事情败露是怎样的情景,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样一件事的后果。
  而等到张泰徵消失在门外,想必也不会有那样的胆量那样的心情在外偷听,张四教这才轻声说道:“汪道昆居然会那样高调地送回信表明态度,说明他已经确实绝了起复之心,而松明山汪氏现如今只有汪道贯和汪孚林两个进士,当然不会牺牲汪孚林这个前途无量的子弟,所以,已经致仕的汪道昆可以说是被宗族逼着表态的。从这一点来说,大郎确实格局太低。不过,大哥,事到如今,就算把大郎打死,那也于事无补。”
  见张四维没有回答,但显然也是默认了这个回答,张四教这才轻声问道:“大哥,我一到京师就听说元辅病倒,至今已经好些天都在家里养病没见人,据说连汪孚林王篆曾省吾这样的亲信心腹也没能见到他。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第九二三章
缇帅的疑心
  汪道昆给张四维那封信竟然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当汪孚林从锦衣卫三个金牌小密探那边得知消息之后,他着实忍不住为张四维和张泰徵父子默哀。
  然而,陈梁也好,理刑百户郭宝和掌刑千户刘百川也罢,全都提供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掌管锦衣卫的都督佥事刘守有,将汪道昆派来送信的那个中年仆人给扣了,竟是亲自询问。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汪孚林想都不想,就交待了三人一个说难很难,说容易也非常容易的任务,那就是去盯着刘守有的一举一动。只要刘守有不是滥用私刑,怎么问那个仆人,他不管,但如果他们能够顺藤摸瓜,搞清楚刘守有背后的那条线,那么他重重有赏。
  汪孚林一个七品掌道御史对正五品的千户正六品的百户说这种话,并不是凭借御史的超然地位,而是因为他确实手头阔绰有钱。之前给陈梁和郭宝的补贴,他就一贯不吝啬,刘百川被打过闷棍之后,也得了五十两银子的汤药费,因此丝毫不会怀疑这重重有赏的含金量。不但如此,他还特意把郭宝给叫了过来商量,得知汪孚林同样对郭宝许下了五百两银子的赏格,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怨念。
  虽说掌刑千户这位子看上去挺风光,可如今又不是嘉靖中期陆炳掌管锦衣卫的时候,诏狱不大开,北镇抚司外快全无,有的时候还得去刮地皮,刘守有那个上司他不去送钱就好了,还指望对方手头一松给他漏几个子下来?怎么可能!
  “汪爷真是大方人……”刘百川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意识到郭宝也在旁边,这话他说得有失上司的尊严,顿时面上有些尴尬,却没想到郭宝竟然也附和着说道:“所以,跟着汪爷干活,浑身有劲,否则就凭咱们锦衣卫现在被东厂压在底下这样子,实在是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两个锦衣卫的现役军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直房里长吁短叹说着新主子,陈梁在外头把风,这情形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也不知道会跌碎多少眼珠子。只不过,两个当事人却毫无这样的自觉,反而低声交换起如何到刘守有那儿打探消息的法子来。如果汪孚林让他们非得把人弄出来,他们自然会觉得棘手,可既然只要保证刘守有不动刑,他们盯着刘守有看看能不能摸出顶头大上司背后的人,这点事情他们却还是很乐意接下的。
  刘守有就算是锦衣卫的首脑,扣的又只是松明山汪氏的一个家仆,可如果真的敢贸贸然动刑,别说刘守有自己,就连整个麻城刘氏都会遭到巨大打击。
  因此,在一时想不到什么最合适的法子时,刘百川就站起身道:“不管了,我亲自去走一趟,借着劝谏两句的机会探探口风。我去了之后,郭老弟算准时辰,就借口陈梁从汪爷家里人那边听到些什么,跑来禀报,这样双管齐下,总能从刘都督嘴里掏出点话来。”
  刘守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北镇抚司已经在汪孚林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下,完全成了筛子。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汪府的那个家仆吴十二给扣下来审问,并不是因为张四维的请托——张四维也完全没时间请托他这件事,就算交情也得放在其次——完全只是出于自己心底那说不出的担心。
  那就是他担心汪道昆和汪孚林伯侄俩并不是真正反目,而是仅仅做出一个姿态,所以关键时刻,汪道昆才会在收到张四维的信之后,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对于已经站了队的他来说,张居正手底下头号战将,又或者说打手汪孚林的动向,一直都是最值得关注的。
  更别说他从皇帝三番两次赏赐东西给汪孚林的举动里,嗅出来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而且,汪孚林对于辽东文武的那番措置,又让他看出了几许异样。
  所以,他对吴十二的态度是威逼利诱,整整两天虽没有动刑,但疲劳审讯的精髓却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吴十二因为日夜都不得休息,迷迷糊糊之间,自然而然就吐露了许多内情。此时此刻,刘守有便针对连日以来记录的那些细节,继续进一步核实。
  “你说汪道昆在回乡之后,和汪道蕴几乎没有往来?”
