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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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能持功守威,绌【绌:减损,排除。】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负:依恃,凭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rú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三渚之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黄歇于是就写信劝阻秦昭王说:
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比秦、楚两国更强大。现在我听说大王想要发兵攻打楚国,这就如同两只老虎互相争斗,双方都因此弊弱,而让低劣的狗获得利益,因此不如善待楚国。我请求分析其中的道理:我听说事情一旦发展到极致就必然会朝相反的方向发展,冬、夏两个季节的变化就是这个样子的;凡事到了极致就会变得危险,把棋子一颗一颗的摞起来就是如此。现在秦国所拥有的土地,已经遍及天下西北二边界,如此广阔的土地,是自从人类产生以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所不曾拥有的。先帝惠文王、武王和大王自身,三代君主都没有忘了要让秦国的土地与齐国的土地接壤,来阻断函谷关东面的各个国家合纵结盟的要害地方。如今大王派遣盛桥留在韩国奉行公务,盛桥就将他在韩国所管辖的土地并入秦国的疆界,大王不动用军队,不宣扬威力,就得到方圆百里的土地。大王可以说很有能力了。大王又派出军队进攻魏国,秦军堵塞魏国都城大梁的城门,占领了河内,攻占了燕、酸枣、虚、桃等地,一直攻打到邢地,魏国军队像云被风吹散一样不敢与秦军对敌。大王创建的功勋也算很多了。大王退兵停战,让士兵得到休养,两年以后又一次出兵;又把蒲、衍、首、垣等地并入秦国版图,又向仁地和平丘逼近,黄、济阳两城的军队退入城内,魏国降服;大王又割占了濮磿以北的土地,令军队进入了齐国和秦国之间的交通要道,切断了楚国和赵国的联系信道,天下诸侯五次联合六个国家的兵马,却不敢救援。大王的威风也算到达顶点了。
大王若是能够维持自己已经取得的功绩,守住自己已经取得的威名,去除攻城略地的欲望,广泛地实行仁政义举,让自己不用担心以后会出现祸患,那么三王就不愁没有第四位,五霸不愁没有第六位。但大王若是因为自己手下士卒众多而自负,想依仗强大的军队,借着灭亡魏国的威势,打算靠武力让天下人臣服,成为天下的主宰,我恐怕以后会有祸患产生。《诗》中说:“最初的开端没有不好的,但很少能够有个好的终结。”《易》中说:“狐狸蹚水过河,会沾湿自己的尾巴。”这都是在说开始的时候容易,但要想有个好的结果却很难。如何知道这一点的呢?昔日智氏看到了进攻赵国所带来的好处,却不知道榆次的灾祸,吴国看到了攻打齐国带来的好处,却不知道后来会在干隧被越国打败。智氏和吴国这两个国家,不是没有创建巨大的功业,因为被眼前利益所蒙蔽,换来了后面的祸患。吴国因为相信越国,就去攻打齐国,在艾陵打败了齐人之后,却在返回时被越王句践在三渚河边俘虏。智氏因为相信韩、魏两国会帮助自己,就去进攻赵国,攻打晋阳,眼看就要胜利了,韩、魏两国却背叛了他,在凿台这个地方杀死了智瑶。如今大王您忌恨楚国没有被秦国灭亡,却忘了楚国灭亡之后,韩、魏两国就强大了,我出于对大王您的担心,劝您不要采取灭亡楚国的策略。
《诗》曰:“大武远宅而不涉。”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诗》云:“趯yuè趯【趯趯:跳跃的样子。】毚chán兔【毚兔:狡兔。】,遇犬获之。他人有心,余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之信越也。臣闻之,敌不可假,时不可失。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毁。刳kū腹绝肠,折颈折zhé颐,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脰dòu【脰:脖子。】束手为群虏者相及于路。鬼神孤伤,无所血食【血食:接受祭祀。古时杀牲取血,用以祭祀。】。人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仆妾者,盈满海内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王攻楚将恶【恶:怎么,怎样。】出兵?王将借路于仇仇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返也,是王以兵资于仇仇之韩、魏也。王若不借路于仇仇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也,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诗》中说:“大军不远离自己的家园长途跋涉。”从这句诗来看,楚国,是秦国的援军;邻国,才是大王的敌人。《诗》中还说:“狡猾的兔子蹦蹦跳跳,一遇到猎狗就会被抓住。别人心里想什么,我可以揣摩得到。”如今大王相信位于秦国和楚国之间的韩、魏两国会对大王亲善,这正像吴国轻易相信越国那样。我听说,对待敌人不能够给他们空闲的时间,时机不可以失去。我恐怕韩、魏两国用谦卑的语言消除自己的祸患,而实际上想要欺骗强大的秦国。这是为什么呢?大王对韩、魏两国没有累世的恩德,而有累世的仇恨。那韩、魏两个国家的父子、兄弟接连不断地被秦军杀死的,到现在即将有十代人了。他们自己国家的土地残缺不全,国家社稷受到损害,王室的宗庙被毁坏。两国的人民被剖开腹部,割断肠子,脖子被折断、面容被毁坏,身体和头颅分开,尸体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头颅僵扑在地上,在两国国境之内随处都可以见到。两个国家里的父亲和儿子、老人和体弱之人被捆住了脖子和双手,成为俘虏,连续不断地走在路上。死去的鬼魂孤单哀伤,不能接受祭祀。韩、魏两个国家的百姓无法生存,同一个宗族的人都离别分散,流亡到外地成了别人的奴仆和侍妾,这样的人布满天下。因此韩、魏梁国只要还没有灭亡,就是威胁秦国江山社稷的隐患,如今大王为他们提供帮助并且跟他们共同攻打楚国,不也是一种过错吗!
