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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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这个时候的某个瞬间,莽虎将军才突然回忆起早年陈沐说任何民族被奴役几百年都会变得愚蠢麻木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智利土民并没有被奴役几百年,仅仅几十年罢了,他们就成了这副模样。
  甚至就连城里大明商贾贩卖衣服和鞋,售卖渔网和渔船,土民也不知道买;假使他们知道买且想要买,也没财富。
  所以他们雇佣无产土民百姓架桥修路,人们会对明军为何如此感到好奇,智利有道路,不论过去各部落用脚踩出来还是后来修缮的,亦或西班牙人在时主持修造的道路,这里都有,但明军说这路不够宽也不够平整,更关键的是土民需要这份工资。
  “修路是为了让我们赚工钱?”
  “不,不光为让你们赚工钱,有了好的道路,你们就能把李耳城的东西卖到其他地方,赚到财富来让自己的家人过得很好,也能帮助更多过不好的人。”
  “商队,卖到其他地方,就像过去西班牙人的商人那样?”
  “对,像西夷那样赚取财富,但不要像他们那样赚到钱给自己戴十个手指的戒指,贫穷要想办法独善其身,富有了不能忘记兼济天下。”
  “那为什么我们要叫他们西夷、欧罗夷,而不是西班牙人、欧洲人呢?因为他们是白人吗?”
  “呵呵,其实大明不在乎别人长成什么颜色,也不在意自己是白色还是黄色,我们不因颜色尊贵,颜色因我们存在而尊贵,大帅说了,我们生得白而自称黄,只因大明子民都是炎黄子孙,这里面的黄字罢了。”
  “就我个人,只因为不愿与他们同归一类而已,他们也一样,他们不因自称白人而低贱,看看诸多部落蒙受的苦难,白色因他们类同禽兽的行径而低贱,称夷,已经是把他们当成人了。”
  说话的大明工程师放下图纸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看着伸向远方山脉荒漠间正在修筑的道路,揽着身旁土民青年的肩膀笑了:“等这条路修好,去招募自己的商队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如此,族群家国亦如此,我们是一样的,你也不能贫穷下去,好好干吧。”
第二十三章
矿场
  没人知道,智利的硝石矿带有多长。
  在东洋军府发生五大湖煤田事件后,军府明令探测智利硝石矿不给赏银。
  因为一来陈沐很清楚那不用探测,二来邵廷达用实践证明了,随手能刨出来,用不着探测。
  刨出硝石矿不难,难在怎么让矿工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智利北部,荒漠旷野,沙砾遍地,乱石嶙峋。
  卷起的风沙吹过突兀耸立在荒漠中的奇形怪石,席卷着砂砾也打过怪石下攥钢镐凿出字样的身影,那是个身披麻袍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他攥斧锤的右手虎口带着老茧,他的脚下有路,从怪石边缘一直向南北延伸,直至消失在远处升腾热气的红色虚影中。
  简陋的路宽极了,可供八匹健马并行,路面龟裂开的土皮只要一阵风沙吹来就能填满裂口,路内与路外并无丝毫区别,只是用荒漠中捡来的石块堆出一座座尺高石碓,沿道路堆出标记。
  荒漠中时常会响起细微的噼啪爆裂声,那是远处盐池颗粒在酷热的高温下蹦跳发出的声音,年轻人放下镐头与斧锤挤着眼睛抹了抹下巴的汗水,解下腰间水囊向口中小心翼翼地灌了两口,稍解喉咙中快要冒烟的干燥,抬头时露出带着伤疤的脸眯眼望向日头,自宽幅腰带里摸出一只铜怀表,看着时间。
  临近正午。
  他面上的不耐烦快速褪去,带着喜悦缓缓蹲下身来,让斗笠投下的阴影尽量盖住精壮身躯,把目光投向南方道路尽头,安静等待。
  年轻人身后巨大的怪石上面,被锤镐凿出‘大明智利硝矿十四厂’的字样,最后两个字还未凿完,这是他今天的工作。
