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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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韩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对曰:“愿少间【愿少间:希望能够留出一些空闲,即屏退旁人。】。”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杰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沓tà【鱼鳞杂沓:像鱼鳞一样细密地排列。】,熛【熛:火焰迸飞。】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容容:这里指动荡不安。】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案:通“按”,安定。】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深拱:抱拳致敬。】揖让【揖让:作揖谦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
武涉离开后,齐国人蒯通得知掌握天下大权的关键在于韩信,于是想献上奇策打动他,便以看相人的身份游说韩信说道:“我曾经学过相术。”韩信说:“先生的相术怎么样呢?”蒯通回答说:“人的高低贵贱体现在骨格,人的忧愁喜悦体现在面色,而人的成功失败则在于决断。通过这三项来给人看相,能够万无一失。”韩信说:“好。那先生给我看看相如何?”蒯通回答说:“希望能够让您的侍从暂时回避一下。”韩信说:“左右的人都下去吧。”蒯通说:“从您的面相看来,爵位只不过封侯,而且就算封侯也还是有危险。看您的背相,荣华富贵,取之不尽。”韩信说:“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蒯通说:“想当初,天下发兵起义的时候,英雄豪杰纷纷创建自己的名号,登高一呼,天下有识之士如同云雾一般响应,如同鱼鳞一样叠沓到一起,如同火焰一样四处迸飞,狂风骤起。正在这个时候,诸侯唯一担忧的就是灭掉秦朝而已。如今,楚汉相争,让天下无辜的百姓受到牵连,肝胆涂地,父子的尸骨遍布在荒郊野外,数不胜数。楚国人在彭城起兵,转战四面八方,追逐败兵,一直追到荥阳,乘胜席卷而至,声势震动整个天下。后来楚军被困在京、索之间,被汉军阻挡在成皋西面的山岳地带不能继续前进,到如今已经三年了。汉王率领几十万人马在巩县、雒阳一带攻打楚军,凭借着险要的山河地势,尽管一日连续数战,但是始终没有一点战功,所以屡次遭受挫折失败,险些没有办法自救。在荥阳战败后,又在成皋受伤,于是落荒而逃,逃到宛县、叶县之间,这就是所说的智慧和勇勐全部匮乏了。士兵的锐气由于长时间被困于险要的山河之中而被挫伤,仓库的军粮也即将消耗殆尽,百姓疲惫不堪,心生怨恨,民心动荡,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根据我的推测,这样的局面若非天下的圣贤是不能平息的。现在刘、项二王的命运都掌握在您的手里。您辅助汉王,汉王就会取得胜利;您辅助楚王,楚王就会取得胜利。我愿意竭尽我所能,为您敬献愚钝的计策,只是担心您不肯采纳。如果您真能听从我的计策,不如让楚、汉双方都有利,能够同时存在,您和刘、项三分天下,呈现鼎足之势,这样的话,就没有任何一方敢轻举妄动了。以您的贤明圣德,又拥有如此多的兵马,现在又占据着强大的齐国,迫使燕、赵两国屈从,您如果出兵到刘、项两军后方的空虚地带,牵制住双方,趁机顺应百姓的心愿,向西发兵,前去制止刘、项两军的纷争,为将士和百姓请命,那么,天下就会群起响应,没有人敢不听从!然后,分割大国的土地,削弱强国的威势,将这些土地分封给诸侯。等到诸侯恢复王位以后,全天下的人就会感激您的恩德,服从齐国的命令。稳守齐国原有的疆土,拥有胶河、泗水流域,再用恩德来安抚诸侯,恭谨谦让,这样一来,天下的君王就会相继到齐国前来朝见。我听说上天赐予的好处如果不接受的话,反倒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时机到了却没有采取行动的话,反倒要遭致祸患。希望您能够仔细思考这件事。”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于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于句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不世出:世间少有。】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韩信说:“汉王待我非常好,他把自己的车子让给我坐,把自己的衣裳送给我穿,把自己的食物分给我吃。我听人说,乘坐过他人的车子,就要帮助他分担祸患;穿过人家的衣裳,就要给人家分担忧愁;吃过人家的食物,就要效忠于人家的事业;难道我可以由于贪图私利而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吗!”蒯通说:“您自己认为和汉王私交很好,想要为汉王创建起万世的功业,我个人却觉得您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当初常山王、成安君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曾与汉王结为生死之交,后来因为张黡、陈泽的事引发争执,使得两个人之间心生仇恨。常山王背叛了项王,捧着项婴的人头逃跑,向汉王投降。汉王将军队借给他让他向东出击,在泜水南面杀死了成安君,成安君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被天下人耻笑。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可以称得上是全天下最要好的。但是到最后,还不是想将对方置于死地,为什么呢?祸患大多是因为人的贪得无厌,以及人心难测产生的。如今您打算凭借自己的忠诚和信义去与汉王结交,交情一定不会比张耳、陈余之间的交情更稳固,但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大多比张黡、陈泽的事件更重要。因此我觉得您认为汉王一定不会危害自己,也是错误的。大夫文种、范蠡共同努力,让濒临灭亡的越国得以留存,帮助句践称霸天下,句践功成名就后,文种被迫自杀身亡,范蠡也逃亡在外。野兽打完之后,猎犬就会被烹杀。如果谈论到交情友谊,那么您和汉王的交情是比不上张耳与成安君的;如果谈到忠诚信义,您和汉王也比不上大夫文种、范蠡与越王句践了。