况且大王在攻打楚国的时候会怎样出兵呢?大王是不是会从仇人韩、魏两个国家借道呢?那从秦军出发的那天起,大王就要忧虑他们能不能回到秦国了,这就是大王您在用军队帮助自己的仇人韩国、魏国啊。大王若是不从自己的仇人韩、魏两国那里借路,就一定要进攻随水右边的土地。可是随水右边的土地,全都是广袤的大山大河,山峰、密林、小溪、深谷,这都是无法种植粮食的地方,大王即使占有这些地方,也算不上是获得了土地。这样做的话,大王虽然有灭亡楚国的名声,实际上并没有得到楚国的土地。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与、铚zhì、湖陵、砀dàng、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而使独攻。王破楚以肥韩、魏于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强,足以校【校:对抗。】于秦。齐南以泗水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后患,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齐、魏得地葆bǎo【葆:通“保”。保护,保持。】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未能,其于禁王之为帝有余矣。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强,壹举事而树怨于楚,迟【迟:乃。】令韩、魏归帝重于齐,是王失计也。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痛:急攻。】而服矣。
昭王曰:“善。”于是乃止白起而谢韩、魏。发使赂楚,约为与国。
况且大王出兵攻打楚国的那一天,赵、韩、魏、齐四个国家必然全都会出兵响应大王。秦国和楚国的军队一旦交战就没有休止,魏国就会趁机出兵攻打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这些地方,以前宋国境内的所有土地就会被魏占领。齐国的军队向南攻打楚国,泗上的土地必然会被齐国占领。这一带全都是平原,四通八达,这样肥沃的土地,却让齐国和魏国各自攻取。大王打败楚国,却让韩、魏两国在中原地区变得更加强大,又使齐国更加强劲。韩、魏两国变得强大,就有足够的力量与秦国对抗。齐国的南方把泗水当作边界,东面靠着大海,北面凭借黄河,后方没有忧患,那么天下诸侯的国家没有比齐、魏两国更加强大的了,齐、魏两国得到土地之后保持既得利益,进而让下级官吏谨慎治理,一年以后,就算不能称帝,他们阻拦大王称帝的实力还是有富余的。
凭借大王国土的广阔,人口的众多,军队的强大,一旦起兵跟楚国结下了仇怨,会让韩、魏两国把帝王的重位归于齐国,这是大王计谋的失误啊。我为大王考虑,没有比善待楚国更好的办法了。秦、楚两国联合起来,合为一股力量进逼韩国,韩国必然会收敛手脚。大王凭借东山的险要地势进行布置,利用黄河环绕的有利条件,韩国必定成为秦国的臣属。若是这样的话,大王用十万军队去把守郑地,魏国就会心惊胆颤,许、鄢陵两地就会因为害怕而固守城内,而上蔡、召陵两地也就不会再有来往了,若是这样的话,魏国必定成为秦国的臣属。大王一旦善待楚国,那么函谷关以内韩、赵这两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的国君就会向齐国割取土地,那么齐国西部的土地可以拱手得到了。大王所拥有的土地一旦横贯东、西两面的大海,控制、约束天下所有的诸侯,这样燕国和赵国就无法得到齐国和楚国的援助,齐国和楚国也无法得到燕国和赵国的援助。这之后大王用危亡震慑燕、赵两国,直接动摇齐、楚两国,那么这四个国家不用等到勐力攻击就会向秦国臣服。
秦昭王听了春申君的话以后说道:“好。”在这以后就命令白起停止攻打楚国,辞谢韩、魏两国。派使者送了丰厚的礼物给楚国,约定与楚国结成友好国家。
黄歇受约归楚,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质于秦,秦留之数年。楚顷襄王病,太子不得归。而楚太子与秦相应侯善,于是黄歇乃说应侯曰:“相国诚善楚太子乎?”应侯曰:“然。”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愿相国孰【孰:同“熟”。仔细,周密。】虑之。”应侯以闻秦王。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傅:教导、辅佐太子的人。】先往问楚王之疾,返而后图之。”黄歇为楚太子计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忧之甚。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楚太子因变衣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谢病。度太子已远,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当死,愿赐死。”昭王大怒,欲听其自杀也。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出身:献身。】以徇【徇:通“殉”。】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秦因遣黄歇。
黄歇拿到秦国与楚国的条约之后就回到了楚国,楚王派遣黄歇和太子完去秦国当人质,秦王把他们扣留在秦国好几年了。楚顷襄王得了病,太子完却无法回到楚国。因为楚国太子完跟秦国的相国应侯范睢交情很好,于是黄歇就游说应侯范睢:“相国您确实对楚国的太子很好吗?”应侯范睢说:“是这样的。”黄歇就说:“如今楚王得的病恐怕是无法治好的,秦国不如让楚王的太子回到国内。如果太子得以被立为国王,他对秦国的侍奉一定厚重,而对相国您的感激将永远不会穷尽,这样做既可以让楚国更加亲近秦国,也可以为秦国保存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作为盟友。若是不让太子完回到楚国,他只不过是咸阳城里的一个平民而已;楚王如果另立太子,那么日后必然不会再侍奉秦国。失去一个友好国家的信任,又断绝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的盟友,这不是好的谋略。希望相国您能仔细考虑这件事情。”应侯范睢把黄歇的意思告诉给秦王。秦王说:“那就让楚国太子的老师先回楚国去探望楚王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等他回来以后再讨论这件事。”黄歇给楚国太子完献计谋说:“秦国扣留您的目的,是想要追求利益。如今太子您的能力还不足以让秦国得到的好处,我很为您担忧啊。而且阳文君所生的两个儿子都在楚国国内,大王若是不幸去世的话,太子您不在楚国国内,阳文君的儿子一定会被拥立为王,那么您就不能享有国家了。不如逃出秦国,与使臣一起出城;我愿意留在秦国,拿我的性命来承担这件事的后果。”楚国的太子完于是就改变了自己的装束,假扮为楚国使臣的车夫,得以出了函谷关,黄歇在馆舍留守,总是以生病为借口谢绝会客。黄歇揣度太子已经离开秦国很远了,秦国不能追上他的时候,就主动向秦昭王报告:“楚国的太子已经回到了楚国,他出了函谷关,现在已经走得非常远了。我应当以死谢罪,愿意让您赐我死罪。”秦昭王非常恼怒,想要听任他自杀。应侯范睢说:“黄歇是楚国的臣子,为了主人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太子完继位为楚王之后,必然会重用黄歇,因此不如不治他的罪,让他回到楚国,来对楚国表示亲善。”秦国于是派人把黄歇送回楚国。
苏辙:“黄歇相楚王,患王无子,而以己子盗其后,虽使听朱英杀李园终擅楚国,亦将不免大咎。何以言之?楚秦立国近千岁矣,无功于民,而获罪于天,天以不韦、歇阴乱其嗣,而与之俱毙,岂区区朱英所能为哉?不然,以黄歇之智,而朱英之言独无概于中乎?”
