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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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爵还真不是个漏嘴子,不但他不是漏嘴子,就连当日进出御马监、清华园的宦官、锦衣,基本上都不是漏嘴子。
  过去防守最严密的紫禁城恰恰是全天下最透风的地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立即会被好事者传遍京师。
  可现在不同了,万历在紫禁城里练兵、在清华园里练兵,几乎让内廷成为铁板一块,军法之下别说讲消息漏给外人,就算是漏给李太后,有几条命够死的?
  徐爵心里是真想说呀,可他就是不敢,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把事引到徐光启身上,告诉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徐光启可能知道点什么,近来朝廷有大动呀,不行你们去问问徐光启吧。
  皇帝又刚好给徐光启说了自己的办法,一号工具人只好依照皇帝的命令行事,这才把消息泄漏出去。
  皇帝打算再办一批宗室的消息传出去了,但宗室们并不慌张。
  正经因为害怕送钱的没几个,反倒是以唐王朱硕熿为首,肃王世子朱绅尧等人联名向皇帝奏上手本,直言海外若需开疆辟土,当首推宗室出战。
  像这样的事,肃王府是有经验的,早在嘉靖年的肃靖王朱真淤就干过上书朝廷请求杀敌报国的事,那是个写边塞诗胜过王昌龄,才华横溢的藩王;还有襄陵王府的世子朱朗鐀,他祖宗朱冲秌在土木堡之变就曾率军进京勤王,成化六年蒙古人入河套,朱冲秌又向朝廷上表,请准许他率儿子女婿上阵击贼,被宪宗制止了。
  但这份表奏,终归还是唐王拟的,除了他谁都担不起出事的责任。
  “他是想吓唬朕?不想拿银子,就拿请战来堵朕的嘴。”
  清华园里,年轻的皇帝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在柳堤下晃荡着,背在身后的手牵着亚洲小厮的绳子,笑道:“真以为朕不能把他们打发到国外去打仗?”
  王安在后头挎着肉篮,好整以暇地对万历道:“陛下,奴婢以为唐王不是想吓唬您,他就是想开藩禁。”
  “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那么傻,藩禁是说开就开的么,那是祖制,朕看这唐王啊,皇明祖训都不知学到哪里去了。”万历摇头晃脑,抬手摔打着垂下来的柳枝,停下脚步转头对王安道:“你也看唐王府递上来的手本了,他们私下里几个藩王串通一气写了这个,你还觉得有道理?”
  唐王朱硕熿的手本主要是以海外宗室面临生存危机的角度看写的,如被封在印度的山西三藩,他们享有当地田赋,名义上统制王田军队,可实际上那些兵力并不由他们控制,除依靠西洋军府的武力震慑外也没有丝毫反制手段,地区形势亦极为复杂多变,今天打过去了田地大涨;明天几个兵头各自为战打了起来掀起战祸,藩王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居中调停没人听,向西洋军府求援,水师登陆赶过来仗早打完,人都死好几茬了。
  相反看来,倒是亚洲寄生陈沐治下的宗室生存情况好上太多,那边的宗室虽然没有田,但每个人都读大学,学习对民生有影响的专业,他们当医生、设计建筑、组建乐团、喂马养羊,以此谋生。
  过去人们都说陈沐心黑手狠,首倡收回宗室封地将他们封到海外去,充实人口,不拿宗室当人,甚至连朝廷也对此多有顾忌,怕把宗室送到陈沐那被他玩死了,这才送去的都是些在国内没封地或影响力小的宗室。
  现在传回国内的消息,东洋军府治下的宗室活的最满足。
  那边没战争,百废待兴,不论是做了农场主还是建筑师的宗室,他们都受人尊敬且衣食无忧。
  南洋的宗室就没那么好了,新明的宗室都是大地主,依然有封国,但土地已不是收入的大头,因为那边大部分土地都太贫瘠了,他们还去的比播州杨氏晚,但那边有矿,依靠卖矿石也能让几个封国富裕起来。
  提到新明就不得不提到李化龙和杨应龙,他俩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西边的杨应龙有兵,播州宣慰司几乎以完整建制被搬到新明,快速抢占了西新明沿海几乎所有绿地,并将宣慰司治所设立于西南定名播州;东边的李化龙身具总督之职,占有另一块最大的绿地,跟杨应龙一样,也是军政大权一把抓。
  跟他俩比起来,什么亲王郡王都是身不由己的弱势群体。
  好歹还有矿,能稍稍慰藉新明王爷们憋屈的心。
  过得最不好的当属西洋军府的王爷们,那是叫个担惊受怕,作为传统进士出身的西洋大臣殷正茂,他骨子里就对宗室们的可怜必不可少,轻视与鄙视也必然存在,他根本不关心宗室死活,如果他治下宗室们活着是不辱国格,那他们最好活着;如果他治下宗室们死了是不辱国格,那他们最好麻溜去死。
  水深火热啊。
  “回陛下,有没有道理暂且不说,正因藩禁为祖制,陛下才是宗室唯一的机会,世上有几个皇帝能违反祖制乃至更改祖制?”
