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校注本)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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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飞在芒砀山中住了月馀,因出外探听玄德消息,偶过古城,入县借粮,县官不肯,飞怒,因就逐去县官,夺了县印,占住城池,权且安身。当日孙乾领关公命,入城见飞。施礼毕,具言:“玄德离了袁绍处,投汝南去了。今云长直从许都送二位夫人至此,请将军出迎。”张飞听罢,更不回言,随即披挂持矛上马,引一千馀人,径出北门。孙乾惊讶,又不敢问,只得随出城来。关公望见张飞到来,喜不自胜,付刀与周仓接了,拍马来迎。只见张飞圆睁环眼,倒竖虎须,吼声如雷,挥矛向关公便搠。关公大惊,连忙闪过,便叫:“贤弟何故如此?岂忘了桃园结义耶?”飞喝曰:“你既无义,有何面目来与我相见?”关公曰:“我如何无义?”飞曰:“你背了兄长,降了曹操,封侯赐爵,今又来赚我。我今与你拼个死活。”关公曰:“你原来不知,我也难说。现放着二位嫂嫂在此,贤弟请自问。”
二夫人听得,揭帘而呼曰:“三叔何故如此?”飞曰:“嫂嫂住着,且看我杀了负义的人,然后请嫂嫂入城。”甘夫人曰:“二叔因不知你等下落,故暂时栖身曹氏。今知你哥哥在汝南,特不避险阻,送我们到此。三叔休错见了。”糜夫人曰:“二叔向在许都,原出于无奈。”飞曰:“嫂嫂休要被他瞒过了。忠臣宁死而不辱,大丈夫岂有事二主之理?”关公曰:“贤弟休屈了我。”孙乾曰:“云长特来寻将军。”飞喝曰:“如何你也胡说?他那里有好心,必是来捉我。”关公曰:“我若捉你,须带军马来。”飞把手指曰:“兀的不是军马来也?”
关公回顾,果见尘埃起处,一彪人马来到,风吹旗号,正是曹军。张飞大怒曰:“今还敢支吾么?”挺丈八蛇矛便搠将来。关公急止之曰:“贤弟且住,你看我斩此来将,以表我真心。”飞曰:“你果有真心,我这里三通鼓罢,便要你斩来将。”关公应诺。须臾,曹军至。为首一将,乃是蔡阳,挺刀纵马大喝曰:“你杀吾外甥秦琪,却原来逃在此。吾奉丞相命,特来拿你。”关公更不打话,举刀便砍。张飞亲自擂鼓。只见一通鼓未尽,关公刀起处,蔡阳头已落地。众军士俱走。关公活捉执认旗的小卒过来,问取来由。小卒告说:“蔡阳闻将军杀了他外甥,十分忿怒,要来河北与将军交战。丞相不肯,因差他往汝南攻刘辟,不想在这里遇着将军。”关公闻言,教去张飞前告说其事。飞将关公在许都时事细问小卒,小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飞方才信。
正说间,忽城中军士来报:“城南门外有十数骑来的甚紧,不知是甚人。”张飞心中疑虑,便转出南门看时,果见十数骑轻弓短箭而来。见了张飞,滚鞍下马。视之,乃糜竺、糜芳也。飞亦下马相见。竺曰:“自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难回乡。使人远近打听,知云长降了曹操,主公在于河北,又闻简雍亦投河北去了,只不知将军在此。昨于路上遇见一伙客人,说有一姓张的将军,如此模样,今据古城。我兄弟度量必是将军,故来寻访,幸得相见。”飞曰:“云长兄与孙乾送二嫂方到,已知哥哥下落。”二糜大喜,同来见关公,并参见二夫人。飞遂迎请二嫂入城,至衙中坐定。二夫人诉说关公历过之事,张飞方才大哭,参拜云长。二糜亦俱伤感。张飞亦自诉别后之事,一面设宴贺喜。
