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校对)第6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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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别驾一喜,转头就看见人群簇拥着一个黄衣少女快步而来。午后日光下那少女竟然还打着伞,日光透过伞面在她面上洒下明灭光影,肌肤亮处如玉,暗处如冷瓷,而一双眸子圆而大,看人时让人想起暗夜深处悄然而来的神秘的猫。
  意外的年轻,意外的甜蜜温柔感,王别驾却没来由的有点不安。
  如果仅仅如表象这般,怎么可能成为第一女刺史?
  文臻仿佛没感觉到满广场士子轻鄙的眼光,第一眼看向了少年怀中的尸首,皱眉道:“何人丧生?”
  听见她这句,王别驾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他身后属官已经惶急地道:“刺史大人!州学学子罢课闹事,观风使蒋大人前来劝阻,却被学子推搡致死!”
  四面百姓哗然,文臻眉头一皱,“因何罢课闹事?”
  “自然是因为,不满你文大人任这湖州刺史啊!”
  有点暴有点邪气的声调传来,随即传报声传来,“王驾到,诸官民跪接——”
  文臻转身,就看见燕绝的王轿已经到了近前,燕绝正掀开帘子冷冷看着她,只是轿子华贵,仪仗却并不如何齐整,身上穿的王袍也七零八落,头发乱着,簪子斜着,满身尘土,肩膀上还挂着大概是奔驰中被挂到的树叶。
  被她撂了一夜,大概是狂奔追来,可能被颠得不大好受,瞧说话还大喘气呢。
  也怪不容易的。
  燕绝下一句话便道:“文臻,你既已到任。任内出此大事,难辞其咎。更何况此事根源在于湖州士子不满你女子主政,可见你就任湖州,难得民心,此事须从长计议。本王代天巡狩,有权将你停职,待父皇及朝廷商议之后再议对你的处置。”
  张钺怒道:“定王殿下,此事尚未查明来龙去脉,士子们究竟因何闹事,蒋大人究竟因何死亡还未理清楚,就急着将文大人停职。殿下这般武断,不怕将来陛下怪罪吗?”
  燕绝斜睨他一眼:“武断什么?尸首在这里,死人总是真的吧?士子们在这里,不满总是真的吧?你有意见?还是你觉得民意支持文臻?那本王就当你面问问民意如何?来,这位士子,告诉我,你对你们湖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刺史,是个什么看法啊?”
  那士子昂然道:“一介厨子,出身低微,不学无术,善于钻营,以色侍人,佞臣幸进,窃据高位,祸乱朝纲。”
  他话还没说完,上来一个妇人,啪一个响亮耳光,甩在他脸上,大骂道:“老娘辛辛苦苦织布绣花,供你读书,谁晓得供了你整日在外头胡扯乱弹!别说刺史大人女中豪杰,就算刺史大人无甚功德,又是哪家圣贤书教你无凭无据在外头这样乱嚼人家舌根的?”一边破口大骂州学腐儒误人子弟一边把她那被打蒙了的儿子给拽走了。
  燕绝:“……”
  燕绝忍了忍,又指了一人道:“那你来说说……”
  那士子还没说话,上来一个老者,颤颤巍巍递过来一个篮子,道:“儿啊,这是你这个月的束脩。爹走遍城外几家亲戚终于凑来了,家里的事你莫操心,好好读书,啊?”
  那士子到嘴的话咕咚一声,咽下去了。
  燕绝还待再指,一个胖胖的士绅连地滚了过来般,连拉带扯地将站在最前头的儿子扯了下去。
  燕绝左右看看,几个站在最前头的,先后都被家里人或强力或怀柔地给拉了下去,年轻人的锐气也就那一阵,散了便散了。
  气氛渐渐安静下来,眼看想挑也挑不出什么事来,燕绝气得冷笑一声,也不理张钺了,指了文臻道:“说那许多干啥。蒋鑫死了,你就有罪。说,是等我派人拿你,还是你自己交了印信?聪明点,还能博个好境遇。”
  文臻笑道:“蒋大人死了?”
  燕绝:“嗯?”
  文臻又是一笑,对人群中那少年抬抬下巴。
  那少年放下怀中人,垂头站起身,他怀中那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拨开乱发,冲众人一笑,却是一张陌生的中年人脸孔。
  几个士子发出惊呼,他们是亲眼看见蒋鑫倒地的,大多数没亲眼看见的,却还茫然着。
  王别驾脑中轰然一声,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文臻的目光已经逼视过来:“王大人,请教一下,既然‘死’的根本不是蒋大人,如何您就一口咬定是蒋大人呢?”