  海禁是祖制,该开的开了,这是朝野共同的愿望,有一些反对者不是脑袋坏了就是心坏了,不论如何,集体力量之下他们的反对只是螳臂当车。
  宗室是祖制,该转封的也封了,这也是朝野共同的愿望,同样遇到一些阻力,但该封的还是能封——万历已经从中感受到自己与先代皇帝的不同了。
  比方说嘉靖,别人对皇权的尊敬,是忠于国家之下的尊敬,或者说是对于皇帝这个身份的尊敬,而非尊敬嘉靖皇帝个人。
  这在他父亲隆庆时期就有所变化,臣子百姓对先帝的尊敬比道君皇帝更多,源于他的克己克俭。
  到了他,这份尊敬已经全面爆发开来,人们不单因皇帝这个身份尊敬他,更因帝国的强盛、实实在在影响到民生的举措,可能也与逢年过节官府张贴在城门口、村社门口的那张以‘我是翊钧’为抬头的公文有些许关系。
  子民对他的爱戴已接近朱家救万民于水火一统天下的祖先。
  “况且奴婢斗胆以为,开宗室藩禁,是有好处的。”
  听见王安这句话,万历猛地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王安:“何出此言?”
第七十四章
太多
  说实话,就没有哪个皇帝不愿重用宗室的。
  尤其是朱翊钧。
  但他不能用,即使他身受新旧两种不同教育观点,但他依然是一个传统士人。
  因为他被这样的观点教育大,其实皇帝本身和儒生并无太大差别,甚至全天下所有人,指导人生的方法论都是这一套。
  这些皇室子孙已经与他们马上取天下的先祖朱元璋、朱棣有本质上的差别。
  朱翊钧可能是其中异端,让他的行事作风更重实用,但这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没太大影响。
  人们站在某个历史的时间节点上向前看,往往看到的都是儒学的弊端,但实际上这个时期的一切恰恰是儒学塑造的,甚至某一时期非它不可。
  这个道理也同样可以套在明朝的祖制身上。
  后人因成祖皇帝非法转正、英宗代宗之间的烂账对宗室严防死守,但即便这样也没人想干掉宗室,至少在万历眼中,宗室始终是一张没打出去的牌。
  唯独他心里不知道的是,这张牌在手里揣了这么久,牌上的字儿可能都没了,打出去以后它能干什么?好有多好、坏有多坏,启用宗室究竟是丢了芝麻捡西瓜、还是丢了西瓜捡地雷,没人知道。
  现在王安说这张牌好,万历还真想听听究竟哪儿好。
  “奴婢在内书房遍览史册,汉魏唐宋皆以宗室拱卫,如曹魏严防近支宗室参政、重用远支宗亲;至于金、辽、元亦是让宗王出将入相拱卫地方成为朝廷助力,至国朝严防宗室,是为避免宗室起兵造反。”
  王安正色道:“其实他们该起兵还是起兵了,公然谋逆的便有汉王、安化王、宁王,朝廷所想达到的目的并未达成。”
  “亲王郡王、将军中尉,耗费禄米诸多,使国力捉襟见肘;下层宗室则不能从事生产仕官,纵然有所财力也只能落得难以谋生的地步。”
  “奴婢分辨了这些,认为这是靖海伯所言上层宗室奢靡享乐,下层宗室缺乏上升空间,尽数成为经济上的累赘。”
  万历折了根柳条攥在手里玩着,牵着大猫坐下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那些叛乱的确实都被镇压了,但那恰恰是因为他们不掌握兵权,如果他们掌握兵权还会那么容易被镇压么?朕不担心庶人,这些有财力的亲王才是朕担心的人物,他们凭宗室的名头,一旦掌权能轻易造反。”
  “陛下,您难道还不知道造反藩王在人们眼中的地位么?宁王叛乱成就了新建伯,先帝时又被追赠为侯爵;安化王叛乱成就了咸宁伯,后来被封咸宁侯。”