次日,张飞欲与关公同赴汝南见玄德。关公曰:“贤弟可保护二嫂,暂住此城,待我与孙乾先去探听兄长消息。”飞允诺。关公与孙乾引数骑奔汝南来。刘辟、龚都接着,关公便问:“皇叔何在?”刘辟曰:“皇叔到此住了数日,为见军少,复往河北袁本初处商议去了。”关公怏怏不乐。孙乾曰:“不必忧虑,再苦一番驱驰,仍往河北去报知皇叔,同至古城便了。”关公依言,辞了刘辟、龚都,回至古城,与张飞说知此事。张飞便欲同至河北。关公曰:“有此一城,便是我等安身之处,未可轻弃。我还与孙乾同往袁绍处,寻见兄长,来此相会。贤弟可坚守此城。”飞曰:“兄斩他颜良、文丑,如何去得?”关公曰:“不妨,我到彼当见机而变。”遂唤周仓问曰:“卧牛山裴元绍处,共有多少人马?”仓曰:“约有四五百。”关公曰:“我今抄近路去寻兄长,汝可往卧牛山招此一枝人马,从大路上接来。”仓领命而去。
关公与孙乾只带二十馀骑投河北来,将至界首,乾曰:“将军未可轻入,只在此间暂歇。待某先入见皇叔,别作商议。”关公依言,先打发孙乾去了。遥望前村有一所庄院,便与从人到彼投宿。庄内一老翁携杖而出,与关公施礼。公具以实告。老翁曰:“某亦姓关,名定。久闻大名,幸得瞻谒。”遂命二子出见,款留关公,并从人俱留于庄内。
且说孙乾匹马入冀州见玄德,具言前事。玄德曰:“简雍亦在此间,可暗请来同议。”少顷,简雍至,与孙乾相见毕,共议脱身之计。雍曰:“主公明日见袁绍,只说要往荆州,说刘表共破曹操,便可乘机而去。”玄德曰:“此计大妙。但公能随我去否?”雍曰:“某亦自有脱身之计。”商议已定。
次日,玄德入见袁绍,告曰:“刘景升镇守荆襄九郡,兵精粮足,宜与相约,共攻曹操。”绍曰:“吾尝遣使约之,奈彼未肯相从。”玄德曰:“此人是备同宗,备往说之,必无推阻。”绍曰:“若得刘表,胜刘辟多矣。”遂命玄德行。绍又曰:“近闻关云长已离了曹操,欲来河北,吾当杀之,以雪颜良、文丑之恨。”玄德曰:“明公前欲用之,吾故召之。今何又欲杀之耶?且颜良、文丑比之二鹿耳,云长乃一虎也,失二鹿而得一虎,何恨之有?”绍笑曰:“吾实爱之,故戏言耳。公可再使人召之,令其速来。”玄德曰:“即遣孙乾往召之可也。”绍大喜,从之。玄德出,简雍进曰:“玄德此去,必不回矣。某愿与偕往:一则同说刘表,二则监住玄德。”绍然其言,便命简雍与玄德同行。郭图谏绍曰:“刘备前去说刘辟,未见成事;今又使与简雍同往荆州,必不返矣。”绍曰:“汝勿多疑,简雍自有见识。”郭图嗟呀而出。
却说玄德先命孙乾出城,回报关公;一面与简雍辞了袁绍,上马出城。行至界首,孙乾接着,同往关定庄上。关公迎门接拜,执手啼哭不止。关定领二子拜于草堂之前。玄德问其姓名,关公曰:“此人与弟同姓,有二子:长子关宁,学文;次子关平,学武。”关定曰:“今愚意欲遣次子跟随关将军,未识肯容纳否?”玄德曰:“年几何矣?”定曰:“十八岁矣。”玄德曰:“既蒙长者厚意,吾弟尚未有子,今即以贤郎为子,若何?”关定大喜,便命关平拜关公为父,呼玄德为伯父。玄德恐袁绍追之,急收拾起行。关平随着关公,一齐起身。关定送了一程自回。
关公教取路往卧牛山来。正行间,忽见周仓引数十人带伤而来。关公引他见了玄德。问其何故受伤,仓曰:“某未至卧牛山之前,先有一将单骑而来,与裴元绍交锋,只一合,刺死裴元绍,尽数招降人伴,占住山寨。仓到彼招诱人伴时,止有这几个过来,馀者俱惧怕,不敢擅离。仓不忿,与那将交战,被他连胜数次,身中三枪,因此来报主公。”玄德曰:“此人怎生模样?姓甚名谁?”仓曰:“极其雄壮,不知姓名。”
于是关公纵马当先,玄德在后,径投卧牛山来。周仓在山下叫骂,只见那将全副披挂,持枪骤马,引众下山。玄德早挥鞭出马,大叫曰:“来者莫非子龙否?”那将见了玄德,滚鞍下马,拜伏道旁。原来果然是赵子龙。玄德、关公俱下马相见,问其何由至此。云曰:“云自别使君,不想公孙瓒不听人言,以致兵败自焚。袁绍屡次招云,云想绍亦非用人之人,因此未往。后欲至徐州投使君,又闻徐州失守,云长已归曹操,使君又在袁绍处。云几番欲来相投,只恐袁绍见怪。四海飘零,无容身之地。前偶过此处,适遇裴元绍下山来欲夺吾马,云因杀之,借此安身。近闻翼德在古城,欲往投之,未知真实。今幸得遇使君。”玄德大喜,诉说从前之事。关公亦诉前事。玄德曰:“吾初见子龙,便有留恋不舍之情,今幸得相遇。”云曰:“云奔走四方,择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随,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恨矣。”当日就烧毁山寨,率领人众,尽随玄德前赴古城。
