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上(校对)第1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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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子里传来一声轻笑,宋离忧略带嘲弄的声音很快就传到了季照容耳里:“怎么?玩不过履天坛那位嫡传首座?”
  “呸!你这贱胚子就会落井下石!”季照容抬手就想摔笛子,但很快又忍了下来。他跟宋离忧关系不错,有些话也就是两人间说说,表面上自然不好多露。在鬼城里其他人看来,季照容就是温文儒雅地捏着笛子从城门口走进来,倒也没什么不妥。
  宋离忧那边笑得更得意了。
  “这厮就跟块石头似的,怎么软磨硬泡都没用,人道圣者怎么会带出这种徒弟!”季照容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他连珠炮似的将这些日子更钟岁相处的不愉快说出来,“驻扎的时候要祭一下天地,置一下祭坛,唱一会儿祷词。老子心说等他把天地祭完那蓬莱域这锅汤可就连肉末都没了,他不听,磨磨蹭蹭地又他妈跳了个舞!你想象一个八尺大汉跟着一群小姑娘跳那什么劳什子祭祀舞么!”
  宋离忧正在酆都城杀鬼赏花呢,听见自己扇子里传来这么一串话差点没笑哭。他正想安慰几句自己这倒霉师兄,一声刺耳的笛声就把他安慰的话全堵回来了。
  宋离忧“啪”地把奈何合上,捂着耳朵痛呼不已:“别吹了,好好的圣器百计被你吹成这鬼样子。”
  那边季照容正在气头上,骂骂咧咧地说道:“不光驻扎要折腾,招降散修、攻占山门、转移驻扎地,他老人家做个什么都要把这一套折腾一遍,老子这两天把那破舞都给看会了!”
  宋离忧前仰后合地笑了好半天,手里扇合扇展又是一大片鬼修灰飞烟灭。旁人只见得他一边杀一边笑,心想这位少城主还真是个疯子。
  “看会了哈哈哈哈……”宋离忧笑得停不下来,“你下回记得跳给我看看……哦,师尊刚刚说他也想看。”
  季照容脸都青了:“你怎么跟师尊说了!宋离忧,你看我回来打不死你!”
  “我在用奈何御敌呢,谁让你这会儿跟我聊天!”宋离忧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下一刻季照容的催命笛声差点把他吓跪下,他赶忙传音道:“师兄别吵了,我这儿做正事呢!”
  笛音悠远绵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师兄行行好!”宋离忧果断认怂,“我再也不敢了!”
  可是这时候笛声反而愈发急促激烈,根本没有半分要停下了的意思。
  宋离忧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往常两人开开玩笑,只要他一低头季照容绝对不会纠缠。现在他一直吹着笛子肯定不是在气恼宋离忧的事情,应该是在御敌,听笛声的激烈程度,恐怕还不是一般的敌手。
  宋离忧忙不迭地问道:“师兄,你那边怎么了?”
  那边传来混乱的笛音,过来半刻才听见季照容愤怒的回答:“妈的,魔道偷袭!”
  然后笛音与说话声都戛然而止了,宋离忧悚然,立刻反手将奈何扇一展,桃花迅速凋萎化作黑雾:“师尊!”
  沙哑老迈的声音从扇面上传来:“圣主亲征,撤军吧。”
  宋离忧听见“圣主”二字就知道不好,魔道的圣主无非就是那个黄泉了。他还在想云青明明说好的帮鬼道拿下蓬莱域怎么转脸就打过来了,那边鬼道圣者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小:“速速将奈何与百计交换。既然无妄魔境敢让圣主亲自出手,那就莫怪老身直接插手战局了!”
