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7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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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两件事,我的青霉,有一患者死于此药,对这味药我还不甚了解,恐怕其性甚猛,将来开药要更加慎重,除此之外,河水已被污染,水是流动的。”
  陈实功皱着眉头,他看惯了生离死别,前者对他影响其实不大,更关键的疑惑在后者:“但下游的水却没有瘟疫,这是何理?”
  “青霉虽猛,更有活人之能,总医官不必因此偏废,这种新药自需观察,老夫所擅用大黄,在过去也有体虚孕妇因其而死,后来的人们就知道它是一剂虎狼药,孕妇与体虚者用不得,虽青霉并非体虚者用不得,但只要多加观察,将来一定会知道究竟什么人用不得。”
  “至于水源,老夫也不知道,兴许是因为城内河里有老鼠,这瘟疫并不能在水中过活?”
  陈实功转过头,问道:“老鼠?”
  “嗯,早些日子城中多有鼠类以头撞门,成群结队涌入井中,和……”两名年龄差别极大、行医风格迥异的医生突然猛地对视,都看见对方眼里的震惊,异口同声道:“和营内患病小兔一样!”
第五十八章
勋章
  大头瘟显著病症特征就是口渴,这也是陈实功等人辩证时病人重要表现之一。
  这病症整体也就三四天,若不加诊治,十个人染病,三四天后只能活下来四五个。
  而在这极短的感染过程中,早期症状为憎寒发热、头面红肿,有咽喉肿痛的也有的没有这种感觉;第二阶段便是口渴引饮、烦躁不安;到第三阶段则头面焮肿,咽喉、耳前,连及颌下颈部剧烈肿痛。
  到第三阶段就再施以药石就很难救过来了,只有青霉有减轻症状的可能性,因为它比外敷内附的传统药物吸收快。
  老鼠不怕人,为喝水几近疯狂,这一症状与受大头瘟影响的人极为相似。
  陈实功到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他在城中看不到老鼠,并非通州城没有老鼠,而是老鼠都钻进地下水道了。
  城中救治手段已几乎确定,除陈实功在北洋军医院从柑橘青霉中制取的青霉,其他主要施救手段以二圣救苦丸遏制新感染患者,中症与重症分施以普济消毒饮、人参败毒散辩证治疗,重症者下猛药牛蒡芩连汤,加以宣传让城中百姓以沸水冲泡清毒饮代茶水。
  在药物治疗之外,主要手段仍为原始且有效的隔离,禁止百姓出门,家中备粮、禁止食肉。
  其实撑到陈实功至通州的第三日,危机就已基本解除,因为物资供应上了。
  城中所需青菜都是用青龙军列从天津拉过来的罐装泡菜,让百姓凑合着吃;京畿的棺材、北洋工业区的防护装备也都送了过来,为防尸首毒气感染,全由城中衙役入户收敛在陈实功的命令下拉到城外划出的墓园埋葬,他们与患病者亲属经过商议,待疫情结束另行祭拜。
  而在第四日早,城外的观察所的旗军快马回报,从上游冲出大量死鼠,及其他小型毛虫尸首,被他们拦在河中的层层大网拦住。
  由于观察所旗军离通州城较远,没有足够的防护措施,有人在处理尸首后出现畏寒发热,陈实功带队携药转移,将毛虫尸首从掩埋好的地下刨出,连就近泥土装了三百三十具棺材,挖坑焚烧一空。
  随后的日子里,通州城内外患病消息此起彼伏,最远的病例出现在武清,但其既在军列线上又在电报线上,当地已做好充足防范,尽管人人自危,但都不再有大规模传染的情况,使用药物也已有分阶段的定例,起初声势浩大的大头瘟再难翻起什么风浪。
  陈实功一封报告发进京师,第二天就有紫禁城内的宦官乘马车疾驰而来,给通州城外奋战数日的医户带来八百三十二枚万历皇帝的新玩意。
  “北直隶总医官陈实功,危难之时向朕请缨入通州,带队平息瘟疫,有悬壶济世之功,特赐甲等金岐黄勋章一枚,赏银一千两;其所用青霉活人三十七,特赐丙等铜岐黄勋章一枚,赏银三百两,另有朕为赤子付诊金三十七两,合赏银一千三百两、付银三十七两,以资功勋。”
  “江西医户龚廷贤,数年游医四方活人无数,创二圣救苦丸,值此通州大疫造药一千七百份,救治患者九百四十人,特赐甲等金岐黄勋章一枚,赏银一千两;另有朕为赤子付诊金九百四十两,合赏银一千两,付银九百四十两,以资功勋。”
  除他二人外,八百三十名应募医户人人有赏,救活五十人以上者,授乙等银质岐黄勋章一枚,赏银五百两另有皇帝为百姓付的诊金;救活三十人以上,赐丙等铜制岐黄勋章一枚,赏银三百两,另付诊金;活人十人以上,赐丁等铜制岐黄勋章一枚,赏银百两,另付诊金。
  除此之外还有铁岐黄勋章,应募医户每人皆有,赏银十两。
  而对于奉皇命死在通州的医户则颁发铁质帝国栋梁勋章,赏银十两、付诊金外另有抚恤银二十两,帝国栋梁勋章附一份诰命直发家中,准后代子孙一人完成万历新建小学学业后,至广东讲武堂、宣府讲武堂、北洋医科院、松江讲文院其中之一佩勋章持诰命入学。
  “这个勋章,为何是铁的?”