  他来自辽东名叫李宁,江洋大盗出身枪术非比寻常,前两年在李成梁处隐姓埋名做家丁,却因不会说好听话被送到北洋当旗军。
  如今隶东洋军府前军督军邵廷达标下任总旗,奉命随百户常驻荒漠,六个月前他们发现这里具备开设硝石矿场的一切条件,历经数次选址、勘探,最终选择这里作为矿场,就在他凿刻怪石北方不远高耸的断山壁后,就是硝矿十四厂厂址所在。
  这里的选址与硝矿并无关联,主要在于同世代居住荒漠中原住民部落的远近,因为这关系取水。
  就像人在沙漠中迷路会跟着骆驼走一样,骆驼也许不认路,但它们知道哪儿有矿物质也知道哪儿有绿洲,对荒漠两眼一抹黑的明军同样需要从荒漠土民口中得知哪里有小绿洲,哪里又能取到水。
  最初设立几处硝矿厂址离海岸近,取水与各项生活物资都容易获取,但越往后设立的厂址则越深入,水源越来越难取得,相同的是挖掘硝矿的品质也越好,越好的硝矿,煎炼越省事、成品杂质越少,制成火药威力越足。
  李宁所处的十四厂只能说条件还凑合,绝称不上善地,最近的原住民部落在二十里外的山上居住,他们用植物纤维编成宽布搭在山上,收集凌晨的雾气凝水以供生活。
  那里驻扎着水山百户所,旗军带招募土民用棉布编织出数百张更大的网搭出水棚,夜取净水,昼送矿场。
  李宁眼中的喜悦来源与等待的目的正是如此,每天日升,水山百户所的旗军会派出马车队分送临近三座硝矿,十四厂送水配额为每日三十七捅,跟车的土民会顺手把山上和路上捡到的石头丢在路边。
  明军入荒漠没有余力修路,所谓的路也只是这样,人马在行进中找到旷野里相对平坦的一条路,尽量让它在出发点与目的地间变得更短,然后在路边撒上石头,日积月累,就成了路。
  如此路况,水山百户所的马车从出发到抵达要走一个半时辰,酷热下行进困难,车队人马在途中需饮水一次、返程亦要饮水一次,故而准确来说,十四厂每天的净水为三十五桶,每桶二十大明升,一大明升为一千零七十三毫升。
  而矿场旗军、火药匠、土民矿工及家眷有五百余口,另有大小牲口三十余,三十五桶水连喝都不够、遑论洗澡,更别说他们还开了一百二十亩地。
  旗军和火药匠都是货真价实的大明人,火药匠还好,成日把矿工挖出来的硝矿煎炼忙得脚不沾地,旗军这些武夫可是真正闲得蛋疼,这荒漠戈壁连畜生都不愿意多待,想打猎都要去跑几十里地的山上才有可能逮住大兔子。
  那是一种奇怪的玩意,体形比大明的兔子大,白天晒着太阳把脑袋塞石头缝里睡大觉,就算被吵醒也耷拉着眼儿一副睡不醒的样儿,一到夜里就特有精神,满山乱窜像过年一样。
  但总旗李宁觉得过年兔子不该乱跑,该下锅。
  正儿八经的大明子民,在这片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没仗打、没事干,他们肯定得刨片地种点菜。
  可培地种菜是要水的,水他们喝还不够,该从哪儿来?
  北边的四十里,有间歇温泉;东北三十里,有一座盐湖。
  那水人和狗都不能喝,蒸馏了也不行,就像海水一样光解渴不顶用,他们这些北洋旗军基本上没谁在海上不喝蒸馏水的,都知道喝蒸完的海水多了人掉头发狗掉毛。
  但可以用来洗澡、煎硝,还能跟山水混着喝,营养相对少些,但也不至于掉头发,还解渴。
  李宁晃了晃空荡荡的水囊,这东洋军府真没有辽东军待着舒服,在那边什么东西都先紧着将领与家丁,这儿倒好,百户、总旗、小旗、旗军,别说吃什么用什么,就连每天喝多少水用多少水都给规定死了,旗军净水一升、蒸水三升,总旗也不过才比旗军多两成。
  除此之外,一滴都不再多。
  但也正因如此,水送来时,才会显得尤为珍贵。
  远远地山脊上传来几声呐喊,执勤的旗军端起赤旗站在悬崖边挥舞着,官道上传来晃晃悠悠的马銮铃声,李宁也像这片土地上的大兔子一样耷拉着眼举目望去,升腾热气的虚影中,水山的马车队来了。
第二十四章
热土
  整个智利,东洋前军督军标下共有十九座硝石矿场、六座铜矿场,矿工近万、围绕采矿为生者近五万之众。
  矿工劳作辛勤,月采硝石三百五十三万斤,但包括人力在内,一切力量在荒漠中都显得那么不靠谱,没有良好的道路与固定水源来大规模熬硝,纵然熬好了运出荒漠的硝土依然有限,每月真正能运到南方科皮亚波港口的成品硝土仅五六万斤。
