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瓯春(校对)第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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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三公子在忙什么?”抱弦无奈道,“过了小定也算半个女婿,他难道不知道姑娘的处境?”
  清圆以前孑然一身,行事没有那么多顾忌,现在既然有了婚约,自己不便抛头露面,总指着李从心能替她解围。他交游广阔,即便不去麻烦沈澈,京中还有许多任要职的朋友,无论如何,活动活动总有些指望。
  然而她在淡月轩等了一整天,李从心那头稳如泰山。她站在檐下望着月亮,那月亮游丝一般悬在天边,她叹了口气,“他大约真没得着信儿,我明天一早去找他吧。”
  丹阳侯府在幽州有别业,她知道府邸在哪里,只是从未去过。次日回过了老太太就出门,谢家请晨安的时间一向很早,因此马车到侯府别业门前,太阳也才是将升不升的时候。
  李从心平常管教家奴不太严苛,因此这个时辰大门半开半阖着,只有一个小厮打着呵欠倚在门边。清圆下了马车,差陶嬷嬷过去通传,说节使府四姑娘来了。那小厮虽然没见过真佛,却知道和自家公子定亲的就是谢四姑娘,不敢怠慢,忙点头哈腰迎进来,笑着说:“我们公子爷昨儿和上峰吃酒来着,这会子还没起来,四姑娘先进园子,小的这就传话去。”
  恰在这时,李从心跟前的子午迎上来啐那小厮,“你糊涂了,三爷还没起,倒叫四姑娘在园子里白等着?还不迎到花厅里去!”边说边使眼色。
  清圆瞧出来了,笑着说:“不碍的,横竖不是外人。”绕过子午往他的院子里去。
  子午在后头干着急,守门的哪里知道内院的情况,就这么把人引进来了。四姑娘聪明,万一瞧出什么来可怎么好!他捏着心,加紧步子赶上去,可喜的是三爷听见禀报出门来了,姑娘总不好直往男人屋子里闯。三爷笑道:“四妹妹怎么一大清早就赶过来了?”
  子午长出了一口气,瞧瞧四姑娘,四姑娘永远都是一副和软的模样,温声道:“我有件事,要同哥哥商量……”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身后的卧房里传出来,大嗔着:“冤家,我的衣裳呢!”
  李从心顿时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四妹妹,不是的,我……我昨儿陪尚书令赴宴,那宴……宴上多喝了两杯……”
  清圆的眉眼逐渐凉下来,只觉胸口一团火窝着,几乎叫她恶心得吐出来。可是不能失了风度啊,多尴尬多狼狈,都不能失了风度,便勉强笑道:“唉,我来得不是时候,原来三公子有客在。”
  李从心脑子里轰然一声,听她又叫他三公子,分明有划清界限的意思,知道这回大事不好了。他本来没想这样,只是男人应酬时,莺歌燕舞葡萄美酒,一瓯瓯地灌下去,到最后做不得自己的主了。他也后悔,自从春日宴上见了她,他就一心惦念她,这几个月当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他也想守身如玉,可昨晚上几杯黄汤下肚,这个女人就登了他的车,上了他的床。
  先前他听见小厮在院子里通传,一时慌了神,千叮咛万嘱咐,让那女人别出声的,没想到最后终究功亏一篑。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遭人算计了,有人设了这个局,让他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四妹妹……”他心慌意乱,试图向她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里头有误会,你听我和你说……”
  她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掌下抽了出来,“你我还没有大定呢,三公子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你这样做……”她皱着眉头微笑,“实在不雅。既打算成婚,通房丫头尚且要避讳,何况外头的人!我今儿真是来错了,碰得一鼻子灰,也不知说什么好……回头我就打发人把礼退回来,咱们的事,到此为止吧。”
  她说了这些话,他心里刀绞似的,又悔又急想去拽他,“四妹妹……清圆……”