歇至楚三月,楚顷襄王卒,太子完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相:楚相称令尹。】,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后十五岁,黄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边齐【边齐:靠近齐国。】,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因并献淮北十二县,请封于江东。考烈王许之。春申君因城故吴墟【吴墟:指吴国旧都。】,以自为都邑。
春申君既相楚,是时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
春申君为楚相四年,秦破赵之长平军四十余万。五年,围邯郸。邯郸告急于楚,楚使春申君将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归。春申君相楚八年,为楚北伐灭鲁,以荀卿为兰陵令。当是时,楚复强。
黄歇回到楚国三个月,楚顷襄王就去世了,太子完被立为楚王,就是楚考烈王。考烈王元年(前262年),任命黄歇为相国,封为春申君,赐予他淮河以北的十二个县作为封邑。十五年后,黄歇向楚王进言说道:“淮河以北的地区是齐国的边界,现在那里的军事状况紧急,请把那里设置为一个郡,方便治理。”顺势一并献出了楚王赏赐给他的在淮河以北的十二个县,请求把自己的封在江东地区。考烈王准许了。春申君于是就在吴国的故都修建城池,当作自己的都邑。
春申君做了楚国的相国,这时齐国有一位孟尝君,赵国有一位平原君,魏国有一位信陵君,他们全都争相降低自己的身份去结交贤士,招纳宾客,互相争夺贤士,辅佐国君掌管政权。
春申君担任楚国相国的第四年,秦国大败赵国驻扎在长平的四十多万士卒。第五年,秦国出兵包围了邯郸。邯郸向楚国报告危急,请求援助,楚国派春申君带领军队前往赵国援救,秦军也解围退兵,春申君于是率领军队回到楚国。春申君担任楚国宰相的第八年,为楚国率兵向北进攻灭掉鲁国,任命荀卿为兰陵县令。在这个时候,楚国再次变得强大。
钟惺:“春申君楚功臣也,上书秦昭王全楚,护楚太子归国立为王,其功在社稷。然皆从富贵起念,所以不能烛李园之奸。所谓富贵到手,器满智昏也。”凌稚隆:“按此传前叙春申君以智能安楚,而就封于吴,后叙春申君以奸谋盗楚,而身死棘门,为天下笑。模写情事,春申君殆两截人。”
赵平原君使人于春申君,春申君舍【舍:安置住宿。】之于上舍。赵使欲夸楚,为玳dài瑁mào簪,刀剑室【室:指刀剑的鞘。】以珠玉饰之,请命【命:招来会见。】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
春申君相十四年,秦庄襄王立,以吕不韦为相,封为文信侯。取东周。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乃相与合从,西伐秦,而楚王为从长【从长:六国盟约之长。】,春申君用事。至函谷关,秦出兵攻,诸侯兵皆败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客有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而君用之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其许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而秦徙卫野王,作置东郡。春申君由此就封于吴,行相事。
赵国的平原君派遣使者拜访春申君,春申君把这些使者安排在上等馆舍。赵国使者想要在楚国人的面前炫耀一下,就用玳瑁做成的头簪簪头发,用珍珠和美玉装饰刀鞘、剑鞘上,请求招来春申君的门客会面。春申君的门客有三千多人,其中尊贵的门客全都在脚上穿着用珍珠装饰的鞋来会见赵国使者,赵国使者十分惭愧。
春申君担任楚国相国的第十四年,秦国的庄襄王即位,把吕不韦任命为秦国的国相,封他为文信侯。这一年,秦国夺取了东周。
春申君担任楚国相国的第二十二年,各个诸侯国担忧秦国对天下诸侯的攻打没有休止,就互相签订了合纵盟约,共同向西方出兵攻打秦国,楚王被推举为合纵国的首领,让春申君当权主事。联军来到函谷关,秦国派兵攻打,诸侯联军全都被秦军打败、逃跑了。楚考烈王认为这是春申君的罪过,春申君也因此渐渐被疏远。
春申君手下的门客里有位从观津来的名叫朱英的,对春申君说道:“人们全都觉得楚国是个强大的国家,但您受到重用以来却让楚国变弱了,这在我看来是不正确的。先王在位时与秦国友善,因此秦国在二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攻打楚国,什么原因呢?秦国想要跨越黾隘这个要塞来进攻楚国,是不便利的;想要从东周、西周借道,背对韩、魏两国来攻打楚国,也不可行。如今的形势却不是这样的,魏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被秦国灭亡,不能吝惜许地和鄢陵了,会割让这两个地方给秦国。那样,秦军距离楚国都城陈地就只有一百六十里了,我所看到的未来,是秦国和楚国日益激烈的争斗场面。”楚国就将都城从陈地迁到了寿春;而秦国将附属于自己的卫国的都城从濮阳迁到了野王,设置东郡。春申君从这时开始来到了自己的封地吴地,代行相国职事。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进之,甚众,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女弟【女弟:妹妹。】,欲进之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毋宠。李园求事春申君为舍人【舍人:王公贵族的侍从宾客,亲近左右。】,已而谒归,故失期。还谒,春申君问之状,对曰:“齐王使使求臣之女弟,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娉【娉:通“聘”。】入乎?”对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见乎?”曰:“可。”于是李园乃进其女弟,即幸于春申君。知其有身,李园乃与其女弟谋。园女弟承【承:通“乘”。趁着。】间以说春申君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则楚更立君后,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长有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东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必幸妾;妾赖天有子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女弟,谨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子男:儿子。】,立为太子,以李园女弟为王后。楚王贵李园,园用事。