  宋离忧立刻脱离现在这个战场,手中法诀变化,他正在施法将手里的奈何扇交换为百计。千思百计奈何天,这三个圣器都是异法同源的,再加上使用者之间有鬼道圣者作为联系,所以只有双方同意,那么交换圣器是很容易的事情。现在季照容身陷险境,肯定明白宋离忧与他交换圣器是什么意思,所以也不担心不成功。
  法诀结束的那一刹那,宋离忧手里的奈何就变成了百计,鬼道圣者的声音已然消失不见。
  蓬莱域上空,浩浩荡荡的魔军凭空出现,直接将蓬莱仙山团团围住。这时候鬼城还没离开多远,包围圈又比较大,所以一时间也被围困在内。
  这些魔军井然有序,杀气滔天,经历过南海大清洗之后,几乎所有的魔道弟子都真正上战场厮杀过了,他们身上的魔煞之气化作黑龙,在云层间蜿蜒盘旋。
  那条魔煞之气所化的黑龙双目赤红,头顶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以黑雾织作衣裳,长发四散飞舞,容貌中带着一股典雅的古意。她肌肤如玉,仪态高雅,可是脸上的笑容却略带邪气。这年轻女人就是黄泉残魂,她单手扶着龙角,看着底下的人道与鬼道驻军,对魔道将领下令:“为首的两人留个活口,其余都杀光。”
  黄泉需要大量的血肉和力量来重塑肉身,眼前的这些军队正好可以成为她的食粮。
  季照容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黄泉”,感受到她身上近乎不可抗衡的伟大力量,正想着这回是真要跟那钟岁死一块了。这时候他手里一烫,奈何扇自行展开,一张巨手直接穿透扇面而出,破空朝黄泉袭去。这只手干枯老迈,就跟树枝似的,可是季照容看了差点没喜极而泣,这不就是他师尊的手吗!
  黄泉的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她的赤瞳冷漠地凝视着这只朝她飞来的巨掌,座下黑龙双眼也忽然焕发出剧烈的红光。这宏观红光带着毁灭性的气息,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寸寸坍毁,一丝丝黑色裂隙在天空中蔓延。那只巨手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能够伤到所经之处的一切,但是又不受外力所伤,它很平常地经过了黑色裂隙与刺目红光,直逼黄泉而来。
  黄泉蔑笑:“虽然某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残魂,但以黄泉真身应对你们一缕化身还是绰绰有余啊……”
  说着她也不再施展神通应对,直接抬手就扛下那只巨掌。
  她坐下的黑龙哀鸣一声,龙身瞬间崩坏,化作一具庞大的骸骨漂浮空中。黄泉直接从龙背上站起来,纤细白皙的手与那只枯槁庞大的手相抵,完全不露衰势。
  “罢了,没工夫跟你耗,你要带走那人就赶紧的。”黄泉一皱眉,手里血河汹涌而出,直接将这只巨手冲了下去。
  那只巨手迅速回到季照容手里的奈何扇中,枯槁得跟鸡爪子似的手一把抓住季照容,然后往扇里一拽,他一下就连人带扇消失在了原地。
  黄泉似乎有些气恼,她迅速下令道:“快点,把剩下的杀干净!”
  剩下的人道就是软柿子了,他们上头连圣者都自顾不暇,下面这些人不是爱怎么捏就怎么捏。
  第二百三十章
天心月圆,良辰虚设
  ——本座同你说过,“大道废,仁义出”,修仁义者若想回溯大道,其难不逊于上登青云。
  人道圣者站在祭台之上,此时月夜岑寂,却掩不去履天圣坛恢弘壮阔的光芒。
  他面前摆着一个小案,案上置着一个香炉,炉上插着三炷香,这香炉看着朴素,但内里暗纹却极尽繁复。小案对面摆着一面石镜,足有一人来高,镜中烟霞缭绕,云台雾楼连蔓成片,恍如世外仙境一般。
  人道圣者敛起祭服,端坐案前,燃香,斟茶,举杯,对镜一礼。
  ——千万载以来,我仙道得飞升者不知凡几,而人之得道者鲜矣。自巫道以后,人族再无大能统御,此道之艰,不言而喻。神霄子,你可想清楚了?
  镜中云雾逸散,将种种仙境之景遮掩,最后只剩下一片看不到边的苍白。
  人道圣者看着眼前的三炷香,香火倒映在他澄明的瞳中,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他将手中茶盏放下,叹道:“太清可是不愿意见我?”