  陶嬷嬷见势拦住了,凉声道:“小侯爷请自重,事已至此,就撂开手吧。我们姑娘知道贵府上并不十分赞同这门亲事,全是因小侯爷您,才壮着胆儿答应的。如今还没拜堂,小侯爷就负了我们姑娘,叫她哪里再敢托付终身呢。”
  李从心羞愧难当,泫然欲泣唤四妹妹,可她连头也不回,径直往门上去了。
  坐进马车,眼泪在眼眶子里翻滚,清圆低下头,拿手绢掖了掖。
  抱弦替她不平,愤然道:“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惜姑娘,白操了这份心。”
  是该难过的,本以为那样翩翩的君子,以前就算荒唐些,也有浪子回头的一日,但她显然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她倒不后悔费了这番周折,一切的美好都源自距离,以前从没有走近他,看见的都是表象,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她给过他机会,她也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赤诚,走到这里路断了,总算对得起他了。
  眼泪慢慢冷却,她叹了口气,“家里这会子正乱,该退还的礼,咱们自己预备就是了。”
  但回禀老太太是必要的,她进了园子,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明了,老太太反倒松了弦儿,“这么着两不耽误,也好……”
  只是轰轰烈烈的一场欢喜,最后惨淡收场,着实让人唏嘘。
  清圆才和老太太回禀完,外头就传话进来,说小侯爷求见。
  老太太瞧瞧清圆,听她的意思,清圆枯着眉道:“我不见他了,祖母打发了他吧。”
  她避回了淡月轩,老太太只好命人把小侯爷请进上房。那么意气风发的贵公子,进来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叉手行了一礼道:“祖母,我这回犯了错,四妹妹不能原谅我了,求祖母替我求个情……我为这门亲事做了那么大的努力,要是就此放弃了,我愧对四妹妹,愧对父母,也愧对自己。”
  老太太垂着眼皮叹息:“小侯爷,男人家逢场作戏也是有的,你大可不必自责。只是姑娘与姑娘不同,别人家兴许不觉得什么,我们四丫头平素心思重,这也是没法儿。她才刚来和我说了,我瞧她的口气,怕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既这么,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另作打算的好。”说罢摇头,无限惋惜,“她是实心想跟着你的呀,可你瞧……有缘无分,强求不得。你回去吧,退婚的缘故,咱们不会往外头说去的,你只管放心。”
  女方不愿意嫁了,哪里需要宣扬什么,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必是小侯爷风流的毛病又犯了。李从心失魂落魄在上房站了好久,终究是无用功,最后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月鉴在一旁给老太太打扇子,一面为四姑娘遗憾,“本来是多好的一门亲事啊。”
  老太太抿着唇不说话,老爷生死存亡的关头,这门亲事还是断了的好。
  这时园门上的婆子进来回话,说派出去的小子传口信进来,沈指挥使业已回府了。老太太振作起了精神,喃喃说:“是得我亲自去一趟,我知道,沈润这会子也正等着我呢。”
  谢府的雕花马车穿城而过,到了沈府大门前,门户洞开着,正有络绎的家仆进出,搬运那些拿红绸包裹的物件。老太太略站了站,看这手笔场面,便知道沈润开始预备和穆家的结亲事宜了。
  唉,这时候来,确实难堪得紧,但眼下老爷的处境也是进退不得。圣人不下诏命,这事只有亲近的人知道,活动起来很受限制;一旦圣人下了诏命,疾风骤雨转眼即至,再托人走关系便来不及了。所以思来想去,又只有沈润这一条路可走,清圆如今是断不肯来了,要谈条件,也只有她老太婆亲自出马。
  沈府门上的管事倒很热络地迎了上来,“老夫人这是找人啊,还是有指教?”
  老太太哦了声道:“劳烦管事通禀,我是节使府谢家的,求见沈指挥使。”
  那管事的讶然,“原来是谢节使家太夫人啊,恕我眼拙了。”边说边往里头引,“太夫人请花厅里少待,小人即刻命人禀报家主。”
  听令的小子领命,快步往园里去了,沈家待客十分周到,管事的命人奉茶,亲自呈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道了谢,有意无意地打听,“看来贵府上正预备办喜事啊,我听说这两日要下定?”