李园既入其女弟,立为王后,子为太子,恐春申君语泄而益骄,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而国人颇有知之者。
楚国的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非常担心这件事,寻找女子中宜于生育的献给考烈王,进献的女子很多,但考烈王最终还是没有儿子。赵国人李园带来了自己的妹妹,想要献给楚王,听说楚王很难生养儿子,害怕时间一长他的妹妹不能得到宠幸。李园便寻找机会做了春申君的侍从,没过多久便请假回家,但是故意不按规定的时间返回。回来以后去拜见春申君,春申君向他询问延期的原因,李园答道:“齐王派使者求娶我妹妹,我跟齐国使者一块饮酒,因此延误了期限。”春申君对李园说:“齐王送订婚的聘礼给你了吗?”李园答道:“没有。”春申君说:“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你妹妹?”李园说道:“可以。”于是李园把妹妹献给春申君,立即就受到春申君的宠幸。李园知道妹妹怀了孕,就跟她商量计策。李园的妹妹趁机劝说春申君道:“楚王器重、宠爱您,就算是楚王的亲兄弟,也不如您在楚王心里的位置重要。如今您担任楚国相国已经二十多年了,但楚王却没有儿子继承王位,等到楚王去世之后就只能改立他的兄弟,楚国改换了君主,也会像现在的楚王一样重用自己以前所亲近的人,您又怎能长时间受到宠爱呢?不光是这样,由于您身份尊贵,长时间掌握楚国朝政大权,对楚王的兄弟多有失礼之处,楚王的兄弟果真继承王位,那么灾祸就会降临到您的身上,您凭借什么来保住自己相国的大印和江东的封地呢?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别人却没有知道的。我被您宠幸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假如确实能够凭借您尊贵的身份将已经怀孕的我进献给楚王,楚王必然会宠幸我;如果我依赖上天的保佑能够生下一个儿子的话,那就是您的儿子当了楚王,楚国全都被您得到了,这与您遭遇难以预测的灾祸相比,哪样更好一些呢?”春申君认为这番话非常正确,就把李园的妹妹送出去,仔细地安排她的住处,并且向楚王称说要进献李园的妹妹。楚王把李园的妹妹召入王宫,宠幸了她,后来就生了个男孩,把他立为太子,把李园的妹妹封为王后。楚王器重李园,李园于是参与朝政。
凌稚隆:“按此传前叙春申君以智能安楚,而就封于吴,后叙春申君以奸谋盗楚,而身死棘门,为天下笑。模写情事,春申君殆两截人。”
李园送自己的妹妹进入楚国王宫以后,他的妹妹被册封为皇后,妹妹所生的儿子也被册立为太子,他恐怕春申君会说出这个秘密,于是变得越来越骄横,并且暗地里豢养了一批死士,想要杀死春申君灭口,但是国都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毋望:不期而至,非常。】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此所谓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毋望之祸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人?”对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园必先入,臣为君杀李园。此所谓毋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祸及身,乃亡去。
后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jí门之内。春申君入棘门,园死士侠【侠:通“夹”。】刺春申君,斩其头,投之棘门外。于是遂使吏尽灭春申君之家。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为楚幽王。
是岁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嫪lào毐ǎi亦为乱于秦,觉,夷其三族,而吕不韦废。
春申君担任楚国相国的第二十五年,楚考烈王得了重病。朱英对春申君说道:“世上存在着难以预料的福气,也存在难以预料的祸患,如今您生活在这样一个难以预料的世界,侍奉一位难以揣摩心意的君主,又怎能不遇到难以预料的人呢?”春申君问朱英说:“难以预料的福气是什么呢?”朱英说道:“您担任楚国的相国已经二十多年了,虽然名义上是相国,但实际上跟楚王没什么区别。如今楚王得了重病,旦夕之间就会去世,您辅佐年轻的君主,便可以顺势替代他主持国家大事,就像商代的伊尹、周代的周公那样,等到君王成年以后再把政权交还给他,不就是您南面称王而据有楚国吗?这就是我所说的难以预料的福气。”春申君又问:“那么你所说的难以预料的祸患是说什么的呢?”朱英说:“李园不执掌国政便是您的仇人,他没有兵权却豢养死士已经很久了,楚王如果去世,李园必然要抢先进入王宫夺权,而且还要杀您灭口。这就是我所说的难以预料的灾祸。”春申君说道:“那么您所说的难以预料的人是谁呢?”朱英回答说:“您把我安置到了郎中的职位上,楚王去世之后,李园必然要抢先进入王宫,我替您杀掉李园。这就是我所说的难以预料的人。”春申君说:“您放弃这种想法吧。李园这个人,软弱无能,我对待他也很友善,况且又怎么能到这种地步!”朱英明白自己的话不会被采用,害怕祸患落在自己身上,就逃走了。
十七天之后,楚考烈王病死,李园果然抢先进入了王宫,在棘门埋伏死士。春申君一进入棘门,就被李园手下的死士从两边窜出来夹攻后刺杀,砍下了他的头,扔到棘门外面。李园同时派军官带着士兵杀光了春申君家人。而李园的妹妹最初因为受到春申君的宠幸而怀孕,后来又被进献给楚考烈王,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继承了王位,这就是楚幽王。
这一年,秦朝的始皇帝已经成为秦王九年了,嫪毐也在秦国因为跟太后淫乱,被秦王发觉,秦王灭了嫪毐的三族,秦国的相国吕不韦也被废黜。
太史公曰: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说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后制于李园,旄【旄:通“耄”,昏聩。】矣。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君失朱英之谓邪?
