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校注本)第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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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与足下,自桃园缔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相违,割恩断义?君必欲取功名,图富贵,愿献备首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死待来命。
关公看书毕,大哭曰:“某非不欲寻兄,奈不知所在也。安肯图富贵而背旧盟乎?”震曰:“玄德望公甚切,公既不背旧盟,宜速往见。”关公曰:“人生天地间,无终始者,非君子也。吾来时明白,去时不可不明白。吾今作书,烦公先达知兄长,容某辞却曹操,奉二嫂来相见。”震曰:“倘曹操不允,为之奈何?”公曰:“吾宁死,岂肯久留于此?”震曰:“公速作回书,免致刘使君悬望。”关公写书答云:
窃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羽自幼读书,粗知礼义,观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未尝不三叹而流涕也。前守下邳,内无积粟,外无援兵,欲即效死,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断首捐躯,致负所托,故尔暂且羁身,冀图后会。近至汝南,方知兄信。即当面辞曹公,奉二嫂归。羽但怀异心,神人共戮!披肝沥胆,笔楮难穷。瞻拜有期,伏惟照鉴。
陈震得书自回。
关公入内,告知二嫂,随即至相府,拜辞曹操。操知来意,乃悬回避牌于门。关公怏怏而回,命旧日跟随人役收拾车马,早晚伺候;分付宅中所有原赐之物,尽皆留下,分毫不可带去。次日再往相府辞谢,门首又挂回避牌。关公一连去了数次,皆不得见。乃往张辽家相探,欲言其事,辽亦托疾不出。关公思曰:“此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我去志已决,岂可复留?”即写书一封,辞谢曹操。书略曰:
羽少事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后土,实闻斯言。前者下邳失守,所请三事,已蒙恩诺。今探知故主现在袁绍军中,回思昔日之盟,岂容违背?新恩虽厚,旧义难忘。兹特奉书告辞,伏惟照察。其有馀恩未报,愿以俟之异日。
写毕封固,差人去相府投递;一面将累次所受金银,一一封置库中;悬汉寿亭侯印于堂上。请二夫人上车,关公上赤兔马,手提青龙刀,率领旧日跟随人役,护送车仗,径出北门。门吏挡之,关公怒目横刀,大喝一声,门吏皆退避。关公既出门,谓从者曰:“汝等护送车仗先行,但有追赶者,吾自当之,勿得惊动二位夫人。”从者推车,望官道进发。
却说曹操正论关公之事未定,左右报关公呈书。操即看毕,大惊曰:“云长去矣!”忽北门守将飞报:“关公夺门而去,车仗鞍马,二十馀人,皆望北行。”又关公宅中人来报说:“关公尽封所赐金银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内室,其汉寿亭侯印悬于堂上。丞相所拨人役,皆不带去,只带原跟从人,及随身行李,出北门去了。”众皆愕然。一将挺身出曰:“某愿将铁骑三千,去生擒关某,献与丞相。”众视之,乃将军蔡阳也。正是:
欲离万丈蛟龙穴,又遇三千狼虎兵。
蔡阳要赶关公,毕竟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面如獬豸(xi
è
zh
ì谢至)——形容面目丑恶。獬豸:古代传说中的独角兽,能辨曲直,见人争斗,即用角顶坏人。​
兵贵神速——兵:兵法,用兵之术。贵:贵重,重视,珍视。神速:极其迅速。“兵贵神速”出自《三国志·魏志·郭嘉传》:“太祖将征袁尚及三郡乌丸……嘉言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趣利;且彼闻之,必为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意谓用兵打仗应该特别重视行动迅速。言外之意是使敌人猝不及防,从而打败敌人。​