  管事的对插着袖子笑道:“可不是嘛。我们殿帅公务忙,也没那么些空儿过六礼,和大尹家商量妥了,回头一气儿办了就完了。又瞧准了日子,下月大婚,殿帅和谢节使同朝为官,到时候必要下帖子,届时还请太夫人赏光。”
  老太太惘惘的,心里愈发沉重起来,只不好再问什么,只管堆着笑,连声说好。
第69章
  沈润向来目中无人,大约在他看来,除了圣人没有一个配他多瞧一眼吧!
  他人来了,就算赏了谢老太太脸了,拱手敷衍道:“家下正忙,慢待老太君了。老太君来得真巧,我也是才到家,只因家里要办喜事,到底要我亲自主持,总不好叫人家觉得咱们不上心……这就是父母不在的难处啊,一应都要自己料理。”
  老太太颔首说是,“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殿帅如今身在高位,能者多劳,究竟这也是终身大事,等闲不能马虎的。”
  老太太虽眼热得很,眼热之余也只剩怅惘,果真失之交臂了,当初不应准了李从心倒好。原以为他一腔孤勇,为了清圆能奋不顾身,将来袭了爵位,谢家和侯府牢牢攀了亲,子侄辈再联姻捆绑,哪怕结亲结到帝王家去,也不是难事。谁知少年心性太靠不住,这份热忱显然不得长久。退一步说,婚前荒唐倒还犹可,最要紧一宗清如扒着他,他又积积黏黏没个决断,难怪清圆不称心。
  一招错,满盘皆落索,否则现在何至于让她舍了老脸,亲自登门有求于后生晚辈,这满家子大红大绿的铺排,也该是清圆的才对。说实在话,人家正忙于迎娶别人家的姑娘,谢家和他沈家除了那一万两银子暗中往来的交情,实没有别的了,这会子麻烦人家,打哪儿说起呢。
  老太太一时钝口,他不问来由,很难起这个头。正思量该怎么下手,只见他倚着圈椅一笑,抛开那份功成名就的笃定,论沈指挥使的长相气韵,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倘或家里没有遭难,倘或我父母健在,也不至于撂下公务,匆忙赶回来料理这些。”一壁说,一壁向谢老太太举举茶盏,“老太君喝茶。”
  老太太嗳了声,把茶盏捧在手里,那温吞的热度拱着指腹,掌心也缓缓渗出热汗来。
  沈润还是淡薄的模样,垂着眼睫道:“不过也因家里人丁单薄,愈发珍惜得来不易的缘分。老太君听说过三衙的恩例么?殿前都指挥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都有圣人恩荫。我如今是殿前司指挥使,只要再加节度使,夫人就能诰封郡夫人。眼下正有立功的机会,这一仗下来,离节度使大约不远了。”他长长叹息,“我倒不在乎自己官职如何,拼尽全力只为成全夫人一个诰命的衔儿。人家既把女儿下嫁我,不能叫人家后悔错许了人。”
  老太太愈发不是滋味儿了,因谢纾的缘故,自己受封郡太夫人,扈氏封郡夫人,却都是苦熬了十几年才得来的。穆家二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样成就,怎么不叫人感慨时也运也!
  沈润看谢老太太脸上神情万变,该下的料也下足了,便慢悠悠调回了正题,“我只顾和老太君闲谈了,竟忘了问老太君,今日怎么得闲上我府里来坐坐?”