太史公说:我到了原来楚国的土地,见到了春申君受封的城邑,宫室的规模可以说是非常宏大!最初,春申君游说秦昭王,以及挺身而出把楚国的太子完送回楚国,所表现出来的智慧是多么高明!后来受到李园的制约,又是多么昏庸煳涂。俗话说:“应当作出决断的时候却不做出决断,反过就要遭受它带来的祸乱。”不就是在说春申君不采纳朱英的意见而错失击杀李园的机会吗?
卷七十九 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范睢者,魏人也,字叔。游说诸侯,欲事魏王,家贫无以自资,乃先事魏中大夫须贾。
须贾为魏昭王使于齐,范睢从。留数月,未得报。齐襄王闻睢辩口,乃使人赐睢金十斤及牛酒,睢辞谢不敢受。须贾知之,大怒,以为睢持魏国阴事告齐,故得此馈,令睢受其牛酒,还其金。既归,心怒睢,以告魏相。魏相,魏之诸公子,曰魏齐。魏齐大怒,使舍人笞击睢,折胁折【折:击毁。】齿。睢详【详:通“佯”,假装。】死,即卷以箦【箦:席子。】,置厕中。宾客饮者醉,更溺睢,故僇辱以惩后,令无妄言者。睢从箦中谓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守者乃请出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睢得出。后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闻之,乃遂操范睢亡,伏匿,更名姓曰张禄。
当此时,秦昭王使谒者王稽于魏。郑安平诈为卒,侍王稽。王稽问:“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郑安平曰:“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昼见。”王稽曰:“夜与俱来。”郑安平夜与张禄见王稽。语未究,王稽知范睢贤,谓曰:“先生待我于三亭之南。”与私约而去。
范睢是魏国人,字叔。他游说诸侯,想侍奉魏王,可是家里非常贫穷,没有办法筹集资金,于是就先去侍奉魏国中大夫须贾。
须贾作为魏昭王的使者到齐国去,范睢也跟着须贾一同前往。在齐国住了几个月,都无法完成任务。齐襄王听说范睢善于辩论,就命人赏赐给他十斤黄金以及牛肉、美酒,范睢推辞谦让,不敢接受这些礼物。须贾知道这件事以后,非常生气,认为范睢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魏国的机密全都告诉了齐国人,因此才得到这些礼物,他命令范睢收纳了齐王赐给的牛肉、美酒,但退还了那些黄金。回到魏国之后,须贾仍然对范睢十分愤怒,于是就把此事报告魏国的相国。魏国的相国是魏国宗室的公子,名字叫魏齐。魏齐听说这件事之后十分生气,命令门客狠狠地鞭打范睢,打断了范睢的肋骨和牙齿。范睢假装被打死了,魏齐就让人用席子把他的身体卷起来,抛进了厕所里。宾客中有喝醉了的,就轮流朝范睢身上撒尿,故意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他,借此警告人们不得泄漏国家机密。范睢在席子里对看守着他的人说:“您若是能够把我救出去,我必然会重重地酬谢您。”看守他的人就向魏齐请求说要把裹在席子里的死人扔出去。魏齐这时已经喝醉了,就说:“可以。”范睢因此得以逃出。后来魏齐后悔了,又派人搜查他的下落。魏国人郑安平听说这件事以后,就带着范睢逃走了,隐藏起来,范睢便更名为张禄。
归有光:“秦王所患太后、穰侯甚轻,而患泾阳君得国为最重。患其弟而思去之,不得不并去其母。不去母,穰侯与弟终不可废。范睢深中其欲,故说发口而计遂行。”
这个时候,秦昭王派使者王稽到魏国拜谒魏王。郑安平把自己伪装成差役,侍奉王稽。王稽对郑安平说:“魏国是否有贤人可以跟我一同到西方的秦国去游历?”郑安平说道:“我的同乡里有位先生名叫张禄,他想要求见您,与您一起谈论天下的大事。但是他有仇人,不敢在白天出来与您相见。”王稽说:“晚上您和他一起来。”郑安平在夜里带着张禄去拜见王稽。两个人的话还没有谈完,王稽就知道范睢的确是个贤能的人,就对范睢说:“先生请您在三亭冈的南面等着我。”范睢和王稽私下约好见面的时间,然后就离开了。
王稽辞魏去,过载范睢入秦。至湖,望见车骑从西来。范睢曰:“彼来者为谁?”王稽曰:“秦相穰侯东行县邑。”范睢曰:“吾闻穰侯专秦权,恶内【内:同“纳”。收容。】诸侯客,此恐辱我,我宁且匿车中。”有顷,穰侯果至,劳【劳:慰问。】王稽,因立车而语曰:“关东有何变?”曰:“无有。”又谓王稽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王稽曰:“不敢。”即别去。范睢曰:“吾闻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乡者【乡者:刚才。乡,同“向”。】疑车中有人,忘索之。”于是范睢下车走,曰:“此必悔之。”行十余里,果使骑还索车中,无客,乃已。王稽遂与范睢入咸阳。
已报使,因言曰:“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曰:‘秦王之国危于累卵,得臣则安。然不可以书传也。’臣故载来。”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草具:粗劣的饭食。】。待命岁余。
当是时,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怀王幽死于秦。秦东破齐。愍王尝称帝,后去之。数困三晋。厌天下辩士,无所信。
