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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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讲究兵贵神速攻占要地,治疗讲究对症下药随证加减,施以常用汤药,就像是增调援军、像你在北山扎营我就要在南谷设寨,你用步兵结大阵,我就用火枪轮射破阵;你用骑兵突来,我以战车相连,讲究克制讲究一物降一物,火炮的出现改变了战争的局势。
  青霉对此时的陈实功也是一样,它就是陈实功眼中的大将军炮,一炮直抵敌军主将大营,教敌顷刻兵败如山倒。
  它可以被奉为神明,但归根结底,神明亦为人所用。
第五十六章
百发百中
  医学是技术在人体的实践,医生并不能救治所有病,尤其救不来找死的人。
  陈实功至通州后的第二天,城中各街口皆有医户队严防死守,混在其中不与人接触的旗军高声在街上宣传禁止喝生水、隔离牲畜、硫磺粉兑水洗澡的命令,可依然有人喝生水。
  医户队急的团团转,百姓们也怨声载道。
  喝热水,古代称作饮汤、温汤,是古老的习惯,但这是个习惯绝非人人都能遵守。
  因为饮温汤、喝茶都是要烧水的,这一习惯至少在宋代普及到下层百姓当中,但这关系到人生存条件,而人的生存条件其实受大环境因素极其重要,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并非唯一条件。
  民国三十一年的穷苦百姓生活水平能超过汉文帝十三年的百姓?
  宁为太平犬末为离乱人,说的正是这个。
  如今的通州城就是环境上的坏了……城门紧闭后粮食有、井水也有,可没柴火。
  柴火是需要樵夫上山砍柴的。
  通州百姓寻常是少有烧柴,守着运河北端煤炭从来不缺,但此时由于知州病死,户部派来的郎中又被封在城里。
  百姓把家院子里种十几年的枣树都劈了,可烧完还是没柴火用。
  因此就喝不上热水了,还有一些百姓是舍不得烧柴,穷苦节俭惯了,心里又带着侥幸,有限的柴火煤炭烧些饭,便喝了生水。
  官府说话也不好使。
  但陈实功与医户队一致认为城内井水已经被污染了,事实上并无证据,城内喝井水的百姓有患病的也有未患病的,但东洋军医对环境判断便是先假定万物都是传染源。
  各项实验也正在进行,他们在城外设立隔离所,从周边无疫情的县送来一批关在木笼中的兔子,大量地分成四类,分饮城内生水、城内熟水、城外生水、城外熟水,甚至还在河流沿岸不同距离设立七处观察站。
  假定城中生水被污染,这个几率非常高,那么城外生水、河水也不安全,封城便有了纰漏,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更大规模的瘟疫。
  旗军在街道喊话除注意事项,还有教授制作口罩与防护用具,要用三层布中间夹两层棉花中间夹焙碳粉,缝制,其中焙碳粉是城外医户队统一制成,棉花与布料则为百姓自行寻觅,这东西家里都有。
  他们做到一切所能做的,但就是无法控制百姓的自觉,只能采取每隔一个时辰挨家挨户进门检查的手段。
  医户队因防护装备不够的原因分成两队是有用且有效的,一批人入城检查症状救治百姓,后者则依照前者对症诊治煎汤熬药。
  他们的效率并不高,因为没有万全之方,不同的医师针对不同的病人症状有不同的治疗方法,相同的症状也因轻重不同而有不同的用药加减,一人一方,好在医户队每队负责一条街道的几户病人,用药效率倒也不低。
  即便如此,喝生水的问题还是不易解决。
  医户队对此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陈实功手下一个小医师提出‘歪招儿’,蒙骗百姓。
  这个歪招儿就是创造一种其实没什么用也没什么害的万全方,来蒙骗百姓喝热水。
  陈实功觉得不能这样,必须要寻找对症的药物,他的眼睛寻寻觅觅,盯上了板蓝根。
  这是一味对症的药材。