这两类人,已经足以帮助您看清状况了。希望您能够认真考虑。何况我听说,勇勐、智慧让君主感到威胁的人,处境是很危险的;而功盖天下的人通常都得不到赏赐。请允许我说一说您的功勋和谋略吧:您横渡黄河,俘虏了魏王,活捉了夏说,带领军队攻占井陉,诛杀成安君,占领赵国,凭借自己的声威镇服燕国,平定了齐国,向南摧垮了楚国的二十万军队,向东进军杀死了楚国的大将军龙且,向西面的汉王传达捷报,这样的功劳可以说天下无二。同时,您谋略出众,世间少有。如今您拥有震慑君主的威势,立下无法封赏的功勋,如果这个时候归附楚国的话,楚国人一定不信任您;如果归附汉的话,汉人一定会感到震惊和恐惧。您带着这样大的功勋和声威,又能到哪里去呢?处于臣子的地位上却具有让君主都感到威胁的震撼力量,名望高过天下人,我个人为您感到担忧。”韩信辞谢说:“先生暂且说到这里吧。让我仔细考虑考虑。”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厮养:噼柴喂马。】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儋石之禄:极少的俸禄。】者,阙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牦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曰:‘勐虎之犹豫,不若蜂虿【蜂虿:蜜蜂和蝎子。】之致螫;骐骥【骐骥:千里马。】之跼jú躅zhú【跼躅:犹豫不前。】,不如驽马之安步【安步:慢慢地前行。】;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吟:通“噤”,闭口不言。】而不言,不如喑聋之指麾【麾:通“挥”,挥手示意。】也。’此言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
几天之后,蒯通再次游说韩信说:“能够听从他人善谋的人,就能够预先准确把握事情变化的征兆;能够反复思考的人,就能掌握成功的关键。听从了错误的意见却长治久安的人,实在太少了。听取他人意见,十次之中就连一两次的失误都没有,那么就不会被他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来不会本末倒置并且能够轻重适宜,那么就不会为别人巧妙的言辞所扰乱。心甘情愿从事喂马噼柴等差事的人,就会失去成为万圣之尊的大好机会;安心守着微薄俸禄度日的人,就不会获得公卿宰相这样高位。因此聪明的人处理事情当机立断,优柔的人处理事情迟疑不决。整天在一些琐碎的事情上花费心思,就会忘记了天下的大事,智慧能够判断出是非,决定之后却又不敢贸然行动,这是一切事情失败的祸根。因此有句话说:‘犹豫不决的勐虎,还比不上黄蜂、蝎子可以用毒刺去螫敌人;千里马徘徊不前,比不上一匹稳步前进的劣马;勇勐如孟贲处事却犹豫不决,甚至比不上一个为达到目的,决心实干的凡夫俗子;就算是有虞舜、夏禹那样高超的智慧,却闭上嘴巴不说话,那还不如借助手势沟通的聋哑人起作用。’这些俗语都意在说明勇于付诸行动是难能可贵的。功业难以创建却很容易失败,时机难以把握却很容易失掉。时机啊时机,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了。希望您能够仔细地考虑。”韩信仍然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同时又自认为自己功勋如此卓著,汉王是不会夺去自己的齐国的,于是,韩信谢绝了蒯通的好意。蒯通见自己的规劝没有被韩信采纳,就装疯卖傻做了巫师。
汉王之困固陵【固陵:今河南省淮阳之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汉王被围困在固陵的时候,采用了张良进献的计谋,召唤齐王韩信前来救援,于是,韩信便率军在垓下与汉王会师。项羽被打败之后,高祖采用突袭的方法夺去了韩信的军权。汉五年(前202年)正月的时候,汉王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以下邳为都城。
韩信来到下邳,召见了曾经给他东西吃的那位漂洗棉絮的老妇人,赏赐千金。接着轮到下乡县南昌亭亭长,韩信只赏赐一百钱,说:“您,是一位小人,行善事不能有始有终。”又召见了曾经侮辱过他、让他从胯下钻过去的那个年轻人,任命他为巡捕盗贼的武官。同时告诉身边的将相说:“这是一位壮士。当初他在羞辱我的时候,难道我就不能杀死他吗?因为我杀他没有任何道理,所以我能够忍受一时的侮辱才到了今天的地位。”
项王亡将钟离眛家在伊庐【伊庐:今江苏省灌云一带。】,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眛,闻其在楚,诏楚捕眛。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云梦:云梦泽。】,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眛计事。眛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所:处所。】。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自刭:刎颈自尽。】。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项王有一个逃亡在外的将领名叫钟离眛,家住伊庐,他跟韩信关系一直很好。项王死后,钟离眛逃了出来归附韩信。汉王十分怨恨钟离眛,听人说钟离眛在楚国,立即下诏命令楚国逮捕钟离眛。韩信刚到楚国,巡视所属县邑,进进出出都随身跟从着武装卫队。汉六年(前201年),有人上书告发韩信谋反。高帝采用了陈平的计策,借口天子外出前去巡视诸侯,南方有个云梦泽,派使臣通知各诸侯到陈县集合,高帝说:“我要去巡游云梦泽。”事实上是想要偷袭韩信,韩信却不知情。高祖将要到达楚国的时候,韩信曾经想过要发兵反叛,又觉得自己没有犯下什么罪行;想要去朝见高祖,又担心会被捉。有人对韩信说:“如果您将钟离眛杀死,再去朝见皇上,皇上一定很高兴,这样就没有什么祸患了。”韩信就去和钟离眛商议。钟离眛说:“汉王之所以没有攻打楚国,正是因为我在您这里。要是你想逮捕我,用我去讨好汉王,如果我今天我死了,你很快也会在我之后死去的。”于是钟离眛骂韩信说:“你不是一个忠厚的人!”然后刎颈自杀。韩信于是拿着钟离眛的人头,来到陈县拜见高祖。皇上命令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将他押往随行的车上。韩信说:“果然像人们所说‘狡猾的兔子死了,优秀的猎狗就会遭到烹杀;在高空飞翔的鸟杀光了,优良的弓箭就收藏起来了;敌对的国家全都破灭了,谋臣就被杀死了’。如今天下已经平定,我是该遭到烹杀了!”皇上说:“有人向我告发你,说你图谋造反。”