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精校)第1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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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雄愕然,喧哗稍止。虽知西陵公主从前与拓拔野、蚩尤青梅竹马,关系极好,但蟠桃会驸马选秀之后,已和龙神太子恩断义绝,形同陌路;想不到这关键时刻,竟又挺身袒护。
  她既开金口,金族上下自不好再向拓拔野质疑,纵有猜忌,也只好咽回肚去。其他各族一时也找不出辩驳之话,纵有尖酸之语,碍于白帝、西王母情面,亦不敢放肆胡言。
  拓拔野心中一震,亦想不到纤纤竟会挺身而出,当众袒护自己,又是欢喜又是感动,方知这几个月来,她冷冰冰地对自己虽不理不睬,心底里却早已原谅了自己。
  姬远玄高声道:“西陵公主所言极是,是非曲直,岂容个人臆断?”转身一字字道:“水圣女,汁公主,我原不想伤你二人性命,但你们在天下英雄面前,口口声声说我三弟是鬼国帝鸿,事已至此,为了大白真相,我惟有拿你们元神炼照,探个水落石出!”
  急念法诀,炼神鼎青光闪耀,冲出一道眩光涡轮,将乌丝兰玛当头罩住。水圣女抱头凄厉惨呼,周身俱颤,突然软绵绵地委顿倒地,一缕黑光从头顶泥丸宫破冲而出,被那神鼎瞬间吸入。
  姬远玄右手一翻,炼神鼎呼呼怒转,又朝波母罩去。
  拓拔野心中陡然大震,如果她真是自己母亲,难道自己竟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魂魄惨遭炼化么?脱口道:“且慢!”下意识地翻身冲挡在鼎前,光浪破掌吞吐,登时将神鼎凌空抵住。
  波母微微一怔,想不到他竟会出手相救。
  众人轰然大哗,纷纷叫道:“这小子果然是波母之子!”“拓拔小子做贼心虚,生怕炼神鼎照出帝鸿真相。大家一齐出手,将他拿下!”但忌其神威,谁也不敢贸然出击。
  姬远玄眉头一皱,低声道:“三弟,还不松手!”手掌交错,黄光气浪飞旋怒舞,将铜鼎硬生生朝下压去。
  拓拔野呼吸陡窒,青衣蓬然鼓舞,心中一凛,好强的真气!不等聚气反弹,应龙、武罗仙子又双双冲到,轻叱声中,四手一齐抵住鼎沿,光焰轰然大炽,如霓霞爆射,照得众人绚彩流离。
  拓拔野只觉肩头一沉,势如昆仑压顶,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往后连退了两步,丹田内的五行真气受激冲涌,双臂陡然一抬,“嘭!”五气如莲花怒放,神鼎怒旋翻转,竟又反向推移了两尺有余。
  众人惊呼迭起。
  姬远玄三人微微一震,眼中都闪过惊愕骇异之色,想不到他竟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土族三大顶尖高手!乌丝兰玛的魂魄被四人真气这般对峙、烧炼,急剧摇曳如风烛,变化万千,惨叫不绝。
  西王母淡淡道:“拓拔太子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袒护波母?难道真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么?”
  适才见她神色凝肃冰冷,一言未发,众人都猜不出她立场为何,听此言语,才知她竟也对拓拔野起了疑心,更是喧哗四起。
  拓拔野此时已将一切置之度外,摇了摇头,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是不是帝鸿,诸位扪心自问,立知答案。但我自小双亲俱亡,确实不知自己是否公孙青阳,只要有一分的可能,便绝不能让母亲受半点折磨。”
  众人汹汹怒斥,几已认定他必是帝鸿无疑,烈炎等与他交好的豪雄虽仍有些将信将疑,却对他此举也暗暗有些不以为然。波母杀人放蛊,为孽颇重,即便不是为了质问真相,这般烧炼其神,也不为过。
  汁玄青怔怔地望着他,眼圈突红,泪水倏然滑落,格格大笑道:“人生苦若黄连,世事渺若青烟。不管你是不是帝鸿,不管你这句话是真是假,听了这些,我死也心甘啦!”