盈其志——志得意满,骄傲自满。​
悠悠黄河,吾其济乎——意谓辽阔无际的黄河,我怎么渡过去啊!这里比喻危难重重,我怎么挽救啊!慨叹无能为力。济:本义是渡水,引申为救助或挽救。​
剽掠——抢劫,掠夺。​
阜——土山。《释名》:“土山曰阜。”​
饵敌——诱敌。​
簪缨——古代官吏的冠饰。​
翩翻——摇曳飘动貌。​
万死不辞——万死:死一万次。形容极大的生命危险。不辞:不推辞,不逃避。“万死不辞”或本“万死不顾”,出自《汉书·司马迁传》:“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以奇矣。”意谓即使死一万次也不推辞。极言愿意冒极大的生命危险承担某件事情的决心。​
一缄——一封。缄:本义为书信封口,引申为书信的数量单位。​
羊角哀、左伯桃之事——事见《后汉书·申屠刚传》李贤注引《烈士传》:羊角哀、左伯桃皆为战国时燕国人,且为好友。二人同赴楚国求仕,途遇雨雪,食少衣单,难以俱生。左伯桃自知才能不及羊角哀,便将衣食留给左伯桃,自己钻入枯树中饿死。羊角哀至楚国,楚平王授以官职。于是左伯桃厚葬羊角哀。有一天羊角哀梦到左伯桃对他说:“蒙子之恩而获厚葬,正苦荆将军冢相近。今月十五日,当大战以决胜负。”羊角哀为了帮助左伯桃战胜荆将军,至期,“陈兵马诣其冢,作三桐人,自杀,下而从之”。这是一个生死不渝的友情故事,关公借以说明他对刘备的深情厚谊。​
披肝沥胆——披:剖开。沥:滴下。“披肝沥胆”或本“披肝胆”,出自汉·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见《汉书·路温舒传》):“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无)义,立有德……天下咸宁。”比喻坦诚相见,竭尽忠诚。​
笔楮(chǔ楚)难穷——用笔和纸写不完。形容话很多或情不尽。楮:指纸。因楮树皮可以造纸,故以代纸。​
伏惟——下对上的敬辞。这里是表示希望、愿望。
照鉴——明察。​
第二十七回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
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却说曹操部下诸将中,自张辽而外,只有徐晃与云长交厚,其馀亦皆敬服;独蔡阳不服关公,故今日闻其去,欲往追之。操曰:“不忘故主,来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皆当效之。”遂叱退蔡阳,不令去赶。程昱曰:“丞相待关某甚厚,今彼不辞而去,乱言片楮,冒渎钧威,其罪大矣。若纵之使归袁绍,是与虎添翼也。不若追而杀了,以绝后患。”操曰:“吾昔已许之,岂可失信?彼各为其主,勿追也。”因谓张辽曰:“云长封金挂印,财贿不以动其心,爵禄不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想他去此不远,我一发结识他做个人情。汝可先去请住他,待我与他送行,更以路费、征袍赠之,使为后日记念。”张辽领命,单骑先往。曹操引数十骑随后而来。
却说云长所骑赤兔马日行千里,本是赶不上,因欲护送车仗,不敢纵马,按辔徐行。忽听背后有人大叫:“云长且慢行!”回头视之,见张辽拍马而至。关公教车仗从人只管望大路紧行,自己勒住赤兔马,按定青龙刀,问曰:“文远莫非欲追我回乎?”辽曰:“非也。丞相知兄远行,欲来相送,特先使我请住台驾,别无他意。”关公曰:“便是丞相铁骑来,吾愿决一死战。”遂立马于桥上望之,见曹操引数十骑飞奔前来,背后乃是许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辈。