于是给韩信带上了刑具。押解到雒阳之后,皇帝赦免了韩信的罪过,改封韩信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朝从:定期朝拜。】。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鞅鞅:不高兴的样子。】,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生:到头来。】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韩信知道汉王厌恶自己的才能,于是经常称病不参加朝见和随行。从此,韩信每天都心存怨恨,整日窝在家里闷闷不乐,羞于与绛侯、灌婴等人处于相同的地位。韩信曾经前去拜访过樊哙将军,樊哙对他跪拜送迎,在韩信面前称自己为臣子,还说:“大王怎么竟然会光临寒舍!”韩信出门之后笑着说:“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会和樊哙这样的人为伍了!”皇上时常从容不迫地与韩信一同探讨将领能力水平的高下,认为他们各有长处,各有短处。皇上问韩信:“以我这样的才能能够统率多少兵马?”韩信说:“陛下只能统率十万兵马。”皇上说:“那你能统率多少呢?”韩信回答说:“我自然是多多益善。”皇帝笑着说:“您多多益善,那为什么还会被我俘虏了?”韩信说:“陛下虽然不擅长带兵,却擅长驾驭将领,这才是我被陛下俘虏的原因。何况陛下的权力是上天赐予的,是人力所达不到的。”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挈:牵着,拉着。】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弟【弟:尽管。】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党:同“倘”,或者,万一。】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皇上任命陈豨出任钜鹿郡守,陈豨向淮阴侯韩信辞行。韩信拉着陈豨的手,避开左右侍卫,与他一同在庭院里慢慢散步,韩信仰望苍天,感慨说:“您能听听我说心里话吗?我有些心里话想要与您谈谈。”陈豨说:“一切听从将军的吩咐!”淮阴侯韩信说:“您所管辖的地区,是全天下精锐兵力所聚集的地方;而您,又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假如有人上书告发说您造反,陛下一定不会相信;如果再次有人告发,陛下就会心存疑虑了;如果有人第三次告发,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怒,亲自带领兵马前来讨伐您。到那个时候我为您在京城内做内应,天下就唾手可得了。”陈豨向来了解韩信的雄才大略,因此对韩信的话深信不疑,说道:“我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汉十年(前197年),陈豨真的起兵造反了。皇上亲自带领兵马前往,韩信借口生病没有随行。韩信暗中派人到陈豨那里通知他说:“你只管起兵造反,我在这边帮助你。”于是韩信和家臣商议,入夜后假传诏书,赦免各个官府中正在服役的罪犯和奴隶,打算发动他们前去偷袭吕后和太子。韩信部署完毕之后,只等陈豨传来消息。韩信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韩信,因此韩信将他囚禁起来,想要杀死他。于是,家臣的弟弟便上书告诉吕后韩信叛变的事情。吕后想要召韩信进宫,又担心他不肯轻易就范,于是和萧相国谋划,令人假装是从皇上那儿来的,告诉韩信说陈豨已经被捉获处死,列侯群臣都要前来祝贺。萧相国欺骗韩信说:“就算是生病,也应该打起精神,进宫祝贺。”于是韩信进宫,吕后命令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在长乐宫的钟室里将韩信杀死了。临刑前,韩信说:“我真后悔没有采用蒯通的计谋,最后竟然被女子小人欺骗,这难道不是天意吗?”于是,吕后诛杀了韩信三族。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纲:指国家的法度。】绝而维【维:国家的法度。】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鹿:指国家的政权。】,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
高祖平定陈豨叛乱后,回到京城,见到韩信已经被处死,既高兴又同情他,问:“韩信临死之前说过什么话吗?”吕后说:“韩信说遗憾的是自己没有采用蒯通的计策。”高祖说:“蒯通是齐国的说客。”于是传召齐国捕捉蒯通。蒯通被带到朝廷后,皇上说:“是你教唆淮阴侯韩信造反吗?”蒯通回答说:“是的,我确实教过他。但是那小子不肯采纳我的计谋,以此才会难逃灭亡的下场。如果那小子采纳了我的计谋,陛下又怎么可能灭掉他呢!”皇上怒火中烧,说道:“煮了他。”蒯通说:“呀,您要煮死我,我实在冤枉!”皇上说:“你教唆韩信造反,还有什么冤枉的?”蒯通说:“秦朝律法制度败坏,政权土崩瓦解的时候,山东地区正值大乱,各路诸侯争相起事反秦,一时之间,群雄并起,英雄豪杰象乌鸦一样聚集在一起。秦朝失去自己的政权,各路豪杰都想要来抢夺它,因此,才智过人、行动敏捷的人能够率先拥有它。跖的狗对着尧一顿狂吠,并不是因为尧不够仁德,只是因为尧不是狗的主人。在当时,我只知道有个韩信,并不知道有陛下。何况天下间,将武器磨得锋利、手执利刃想要自己当皇帝的人太多了,只是力所不及罢了。您难道可以将他们全都煮死吗?”高祖说:“放了他。”于是赦免了蒯通的罪过。
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行营:寻找,谋求。】高敞地【高敞地:高大、宽敞的地方。】,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庶几:几乎,差不多。】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太史公说:我到淮阴的时候,淮阴人对我说,当初韩信是一介平民的时候,他的心志就和别人很不相同。韩信的母亲死了,他家中穷得连埋葬母亲的能力都没有,但是他还是到处寻找高大、宽敞的坟地,好让坟墓旁能够安置下万户人家。我去看了韩信母亲的坟墓,的确如此。如果韩信能够懂得谦恭退让,不炫耀自己的功劳,不因为自己有才能就目中无人,那就差不多了。那样他对汉朝的功绩就能够与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这些人相提并论了,韩信的后世子孙也就能够不断的享受祭祀了。但是,他没有致力于这些地方,反倒在天下安定之后,图谋造反,最终被诛灭宗族,不也是应该的么!