张飞、糜竺、糜芳迎接入城,各相拜诉。二夫人具言云长之事,玄德感叹不已。于是杀牛宰马,先拜谢天地,然后遍劳诸军。玄德见兄弟重聚,将佐无缺,又新得了赵云,关公又得了关平、周仓二人,欢喜无限,连饮数日。后人有诗赞之曰:
当时手足似瓜分,信断音稀杳不闻。
今日君臣重聚义,正如龙虎会风云。
时玄德、关、张、赵云、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关平、周仓部领马步军校共四五千人。玄德欲弃了古城,去守汝南,恰好刘辟、龚都差人来请。于是遂起军往汝南驻扎,招军买马,徐图征进,不在话下。
且说袁绍见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图曰:“刘备不足虑。曹操乃劲敌也,不可不除。刘表虽据荆州,不足为强。江东孙伯符威镇三江,地连六郡,谋臣武士极多,可使人结之,共攻曹操。”绍从其言,即修书遣陈震为使,来会孙策。正是:
只因河北英雄去,引出江东豪杰来。
未知其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分解——分辩与解释。​
废——这里是作废、白废之意。​
大雨滂沱——滂沱:雨大貌。“大雨滂沱”本《诗经·小雅·渐渐之石》:“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意谓雨下得很大。​
愚男——对人谦称自己的儿子。​
罪合万死——语本“罪当万死”,出自汉·东方朔《谏除上林苑》(见《汉书·东方朔传》):“粪土愚臣,忘生触死,逆盛意,犯隆指,罪当万死。”(忘生触死:颜师古注:“忽忘其生而触死罪也。”犯隆指:触犯圣旨。指,通“旨”。)意谓罪过极大,应判一万次死刑。形容罪过严重,应受严惩。多用作请罪的话。​
知子莫若父——语出《管子·大匡》:“先人有言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意谓对儿子的了解谁都比不上父亲,即父亲最了解自己的儿子。​
犬子——对人谦称自己的儿子。​
奉——侍奉。​
脑揪——抓住后脑勺的头发或头巾的后部。​
啸聚山林——啸聚:互相呼唤聚合在一起。“啸聚山林”本“啸聚林谷”,出自金·杨丹《襄垣县修城记》(见《金文最》卷二五):“国家收复之初,奸雄继踵,蚁聚蜂屯,啸聚林谷……数窥是邑,直欲鲸吞虎噬,立见齑粉。”意谓众人盘踞山中作强盗或聚众起义。​
板肋虬(qi
ú求)髯——意谓发达的胸背肌肉,蜷曲的胡须。​
去邪归正——语或本“背邪向正”,出自汉·应劭《汉宫仪》(见《北堂书钞》卷五三):“卿,彰也,明也。言当背邪向正,彰有道德。”(背:背离,背弃。)意谓痛改前非,回归正道。​
重见天日——重:又,再,重新。天日:太阳。表示光明。“重见天日”本“复见天日”,出自《资治通鉴·卷二○八·唐中宗神龙元年》:“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制。’”意谓犹如重新见到了太阳。比喻摆脱了苦难深重的困境,重新见到了美好时光。​
权时——暂时。​
招军买马——语本“招兵买马”,出自宋·朱熹《丞相李公奏议后序》:“宽民力,变士风,通下情,改弊法,招兵买马,经理财赋。”意谓招募士兵,购置战马。旧小说、戏曲常用语。​