操见关公横刀立马于桥上,令诸将勒住马匹,左右排开。关公见众人手中皆无军器,方始放心。操曰:“云长行何太速?”关公于马上欠身答曰:“关某前曾禀过丞相,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参见,故拜书告辞,封金挂印,纳还丞相。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操曰:“吾欲取信于天下,安肯有负前言?恐将军途中乏用,特具路资相送。”一将便从马上托过黄金一盘。关公曰:“累蒙恩赐,尚有馀资。留此黄金,以赏将士。”操曰:“特以少酬大功于万一,何必推辞?”关公曰:“区区微劳,何足挂齿。”操笑曰:“云长天下义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锦袍一领,略表寸心。”令一将下马,双手捧袍过来。云长恐有他变,不敢下马,用青龙刀尖挑锦袍披于身上,勒马回头称谢曰:“蒙丞相赐袍,异日更得相会。”遂下桥望北而去。许褚曰:“此人无礼太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骑,吾数十馀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曹操自引众将回城,于路叹想云长不已。
不说曹操自回。且说关公来赶车仗,约行三十里,却只不见。云长心慌,纵马四下寻之。忽见山头一人,高叫:“关将军且住!”云长举目视之,只见一少年,黄巾锦衣,持枪跨马,马项下悬着首级一颗,引百馀步卒,飞奔前来。公问曰:“汝何人也?”少年弃枪下马,拜伏于地。云长恐是诈,勒马持刀问曰:“壮士,愿通姓名。”答曰:“吾本襄阳人,姓廖名化,字元俭。因世乱流落江湖,聚众五百馀人,劫掠为生。恰才同伴杜远下山巡哨,误将两夫人劫掠上山。吾问从者,知是大汉刘皇叔夫人,且闻将军护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来。杜远出言不逊,被某杀之。今献头与将军请罪。”关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现在山中。”关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时,百馀人簇拥车仗前来。关公下马停刀,叉手于车前问候曰:“二嫂受惊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将军保全,已被杜远所辱。”关公问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远劫上山去,就要与廖化各分一人为妻。廖化问起根由,好生拜敬。杜远不从,就被廖化杀了。”关公听言,乃拜谢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关公。关公寻思:“此人终是黄巾馀党,未可作伴。”乃谢却之。廖化又拜送金帛,关公亦不受。廖化拜别,自引人伴投山谷中去了。
云长将曹操赠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车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庄安歇。庄主出迎,须发皆白,问曰:“将军姓甚名谁?”关公施礼曰:“吾乃刘玄德之弟关某也。”老人曰:“莫非斩颜良、文丑的关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请入庄。关公曰:“车上还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唤妻女出迎。二夫人至草堂上,关公叉手立于二夫人之侧。老人请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乃令妻女请二夫人入内室款待,自于草堂款待关公。关公问老人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华,桓帝时曾为议郎,致仕归乡。今有小儿胡班,在荥阳太守王植部下为从事。将军若从此处经过,某有一书寄与小儿。”关公允诺。