卷九十三 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孽孙:庶子之子。】也,长【长:身高。】八尺五寸。及项梁之立楚后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后,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为韩王,欲以抚定韩故地。项梁败死定陶,成奔怀王。沛公引兵击阳城,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汉王曰:“项王王诸将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左迁:降职,贬官。】也。士卒皆山东人,跂【跂:翘起脚跟。】而望归,及其锋东乡,可以争天下。”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以为列侯。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余城。汉王至河南,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三年,汉王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五年春,遂与剖符【剖符:分封功臣时,将作为信物的符节一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为韩王,王颍川。
韩王韩信,原本是韩襄王的庶孙,身高八尺五寸。等到项梁拥立楚王的后代为楚怀王的时候,燕、齐、赵、魏等诸侯国都已经先封王,只有韩国没有后人可以被封为王,于是便拥立韩国的庶公子横阳君韩成为韩王,想要依靠他来安抚并平定原本属于韩国的土地。项梁在定陶战败死去后,韩王成前去投奔了楚怀王。沛公带领士兵攻打阳城,派张良以韩国司徒的身份平定韩国原有的国土,找到韩王信,于是便任命他做韩国的将军,率领韩国的军队跟着沛公一同进入武关。
沛公被封为汉王,韩信跟着汉王进入汉中,于是韩信劝说汉王道:“项王把附近肥沃的土地尽数分封给他麾下的各位将领,却将这偏僻遥远的地方分封给大王,这就是降职。您麾下的士兵都是山东人,全部翘首期盼,希望能够回到家乡,何不乘着他们锐气正盛的时候,率军东进,这样就能够争夺天下了。”汉王带兵回军平定了三秦,于是承诺让韩信做韩王,先委任韩信为韩国的太尉,然后率领军队前去攻占韩国的国土。
项籍分封的各位诸侯王全都抵达自己的封国了,韩王韩成由于没有跟随项王作战,没有立下功劳,所以韩成没有自己的封国,而是将他改封为列侯。当项王得知汉王派韩信攻占韩地,项籍命曾在吴地巡游时结交的吴县县令郑昌为韩王,让他去抵挡汉军。汉二年(前205年),韩信攻占了韩国的十多座城池。汉王抵达河南的时候,韩信攻打韩王郑昌所在的驻地阳城。郑昌投降后,汉王封韩信为韩王,经常要求他率领韩军随侍左右。汉三年(前204年),汉王撤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人在荥阳留守。等到楚军攻占荥阳的时候,韩信向楚军投降,不久之后,韩王信得以逃走,重新归附汉王。汉王仍然封他为韩王,最终韩王信跟随汉王打败了项籍,平定了天下。五年(前202年)春,韩信接受符节成为韩王,以颖川为都城。
明年春,上以韩信材武【材武:才能武略。】,所王【所王:所分封的土地。】北近巩、雒,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劲兵处:重兵把守之地。】,乃诏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信乃徙治马邑。秋,匈奴冒顿大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数间使:多次暗中派出使者。】,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铜鞮:今山西省沁县一带。】,斩其将王喜。信亡走匈奴。其将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复破之。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汉令车骑击破匈奴。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闻冒顿居代谷,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还报曰“可击”。上遂至平城。上出【出:到达。】白登,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阏氏:匈奴单于的正妻。】。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且两主不相厄【厄:为难。】。”居七日,胡骑稍引去。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向,徐行出围。”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吕祖谦:“信虽失职守边,然舍晋阳而请治马邑,亦非俭惰者也。高祖猜疑责让,使其以国外叛,为胡向导,遂有平城之围。自是匈奴轻汉,为世大患,阅百年而未息。苟非信启其端,亦未必如是之甚。然则人主心量不宏,所系岂小哉!”
第二年春季,皇上认为韩信既有军事才能又英勇善战,而且他所管辖土地的北边临近巩县和雒阳,南边靠近宛县和叶县,东边又有淮阳,这些都是驻扎天下精兵的地方,于是将韩王信调去太原以北地区,以抵御胡人,把晋阳设为都城。韩王信上书说:“国土有着广阔的边界,常常有匈奴进犯,晋阳距离边塞地区十分遥远,请求陛下准许我将都城迁到马邑。”皇上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韩王信就将都城迁到了马邑。秋天的时候,匈奴冒顿单于带领大批人马包围了韩王信,韩王信曾经多次派使臣前往匈奴游说,请求和解。汉王发兵援救韩王信,但是却怀疑韩王信屡次私下派使者前往匈奴,会对汉朝怀有二心,于是派人去斥责韩信。韩王信害怕被杀,于是跟匈奴立下盟约,一起攻打汉军,韩王信造反之后,献出马邑,然后派兵攻打太原。