  此次通州大头瘟中领军人物,陈实功与龚廷贤都对抚恤的勋章感到纳闷,皇帝不吝啬赏银、甚至不吝啬让其后代入两堂两院进学,为何偏偏在勋章质地上给个铁的?
  “爷爷说了,他知道人死了最牵挂的是什么,一来怕孤儿寡母活不下去,所以赏三十两银,够用几年;二来是怕后人不肖,所以专门做出铁的,万一有人把金银的勋章卖了换钱花怎么办?为的就是保佑其后代有个前程。”
  “还有,龚翁啊,皇帝爷爷叫咱问你,愿不愿跟陈医师一起回北洋医科院,您要是不愿意,爷爷说是人各有志,他当皇帝的也不强求;要是愿意呢,咱这还有份封你为北洋医科院甲等医师的诰命,陛下要你自己考虑,接不接?”
  接不接。
  这还能选呢?
  龚廷贤是拱着手笑眯眯,当即拜下道:“草民谢……谢陛下恩典,愿去医科院。”
  不过他还没拜下去,就被小宦官拦住了。
  “哎哎哎,别拜别拜,快起来快起来,愿意拜你见了陛下再拜也不迟,您这么大岁数,估计就算见了他也不让你拜,那您这诰命就拿好咯,跟陈医师一道进京吧。”
  龚廷贤是老医师,又不像陈实功一显名就进了比较新派的北洋,那是个有专业技术谁的脸色都不用看的地方,主要长官懂事儿。
  想想吧,陈沐拜访陈实功,陈实功要说大帅你穿这衣裳不行,你给我脱了,去洗个澡换身衣裳,陈沐是不是得乖乖脱了洗澡换衣裳?
  这要在别的地儿它还真不行。
  弄不好哪个老太爷就直接命左右拿下了,你个小医师还想让我脱衣服,下狱;完事自个儿进细菌培养室,染一身病没几天撒手了。
  所以龚廷贤眼看拜下被拦住,觉得这宦官也挺好,自个儿也得懂事,就动手拿银子,结果又被拦住了。
  “咱陛下整天寻思着革自己的命,瞧见人拜来拜去就闹心,您几位也不用管我们,这赏银没我们一份,我们哪个手长了那就是嫌命长了,差事办好了回去自有爷爷赏我们。”
  “咱这些人,离了陛下不是人,傍着陛下就不是我,陛下喜欢什么样,我们就是什么样……陈医师要带到京中的东西是这几箱子?”
  小宦官动作是娘里娘气,说话倒是挺有爷们样儿,张手道:“锦衣都给爷们儿上来,就这几箱东西都给陈爷看好咯,咱回宫!”
第五十九章
科举
  乾清宫,拂尘搭在臂弯的宦官快步引领捧食盒的宫女们穿过白玉栏杆,望向台阶的神情有些畏惧,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台阶上,两头亚洲金猫正一左一右隔着龙壁懒洋洋地晒太阳,左边那头听见有人打扰,不耐烦地睁开眼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下一刻就被一爪子拍脸上,消停了。
  大橘从龙壁上轻轻跃下,尾巴笔直朝天翘起,用跟它主人一样六亲不认的步伐径自走在世界中轴线上,尽管两头金猫的个头儿要大得多,却亦步亦趋地好像跟班般形影相随。
  走过宦官身边时,心有余悸的宦官低头念叨:“多谢小橘爷,多谢小橘爷。”
  橘爷都不搭理他,自个儿让了路溜达一圈上房了。
  “爷爷,您要的状元糖,甜食房给送来了。”
  军事室内,宦官的到来打断了万历的思绪,执掌帝国的年轻皇帝少见地端正坐在桌椅之后,一手执书翻看,一手向桌边摸索着摸了个空,这才盯着书本目不转睛道:“把糖放甲板上,拿两杯巧克力、鹅灰池摘两只芒果,再来两杯茶解腻……算了朕也要喝,都要三份,潞王牙坏了,潞王不要。”
  说罢了皇帝才有意识地向万历舰船模转了转脸,眼球依然没离开书本,道:“朱翊镠,你先看功臣吃糖,一会儿看功臣喝巧克力吃芒果。”
  室外的宦官领命而去,室内的陈实功坐在万历舰前等待皇帝阅读疫情实录,龚廷贤坐了半天依然无法诊治好内心的战战兢兢,用眼神小心翼翼地瞄着皇帝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潞王知道。
  潞王俩胳膊抱在胸前,俩眼就盯着桌上的状元糖,时不时转头对门上挂着的八卦镜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嘴里的豁牙子。
  他不是换牙,潞王已经过了换牙的年纪,可他太爱吃甜的了,这年月四海八荒的甜食都往京中送,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底下有管皇帝的却没人敢管潞王,毕竟管也没用……上个手本约束皇帝吧,至少太后高兴、冯大伴高兴、半隐居状态的张阁老也高兴,只要说的在理皇帝也听。
  上个手本约束潞王?太后不高兴、冯大伴不高兴、半隐居状态的张阁老也不高兴,况且皇帝还不高兴,至于潞王听不听……并不重要也没必要,他就是一王爷,不出意外这半辈子终极使命就是混吃等死,你跟他计较那么多干嘛?