  知州疫情实录中写了,绝大多数瘟疫患者都有憎寒发热、头面红肿、或伴咽喉疼痛,继则恶寒渐罢而热势益增,口渴引饮,烦躁不安,头面焮肿,咽喉、耳前肿痛加剧,连及颌下颈部,舌赤苔黄等症状。
  在医户们的认识中,这是温毒,板蓝根清热解毒,配白糖后容易教人代水为饮,倒是个好方法,但他又害怕经过此事让百姓把这味药当成救命稻草,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当水喝,有道是药三分毒,板蓝根喝多了对胃不好。
  板蓝根还有个优势是哪儿都有,药材不难寻,方便大量置备。
  调令一出,当天夜里就从下属三县拉来好几车。
  随后就是研磨成粉与糖混包,剂量极小,全部定装可累坏了城外的医师们,一夜赶制数千份,白日散入城内,一份让百姓配一大锅水熬制,还要求始终用木盖盖牢,美其名曰防止药力消散,实际上只是为避免混入带兵蚊虫。
  这是陈实功第一次尝试大量置备常用成药,但这并不意味着过去没人试过。
  要找治疗大头瘟或其他北来瘟疫的方剂,就得翻元代医术,那是瘟疫最为猖獗的时刻,有一剂普济消毒饮,就是在那时候活人的普遍药方。
  以黄芩、黄连味苦寒,泻心肺间热以为君;橘红苦辛,玄参苦寒,生甘草甘寒,泻火补气以为臣;连翘、黍粘子、薄荷叶苦辛平,板兰根味苦寒,马勃、白僵蚕味苦平,散肿消毒定喘以为佐;新升麻、柴胡苦平,行少阳、阳明二经不得伸;桔梗辛温为舟楫,不令下行。
  一副药都能看出君臣佐吏乘船海战的景象。
  坏处为绝大多数药方都属苦寒辛散,阴虚者不能用,这也是陈实功对板蓝根发给百姓担心的一点,所以才要做成药发给百姓小剂量使用。
  这是大头瘟的主治药物,陈实功想要把这个也做成一例普遍用药,以治疗病患。
  而在征召医户之中有一人名为龚廷贤,一直在燕、赵、梁、豫之间游方行医已有十余年,就地取材用大黄、牙皂制作名为二圣救苦丸的药物,专用于瘟疫初起热邪较盛的病患,这剂药物剑走偏锋,不像普济消毒饮有抗菌抗病源的作用,而是采取发汗、催吐、利下的方式,让病人在得病之处把病统统排出来。
  这个医生的行医方法是在街上敲锣打鼓,让那些病患走出来……被搬出来的不行,只要能走出来就说明身体较为强壮能扛得住这药力,病人一服就出汗、一出汗就病愈,他治疗的那条街上百姓说是百发百中。
  而对于被抬出来的病人与老弱,他也再没有独辟蹊径的办法,按部就班地先用人参败毒散治病的轻的患者,基本上轻症能治好,还不行的,他准备了牛蒡芩连汤,但目下医治的病人还没到使用后面这味药的时候。
  ……
  龚廷贤历史上确有其人,在万历十四年治疗河南大头瘟全活者众。
  他在内科上首先命名了“五更泻”,写出第一部以“推拿”命名的儿科专著,
  后被称作“天下医之魁首”,并赠以“医林状元”扁额。
第五十七章
老鼠
  “大量制作二圣救苦丸?好,这个很容易做,两份大黄用酒拌粉,蒸后晒干,混一份牙皂粉以水打稀糊丸,每丸如绿豆大,依病情轻重一次服五十至七十丸,以冷绿豆汤混下,药到病除。”
  龚廷贤也是老医生了,年轻时攻读科举,后来随父行医云游四海,遍访中原二十年,学习不论远代医祖岐黄、宗仓、扁鹊,金元时期的名医刘、张、朱、李,遍访民间秘方、验方,医治内、妇、儿、外、五官诸疾得心应手。
  起先北洋军府征召医师时他并未在意,科举没考上官员,也就没指望着靠医术进太医院。
  但如今一经合作,老医师确实发现北洋军医有理念很新潮,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与些许准备,可诸多理论还是像古代医方一样吸引着他。
  最显著的特征就要算陈实功等北洋军医很固执的在找病因。
  瘟疫,一直以来是很难找到病因的,人们根据天气变化、世事环境总结出一套可能会发生瘟疫的标准,诸如大旱之后有大疫、大灾之后有大疫、大军之后有大疫,但没有人去深究病是怎么来的,尽管早代先贤已认识到在人肉眼可查的世界之下,还有更小的微观世界,但那与医学无关。