汉七年(前200年)冬季,皇上亲自率军出征攻打韩王信,在铜鞮大败韩王信的军队,杀死了韩王信部将王喜。韩王信逃往匈奴。韩王信麾下的将领白土县人曼丘臣、王黄等人,拥立赵王的后裔赵利为王,又收编韩王信的散兵,跟韩王信以及冒顿共同谋划,打算攻打汉地。匈奴派左、右贤王率领一万多骑兵与王黄等人汇合,在广武以南安营扎寨,军队抵达晋阳的时候,与汉军交战,汉军将他们打得大败,汉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到离石,再次打败叛军。匈奴又在楼烦西北部聚集兵马,汉王凭借车兵和骑兵再次将匈奴军打败。匈奴军不断败逃,汉军乘胜追击败兵。听说匈奴的头领冒顿住在代谷,高皇帝住在晋阳,派人前去打探冒顿的军情,侦察兵回来向高皇帝报告说“可以发动攻击”。于是皇上来到平城。皇上来到白登山,匈奴的骑兵立即包围了他。皇上派人携带贵重礼物前去贿赂匈奴的阏氏。于是阏氏对冒顿说:“就算是占领了汉地,我们也不能长久地居住此地。更何况两个国君之间不能彼此为难。”七天后,匈奴骑兵渐渐撤离白登山。当时正好赶上大雾天气,汉军派人在白登山和平城之间来回往来,匈奴人始终没有发觉。汉军护军中尉陈平对皇上说:“匈奴人想要保全自己的兵力,请皇上下令命各个士兵在每一支强弩上向外装上两支利箭,然后从容不迫地撤出包围圈。”汉军进入平城的时候,汉朝的救兵也赶到了,于是胡人的骑兵解围撤离了。汉军也班师回朝。韩王信仍然替匈奴带领士兵往来侵扰汉朝的边境。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说误:游说,使其造反。】陈豨。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距汉。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闾巷:乡间、民间。】,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偾:死。】于吴也。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痿人:瘫痪的病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遂战。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及至颓当城,生子,因名曰颓当。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至孝文十四年,颓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颓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吴楚军时,弓高侯功冠诸将。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婴孙以不敬失侯。颓当孽孙韩嫣,贵幸,名富显于当世。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岁余坐法死。后岁余,说孙曾拜为龙额侯,续说后。
汉十年(前197年),韩王信命令王黄等人前去游说陈稀谋反。十一年(前196年)春季,韩王信又与匈奴人的骑兵一同驻扎在参合县,抵御汉军。汉朝派柴将军带兵前去攻打。柴将军写了一封信给韩王信说:“陛下宽厚仁慈,就算诸侯之中有人反叛逃亡,只要他们能够再次归附汉朝,陛下就会恢复他们原有的职位和称号,不会诛杀他们。这是大王您所知道的。现在大王由于战败而逃亡到匈奴那里,并不是犯了什么大罪,请您赶紧主动前来归顺!”韩王信给柴将军回信说:“皇上将我从一个街头巷口的平民百姓中提拔起来,得以南面封王,这是我莫大的荣幸。荥阳战役中,我没有以死献身,反而被项籍俘虏,这是我所犯下的第一桩罪。等到敌人围攻马邑的时候,我没能坚守城池,反而弃城投敌,这是我所犯下的第二桩罪。如今我反倒替敌人带兵,跟将军你一决生死,这是我所犯下的第三桩罪。昔日文种和范蠡虽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但最终也难免落得一死一逃的下场;如今我对皇上犯下这三桩罪,却仍然想苟活在这个世上,这就是最后伍子胥死在吴国的原因。如今我逃避到荒山野谷之间,白天晚上向蛮夷之帮乞讨过活,我思乡盼归的心情,就好像是瘫痪的病人时刻不忘重新站立,失明的盲人时刻不忘重见光明一样,只不过形势上是不可能的。”于是双方交战。柴将军屠杀了参合城的所有胡兵,杀死了韩王信。
韩王信逃亡到匈奴的时候,是带着太子一同去的。等到他们来到颓当城,又生了一个儿子,于是取名为颓当。韩王信的太子也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婴。到孝文帝十四年(前166年)的时候,韩颓当跟韩婴带领他们的部属归降了汉朝。汉文帝封韩颓当为弓高侯,封韩婴为襄城侯。在平定吴楚叛乱的过程中,弓高侯所立下的战功高于其他将领。因此他的侯位得以传给他的儿子又传给孙子。因为他的孙子没有儿子,所以才失去了爵位。韩婴的孙子由于犯下了不敬之罪,所以失去了爵位。韩颓当的庶孙韩嫣,深得皇帝宠宠,他的声名和财富在当时都十分显赫。他的弟弟韩说,先后两次受封,多次获得将军的封号,去世的时候官居案道侯。韩说的儿子继承侯位,一年多后,因为触犯律法被判处死刑。又过了一年多,韩说的孙子韩曾被封为龙额侯,让韩说的后代得以延续。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卢绾亲【亲:父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学书:学习识字、写字。】,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布衣:平民。】时,有吏事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客:宾客身份。】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
汉五年冬,以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别将:另率一队人马。】,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欲王卢绾,为群臣觖【觖:通“缺”,不满,不平。】望。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诏许之。汉五年八月,乃立卢绾为燕王。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卢绾,是沛县丰邑人,与高祖是同乡。卢绾的父亲与高祖的父亲太上皇两人关系很好,等到两家都生孩子的时候,高祖和卢绾在同一天出生,乡亲们带着羊和酒前来祝贺两家喜得贵子。等到高祖和卢绾长大一些时,两人一起读书识字,又相处得非常融洽。乡亲们都称赞两家父亲既是好朋友,又在同一天生下儿子,儿子长大后还是好朋友,就又一次带着羊和酒去两家祝贺。高祖还是平民时,曾经因为官司而四处躲藏,总是陪伴在高祖身边。等到高祖在沛地起兵反秦的时候,卢绾以宾客的身份追随高祖,高祖进入汉中之后,卢绾担任将军之职,经常在内廷伴随高祖左右。卢绾跟随高祖向东进军攻打项籍的时候,卢绾以太尉的身份陪伴高祖左右,出入高祖的寝室,至于他所获得的衣服被褥以及饮食等赏赐,更是群臣想都不敢想的,即便是萧何、曹参这样的忠臣,也只是因为事功而受到礼遇,至于说受到高祖的亲近和宠幸,谁都比不上卢绾。卢绾被封为长安侯。长安,就是过去的咸阳。