次日早膳毕,请二嫂上车,取了胡华书信,相别而行,取路投洛阳来。前至一关,名东岭关。把关将姓孔名秀,引五百军兵在岭上把守。当日关公押车仗上岭,军士报知孔秀,秀出关来迎。关公下马,与孔秀施礼。秀曰:“将军何往?”公曰:“某辞丞相,特往河北寻兄。”秀曰:“河北袁绍,正是丞相对头。将军此去,必有丞相文凭。”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讨得。”秀曰:“既无文凭,待我差人禀过丞相,方可放行。”关公曰:“待去禀时,须误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关公曰:“汝不容我过关乎?”秀曰:“汝要过去,留下老小为质。”关公大怒,举刀就杀孔秀。秀退入关去,鸣鼓聚军,披挂上马,杀下关来,大喝曰:“汝敢过去么?”关公约退车仗,纵马提刀,竟不打话,直取孔秀;秀挺枪来迎。两马相交,只一合,钢刀起处,孔秀尸横马下。众军便走。关公曰:“军士休走。吾杀孔秀,不得已也,与汝等无干。借汝众军之口,传语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杀之。”众军俱拜于马前。
关公即请二夫人车仗出关,望洛阳进发。早有军士报知洛阳太守韩福,韩福急聚众将商议。牙将孟坦曰:“既无丞相文凭,即系私行,若不阻当,必有罪责。”韩福曰:“关公勇猛,颜良、文丑俱为所杀。今不可力敌,只须设计擒之。”孟坦曰:“吾有一计:先将鹿角拦定关口,待他到时,小将引兵和他交锋佯败,诱他来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关某坠马,即擒解许都,必得重赏。”
商议停当,人报关公车仗已到。韩福弯弓插箭,引一千人马,排列关口,问:“来者何人?”关公马上欠身言曰:“吾汉寿亭侯关某,敢借过路。”韩福曰:“有曹丞相文凭否?”关公曰:“事冗不曾讨得。”韩福曰:“吾奉承相钧命,镇守此地,专一盘诘往来奸细。若无文凭,即系逃窜。”关公怒曰:“东岭孔秀已被吾杀,汝亦欲寻死耶?”韩福曰:“谁人与我擒之?”孟坦出马,轮双刀来取关公;关公约退车仗,拍马来迎。孟坦战不三合,拨回马便走;关公赶来。孟坦只指望引诱关公,不想关公马快,早已赶上,只一刀,砍为两段。关公勒马回来,韩福闪在门首,尽力放了一箭,正射中关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住,飞马径奔韩福,冲散众军。韩福急走不迭,关公手起刀落,带头连肩,斩于马下。杀散众军,保护车仗。
关公割帛束住箭伤,于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连夜投汜水关来。把关将乃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锤。原是黄巾馀党,后投曹操,拨来守关。当下闻知关公将到,寻思一计:就关前镇国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馀人,诱关公至寺,约击盏为号,欲图相害。安排已定,出关迎接关公。公见卞喜来迎,便下马相见。喜曰:“将军名震天下,谁不敬仰。今归皇叔,足见忠义。”关公诉说斩孔秀、韩福之事。卞喜曰:“将军杀之是也。某见丞相,代禀衷曲。”关公甚喜,同上马过了汜水关,到镇国寺前下马。众僧鸣钟出迎。
原来那镇国寺乃汉明帝御前香火院,本寺有僧三十馀人。内有一僧,却是关公同乡人,法名普净。当下普净已知其意,向前与关公问讯,曰:“将军离蒲东几年矣?”关公曰:“将及二十年矣。”普净曰:“还认得贫僧否?”公曰:“离乡多年,不能相识。”普净曰:“贫僧家与将军家只隔一条河。”卞喜见普净叙出乡里之情,恐有走泄,乃叱之曰:“吾欲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关公曰:“不然。乡人相遇,安得不叙旧情耶?”普净请关公方丈待茶。关公曰:“二位夫人在车上,可先献茶。”普净教取茶先奉夫人,然后请关公入方丈。普净以手举所佩戒刀,以目视关公。公会意,命左右持刀紧随。卞喜请关公于法堂筵席。关公曰:“卞君请关某,是好意,还是歹意?”卞喜未及回言,关公早望见壁衣中有刀斧手,乃大喝卞喜曰:“吾以汝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泄,大叫:“左右下手!”左右方欲动手,皆被关公拔剑砍之。卞喜下堂绕廊而走,关公弃剑执大刀来赶。卞喜暗取飞锤掷打关公。关公用刀隔开锤,赶将入去,一刀劈卞喜为两段。随即回身来看二嫂,早有军人围住,见关公来,四下奔走。关公赶散,谢普净曰:“若非吾师,已被此贼害矣。”普净曰:“贫僧此处难容,收拾衣钵,亦往他处云游也。后会有期,将军保重。”关公称谢,护送车仗,往荥阳进发。