  “是,逢年过节虽说有送礼,但老爷也就是吩咐夫人照单还礼,却没有走动。”
  “汪道昆的长子汪无竞据说曾经和汪孚林一块习练过制艺,如今他还只是秀才,就没有去找过汪孚林的养子汪金宝?”
  “没有……大少爷如今日日都在苦读,基本上不出门,老爷刚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那这次汪道昆让你送信来之前,家里可有什么风声?”
  “老爷看了信之后大发雷霆,后来还请了族长过来一同。老爷送族长出来时,族长脸色铁青,口口声声说是就算汪孚林有一千一万不是,也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更何况婚事那时候操办得光明正大,这封信简直是滑稽到极点!”
  几十个问题不厌其烦地颠过来倒过去反反复复地问,又确定吴十二已经到了极限,刘守有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没有再让跟随自己审讯的那个北镇抚司小旗不断地用凉水泼吴十二的脸,让其强行保持清醒,而是任凭其脑袋一歪睡了过去,这才沉声说道:“找个大夫给这家伙好好看看,到时候再恐吓几句,赏他二十两银子,谅他回去也不敢胡言乱语。”
  “是,都督。”
  当刘守有从审讯的小屋中出来时,就只见刘百川正在门口转圈,他就没好气地喝道:“你这是没事情做了吗,到我这来闲逛?”
  “都督。”刘百川连忙一溜小跑上前,赔笑说道,“卑职知道都督这几日都在忙着审问那个汪道昆派到京城送信的下人,正好打探到一个消息,所以特意来禀告……”
  刘守有顿时脸色一沉:“我只是因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事涉次辅张阁老,总得对冯公公有个交待,这才留着人多盘查几日,查一查是否假冒。”
  “是是是……”刘百川对刘守有这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做派嗤之以鼻,面上却一点都没表露出来,反而还点头哈腰地说道,“卑职知道都督做事谨慎,可这消息也非常要紧,事涉张阁老……”
  刘守有这才立时警惕了起来。他这几日的心思全都放在汪道昆和汪孚林之间的真实关系上,对张四维那边就没那么注意了,点点头示意刘百川跟着自己回直房再说,等进了屋子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什么事?”
  “听说那一日汪道昆的信送去之后,张阁老把长子张泰徵叫了过去,当着其三弟张四教的面,把人训得狗血淋头。卑职斗胆打探了一下,发现这封信很有可能不是张阁老写的,而可能是张泰徵冒用张阁老……”
  “等等!”刘守有一下子打断了刘百川的话,眼神变得非同一般犀利,“你是说,张泰徵用张四维的名义给汪道昆写信?”
  见刘百川连连点头,刘守有再对比吴十二的证词,越发觉得此事应当八九不离十。他就说嘛,张四维堂堂阁老,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简直没品没格调的事情,原来是因为家有逆子,这才闹出了现在这桩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把刘百川打发出去,却没想到外间看门的心腹小校突然开口说道:“都督,北镇抚司理刑百户郭宝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刘百川知道是郭宝过来趁热打铁,赶紧在旁边帮腔道:“郭宝一大早就来找都督,因为您在刑房里头没出来,他又不肯告诉我,只说是陈梁从汪家听到点什么风声,所以……”
  “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把郭宝叫进来说话!”