汉五年(前202年)冬季,汉军打败项籍后,就派卢绾另外率领一支军队,跟刘贾一同攻打临江王共尉,将共尉打败。七月班师回朝,卢绾跟随高祖前去攻打燕王臧荼,臧荼投降。高祖已经平定了天下,诸侯中不姓刘而被封王的人一共有七个。高祖本来想将卢绾也分封为王,但是由于大臣们的不满而作罢。等到高祖打败臧荼后,便下令让所有将相列侯,在大臣中选出功劳最大的人封为燕王。群臣知道皇上想要封卢绾为王,于是纷纷进言说:“太尉长安侯卢绾,长年跟从陛下四处征战,平定天下,他立下的功劳最多,可以封为燕王。”高祖下诏批准了。于是汉五年(前202年)八月,卢绾被封为燕王。诸侯王之中,谁也没有燕王受到的宠幸多。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习胡事:了解匈奴的事务。】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即:若,假如。】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乃诈论【论:治罪,处决。】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汉十一年(前194年)秋季,陈豨在代地起兵造反。高祖亲自率军前往邯郸攻打陈豨,与此同时,燕王卢绾也攻打陈豨的东北部。正在这个时候,陈豨派王黄向匈奴人请求支持。燕王卢绾紧接着也派他的属下张胜前往匈奴,声称陈豨等人的军队已经战败。张胜来到匈奴的时候,原燕王臧荼的儿子臧衍也逃来匈奴,他看见张胜的时候对张胜说:“您在燕国受到重用,是因为您对匈奴的情况了如指掌。燕国能够留存到现在的原因,是因为诸侯多次发动反叛,连年战火纷飞,天下没有定局。如今您为了燕国,想要迅速灭掉陈豨等叛军,一旦陈豨等人的叛军被彻底消灭后,接下来就要轮到燕国了,到那时,您和其他人也都要被汉军俘虏了。您为什么不阻止燕国,让他暂时不要消灭陈豨,而跟匈奴达成和解呢?做事情留有一定的余地,这样才能够使燕国长时间称王;假如汉朝有什么紧急情况传来,就能趁机安邦定国。”张胜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私下要求匈奴帮助陈豨等叛军攻打燕国。燕王卢绾疑心张胜与匈奴人密谋造反,于是上书请求灭张胜宗族。张胜回到燕国以后,跟卢绾详细解释了他这样做的原因。这时燕王卢绾才醒悟,就假装处罚了其他人,救出张胜和他的家人,让他们能够继续做匈奴的间谍。同时又暗中派范齐前往陈豨军队驻扎的地方,想让陈豨长期游击作战,让战事连年不断。
汉十二年,东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闭匿:躲起来。】,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属任:嘱托,托付。】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具:依次。】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使樊哙击燕。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侯伺,幸【幸:希望。】上病愈,自入谢【入谢:进朝请罪。】。四月,高祖崩,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居岁余,死胡中。
高后时,卢绾妻子亡降汉,会高后病,不能见,舍燕邸,为欲置酒见之。高后竟崩,不得见。卢绾妻亦病死。
孝景中六年,卢绾孙他之,以东胡王降,封为亚谷侯。
汉十二年(前193年),高祖向东进军攻打黥布,陈豨带领兵马驻扎在代地,汉王派樊哙带兵击杀陈豨。陈豨的副将投降樊哙之后,说出了燕王卢绾曾经派使者范齐到陈豨那里去互通计谋。高祖立即派使臣传卢绾晋见,卢绾称病不朝。皇上再次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一同前去迎接燕王,趁此机会向燕王身边的人询问验证。这样一来卢绾更加害怕了,于是闭门不出,躲藏起来,对自己宠幸的臣子说:“不姓刘而被封王的,现在只剩下我和长沙王吴芮而已。去年春季,汉王族灭了淮阴侯韩信;夏季,又诛杀了梁王彭越。这些都是吕后的计谋。如今皇上生病,将执政大权全权委托给吕后。吕后是一介女流,专门想着找借口诛杀异姓诸侯王和大功臣。”于是卢绾仍旧借口生病不去觐见。卢绾身边的随从都逃走了。卢绾说的话也被泄露出去,辟阳侯听到后,回到宫中详细地报告给了皇上,皇上更加愤怒。又抓到一名投降的匈奴人,投降的匈奴人说张胜逃亡到匈奴,是燕国的使者。于是皇上说:“卢绾竟然真的造反了!”于是派樊哙前去攻打燕国。燕王卢绾带着他的全部宫人、家属以及几千名骑兵,驻守在长城下,等待机会,希望皇上的病能够痊愈,卢绾就亲自进宫谢罪。四月,高祖驾崩,于是卢绾率领他的部下逃亡到匈奴,匈奴单于封他为东胡卢王。卢绾受到蛮夷的欺凌掠夺,经常思念家乡,想要重新回到汉朝。过了一年多,卢绾死在了匈奴。
高后执政时,卢绾的妻子和儿女从匈奴逃亡回汉朝,刚好遇上高后生病,没有办法接见他们,于是将他们安排在燕王的官邸住宿,打算设下酒宴款待他们。没想到高后竟然去世了,始终没能和卢绾的妻子儿女见面。后来,卢绾的妻子也病死了。
孝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年),卢绾的孙子卢他之,以东胡王的身份前来归附汉朝,被汉景帝封为亚谷侯。
陈豨者,宛朐人也,不知始所以得从。及高祖七年冬,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乃封豨为列侯,以代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焉。