  王别驾额上汗哗地落下来。
  “您看,先前我过来时,看见那人群中有人倒在地上,首先便问,死者何人。毕竟在场这么多人,是不是?但是您王大人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那么乱的场合,谁死都有可能,您却看也不看就一口咬定是蒋大人,那自然是因为,蒋大人是您安排好,必须的死者。”
  人群一阵骚动,走出来一个布袍老者,核桃大的发髻,核桃般的皱纹,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眼睛聚光,冷冷地盯着王别驾,正是蒋鑫。
  王别驾眼光茫然地扫来扫去,脑子里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蒋鑫的死亡是他亲眼所见,然而现在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文臻看了一眼苏训,他正垂目站在一边,先前他就混进了士子当中,写过诗赋,保护过蒋鑫,她有心测试他所说的异能,那拉回一刻的能力,如果用在生死之际,岂不是能救回一条命?
  但这是人命关天之事,所以她也在蒋鑫身边安排了别的人,万一苏训的异能并不存在或者不那么给力,自会有别的人救蒋鑫。
  好在蒋鑫果然被拉回了之前的那一刻,那么备用的保护人选就用来假扮死尸。
  文臻想苏训的异能实在是太逆天了,那岂不是想救谁就能救谁?这么逆天为什么没有被天机府搜罗?而且过于逆天的技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代价在哪里?
  有人拎上了一个筐子,里头是那些原本交上来的墨卷,文臻拿出最上头一张,看了看,笑道:“听说今日是别驾大人抽查州学学业,要州学学生写诗颂本官,并对交上来的课业不满,才引发了这一场罢课?怎么,这样的课业,别驾大人也不满?”说着将那墨卷递给张钺。
  张钺接过来,第一眼先道:“好字。”细细看了,又道:“好文采。”末了又有点不满地道:“虽情辞还不够恳切。但文字功夫无可指摘。”
  文臻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看了他一眼,一个士子十分失望地低声咕哝道:“奴颜媚词,文人之耻!”
  他声音原本说得很低,不想文臻忽然看向他,道:“未敢请问这位先生功名如何?可入举期?常科还是特科?孝廉还是秀才?”
  那士子吓了一跳,呐呐说不出话来。文臻淡淡道:“这位,张钺张先生,定州人氏,自幼过目不忘,博闻强识,人品高洁,端方卓异,年方十二岁,由当地州府破格推举,自所在州二十万人中选一,为永裕三年年纪最幼之孝廉。也是历年年纪最幼之孝廉。”
  “我朝察举,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你一个白丁,说张长史不配为文人,是在质疑陛下和所有朝廷官员拔擢人才的眼光吗?”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私德不谨,口没遮拦,谈何公义!退下去!以后再给我听见此等言语,革去学籍田间地头天天说给自己听去!”
  那学生踉跄退下,张钺脸色起了一阵潮红。盯着文臻的眼神灼灼发光,文臻根本不在意,趁着这些士子暂时安分了,将那墨卷传下去,道:“都看看。”
  众人这回都乖乖看了,看完都露出惊异愤怒之色,有人怒道:“如此佳卷佳句,为何先前别驾大人还是坚持不过?”
  “因为别驾大人就是存心挑事啊。这墨卷,就是证据。”文臻格格一笑,盯着脸色死灰的王别驾,道,“自己脱了这乌纱帽,还是我一巴掌帮你打下来?”
  燕绝忽然道:“文大人,本王还在呢,你就这么嚣张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嫁我乐不乐意?
  文臻笑眯眯转向他:“定王殿下,您代天巡狩,但对我湖州内政,并无直接统管之权。如今湖州别驾涉嫌谋害蒋大人,人证物证俱全,本官有权就地锁拿,您这要再插手,本官就可以弹劾您擅权了哦?”
  燕绝盯着她,忽然挥了挥手,一大队黑甲护卫冲入广场,顿时将四周围观的百姓冲散,却留下了那些士子,将那些士子赶到了一边。
  文臻这边的人看着不好,也都慢慢聚拢到文臻身边,文臻使了个眼色,示意潘航等人不要靠近,就在场外掠阵,因此她身边也就张钺蒋鑫苏训寒鸦采桑寥寥几人,面对着燕绝那一大帮的护卫,看起来颇为势微。
  “弹劾,你弹劾啊。现在就弹劾。”燕绝指指文臻,“这里就有笔墨纸砚,你现在就写奏章,我派人帮你送,飞马上京,唔……送到朝中,再经过尚书省初勘,尚书令转呈陛下批复,前后总该有个半个月吧,就不知道半个月够不够你烂了?”
  “我若是烂在这里,将来定王殿下也只怕要烂在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文臻就像听见了个笑话,“别闹了定王殿下,想谈判就好好谈,小孩子才满口死啊死的威胁人呢。”
  燕绝呵呵笑了一声,很遗憾地道:“我是真想不顾一切宰了你啊。”
  一直没说话的蒋鑫冷声道:“定王殿下。陛下让你代天巡狩,不是让你来公报私仇。若你执意如此,下官自也少不得一份弹劾奏章。”
  “省得,省得。本王对文大人向来仰慕,一心要陪着文大人任期结束,自是舍不得提前走的。”燕绝笑嘻嘻举起双手,“咱们商量一下。这位王大人,交给本王审问,然后呢,本王保证刺史府上下顺利交接,如何?”