  突然扬起手掌,重重地拍在自己天灵盖上,光浪炸舞,红白飞溅。拓拔野大惊,奋力震开炼神鼎,急冲相救,却已不及。
  她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倚在混金铁栅上,眼睫半闭,嘴角含笑,竟是从未有过地轻松、喜悦和安详。
  人影晃动,声如鼎沸,拓拔野握着她脉息全无的手腕,说不清是惊愕、震骇、懊悔,还是难过。
  刚烈偏执如她,既甘心为自己而死,其意不言而喻。但她真的便是自己的母亲么?抑或被水圣女等人所骗,才将自己认作了公孙青阳?
  而那帝鸿究竟是谁?她又为何一口咬定帝鸿便是自己?鬼军将她和吴回囚禁此处,是早已计划周详,请君入瓮呢?还是误打误撞,另有奸谋?
  越来越多的疑问潮水似的涌入脑海,而她的魂魄已散,已无法回答,自然也无法再与乌丝兰玛的元神交相印证了。他的身世,是否也将因此成为一个永远封存的秘密呢?
  混乱中,又听姬远玄朗声道:“二弟、祝神上,火正仙既被鬼军所擒,想必也当见过帝鸿,现在波母已死,惟有取火正仙的元神炼化对映了。
  祝融脸色微变,吴回虽然狠辣无情,罪孽深重,却终究是自己胞弟。不忍目睹他如此惨死,迟疑片刻,方徐徐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姬远玄道:“得罪了!”将青铜鼎往吴回头上一罩。碧光怒放,吴回眼白翻动,登时瘫倒在地,魂魄已被收入其中。
  武罗仙子道:“赤霞姐姐,借你流霞镜一用。”
  赤霞仙子已明其意,当下高举神镜,默念法诀,姹紫嫣红的光束滚滚飞舞,斜照入炼神鼎中,与姬远玄、应龙三人的真气交相作用,浮涌起两团幻丽多端的七彩光晕。当是乌丝兰玛与吴回的魂魄映景。
  姬远玄蓦地将神鼎朝上一托,喝道:“帝鸿真身是谁?快快道来!”绚光爆舞,那两团光晕陡然如水波晃漾,急剧摇曳,过不片刻,渐渐现出两个相同的影象,当空映对。
  众人齐声低呼。只见那两团幻景之中,白雾翻腾,一个巨大的无头怪物徐徐旋转,浑圆如球的身躯忽而血红,忽而明黄,四只肉翼缓缓平张,六只彤红的触足时而收缩,时而盘蜷,带动肚腹有节奏地鼓动。当是那听闻已久的帝鸿兽身。
  四周洞壁环绕,站着数百名大汉,身着白、黑、赤、黄、青五色衣裳,昂然傲立,动也不动。
  一个彩衣霞带的女子翩然立在帝鸿身边,满头黑发盘结,在耳边梳了数十根细辫,腰间别着一管巴乌,细眼弯弯,似嗔似笑,正是南荒妖女淳于昱。
  乌丝兰玛则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紫衣男子站在右侧,笑吟吟地看着浑身鲜血、躺卧于地的烈碧光晟。
  帝鸿六只彤红的触角突然飞卷而起,将烈碧光晟紧紧缠住,巨躯一鼓,红光大涨,塞入肚腹开裂的大缝之中。烈碧光晟伸臂挣扎惨叫,脸上满是恐惧哀求的神色。
  过不片刻,帝鸿巨躯又是一鼓,六条红色的触手猛一抛扬,将他高高地抛了出来,肚膛已被破开,腹内空荡如皮囊,周身苍白干瘪,簌簌鼓动,瞪着眼,张着口,业已气绝,却仿佛仍在惊怖狂呼一般。
  洞中众人虽听不见他的呼喊,但瞧此惨状,无不大骇。烈炎等火族群雄更是惊怒交集,烈碧光晟更虽是火族叛酋,但终究曾担任大长老数十年,功勋卓著,被这外族妖魔如此生吞活吃,吸尽真元,实是本族之奇耻大辱。
  炼神鼎绚光流舞,幻景荡漾,只见那帝鸿震动大笑,圆球似的庞大身躯陡然鼓胀,又蓦地收缩,渐渐化为人形,旋转飘落在地。遍体光芒闪耀,衣袂猎猎,转过身,英姿挺拔,俊秀绝伦,赫然正是拓拔野!