豨常告归【告归:请假回家。】过赵,赵相周昌见豨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豨所以待宾客布衣交,皆出客下。豨还之代,周昌乃求入见。见上,具言豨宾客盛甚,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财物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及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称病甚。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陈豨,是宛朐人,不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从高祖起事反秦的。到高祖七年(前200年)冬季,韩王信反动叛乱,逃亡到匈奴,皇上从平城返回,就将陈豨封为列侯,同时让他以代国相国的身份统领监督赵、代两地的边防军,边防军都听他指挥。
陈豨曾经请假回家经过赵国,赵国的相国周昌看见陈豨出入时随行的宾客共有一千多辆车子,邯郸的馆舍都住满了。陈豨对待宾客总能像对待贫时故交一样赤诚相待,经常降低自己的身份来恭敬地对待他们。陈豨返回代地以后,周昌请求觐见皇上。周昌见到皇上,详细地讲述了陈豨门下宾客众多,并且陈豨在外独揽兵权已经几年了,恐怕会发生什么变故。于是皇上派人核实陈豨所驻扎的代地的宾客在财物方面的各种违法乱纪事件,其中很多事情都牵连到陈豨。陈豨十分担心,于是私下里派宾客到王黄、曼丘等臣子的驻地去。到高祖十年(前197年)七月时,太上皇驾崩,于是皇上命人召见陈豨,陈豨借口病重没有应召。九月,陈豨就跟王黄等人一起发动了叛乱,自立为代王,攻占了赵地、代地。
上闻,乃赦赵、代吏人为豨所诖误劫略者,皆赦之。上自往,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漳水,北守邯郸,知其无能为也。”赵相奏斩常山守、尉,曰:“常山二十五城,豨反,亡其二十城。”上问曰:“守、尉反乎?”对曰:“不反。”上曰:“是力不足也。”赦之,复以为常山守、尉。上问周昌曰:“赵亦有壮士可令将者乎?”对曰:“有四人。”四人谒,上谩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伏。上封之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功未遍行【遍行:遍及所有人。】,今此何功而封?”上曰:“非若所知!陈豨反,邯郸以北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唯独邯郸中兵耳。吾胡爱【爱:吝啬。】四千户封四人,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于是上曰:“陈豨将谁?”曰:“王黄、曼丘臣,皆故贾人。”上曰:“吾知之矣。”乃各以千金购【购:悬赏捉拿。】黄、臣等。
皇上得知这件事后,就赦免了赵、代两地过去被陈豨蒙蔽而进行掠夺的官吏。皇上亲自带兵前往邯郸,到了邯郸后,皇上高兴地说:“陈豨没有向南进军控制漳水,反倒北上守住邯郸,从这就能看出他不会有什么作为的。”赵国的相国上书请求斩杀常山的郡守和郡尉,相国陈述理由说:“常山一共二十五座城池,陈豨造反后,他们放弃了其中的二十座城池。”皇上问:“那郡守、郡尉都造反了吗?”赵国的相国回答说:“没有反叛。”皇上说:“这是能力不足的原因。”于是皇上赦免了他们,再次任用他们担任常山的郡守和郡尉。皇上询问周昌说:“赵地有什么壮士能够出任将领之职的吗?”周昌回答说:“有四个人可以担任。”这四个人前来拜见皇帝的时候,皇上骂道:“这样的小子能出任将领吗?”四个人都惭愧地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皇上封给他们每人一千户,任命他们为将领。皇帝身边的人纷纷劝谏说:“跟随您进入蜀郡、汉中,讨伐楚国,那些立下战功的人还没有尽数封赏,如今这几个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封赏呢?”皇上说:“事情不是你们所知道的那样!陈豨造反,邯郸以北都归陈豨所有,我发布紧急诏令召集天下的军队,没有人赶来,如今我只有邯郸城中的这支军队而已。我为什么会毫不吝啬地给这四个人四千户的封赏,就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安抚赵国的子弟!”大家都说:“皇上圣明。”这时皇上又说:“陈豨任命谁担任将领?”身边的人说:“是王黄和曼丘臣,他们以前都是商人。”皇上说:“我知道了。”于是悬赏千金缉拿王黄和曼丘臣等人。
十一年冬,汉兵击斩陈豨将侯敞、王黄于曲逆下,破豨将张春于聊城,斩首万余。太尉勃入定太原、代地。十二月,上自击东垣,东垣不下,卒【卒:士卒。】骂上。东垣降,卒骂者斩之,不骂者黥之。更命东垣为真定。王黄、曼丘臣其麾下受购赏之,皆生得,以故陈豨军遂败。
上还至雒阳。上曰:“代居常山北,赵乃从山南有之,远。”乃立子恒为代王,都中都。代、雁门皆属代。
高祖十二年冬,樊哙军卒追斩豨于灵丘。
高祖十一年(前196年)冬季,汉军在曲逆城下攻打并斩杀了陈豨的部将侯敞和王黄,又在聊城打败了陈豨的部将张春,共斩杀敌军一万多人。太尉周勃率领军队平定了太原和代郡。十二月,皇上亲自带兵攻打东垣,没能攻克东垣,东垣守城的士兵大骂皇上。后来东垣投降后,辱骂皇上的士兵都被砍了头,没有辱骂皇上的士兵也在额头上刺了字。皇上下令将东垣改名为真定。王黄和曼丘臣两人,因为他们的部下接受了赏金,所以全部被生擒,陈豨的军队最后全面溃败。
皇上班师回到雒阳。皇上说:“代地位于常山的北面,赵国竟然从常山的南面去管辖它,实在是太远了。”于是就封儿子刘恒为代王,以中都为都城。代地、雁门都归属代国。
高祖十二年(前195年)冬季,樊哙所率领的军队最终在灵丘杀死了陈豨。
太史公曰:韩信、卢绾非素积德累善之世,徼【徼:依靠。】一时权变,以诈力成功,遭汉初定,故得列地,南面称孤。内见疑强大,外倚蛮貊mò【蛮貊:四方尚未开化的少数民族。】以为援,是以日疏自危,事穷智困,卒赴匈奴,岂不哀哉!陈豨,梁人,其少时数称慕魏公子;及将军守边,招致宾客而下士,名声过实。周昌疑之,疵瑕颇起,惧祸及身,邪人进说,遂陷无道。于戏悲夫!夫计之生孰成败于人也,深矣!
太史公说:韩王信与卢绾两人,并不是一向积累美德善行的一类人,他们只是依靠着随机应变,凭借计谋和勇力获得成功,刚好遇上汉朝刚刚平定天下,所以得到封地,南面称王。他们在内由于势力强大而被猜疑,在外只能倚靠蛮夷来作为援助,所以越来越感到自己处境的危险,穷途末路,走投无路,最终只能投奔匈奴,这难道不是可悲的事情吗!陈豨,是梁地人,他年轻的时候时常称赞、仰慕魏公子;等到他亲自带领军队戍守边疆的时候,广泛收罗宾客,礼贤下士,他的名声超过了他的实际地位。因而周昌才对他产生怀疑,对他的指责也逐渐产生,陈豨担心灾难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再加上一些奸邪小人的进一步游说,最终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过。唉,实在是太可悲了!那计谋的成熟与否,对于人成功或失败的影响太深远了!