  新建伯是王守仁,咸宁侯是仇钺,一方面平定藩王叛乱是泼天大功,另一方面藩王起兵反叛又不比其他反叛更难对付。
  简直是升官受爵的大型经验包。
  “奴婢以为如今国朝气象,对百姓、书生而言并不缺少上升空间,藩王纵然造反也找不到有才能的人辅佐……真有才能之人又如何会将眼光局限海内,如那林阿凤异域封王难道不好么?国中民生安乐,谁又会去追随他们造反?”
  “若果真是贤良宗室,帝王何故不用?若非贤良才学之人,即便藩禁撤除又与他们何干?”
  还真别说,万历确实被王安最后这句话说动了。
  宗室要是有才能的贤者,朝廷能用他,让才华有地方施展是一件大好事;如果是个无用之人,就算藩禁撤除了,他一来没本事作乱,二来作乱了也会被快速剿灭。
  老百姓都懒得跟随他,有富贵险中的胆气之人,相当一部分都愿意去海外谋个出身改变命运,闲着没事干在国内参与谋反干嘛?
  国外又有军府支持,要人有人、要船有船、要炮有炮,随便做出点成绩就能得到朝廷封官,甭管指挥使也好、知县也罢,都只是个名头上的事,哪怕是个小小的指挥使和知县,外洋的国王见了还不是该躬身行礼就躬身行礼?
  更何况海寇都能在海外建立汉国,还有谁是不能当国王的?
  不过万历转念一想,就回过神来又摆起了手:“不不不,你的方向错了,朕是要弄钱修铁路,不是要给宗室解藩禁。”
  “藩禁什么时候都能解,可现在朕解了还怎么从他们身上弄出钱来,徐都督不是说了,蜀藩和楚藩可有钱了。”
  其实万历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心里对于藩禁已经松动了,只不过松动的原因不光是王安说的那些事。
  还在于一点——他希望能让更多人进入朝廷。
  重用武臣已经让万历尝到了甜头,李成梁把东北平了、戚继光凿穿塞外、陈沐在海外为朝廷打下巨大国土,但万历觉得这还不够。
  别人的权力或许来源于暴力,但他知道自己的权力来源于分配。
  天下需要皇帝这样一个居中协调的人,所以才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他做的越好,这份皇权就越大。
  陈沐说文武是他双手的书与剑,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仅有这两样东西。
  他还有宦官,还有宗室,还有商人,如果说他是个分配蛋糕的人,这个蛋糕正在越来越大,它应该足够大到能让所有人都加入到这场只属于大明帝国的狂欢之中。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更多铁路,需要更多银子。
  弄到银子的手段却不太多,没想到又被宗室们拿这一封信堵住了嘴,人家都请着要为国效力了,难道他还能把人家封到海外,名为转封实则查抄家产么?
  不过让万历没想到的是,唐王朱硕熿还真没他想的那么糊涂,人家知道他刻意透出这个风是什么意思。
  他正想着,清华园里便有卫士来报,说唐王府已将白银三万两交于河南户部分司银行,请京师户部拨银三万两押解清华园,为唐王今年庆圣诞节的贺礼。
  万历伴着指头算了又算,终于算明白……唐王这是提前五个月祝自己生日快乐。
  费心了。
  真正的大头儿在后头,同样还是户部的人,告诉他蜀王给户部分司银行送了黄金六万两。
  说来啊,这人心就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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