  历史上世界最早认识到病原且将瘟疫系统辨证论治的人在这一年才刚满周岁,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东山人,他叫吴有性。
  而在此之前,龚廷贤的二圣救苦丸与吴有性之达原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为简陋,这个药很有意思,也带着一贯的明确目的,把瘟疫想象成一种时行之气也就是反常气候携带让人生病的原因,反常气候中人体内正气少,被邪气侵入,因此致病。
  龚廷贤的方法就一个目的——别管你邪气是从哪儿来,我把它从你体内干出来就得了。
  陈实功在找病因、找对症,龚廷贤五六十粒药下去,体内的邪气发汗排出来、胃里的催吐排出来、腹中的大小便排出来,就依靠这么个简单的原理,把轻症患者体内来不及恶化的病毒排出来,剩下一点点排不出来的就靠免疫力干掉它,所以多有药到病除的。
  但你问龚廷贤这病是什么原因,龚廷贤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时候治病救人,比寻找什么原因重要得多。
  陈实功的治疗方法则是另外一种方向,他不但要治病,还要肩负起州县长官的使命,他要治病救人,也要使用官府权力大搞隔离、检疫,还必须要寻找到致病原因、传染原因,以防更大规模的传染。
  这是传统医师从未涉猎的方向。
  这对他来说太难了,即使经受东洋军府熏陶,内心十分确信关于病菌存在,有超人一等的阅历见识,也太难了。
  因为这不单涉及医学,更多的是城市管理与公共卫生,只有回到大明才知道亚洲人民究竟生存在何等的水深火热之中——在一个拍脑袋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大帅带领下,几名没有地方任职经验的二把刀县官,在没有地方成熟佐吏的辅佐下,依靠天下最强大的暴力集团,苦心经营着几座管辖超十万人口的大县。
  这么一个组合如果在大明腹地,当地百姓怕是早就揭竿而起了。
  只有亚洲人民,非但不觉得他们治理水平差劲,反而觉得非常好,了不起。
  那与他们优秀与否无关,完全是因为亚洲人民有见识,他们见过更差劲的。
  陈实功至通州的第三天,总医官行营确定了两件事,首先是青霉对此次瘟疫有一定效果,七名被注射青霉的患者有一例在注射后快速死亡,余下六例皆有所好转,其中两人轻症患者已经好转,余下四人的口渴症状也所有缓解。
  但死亡的那一例患者让陈实功非常担心,其表现出的症状完全不像大头瘟重症而死,反倒让他觉得……觉得像是陈帅口中的治病良药将他杀死一般。
  而第二件事,则是他养在木笼中的小兔们产生症状,不论饮水来自城内还是城外,饮用生水的几只兔子都表现出急躁、口渴的症状,而饮用熟水的兔子则不论城内还是城外都没其他影响,耷拉着眼儿在笼里蜷着。
  好消息是只在通州城范围内,河流沿线的观察所则不论生水还是熟水兔子都无异状。
  “总医官在想什么?”
  军帐中来自身后的声音打断陈实功的思考,回过头是背负药箱揣手站在帐门前的龚廷贤,头上同样戴着北洋军医的头盔,口罩下白花花的胡子用囊袋装着挂钩挂在耳朵上,笑眯眯。
  “龚前辈有事?”
  陈实功不知道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理论对一名年过半年的老医师有多大的冲击力,对龚廷贤他是十分敬佩的,二圣救苦丸确实做到了它的名字,在城中救治了不少百姓。
  尽管那些药丸并不清楚这场瘟疫的病原,但它简单、有效。
  那些被医治过的病人只要发了汗,在家躺着不再出门,便再无后顾之忧,所用药物也比需十几味药的普济消毒饮更容易取材,已成为这场通州保卫战中立功最大的药物,每个医户队都大量携带,只要看见还没发展到口渴急躁的患者,便首选这一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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