荥阳太守王植,却与韩福是两亲家。闻得关公杀了韩福,商议欲暗害关公,乃使人守住关口。待关公到时,王植出关,喜笑相迎。关公诉说寻兄之事。植曰:“将军于路驱驰,夫人车上劳困,且请入城,馆驿中暂歇一宵,来日登途未迟。”关公见王植意甚殷勤,遂请二嫂入城。馆驿中皆铺陈了当。王植请公赴宴,公辞不往,植使人送筵席至馆驿。关公因于路辛苦,请二嫂晚膳毕,就正房歇定。令从者各自安歇,饱喂马匹。关公亦解甲憩息。
却说王植密唤从事胡班听令曰:“关某背丞相而逃,又于路杀太守并守关将校,死罪不轻。此人武勇难敌。汝今晚点一千军围住馆驿,一人一个火把,待三更时分,一齐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吾亦自引军接应。”胡班领命,便点起军士,密将干柴引火之物搬于馆驿门首,约时举事。胡班寻思:“我久闻关云长之名,不识如何模样,试往窥之。”乃至驿中,问驿吏曰:“关将军在何处?”答曰:“正厅上观书者是也。”胡班潜至厅前,见关公左手绰髯,于灯下凭几看书。班见了,失声叹曰:“真天人也!”公问何人,胡班入拜曰:“荥阳太守部下从事胡班。”关公曰:“莫非许都城外胡华之子否?”班曰:“然也。”公唤从者于行李中取书付班。班看毕,叹曰:“险些误杀忠良!”遂密告曰:“王植心怀不仁,欲害将军,暗令人四面围住馆驿,约于三更放火。今某当先去开了城门,将军急收拾出城。”关公大惊,忙披挂提刀上马,请二嫂上车,尽出馆驿,果见军士各执火把听候。关公急来到城边,只见城门已开,关公催车仗急急出城。胡班还去放火。关公行不到数里,背后火把照耀,人马赶来,当先王植大叫:“关某休走!”关公勒马大骂:“匹夫!我与你无仇,如何令人放火烧我?”王植拍马挺枪,径奔关公,被关公拦腰一刀,砍为两段。人马都赶散。关公催车仗速行,于路感胡班不已。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报与刘延。延引数十骑出郭而迎。关公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别来无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辞了丞相,去寻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绍处,绍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来。”延曰:“今黄河渡口关隘,夏侯惇部将秦琪据守,恐不容将军过渡。”公曰:“太守应付船只,若何?”延曰:“船只虽有,不敢应付。”公曰:“我前者诛颜良、文丑,亦曾与足下解厄。今日求一渡船而不与,何也?”延曰:“只恐夏侯惇知之,必然罪我。”
关公知刘延无用之人,遂自催车仗前进。到黄河渡口,秦琪引军出问:“来者何人?”关公曰:“汉寿亭侯关某也。”琪曰:“今欲何往?”关公曰:“欲投河北去寻兄长刘玄德,敬来借渡。”琪曰:“丞相公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丞相节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将军将令,守把关隘,你便插翅也飞不过去。”关公大怒曰:“你知我于路斩戮拦截者乎?”琪曰:“你只杀得无名下将,敢杀我么?”关公怒曰:“汝比颜良、文丑若何?”秦琪大怒,纵马提刀,直取关公。二马相交,只一合,关公刀起,秦琪头落。关公曰:“当吾者已死,馀人不必惊走,速备船只,送我渡河。”军士急撑舟傍岸。关公请二嫂上船渡河。渡过黄河,便是袁绍地方。关公所历关隘五处,斩将六员。后人有诗叹曰:
挂印封金辞汉相,寻兄遥望远途还。
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五关。
忠义慨然冲宇宙,英雄从此震江山。
独行斩将应无敌,今古留题翰墨间。
关公于马上自叹曰:“吾非欲沿途杀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以我为负恩之人矣。”
正行间,忽见一骑自北而来,大叫:“云长少住!”关公勒马视之,乃孙乾也。关公曰:“自汝南相别,一向消息若何?”乾曰:“刘辟、龚都自将军回兵之后,复夺了汝南。遣某往河北结好袁绍,请玄德同谋破曹之计。不想河北将士各相妒忌:田丰尚囚狱中,沮授黜退不用,审配、郭图各自争权;袁绍多疑,主持不定。某与刘皇叔商议,先求脱身之计。今皇叔已往汝南会合刘辟去了,恐将军不知,反到袁绍处,或为所害,特遣某于路迎接将来,幸于此得见。将军可速往汝南与皇叔相会。”关公教孙乾拜见夫人。夫人问其动静,孙乾备说:“袁绍二次欲斩皇叔,今幸脱身往汝南去了。夫人可与云长到此相会。”二夫人皆掩面垂泪。