  众人登时如炸锅鼎沸,纷纷朝拓拔野望来,拓拔野惊讶之意一闪即过,旋即恍然,这些妖魔既有晏卿离相助,想要化作任何人的模样还不是易如反掌?又是悲怒又是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群雄惊怒愤恨,叫道:“拓拔小子,你笑什么?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赖?”“铁证如山,还不快快跪下受死?”刀光晃动,神兵眩目,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陛下,王母!”纤纤心下大急,朝白帝、西王母盈盈行礼,大声道:“假亦真来真亦假,晏青丘既然能化作我的模样,连九姑也辨别不出,又为何不能将帝鸿化作拓拔太子,掩人耳目?鬼国最喜挑拨离间,坐收渔利,倘若单凭吴回所见所闻,就断定拓拔太子是帝鸿,岂不正中了妖孽的下怀!”
  天吴笑道:“西陵公主眷念旧情,到了这般境地,还对拓拔小子如此偏袒,我们真真无话可说了。所幸白帝、王母德高望重,素以公正闻达天下,自不会因私废公,包庇妖孽。”
  水族群雄轰然附应。
  白帝虽对拓拔野颇具好感,不相信他会是帝鸿,然而眼下证据确凿,如无十分把握,实难为其开脱;但若置身事外,各族势必刀兵相向,血流成河,更非其所愿。一时大感为难,沉吟不决。
  西王母也不应答,淡淡道:“昆仑东海,相隔数万里,彼此岂知端地?炎帝、黄帝与他情同手足,对他自当颇为了解。不知有何高见?”
  列炎斩钉截铁道:“三弟若是帝鸿,烈某愿以颈上头颅相谢!”
  姬远玄略一迟疑,沉声道:“陛下,王母,列位帝神女侯,拓拔太子是我结义兄弟,我何尝不希望他只是被人构陷?但无论水圣女也罢,波母也罢,火正仙也罢,都众口一词,浑然契合,前后又有‘天婴珠’、‘炼神鼎’交相印证,实难辩驳。若说是他人乔化,又岂能叫天下人信服?”
  四周哗然,拓拔野才知他竟也怀疑自己的身份,惊讶之余,更觉失望、难过。水族群雄则哄然附应。
  纤纤道:“黄帝陛下,烈碧光晟被帝鸿掳走之时,拓拔太子正为了救我,与广成子在天帝峰上大战,又岂能分身两地,吞吸烈碧光晟的赤火真元?”
  姬远玄道:“公主明鉴,这正是我疑虑之处。当日你我逃脱弇兹追杀,藏身天帝峰时,正是火族大军决战大峡谷之际。天帝山与大峡谷相距甚远,又是大荒禁苑,帝鸿为何偏偏舍近求远,将烈碧光晟掳掠到鹫集峰?更巧的是,我方下山搬取救兵,三弟就突然从天而降,与公主相逢,接着广成子又立时杀到……”
  姬远玄叹道:“我未亲眼所见,岂敢妄断?只是听公主所述,觉得此事巧合之处太多,于情于理不合。那日尸鹫盘旋峰顶,我便是担心行踪曝露,才冒险下山求援。三弟来得不早不晚,偏偏在我走之后、广成子到达之前,时机如此之巧,实在有些奇怪……”
  若换了从前,拓拔野早已舌绽莲花,辩战群雄,查出帝鸿真相,但今夜历经变故,眼看着连自己的结义兄弟都变得如此陌生,更是心灰意冷,越听越是难受,忽然又想起那夜昆仑山上,雨师妾对他说的话来。
  “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日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像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心底陡然大震,寒意遍体。
  当时是,只听流沙仙子格格一笑,道:“黄帝陛下这话可有些奇怪啦,拓拔太子若真是帝鸿,既已发现二位行踪,为何要放你离开,搬取救兵?又为何与西陵公主藏身在冰洞之内,却让晏青丘冒着被拆穿的危险,乔化为她,随你返回昆仑?换了是我,要么将你们一齐杀了,一了百了;要么将你杀了,让晏青丘将某人乔化作你,掌控土族朝政,岂不更佳?”
  众人一凛,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武罗仙子摇头道:“鬼国妖孽勾结弇兹,掠夺西陵公主,一则是为了激化水伯与金族的矛盾;二则是为了挟为人质,控制白帝,何必要将公主杀了?此外,晏青丘变化术虽神通彻鬼,但想要与我土族臣民朝夕相处,不露半点破绽,又焉有可能?”