王稽向魏国辞行以后就走了,经过约好的地点时,用车载着范睢回到了秦国。他们走到湖地,远远地看到有车辆和马匹从西边走过来。范睢说:“那边来的人是谁啊?”王稽说:“是秦国的相国穰侯向东巡查各县邑的情况。”范睢说:“我听人说穰侯一个人把持着秦国的大权,他讨厌诸侯的说客来到秦国游说,如此我恐怕会遭受羞辱,我宁愿暂时匿藏马车里面。”很快,穰侯的车马就到了近前,先慰劳了王稽几句,然后停车问道:“函谷关以东发生了什么变化?”王稽回答说:“没有什么变化。”又问王稽说:“先生不会是带着诸侯的说客一同来到秦国的吧?他们对秦国没有好处,只是使别的国家陷入混乱罢了。”王稽对穰侯说道:“我不敢与说客一同前来。”随即两个人就分别了。范睢对王稽说道:“我听人说穰侯是个聪明的人,他只是在处理事情时多有疑惑罢了,之前他怀疑马车中藏着人,却忘了搜查。”于是范睢从马车上下来,徒步赶路,说:“他一定会后悔没有派人搜查马车。”走了十几里之后,穰侯果然派人骑着马赶回来搜查马车,看到车里没人,才罢休。王稽于是跟范睢一起进入了咸阳城。
王稽报告完了出使魏国的情况之后,就趁机对秦昭王说道:“魏国有位先生名叫张禄,是天下难得的善于辩论的人。他说:‘秦王的国家处境危险,就好比把鸡蛋一个一个地叠起来,如果秦王能够得到并重用我,那么就可以让国家安全。这却不可以用书面的形式传达清楚’。我于是就用马车带着他回到了秦国。”秦王不信范睢所说的话,就让他住在客舍,让他吃粗糙劣等的饭菜。范睢等候秦王的接见,一等就是一年多的时间。
在这时,秦昭王已在位三十六年了。秦军向南攻克了楚国的鄢城和郢都,楚怀王被幽禁在秦国,最后死在了秦国。秦军向东又攻破了齐国。此前齐愍王曾称帝,但后来便取消了帝号。秦国还多次令韩、赵、魏三国陷入困境。秦昭王讨厌天下那些能言善辩的说客,对他们所说的任何话都不相信。
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更将:轮番担任将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及穰侯为秦将,且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范睢乃上书曰:
臣闻明主立政【立政:推行政事。】,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愿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语曰:“庸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而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zhēn质【椹质:古代的刑具。腰斩时垫在身体下面的砧板。】,而要【要:同“腰”。】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哉!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独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于王邪?
穰侯、华阳君,是秦昭王的母亲宣太后的弟弟,而泾阳君、高陵君都是秦昭王一母同胞的弟弟。穰侯是秦国的相国,另外三个人轮番统率军队,他们都有自己的封地,因为有太后做后盾,他们私人的财富甚至超过了国家。等到穰侯做秦国主将时,就想着越过韩、魏两个国家去攻打齐国的纲邑、寿邑,想借这个机会扩大他在陶邑的封地。范睢于是向秦昭王上书说:
我听说明智的君主处理政事,立了功的人不能不进行赏赐,有能力的人不能不让他做官,功劳大的人俸禄就优厚,战功多的人爵位就尊贵,有能力管理众人的人官职大。因此能力不足的人是不敢担当官职的,有能力的人也不会被埋没。假如大王觉得我所说的话可以接受,希望您能施行并让它对您的国家产生帮助;假如您觉得我所说的话不可以接受,那么长时间地留我在秦国也没有什么意义。有人曾经说过:“昏庸无能的国君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厌恶来赏赐和惩罚别人;英明睿智的国君就不会这样做,奖赏必然施给立了功的人,刑罚必然判给有罪的人。”现在我的胸膛无法承受砧板,我的腰也不能承受斧钺的砍斫,我怎么敢拿疑惑不定的主张来试探大王呢?就算大王认为我是个身份卑微的人而对我轻慢、侮辱,难道就不重视把我推荐给您的人对大王绝没有反复的态度吗?
且臣闻周有砥砨,宋有结绿,梁有县藜lí,楚有和朴,此四宝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失:指失于鉴别。】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舜禹复生,弗能改已。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概于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于是秦昭王大说,乃谢王稽,使以传车召范睢。
于是范睢乃得见于离宫,详为不知永巷【永巷:通往内宫的道路。】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缪【缪:通“谬”。】为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欲以感怒昭王。昭王至,闻其与宦者争言,遂延迎,谢曰:“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睢辞让。是日观范睢之见者,群臣莫不洒然【洒然:肃静而兼有恐惧貌。】变色易容者。
况且我听人说周朝有砥砨,宋国有结绿,魏国有县藜,楚国有和朴,这四块宝玉,都是从地里生长出来的,又都被当时著名的玉匠所错过,但还是成了天下闻名的宝物。既然如此,那么被圣明君王抛弃的那些人,难道就真的不能使国家强大吗?