  刘百川立时去开门把郭宝放了进来,自己却侍立刘守有身侧,一副好心腹的派头。刘守有对这家伙的厚脸皮素来有所预计,也懒得撵人,而郭宝自然更不会提到屏退闲杂人等这一茬,行过礼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都督,陈梁送来消息,说是汪孚林也听人说起了汪道昆给张阁老送信的事,气得在家里大骂张四维阴险狡诈。据说,他正打算去见元辅告状评理,还准备直接找上张阁老家里去。”
  刘守有顿时脸色发黑,顿时有些后悔扣吴十二的事做得有些太欠考虑,万一不能糊弄住此人,消息泄漏了出去,汪孚林会不会干脆也冲着他开炮?要知道,汪孚林连次辅张四维的帐都不肯买,打算豁出去大闹一场,他算什么?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如坐针毡,到最后就把气撒在了下属头上。
  “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过来说,锦衣卫什么时候变成了专管大臣家里阴私的衙门?你们只管专心致志做好北镇抚司那点事,余下的不用管!”
  刘百川和郭宝被撵出了直房,随即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立时就蹑手蹑脚回自己的北镇抚司去了。嘱咐陈梁守在院子门口,如果刘守有出门就立刻前来通报,两人就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阵子,无非是分析刘守有的心态和接下来的做法。可不消一会儿,陈梁就跑来报说,刘守有倒是没出去,却有一个总旗进去了,看样子脚步很急。这下子,郭宝立时和打了鸡血似的,挑了老早就笼络过来的一个小校去那边盯着动静。
  于是,当下午刘守有匆匆出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料到背后已经黏上了不止一条尾巴。他虽说是锦衣卫的大头头,但从来不做第一线侦缉的事,顶多亲自审讯犯人,因此对于如何更换衣着打扮,如何甩脱盯梢,心得固然有,可和真正第一线的精兵强将比起来,他逊色何止一筹。若非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在如今这种局势下,他甚至都不敢特别重用哪个心腹。
  因此,来到事先约定的那家小茶馆,他先确定这条偏僻的断头小巷子但凡有人跟进来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才放下心来进了店。见掌柜伙计全然不见,三四张桌子上只有一张坐着一个茶客,他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上前去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地问道:“张三老爷,都这时候了,你不好好收拾张家那点家务事,却还有功夫来见我?”
  “看来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张四教笑了笑,随即亲自给刘守有沏茶,这才开口说道,“刘都督看来是亲自查过,结果如何?”
  对于这样的小事,刘守有也懒得推脱,直截了当说了郭宝和刘百川打探到的消息,连同自己从吴十二口中挖出来的那些细节,见张四教果然面色阴沉,他就有些恼火地说道:“张阁老的那个长子是怎么回事?就算他几次三番栽在汪孚林手里,那也不至于蠢到做这种傻事!这下可好,如果汪孚林真的一怒之下闹到张府门上去,堂堂张阁老竟然想要干涉松明山汪氏的宗族事务,这不是送给御史弹劾的把柄吗?”
  张四教知道,只要张四维遭到弹劾,那么上书请求致仕就很难避免。想当初张居正被门生刘台弹劾,不就是也只能以辞职致仕作为要挟?可张居正那时候有小皇帝和两宫太后撑腰,可张四维呢?
  想到这里,他就看着刘守有,似笑非笑地说道:“刘都督掌管锦衣卫已经有六年了吧?虽说缇帅之名听上去很威风,可每次见司礼监冯公公,却都要如同仆隶一般磕头问好,身为赫赫有名的麻城刘氏子弟,你心里应该不大好受吧?”
  刘守有顿时大怒:“张四教,你这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张四教面对遽然色变的刘守有,表现得异常冷静,“如果不是对冯公公执掌东厂,压着锦衣卫心怀不满,你何必在司礼监中另寻山头?你最聪明的是没有去找关键时刻最懂得断尾求生的张容斋,而是找了司礼监秉笔张明和张维,希望能直接够到皇上。”
  尽管刘守有曾经收了张四教非常多的好处,可这最大的隐秘被人捅破,他仍旧有一种杀人灭口的冲动。然而,别说张四教是张四维的胞弟,就凭这位蒲州张三爷在商场的赫赫威名,以及这是对方找的地方,他就没办法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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