卷九十四 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班固:“周室既坏,至春秋末,诸侯耗尽,而炎、黄、唐、虞之苗裔尚犹颇有存者。秦灭六国,而上古遗烈扫地尽矣。楚、汉之际,豪桀相王,唯魏豹、韩信、田儋兄弟为旧国之后,然皆及身而绝。横之志节,宾客慕义,犹不能自立,岂非天呼!”
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故齐王:战国时期齐王。】田氏族也。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强,能得人【能得人:人缘很好,深得人心。】。
陈涉之初起王楚也,使周巿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田儋详【详:通“佯”,假装,佯装。】为缚其奴,从【从:带领。】少年之廷,欲谒【谒:请见。】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巿。周巿军还去,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
秦将章邯围魏王咎于临济,急。魏王请救于齐,齐王田儋将兵救魏。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于临济下。儋弟田荣收儋余兵东走东阿。
齐人闻王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以距诸侯。
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而田荣怒齐之立假,乃引兵归,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齐相角亡走赵。角弟田间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田荣乃立田儋子巿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田儋,是狄城人,他是战国时齐王田氏的族人。田儋的堂弟名字叫田荣,田荣的弟弟名字叫田横,他们为人豪迈,加上田氏宗族十分强大,因此深得人心。
程昱:“昔田横,齐之世族,据千里之地,拥百万之众,与诸侯并南面称孤。”诸葛亮:“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
陈涉最初起事称王的时候,派周巿前去攻占魏地,周巿带兵北上来到狄城,狄城守卫坚守城池,不肯投降。田儋假装捆住自己的奴仆,让一些年轻人跟着他一同来到县府,想要借杀奴仆的事情让县令来接见自己。田儋见到狄县县令的时候,立即找机会杀死县令,然后召集了当地的沃尓沃官吏以及青年人说道:“天下诸侯都反对暴秦统治,纷纷自立为王,齐国,是古代的封建国家,我田儋是战国时期齐王田氏的族人,理应称为齐王。”于是田儋自立为齐王,出兵攻打周巿。周巿带领军队撤走,田儋抓住机会带领军队向东进军平定了齐国的土地。
秦将章邯将魏王咎围困在临济,形势危急。魏王咎请求齐国出兵支持,齐王田儋率领兵马前去援救魏国。秦将章邯在夜晚命令部下衔枚出击,大败齐、魏两国军队,在临济城下将田儋杀死。田儋的弟弟田荣将田儋的残兵收编起来,撤退至东阿。
齐国人得知田儋战死沙场,于是拥立原来齐王田建的弟弟田假为齐王,任命田角为齐国的相国,田间为齐国的将军,让他带兵来与诸侯抗衡。
田荣兵败之后,逃到了东阿,秦将章邯紧随其后并围攻他。项梁得知田荣情况危急,于是带领兵马来到东阿城下,打败了章邯的军队。章邯向西落荒而逃,项梁乘胜追击。而田荣因为齐人将田假拥立为王而气愤不已,于是带兵返回齐国,把齐王田假驱赶出齐国。田假逃至楚国。齐国的相国田角逃亡到赵国。田角的弟弟田间在此之前就来到赵国,请求赵国发兵支持,因而趁机留在赵国不敢回到齐国。于是田荣拥立田儋的儿子田巿为齐王。田荣辅佐他,田横为大将军,平定齐地。
项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项梁使使告赵、齐,发兵共击章邯。田荣曰:“使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肯出兵。”楚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而归我,杀之不义。”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市:讨好。】于齐。齐曰:“蝮螫【螫:咬伤。】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何者?为害于身也。今田假、田角、田间于楚、赵,非直【非直:不仅仅。】手足戚也,何故不杀?且秦复得志于天下,则齮龁【齮龁:挖掘。】用事者坟墓矣。”楚、赵不听,齐亦怒,终不肯出兵。章邯果败杀项梁,破楚兵。楚兵东走,而章邯渡河围赵于钜鹿。项羽往救赵,由此怨田荣。
项梁追赶章邯,章邯的士兵数量反倒日益增多。项梁派使者前去告知赵、齐两国,要求他们发兵共同攻打章邯。田荣说:“假如楚国杀死田假,赵国杀死田角、田间,我就愿意出兵相助。”楚怀王说:“田假是我们盟国的君王,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前来投靠我们,如今我要是将他杀了是很没有道义的。”赵国也不同意杀死田角、田间,以此去讨好齐国。齐国使者说:“蝮蛇咬伤了手,就一定要砍去手;咬伤了脚,就一定要砍去脚。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蝮蛇有毒,会危害全身。如今田假、田角、田间对楚国、赵国来说,恐怕不仅仅是手足之忧,为什么却不肯杀死他们呢?况且假如让秦国再次称霸天下的阴谋得逞,那些为抵抗秦而奋不顾身的首领死后就都要被开棺挖坟了。”楚国和赵国仍然不肯听从,齐国也由此而对两国心生怨恨,始终不肯出兵帮助项梁。章邯竟然真的打败并杀死了项梁,楚军大败。败退的楚军向东逃亡,而章邯渡过黄河,在钜鹿围攻赵军。项羽前去支持赵军,也因此对田荣心怀怨恨。
项羽既存赵,降章邯等,西屠咸阳,灭秦而立侯王也,乃徙齐王田巿更王胶东,治即墨。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入关,故立都为齐王,治临淄。故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项羽立田安为济北王,治博阳。田荣以负项梁不肯出兵助楚、赵攻秦,故不得王。赵将陈余亦失职【失职:没有得到封赏,没有着落。】,不得王:二人俱怨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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