  “只要湖州尚有主官在任,殿下便无审问湖州刺史以下高级官员之权。不过殿下也无需太过担心,我会请蒋大人押送王别驾上京,连同其人罪行一并具折上奏。届时是陛下亲审还是交由大理寺主审,自由陛下圣裁。殿下以为如何?”
  燕绝挑了挑眉,道:“也成!”
  张钺在文臻身后,有些失望地轻声道:“大人,王别驾此事绝非一人参与,还有之前的刺史府邸之事,江湖捞之事,明显多人参与,本该乘胜追击。另外,定王殿下也不怀好意……”
  文臻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莫急。”
  蒋鑫叹息一声,拍拍他肩膀道:“藏锋,官场之事,由来只可曲中求。想要一蹴而就,多半半途折翼,你既辅佐文大人,便切切记得,步步小心。”
  藏锋是张钺的字,他怔了怔,半晌也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声,低声道:“我只是有些不服,也有些不明白,湖州这般乱像,陛下既允了我来辅佐文大人,那就是希望湖州能得清明吏治,为何又要让定王殿下来……”
  后头的搅屎棍三个字他这端方君子说不出,蒋鑫自然明白,看一眼燕绝,心想帝王心术,从来只看着那云端高位,文臻和燕绥关系如此,一个封疆大吏,一个当朝皇子,如果不派燕绝横在当中,哪位帝王能安睡?
  所以哪怕明知燕绝会坏事,会作梗,他这个搅屎棍也会一直在这里搅合着,湖州官场也不会允许文臻一次性端掉,文臻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今日才让一步,就在王别驾这里结束,和燕绝暂时相安无事,以后便是各凭本事,相互钳制下去了。
  燕绝这里虽然输了一局,但是蒋鑫的观风使是短期的,押走别驾之后,文臻就少了一个助力,他便当这也算自己扳回了一点,心情略好一些,一抬头正看见对面伞下文臻偏头听张钺说话,银灰的伞将日光筛得透漏温柔,浸润得她肌肤晶莹润洁,连额角都似在发光,而一双眸子含着笑意,微微弯起,比常人大一些的瞳仁转过来时,却又隐含几分清凌凌的冷意,让人想起北国第一枝桃花,瓣叶粉嫩,逸枝横斜,其后城墙上冰棱却还未化。
  有种矛盾而又令人心神微微一撞的美。
  燕绝的心神也在这瞬间微微一撞,忽然便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间便有些骚动,忍不住又看了文臻一眼,只觉得这女子和自己之前看着时似乎不大一样了,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也不知是因为身份的变化境遇的打磨,还是原本深藏着的一些特质终于缓缓发散,使得她越发尊贵安详,气韵优容,让人瞧着第一眼还不出奇,只是觉着好看而已,却又禁不住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燕绝看到第三眼的时候,文臻已经察觉了,不动声色半转了身,她身后,州学的门开了,原本被关在州学里的学正带领着一应训导、教谕、教授、都急匆匆地跑出来,一出来就给文臻请罪。
  学生闹事,师长难辞其咎。这些半老头子们在文臻脚下跪成一排,学生们都警惕地围拢来,等着刺史大人的训诫,大有随时再闹一场的意思,文臻却亲手将最老的教授搀起来,看看四周的学生,长叹:“还是作业留得太少了啊!”
  教授们:“……???”
  学生们:“……???”
  好像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绝已经走了,百姓们又溜了来,随即就听见他们新任的女刺史大人,在那些满怀敌意作天作地的读书人的包围中,对那些教授们道:“本官方才听了广场上诸位士子的慷慨陈词,个个文采斐然,满腹锦绣,可见诸位老先生教化有方。只是有一点,如此才华,仅用在这广场上半日一日地吟诵口号,着实浪费。拿来写文章不好?明经科,明法科,明兵科,哪怕明阴阳科呢,多写写,多练练,总是有好处的,是不是?”
  老教授们频频点头。刺史大人虽然是女子,但语言亲切,这话也说得老成熨贴。
  “我方才看了下大家的课表和作业。还是不够紧凑嘛,瞧瞧,辰时正才起,申时末就下学。每日不过一篇诗词,一篇经论。这个标准,要求普通学子也就罢了,要求咱们湖州精英,可就有点够不着了。”文臻拿着张钺快速搜集来的州学的课表呼啦啦的翻,“业精于勤荒于嬉。标准嘛,不妨高点,再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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