  ——大镜将亡,另寻他路吧。
  百余年前,妖族兵临九鸣城的时候,太清派来的青鸟是这么跟他说的。
  百余年后的今天,他依然稳坐履天圣坛,守着妖兽群中人族最后的南方孤城。
  人道圣者的眼神落在雾霭笼罩的石镜上,宁静深远一如往昔:“太清总说我修行时日太短,是以不敌其余圣者,可我百年得道,自然也可再花百年超过你们所有人。我不惧年逾十万的公孙魇花,不惧背后捅刀的邙绎,不惧行事诡秘的圣天香,亦不惧杀圣灭门的你。”
  “太清,若说登临圣位之前我尚有犹疑,那么登临圣位之后……我就已经没什么好畏惧的了。”
  ——圣人不沾因果,公孙魇花玩的把戏实在可笑……罢了,你不动手,那本座就让荣道子斩杀胡寒眉。
  人道圣者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前,可是那点雾霭没有半分散去的迹象。
  现在人道大军被黄泉所率领的魔军牵制,连嫡传首座都生死不知,可是他没法跟鬼道圣者一样亲自出手相助。因为风中已经传来血的讯息,妖族的味道越来越浓了。相比起作为人道根基镜国,显然东海那边的事情要更缓一步。
  妖兽长号之声此起彼伏,越发临近,履天圣坛光辉愈盛,可是人道圣者始终平静地坐在原地。
  皓月渐渐升于中天。
  履天圣坛上有光芒拔地而起,这些光芒凝聚成束,照破黑夜,构造出虚假的黎明。
  这时候他面前的那柱香已经燃了一半了,石镜毫无动静。人道圣者握紧了手里的茶盏,微微闭目,又一次朝着石镜举杯执礼。他道:“太清,我最后求见你这一次。”
  ——你若不在履天圣坛之上,公孙魇花便随时有可能踏平大镜。所以坐着别动,本座自会化身来镇离宫。
  石镜之上静悄悄的,空荡荡的,白茫茫的,没有一丝生气。
  人道圣者看了一会儿镜子,又看了一眼是剩下小半截的香,默然放下了手中茶盏。若是在这三炷香燃尽之前还不能与太清联系上,那这次作法就算失败了。之前初燃檀香、奉上清茶之时,石镜上清晰地出现了北海之冥的云台雾楼,可是后来又迅速被雾霭遮蔽,多半是太清在施展神通干涉。
  太清不愿意见他。
  人道圣者还是默然,其实见了也没什么用。
  现在他让出离宫,太清知会他的意思,于是也让出别馆,天宫重临可以说是大局已定。天宫中有着十万年前的神明,而如今的修道界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修行者了,天道给的这条路实在是太窄,所以要争,要斗,要搏命。
  太清是为了仙道道统而登临圣位的,他也只能为仙道舍命相博。
  这次与往常那些道统之争都不同,这是动真格的,是要杀圣要灭门的。太清在每一次人道面临大转折的时候都暗中帮助过人道圣者,唯独这一次不行。当世的六位圣者,每一个都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罢了。”
  人道圣者起身,繁复的祭袍拖曳在地,但是不染半分尘埃,就跟他本身一样,行走红尘却不沾因果。
  天边的皓月正居中天,履天圣坛升入空中恰好与之相重,人道圣者背后月光辉煌,夜色沉寂。他银发胜于霜雪,面容尚还年轻,眉眼间都染上了月色的柔和,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更像是垂悯苍生的圣人。
  月下传来一声温柔可亲的低笑,野兽轻盈的脚步踏入圣坛。
  一只小山般大小的白牛从空中落下,它背上驮着一个消瘦苍白的黑裙女人。这白牛一看就来历不凡,它全身纯白,没有一丝杂色,双目温润清澈,颇具灵性。尾如蛇状,背生双翼,这外形如白牛一般的坐骑正是传说中以血肉侍奉妖道圣者的鯥族。
  而它背上的,毫无疑问就是妖道圣者公孙魇花了。
  公孙魇花看起来比刚刚醒来时还要虚弱,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黑色长裙贴着身子晃荡,将她的肌肤衬得越发苍白。她的鬓角泛着白,黑发中夹着银丝,眼角有些细纹,这么倚在白牛背后显得分外无力。
  但是她依然很美,红唇如血,生机焕发。
  “镜离……”妖道圣者撑着白牛的身子坐起来,这么看上去她似乎颇有些不支,连说话都透着点吃力。她看着起身相迎的人道圣者温柔浅笑:“这代弟子中就属汝最出众,若是在百余年前,让吾对着晚辈出手,说什么也是拉不下脸的。”
  人道圣者神色漠然,他平淡地答道:“同居圣位,太清也不敢妄称我的长辈,不知公孙道友这是何意?”
  妖道圣者就跟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往下说了去,她声音低柔,仍带着一种对晚辈的包容之感:“可惜了,这不是个珍爱天资纵横之辈的时代。它来得太快,来得太急,年轻的尚未成长起来,年老的却即将辞世。”
  人道圣者原以为她是在端前辈架子,先在气势上压他一头,可是这番话听来却始终有种深深的无奈。他平视着妖道圣者,目光沉稳,静默地等她下文。
  妖道圣者咳嗽了几声,缓了一会儿才抬头朝他歉然一笑:“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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