我听人说善于富家的大夫,都是从诸侯国中取利;善于富国的诸侯,都是从其他诸侯国取利。天下如果有一位英明睿智的君主,那么诸侯就无法独自富强,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富强之后就会分割权柄。好的医生能够看出病人最后能不能救活,而圣明的君主则明了事情最后能不能成功。如果觉得对国家有利就去实行,如果觉得对国家有害就把它抛弃,如果心存疑虑,就稍加试验,即使舜、禹这样的圣王再次活过来,也不能改变这种方略。话语中最深刻的那些,我不敢写出来,那些过于浅显的又不值得大王来听。想来是我太过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又或者是大王认为那位向您提到我的人地位卑微而认为我不能重用呢?假如这两者都不是的话,我希望大王可以稍微赏赐给我一些游览观光的机会,让我拜见您。如果我所说的话没有效果,就让我伏罪受死。
在看完这封书信之后,秦昭王十分高兴,于是对王稽表达谢意,并让人用专门的马车召见范睢。
因此,范睢才得以去离宫拜见秦昭王,他装出不知道那条通往内宫的路,就往里走。秦昭王到来时,宦官正在生气地驱赶范睢,说道:“大王来了!”范睢故意说:“秦国哪里有大王?秦国只有太后、穰侯罢了。”范睢想借此令秦昭王发怒。秦昭王到了以后,听到范睢正在和宦官争辩,于是上前迎接他,并向他道歉说:“我本来早就应该向您请教,遇到义渠的事情非常紧急,我每天早晚都要亲自向太后请示;如今义渠的事情结束了,我才有机会向您请教。我私下里认为自己非常愚钝,让我先恭敬地对您执行宾主的礼节吧。”范睢也做了一番推辞谦让。这一天,见到范睢拜见秦王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不是内心恭敬、脸上改变神色的。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跽【跽:古人席地跪坐,起身直腰就是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表应答的声音,相当于“嗯”、“是”。】唯。”有间,秦王复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也。臣闻昔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于吕尚而卒王天下。乡使【乡使:假使先前。乡,通“向”,早先、以前。】文王疏吕尚而不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漆身为厉:以漆涂身,使遍生癞疮。厉,同“癞”。】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橐tuó载而出昭关,夜行昼伏,至于陵水,无以煳其口,膝行蒲伏【膝行蒲伏:用手和膝在地上爬行。蒲伏,同“匍匐”。】,稽首肉袒,鼓腹吹篪【篪:古代竹管乐器,似笛。】,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伯。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之说行也,臣又何忧?箕子、接舆漆身为厉,被发为狂,无益于主。假使臣得同行于箕子,可以有补于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有何耻?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杜口裹足:闭口不言,止步不前。杜,堵塞。】,莫肯乡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于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无与昭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贤于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辟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于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是!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拜,秦王亦拜。
秦王屏退了左右两边的大臣和侍从,宫殿里没有别的人。秦王长跪着向范睢请教说:“先生要如何教导我?”范睢说:“嗯嗯。”过了一会儿,秦王又一次长跪着向范睢问道:“先生要如何教导我?”范睢说:“嗯嗯。”像这样重复了三次。秦王长跪着对范睢说道:“先生终究不愿意教导我吗?”范睢说道:“我不敢这样做。我听人说以前吕尚与周文王相遇的时候,自己只是个在渭河边垂钓的渔翁而已。在那个时候,他们的交情还很疏远。等到周文王听完吕尚的话,就立刻把他封为太师,用马车拉着他一起返回,他们所谈的话就深切了。因此周文王就从吕尚那里得到了帮助,最终称王天下。假如周文王疏远吕尚,而且没有与吕尚深入交谈,那么周朝就不具备天子的德行,那么周文王、周武王也就没有人来辅佐他们成就大业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寄居在外地的人,跟大王的交情也很疏远,但我所想要对您陈说的都是匡扶国君的大事,处在大王与至亲骨肉的关系中来谈论大事,想要献出我对您的愚钝的忠诚,但却不了解大王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正是为什么大王三次询问我而我不敢回答的原因。我并不是因为畏惧什么而不敢说话。我知道今天在您面前说完话,明天就可能会被您下令杀掉,可是我却不敢回避这一点。假如大王能够信任并施行我所提出的建议,死亡不足以让我担心,流放不足以让我苦恼,用漆涂满全身长出了疮癞、披散头发变成疯子,都不足以让我觉得羞耻。况且像五帝那样圣明的帝王也会死掉,像三王那样仁德的君主也会死掉,像春秋五霸那样贤能的国君也会死掉,像乌获、任鄙那样拥有巨大力量的勇士也会死掉,像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那样勇敢的人也会死掉。死亡,是人们无法避免的。处于必然的情况之下,能够对秦国稍微有一些补益,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当年伍子胥被装在口袋里逃出昭关,到了夜里才敢赶路,白天就隐藏起来,到了陵水后,没有可以用来充饥的食物,就用膝盖跪在地上匍匐着向前行走,裸露着上身对着别人磕头,鼓着肚子吹奏笛子,在吴国的集市上讨饭吃,但最终却能够令吴国兴盛,令吴王阖闾成了霸主。如果能让我像伍子胥那样可以尽情地施展智谋,就算是把我囚禁关押,到死不再与您相见,这样我的建议得到施行,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箕子、接舆把漆涂在身上,浑身长满疮癞,披散头发,假装疯子,但对自己的君主没有好处。假如让我跟箕子有同样的遭遇披发装疯,可是能对我所认为的贤明的君主有所补益,就是我最大的荣耀,我又有什么可以羞耻的呢?我所感到担心的,只是怕我被杀死以后,天下的人见我把忠诚全都献出来,最后却落个被杀的下场,因此闭上自己的嘴,裹住自己的双脚,不肯到秦国来而已。您对上害怕太后的威严,对下又受到奸臣的迷惑,您居住在这幽深的宫殿里,离不开左右近臣的把持,一生都受到迷惑,没有帮助您辨认奸邪的人。这样的结果,从大的方面说会导致国家灭亡,从小的方面说会使自己陷入孤立、危险的处境中,这是我感到恐惧的事情。像那受困被辱之类的事情,被杀死的灾祸,我是从不害怕的。如果我的死能够让秦国获得大治,这是我死掉比活着更有意义。”秦王长跪着对范睢说道:“先生这是说什么呢!秦国的位置偏僻而且远离中原,寡人我又愚钝又没有出息,竟然有幸能够让先生屈尊来到秦国,这是上天保佑我烦劳先生来保存先王的宗庙。我能得到先生的教导,这正是上天保佑先王,没有抛弃他遗留下来的后代。先生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呢!事情无论大小,上到太后,下到大臣,希望先生毫无保留地教导我,不要再怀疑我了。”范睢下拜,秦王也回拜。