  流沙仙子笑道:“哎呦,仙子莫非是帝鸿肚里的蛔虫么?对他的心思揣摩得这般透彻清楚,一则二则,好生叫人佩服。不过仙子的后半句话可就不对啦,晏青丘化作西陵公主,连白帝、西王母也没辨出真假,你是说白帝、西王母的眼力大大不如你们么?”
  龙族、蛇族群雄哄然大笑。土族将士大怒,脸色俱变。
  武罗仙子双颊一阵晕红,妙目中闪过愠怒之色,淡淡道:“洛仙子非要强词夺理,我也无话可说。”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妖女,你在皮母地丘待了那么多年,连蛊毒之术都是从公孙母子那里学的,自然帮拓拔小子说话了!我看你们沆瀣一气,多半都是鬼国妖孽……”
  话音未落,突然嘶声惨叫,满地打滚,显是已中了洛姬雅剧毒。
  众人大哗,纷纷如潮水般围涌而上,叫道:“他奶奶的乌龟王八,小妖女动真格的了,弟兄们和她拼了!”“杀光帝鸿妖党,把拓拔小子的头颅割了舀酒喝!”
  龙族、苗族、蛇族群雄大怒,纷纷反唇相讥,拔刀相向,有些甚至开始动手推搡,叮当互砍起来,眼见混战一触即发。
  第八章
大荒神帝
  只听赤松子哈哈笑道:“赤某人是拓拔小子从洞庭湖底放出来的,如果他是帝鸿,那老子也跟他沆瀣一气了。哪位若是不服,只管来找我比划比划便是。”双手飞舞,将当先冲来的七八个水族将士小鸡似的抛出洞口,惨呼着直落山崖。
  后方众人大凛,骚动少止。
  龙族群雄纵声欢呼,又听巫姑、巫真齐声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俊小子是我们的夫君呢?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只好跟着一齐往里跳啦。”骑蝶翩翩,落在拓拔野肩头。
  灵山八巫对她们重色轻兄的行径痛心已极,大呼小叫,但旋即表示,既然已是妹夫,也只好勉为其难,略表支持。
  顷刻间,又有数百名各族英豪踏步而出,转而站到蚩尤、六侯爷等人的阵营中,其中赫然便有烈炎、祝融、刑天、石夷、蓐收等绝顶高手,他们或曾为拓拔野所救,或曾与他并肩作战,结下生死之谊,此时虽不发一言,却以行动坚定地表明立场。
  拓拔野心中大暖,热泪险些涌上眼眶。只要自己的亲朋至交对自己不离不弃,就算当真被天下人误解,又有何妨?一念及此,今夜所有的困惑、挫折全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被众人怀疑的憋屈苦闷也仿佛消散了大半。
  忽然之间,又想起羽卓丞所说的话来:“济世的方法何止千万种,可是你选择的却是最为困难的道路。若果真想要重建自由之邦,将来你所遇到的困难比之今日,不知要强上多少百倍。倘若不能坚心忍性,百折不挠,你还是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在这岛上结网打鱼,过上一辈子罢。”
  脸上更是一阵滚烫如烧,又是悲喜又是羞惭,自己既已下定决心安邦济世,又岂能因这一点小小挫折便沮丧退缩?正因世间不完美,所以更需坚守本心,百折不挠,竭尽所能地去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否则不仅愧对神农,愧对羽青帝,更加愧对为了助他成就大业而自甘离去的雨师妾。
  想到龙女那温柔娇媚的笑靥,热血如沸,精神陡然大振,蓦地高声道:“各位听我说!”
  声如雷霆,震得众人心头一凛,洞内登时安静下来。
  洞窑内火光纷摇,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神色各异。
  拓拔野目光徐徐移扫而过,心潮汹涌,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小父母双亡,流浪大荒,那时的梦想不过是顿顿有肥鸡可吃,天天有安稳觉可睡。直到那年在南际山顶遇见神帝,他临终之际,犹念念不忘蜃楼城百姓,我才突然感到自己何其卑微渺小。
  “所以在那古浪屿上,我才会向羽青帝的元神立誓,定要打败烛老妖,重建蜃楼城,还复大荒和平。我要让天下的百姓顿顿有肥鸡可吃,天天有安稳觉可睡;我要让四海之内,处处都是蜃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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