  在东洋军府看来,智利年运硝土由二十万斤飞跃至六十万斤,这无疑是技术产生巨大进步。
  但实际上,智利能产多少硝土仅与玄学有关,或者说运气。
  大明的熬硝产业成熟,沥、虑、蒸发再结晶的技术亦无可挑剔,智利的硝石矿对大明人而言并不特殊,就是普通盐硝,与西北相同,只是更精纯。
  水源倒也有,但距离遥远,运输成本极高,换句话说,真正限制产量的还是运力。
  前军督军邵廷达在离开荒漠时向各个部落发布赏格,希望原住民能带着旗军找到合适的水源,找到水源才能确保旗军、矿工生存,就能扩大规模会有更多硝土。
  荒漠中不但有硝石矿,还有银矿、有铜矿,但这些矿产目前只能放着不管,这种感觉很难受。
  就好像饥荒中为何没人去打猎吃呢?因为捕猎消耗的体力、热量,已经远超捕猎成功补充的能量,所以即使猎物在眼前跑来跑去,快饿死的人也不会去捕猎。
  安静躺着,死得慢。
  但邵廷达在努力了,他们忙着修进荒漠的道路,等路面平整,就能把港口的木轨运到进荒漠的山口,修出马车木轨,更多人和更多工具运进荒漠。
  也算是有好有坏,至少在荒漠里无论木轨还是铁轨,都不必担心人为偷盗,也能在修路时少几分顾虑;但坏的是荒漠里的旗军就算想修木轨道都修不成,因为他们走上好几天可能连一棵树都找不到。
  哪怕在绿洲附近,也都生着干巴巴的遍地棘草,很难找到像样的木料。
  倒是在寻找水源的过程中,旗军陆续发现几座露天铜矿,并且其中有一座看上去规模极大,就在十七号硝矿厂北方不远,那几乎是与秘鲁边境挨着了。
  但是此时,邵廷达却并不在十七号硝矿厂,甚至没在最近的科皮亚波,他去了比过去的圣地亚哥如今的李耳城更南的地方,比奥比奥河南岸谷底,马普切人的部落。
  在那有一座名为劳塔罗营的明军大营,游击将军林晓是军营主官,训练成百上千的马普切壮士成为优秀战士。
  当邵廷达座下雄健的黑色战马立在劳塔罗营的辕门前,他对这座军营内正投身训练的士兵感到满意。
  与智利北方居住在荒漠、山地、湖泊与火山下常见瘦小精壮的土民不同,生在谷底的马普切人看上去要更健壮也更高一点,这让他们在穿上棉布兵服后看上去除了风吹日晒带来黝黑肌肤,与大明士兵看不出什么不同。
  士兵穿着常胜专门为他们织造的棕色兵服,棉布短袍与中单裤易磨损的肩膀、膝盖、手肘都加着帆布补丁,蹬布鞋扎革翁裹行缠改变了不穿鞋的习惯,头上裹着发巾,各个站立如松。
  但邵廷达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明军、谁是马普切人。
  他们的头巾中扎着一两根翎羽、有些人会在短袍外罩西式无袖的羊驼皮马甲,他们的长矛绑着羽饰,鸟铳木铳托钻出圆孔,用绳子吊着粘羽毛的皮片。
  “将军,劳塔罗营的游击军已准备奔赴战场,没有支援他们能熟练使用刀、矛、棍棒、弓弩结阵或散兵接战,有支援时擅长使用鸟铳、埋设地雷、操持火炮及快速制作木炮投入战场。”
  林晓早就接到快马通传邵廷达抵劳塔罗营的消息,这没来由地让他心里猛地一突突,第一反应便是出事了。
  哥伦比亚的仗打得还不错,劳塔罗在一年里驱使游击军埋伏各个必经之路,行刺、袭击,沉重削弱了西军在哥伦比亚北部的力量,如今军械简陋的土民甚至敢在白天攻打据点。
  长时间的袭击与围困,已经让战争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拔除。
  这种时候即使劳塔罗与西军用堂堂之阵对战,且不说谁的战技高,单说军备,没准劳塔罗比西军还更胜一筹呢。
  相较其发动土民百姓的巨大数量,东洋军府给劳塔罗的军备并不多,但他们缴获的兵器铠甲很多,一个西国军团士兵的装备够劳塔罗武装起五六个士兵。
  以上就是林晓对哥伦比亚局势所知道的一切。
  而智利,同样进入关键时刻,十九座硝石矿场开窑,还有三座银矿、六座铜矿,最近还在北方发现超大铜矿与小型铁矿床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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