范睢曰:“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坂,奋击【奋击:奋力击敌的勇士。】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韩卢:韩国的壮犬名。】而搏蹇jiǎn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秦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
范睢说:“大王所拥有的国家,四面的边界都是牢固的要塞,北面有甘泉、谷口,南面环绕着的泾河、渭水,右面有陇、蜀两座大山,左面有函谷关、商坂,有奋勇击敌的士卒一百万人,战车一千辆,对秦国有利就出兵攻打敌人,对秦国不利就撤兵防守,这是用来创建王业的好地方。老百姓对私斗的行为感到胆怯,却在与敌国交战时表现得非常勇敢,这是据以创建王业的好百姓。大王同时拥有这两方面的优势。依靠秦国战士的英勇,战车和战马的众多,来跟诸侯交战,这就好像是驱赶勐犬韩卢去捕捉瘸了腿的兔子,创建霸业的功业是可以成为现实的,可是群臣之中没有一个称职的。到如今秦国封锁函谷关已经十五年了,之所以不敢伺机向崤山以东的各个国家用兵,是由于穰侯为秦国出谋划策的时候不肯竭尽忠心,而大王的计策也有很多失误。”秦王长跪着说:“我想听听我的失误。”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睢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俯仰:低头和抬头。这里喻指动向、态度。】。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也,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亲也,越人之国而攻,可乎?其于计疏矣。且昔齐愍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王曰:‘文子【文子:即孟尝君田文。】为之。’大臣作乱,文子出走。故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因可虏【虏:收服。】也。”昭王曰:“吾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对曰:“王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王曰:“寡人敬闻命矣。”乃拜范睢为客卿,谋兵事。卒听范睢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后二岁,拔邢丘。
可是范睢发现附近有很多人正在偷听他们谈话,心中惶恐不安,不敢说秦国内部的事,就先说起了国外的事情,借此来观察秦王对他的态度。他于是上前对秦王说道:“穰侯越过韩、魏两国去进攻齐国的纲邑和寿邑这两个地方,不是好的计策。派出的军队少就无法对齐国造成打击,派出的军队太多就会对秦国产生危害。我猜测大王心里的打算是,想要让秦国派出少量军队,而韩、魏两国的士兵则全部派出,这也是不合理的。现在可以看出韩、魏两国对秦国并不是真正亲善,而您却要越过他们的国境去进攻齐国,可行吗?这样做在谋略上实在是不够周密。况且昔日齐愍王向南进攻楚国,打败楚国军队,杀了楚国的大将,又拓展了一千里的国土,可是齐国最后连一尺一寸的土地也没有得到,难道是因为齐国没有得到土地的想法吗?是因为当时的形势让它无法占有那些土地。诸侯们看到齐国已经处于疲劳和困顿的状态,国君和大臣也不和,于是都起兵讨伐齐国,一下就打败了它。齐国的谋士受到侮辱,士兵困顿,他们全都指责齐王说道:‘攻打楚国是谁出的主意?’齐王说道:‘是文子出的主意。’大臣们于是发动了叛乱,文子逃出了齐国。因此齐国被打得大败的原因,是它在进攻楚国的同时让韩、魏两国有利可图。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把兵器借给伤害别人的人,把粮食送给偷东西的人。大王不如与远方的国家友好交往,转而进攻近处的邻国,这样攻取一寸土地就成为大王的一寸土地,攻取一尺土地就称为大王的一尺土地。现在放开邻近的国家不去攻打,却要攻打远处的国家,不也是一种荒谬的行为吗?况且,以前中山国的土地方圆有五百里,赵国独自吞并了它,功业完成、威名树立之后,好处随之而来,天下诸侯没有一个能侵害到它。如今韩、魏两国正好地处中原,可以说是通往天下四方的枢纽,大王想要称霸天下,一定与位于中原地区的国家亲近,使它们成为秦国称霸天下的枢纽,这样就可以用来威胁楚国、赵国。楚国如果强大起来,秦国就多和赵国亲近;赵国变得强大,秦国就多和楚国亲近。楚国、赵国全都与秦国友好,那么齐国必然会害怕。齐国一旦觉得害怕,就一定会用谦恭的话语、丰厚的礼物来事奉秦国。齐国亲附秦国,那么韩国和魏国就可以借机收服。”秦昭王说:“我早就想和魏国亲近了,可是魏国变化无常,我没有办法去亲近它。我想问您应该如何去亲近魏国?”范睢回答说:“大王可以用谦恭的语言、丰厚的礼物来事奉它;如果这样还不行,就割让一部分土地送给它;如果还是不行,那就派军队攻打它。”秦王说:“我恭敬地听取您的意见。”于是任命范睢当了客卿,负责谋划军事方面的事情。秦昭王最终听从了范睢的谋略,派五大夫绾攻打魏国,占领了怀城。过了两年,又占领了邢丘。
客卿范睢复说昭王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绣:各种色彩丝线交织的刺绣。】。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于韩乎?王不如收韩。”昭王曰:“吾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奈何?”对曰:“韩安得无听乎?王下兵而攻荥阳,则巩、成皋之道不通;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下。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若韩听,而霸事因可虑矣。”王曰:“善。”且欲发使于韩。
客卿范睢又一次劝说秦昭王道:“秦国和韩国的地形就像交织的刺绣一样互相交错。秦国由于韩国的存在,就如同树里面生了蛀虫,人的心脏、肚子得了疾病一样。天下如果不发生变化也就算了,天下要是有什么变化,给秦国带来祸患的诸侯国还有谁能比韩国更大呢?大王不如把韩国收拢住。”秦昭王说:“我原本就想要收拢韩国,可是韩国却不听从,对它应该怎么办才好呢?”范睢答道:“韩国怎么会不听从大王呢?只要大王发兵进攻荥阳,那么从巩邑通往成皋的道路就被阻断了;再向北断绝通往太行山的道路,那么驻守在上党的韩军就无法南下救援。大王一旦发兵攻打荥阳,那么韩国就会被分割成三部分。韩国眼看着自己必然灭亡了,哪里会不听从您的号令呢?若是韩国服从您,就可以顺势考虑称霸诸侯的事业了。”秦昭王说:“太好了。”于是就想着派使者到韩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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