关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径取汝南来。正行之间,背后尘埃起处,一彪人马赶来,当先夏侯惇大叫:“关某休走!”正是:
六将阻关徒受死,一军拦路复争锋。
毕竟关公怎生脱身,且听下文分解。
乱言片楮——胡言乱语的一封短信。指关公写给曹操的辞别短信。片楮:片纸。古人用楮树皮造纸,故用“楮”代纸。​
钧威:您的权威。钧:对尊长或上级的敬称。​
与虎添翼——与:给,助,帮助。添:增加,加上。翼:翅膀。“与虎添翼”本“为虎傅翼”《逸周书·卷三·寤儆解》:“监戒善败,护守勿失。无为虎傅翼,将飞入邑,择人而食。不骄不吝,时乃无敌。”朱佑曾校释:“为虎傅翼,喻助凶暴。”意谓犹如给老虎加上翅膀。比喻助长恶人或对头的势力。​
各为其主——语出《三国志·蜀志·关羽传》:“羽尽封其(指曹操)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刘备)于袁(绍)军。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意谓各人都效忠于自己的主子。多用以表示忠臣。​
一发——索性,越发。
结识——结交,交结。​
台驾——对人的尊称。​
造府——到别人府上的敬词。​
致仕——辞官退休。​
文凭——用作凭证的公文。这里特指允许通行的公文。​
冗——繁忙。​
方丈——这里指寺庙。​
法堂——寺庙中讲说佛法或做法事的大堂。​
壁衣——装饰墙壁的帷幕。因帷幕悬挂于墙壁之前,壁、幕之间有空当,故可藏人。​
云游——四处游历,行踪不定。因如云之飘忽不定,故称。多用于僧尼漫游。​
解厄——从危难中救出。​
第二十八回
斩蔡阳兄弟释疑
会古城主臣聚义
却说关公同孙乾保二嫂向汝南进发,不想夏侯惇领三百馀骑从后追来。孙乾保车仗前行。关公回身勒马按刀问曰:“汝来赶我,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曰:“丞相无明文传报,汝于路杀人,又斩吾部将,无礼太甚。我特来擒你,献与丞相发落。”言讫,便拍马挺枪欲斗。只见后面一骑飞来,大叫:“不可与云长交战!”关公按辔不动。来使于怀中取出公文,谓夏侯惇曰:“丞相敬爱关将军忠义,恐于路关隘拦截,故遣某特赍公文,遍行诸处。”惇曰:“关某于路杀把关将士,丞相知否?”来使曰:“此却未知。”惇曰:“我只活捉他去见丞相,待丞相自放他。”关公怒曰:“吾岂惧汝耶?”拍马持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枪来迎。
两马相交,战不十合,忽又一骑飞至,大叫:“二将军少歇!”惇停枪问来使曰:“丞相叫擒关某乎?”使者曰:“非也。丞相恐守关诸将阻当关将军,故又差某驰公文来放行。”惇曰:“丞相知其于路杀人否?”使者曰:“未知。”惇曰:“既未知其杀人,不可放去。”指挥手下军士,将关公围住。关公大怒,舞刀迎战。
两个正欲交锋,阵后一人飞马而来,大叫:“云长、元让,休得争战!”众视之,乃张辽也。二人各勒住马。张辽近前言曰:“奉丞相钧旨:因闻知云长斩关杀将,恐于路有阻,特差我传谕各处关隘,任便放行。”惇曰:“秦琪是蔡阳之甥,他将秦琪托付我处,今被关某所杀,怎肯干休?”辽曰:“我见蔡将军,自有分解。既丞相大度,教放云长去,公等不可废丞相之意。”夏侯惇只得将军马约退。辽曰:“云长今欲何往?”关公曰:“闻兄长又不在袁绍处,吾今将遍天下寻之。”辽曰:“既未知玄德下落,且再回见丞相,若何?”关公笑曰:“安有是理?文远回见丞相,幸为我谢罪。”说毕,与张辽拱手而别。于是张辽与夏侯惇领军自回。
关公赶上车仗,与孙乾说知此事,二人并马而行。行了数日,忽值大雨滂沱,行装尽湿。遥望山冈边有一所庄院,关公引着车仗,到彼借宿。庄内一老人出迎,关公具言来意。老人曰:“某姓郭名常,世居于此。久闻大名,幸得瞻拜。”宰羊置酒相待,请二夫人于后堂暂歇。郭常陪关公、孙乾于草堂饮酒,一边烘焙行李,一边喂养马匹。至黄昏时候,忽见一少年引数人入庄,径上草堂。郭常唤曰:“吾儿来拜将军。”因谓关公曰:“此愚男也。”关公问何来,常曰:“射猎方回。”少年见过关公,即下堂去了。常流泪言曰:“老夫耕读传家,止生此子,不务本业,惟以游猎为事,是家门不幸也。”关公曰:“方今乱世,若武艺精熟,亦可以取功名,何云不幸?”常曰:“他若肯习武艺,便是有志之人。今专务游荡,无所不为,老夫所以忧耳。”关公亦为叹息。至更深,郭常辞出。