  老太太噢了声,斟酌再三,小心翼翼说明了此来的目的,最后讪讪道:“论理,不该在殿帅大喜的当口来叨扰殿帅,但如今实在危急得很,我们一家子昨儿奔走了一整天无果,思来想去,也只有殿帅能救谢家于水火了。”
  沈润听了,应得模棱两可,“这事我听圣人提起过,回来还同澄冰说呢,谢节使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不知这回哪里出了差池,连个小小的石堡城都打不下来。”
  老太太愈发尴尬了,掖着手道:“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哪里能说得清呢。”
  沈润点点头,“也是。”然而这两个字以后,就再没有下文了。
  老太太知道,人家如今是不可能主动伸援手了,只得自己挑明,“无论如何,万请殿帅再替咱们想想法子,只要助谢家脱了这回困……”
  “四姑娘怎么不来?”
  谢老太太正说得声情并茂,不妨他忽然蹦出一句来,复又笑道:“可是如今四姑娘许了丹阳侯府,不便再与沈某来往了?”
  老太太从他的话里隐约看见了一点希望,他对清圆似乎并没有完全放弃,便应道:“殿帅大约还不知道,我家四丫头同丹阳侯府的亲事早就不议了,她不来,是因为殿帅定了亲,她再出面怕招人闲话,传到穆二姑娘耳朵里也不好。”
  沈润闻言一笑,“正大光明说事,倒怕招人闲话?我虽要娶亲了,也不见得不能结交其他姑娘。”
  老太太哑然,窥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的意思是和穆家的亲事虽落定了,却也不妨碍他另有所好。清圆若是来求他,他还是会瞧在她的面子上相帮,但求人办事总要付出代价,人来了,事能办,至于名分,可就不好说了。
  横竖话到这里,取舍端看老太太的意思。沈润站起身踱到门前,外头家仆正热热闹闹布置,万事俱备了,只差一个新娘子。
  他那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像足了奸商做派,价只能出到这里,愿者上钩,不愿就一拍两散,人家这回不和你谈银子,只谈人。
  羞愧啊,没脸透了,谢家钟鸣鼎食之家,没想到最后要拿女儿填窟窿。可悲的是从妻降为妾,更有甚者连妾都算不上,也许一辈子就这么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宅,将来人家封妻荫子,全没有四丫头的份……可是眼下路走窄了,还能怎么样呢!
  老太太站了起来,努力维持着体面,笑道:“也是的,你们年轻人之间好说话,和我这老太婆无甚可聊的。那我这就告辞了,回头还是让四丫头来向殿帅讨主意吧。”
  这个表态撞到他心坎上来,沈指挥使一派温文气度,和煦道:“我命人送送老太君。老太君也不必着急,到底禁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圣人跟前有我,出不了差池的。”
  老太太应了两声,见府里管事的过来了,便婉拒了好意,说不必相送。
  不送便不送吧,沈润站在阶前叉手,“如此,沈某便恭迎四姑娘莅临了,届时还请老太君亲自相送为宜。”
  老太太记不清是怎么从沈府出来的了,只觉满心郁塞,边走边道:“这沈润趁人之危,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伴在身旁的徐嬷嬷搀着她道:“人家从不在乎什么好名声,幽州哪个不知道他的为人,做出这种事来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四姑娘主意大,这事怕她不能答应。”
  “她受她母亲带累,原不指望有多好的亲事,但如今落得这样,终究意难平。”老太太长叹道,“姑娘家生得太好了,像个大幌子顶在脑门上,眼馋的男人多了,算计起来什么事儿干不出?四丫头跟前……话不好明说,她那脾气,知道了怕要出大乱子。”
  徐嬷嬷犹豫着:“老太太的意思是把人骗过去么?这么一来,四姑娘就白扔了,老太太倒舍得?”
  若说舍不舍得,自然是舍不得的,这些孩子都传承了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舍不得又如何?这种关头,保住老爷是第一要紧,这个半道上接回来的孙女,譬如从没有过,又怎么样呢。
  老太太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园子里谁也没见,一个人呆坐到傍晚时分。长吁短叹无果,转头朝外看,晚霞铺排了漫天。一群鸟儿拍打着翅膀飞过,飞到天幕上,化成七八个小黑点,一瞬各分东西。
  她终于下定决心了,扬声传话:“把四姑娘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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