  结果到现在,到了该就藩的时候,东洋那边的朝天宫还没修好,最近又是西国挑衅又是瘟疫闭港的乱子,陈沐连转封的宗室都不建议往东洋送,此举是深得圣心,连着李太后都开始有事没事夸他了,不为别的,皇室没人愿意让潞王离开紫禁城。
  太后就这俩儿子,大儿子是皇帝是人君,不同寻常,唯独小儿子能让她感受到像正常母子般的亲情,以前吧,心里头还提心吊胆地把宠爱过盛会让这小儿子太作。
  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万历在一块,身上的臭毛病没少沾染,比方说算账,算户部的帐,随便叫来一户部主事对对账,里面要藏着些猫腻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倒是不花钱,但性子说好听的是自由散漫,难听就是跋扈惯了,想干什么谁也管不住。
  现在可好,潞王爷跟着皇帝,活脱儿一宦官首领,清华园的军事条例背得比谁都熟,每日三变的军事口令全出他一手编成,最近还迷上当老师了。
  谁给当老师?
  大明朝的将军先锋队。
  东洋大帅家海龙、海虎俩兄弟;蓟镇大帅家的祚国、昌国、安国、报国、兴国五兄弟。
  人家别人的小孩儿启蒙教育都是从三字经等读本开始,老陈家跟老戚家这七个小东西是从清华园柳堤岸与前湖开始,他们在柳堤上研究火炮形制与射程威力之间的关系,在前湖上琢磨船舶形制对航速载重的影响,俩人从娘这个字开始学说话,从炮这个字开始学认字。
  学会的第一道数学公式是一百一十乘三等于三百三十。
  一个百户率领下鸟铳队一次轮射的总弹量。
  当然潞王是教不出啥正经东西的,很大程度上他自己也是个学生,真正的老师是西洋殷大帅家的二儿子,锦衣卫指挥佥事上轻车都尉殷宗傅。
  潞王的门牙就是带着七个小兄弟儿在清华园疯跑摔了个狗啃泥磕掉的,潞王爷这一口牙可是蒙难良多,最早还没换牙的时候就有了蛀牙,宫廷御医用汉代时张仲景的汞合金补牙法的改良版给他补了牙,这次门牙又磕掉了,万历只好给他从内库里寻了几块大料,安南的象牙和麻家港的海象牙之类的东西,做了几次潞王都不太满意,这小子想要正儿八经的牙雕。
  要让工匠在他的假牙上雕一副仕女图,才肯镶进嘴里,要不然宁可豁着。
  皇帝也拿他没脾气,宫里从扬州招来的匠人正忙活呢,这是个精细活儿,少说也得再等俩仨月才能把牙做出来。
  宫里如今是什么都能吃得到,再不用发八百里加快马运荔枝了,毕竟如今辽阔的疆域,就算再快的马运回来也坏了,所以如今大家都用船运,直接把树连根带土刨了种在船上运入京师。
  新皇帝万历是想明白了,什么有违天时之类的事他根本不在乎,他爹那么在意违背天时的植物伤人,结果不还是没活几年?所以现在鹅灰池里什么都能种,种了就吃。
  谁不吃他跟谁急。
  但有潞王这个小东西在旁边虎视眈眈,陈实功和龚廷贤是真不敢吃这些东西。
  “陈医师,唐知州已经不在了,你把这册书给朕,是想让朕刊行天下?”
  他们等了很久,万历终于将书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知州叫唐三德,用自己的命留下了这套书,也让万历从另一个角度看见此次通州大头瘟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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