关公与孙乾方欲就寝,忽闻后院马嘶人叫。关公急唤从人,却都不应,乃与孙乾提剑往视之。只见郭常之子倒在地上叫唤,从人正与庄客厮打。公问其故,从人曰:“此人来盗赤兔马,被马踢倒。我等闻叫唤之声,起来巡看,庄客们反来厮闹。”公怒曰:“鼠贼焉敢盗吾马!”恰待发作,郭常奔至,告曰:“不肖子为此歹事,罪合万死。奈老妻最怜爱此子,乞将军仁慈宽恕。”关公曰:“此子果然不肖,适才老翁所言,真知子莫若父也。我看翁面,且姑恕之。”遂分付从人看好了马,喝散庄客,与孙乾回草堂歇息。次日,郭常夫妇出拜于堂前,谢曰:“犬子冒渎虎威,深感将军恩恕。”关公令唤出:“我以正言教之。”常曰:“他于四更时分,又引数个无赖之徒,不知何处去了。”
关公谢别郭常,奉二嫂上车,出了庄院,与孙乾并马,护着车仗,取山路而行。不及三十里,只见山背后拥出百馀人,为首两骑马:前面那人,头裹黄巾,身穿战袍;后面乃郭常之子也。黄巾者曰:“我乃天公将军张角部将也。来者快留下赤兔马,放你过去。”关公大笑曰:“无知狂贼!汝既从张角为盗,亦知刘、关、张兄弟三人名字否?”黄巾者曰:“我只闻赤面长髯者名关云长,却未识其面。汝何人也?”公乃停刀立马,解开须囊,出长髯令视之。其人滚鞍下马,脑揪郭常之子拜献于马前。关公问其姓名,告曰:“某姓裴名元绍,自张角死后,一向无主,啸聚山林,权于此处藏伏。今早这厮来报:‘有一客人,骑一匹千里马,在我家投宿。’特邀某来劫夺此马,不想却遇将军。”郭常之子拜伏乞命。关公曰:“吾看汝父之面,饶你性命。”郭子抱头鼠窜而去。
公谓元绍曰:“汝不识吾面,何以知吾名?”元绍曰:“离此二十里,有一卧牛山。山上有一关西人,姓周名仓,两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虬髯,形容甚伟。原在黄巾张宝部下为将,张宝死,啸聚山林。他多曾与某说将军盛名,恨无门路相见。”关公曰:“绿林中非豪杰托足之处,公等今后可各去邪归正,勿自陷其身。”元绍拜谢。
正说话间,遥望一彪人马来到。元绍曰:“此必周仓也。”关公乃立马待之。果见一人黑面长身,持枪乘马,引众而至。见了关公,惊喜曰:“此关将军也。”疾忙下马,俯伏道旁曰:“周仓参拜。”关公曰:“壮士何处曾识关某来?”仓曰:“旧随黄巾张宝时,曾识尊颜,恨失身贼党,不得相随。今日幸得拜见,愿将军不弃,收为步卒,早晚执鞭随镫,死亦甘心。”公见其意甚诚,乃谓曰:“汝若随我,汝手下人伴若何?”仓曰:“愿从则俱从,不愿从者听之可也。”于是众人皆曰:“愿从。”关公乃下马至车前禀问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离许都,于路独行至此,历过多少艰难,未尝要军马相随。前廖化欲相投,叔既却之,今何独容周仓之众耶?我辈女流浅见,叔自斟酌。”公曰:“嫂嫂之言是也。”遂谓周仓曰:“非关某寡情,奈二夫人不从。汝等且回山中,待我寻见兄长,必来相招。”周仓顿首告曰:“仓乃一粗莽之夫,失身为盗,今遇将军,如重见天日,岂忍复错过?若以众人相随为不便,可令其尽跟裴元绍去。仓只身步行,跟随将军,虽万里不辞也。”关公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从,无妨于事。”公乃令周仓拨人伴随裴元绍去。元绍曰:“我亦愿随关将军。”周仓曰:“汝若去时,人伴皆散。且当权时统领,我随关将军去,但有住扎处,便来取你。”元绍怏怏而别。
周仓跟着关公,往汝南进发。行了数日,遥见一座山城。公问土人:“此何处也?”土人曰:“此名古城。数月前有一将军,姓张名飞,引数十骑到此,将县官逐去,占住古城,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今聚有三五千人马,四远无人敢敌。”关公喜曰:“吾弟自徐州失散,一向不知下落,谁想却在此。”乃令孙乾先入城通报,教来迎接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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