积草屯粮——积、屯:蓄积,储备。“积草屯粮”出自元·郑光祖《虎牢关三战吕布》第一折(见《孤本元明杂剧》、《全元曲》):“如今且收兵回营,操军练士,积草屯粮,整搠人马,慢慢的再与孙坚交战。”意谓储备军粮和马草等战争物资。旧小说、戏曲常用语。​
兀(wù勿)的——这里为指示代词。代指“这”或“那”。​
三通——三段,三套。通:击鼓一段谓之“一通”。​
认旗——上绣或题有将帅官衔或姓名的旗帜。因有辩认部队的作用,故称。​
度(duó夺)量——估量,估计,寻思。​
瞻谒——朝见,谒见,拜见。​
愚意——义同“愚见”。谦称自己的意见。《战国策·魏策二》:“今臣愿为大王陈臣之愚意。”​
龙虎会风云——这里化用了“云从龙,风从虎”的典故。典出《周易·乾卦》:“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孔颖达疏:“龙是水畜,云是水气,故龙吟景云山,是‘云从龙’也。虎是威猛之兽,风是震动之气,此亦是同类相感,故虎啸则谷风生,是‘风从虎’也。”比喻意气相投、志同道合的英雄豪杰聚在一起。​
三江——古以吴江、钱塘江、浦阳江为三江。这里泛指长江下游一带。​
第二十九回
小霸王怒斩于吉
碧眼儿坐领江东
却说孙策自霸江东,兵精粮足。建安四年,袭取庐江,败刘勋,使虞翻驰檄豫章,豫章太守华歆投降。自此声势大振,乃遣张纮往许昌上表献捷。曹操知孙策强盛,叹曰:“狮儿难与争锋也。”遂以曹仁之女许配孙策幼弟孙匡,两家结婚。留张纮在许昌。孙策求为大司马,曹操不许。策恨之,常有袭许都之心。于是吴郡太守许贡乃暗遣使赴许都,上书于曹操。其略曰:
孙策骁勇,与项籍相似。朝廷宜外示荣宠,召还京师;不可使居外镇,以为后患。
使者赍书渡江,被防江将士所获,解赴孙策处。策观书大怒,斩其使,遣人假意请许贡议事。贡至,策出书示之,叱曰:“汝欲送我于死地耶?”命武士绞杀之。贡家属皆逃散。有家客三人,欲为许贡报仇,恨无其便。
一日,孙策引军会猎于丹徒之西山,赶起一大鹿,策纵马上山逐之。正赶之间,只见树林之内有三个人持枪带弓而立。策勒马问曰:“汝等何人?”答曰:“乃韩当军士也,在此射鹿。”策方举辔欲行,一人拈枪望策左腿便刺。策大惊,急取佩剑从马上砍去,剑刃忽坠,止存剑把在手。一人早拈弓搭箭射来,正中孙策面颊。策就拔面上箭,取弓回射放箭之人,应弦而倒。那二人举枪向孙策乱搠,大叫曰:“我等是许贡家客,特来为主人报仇!”策别无器械,只以弓拒之,且拒且走。二人死战不退。策身被数枪,马亦带伤。正危急之时,程普引数人至。孙策大叫:“杀贼!”程普引众齐上,将许贡家客砍为肉泥。看孙策时,血流满面,被伤至重。乃以刀割袍,裹其伤处,救回吴会养病。后人有诗赞许家三客曰:
孙郎智勇冠江湄,射猎山中受困危。
许客三人能死义,杀身豫让未为奇。
却说孙策受伤而回,使人寻请华佗医治。不想华佗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吴,命其治疗。其徒曰:“箭头有药,毒已入骨。须静养百日,方可无虞;若怒气冲激,其疮难治。”孙策为人最是性急,恨不得即日便愈。将息到二十馀日,忽闻张纮有使者自许昌回,策唤问之。使者曰:“曹操甚惧主公,其帐下谋士亦俱敬服,惟有郭嘉不服。”策曰:“郭嘉曾有何说?”使者不敢言。策怒,固问之。使者只得从实告曰:“郭嘉曾对曹操言主公不足惧也: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策闻言,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吾誓取许昌!”遂不待疮愈,便欲商议出兵。张昭谏曰:“医者戒主公百日休动,今何因一时之忿,自轻万金之躯?”
正话间,忽报袁绍遣使陈震至。策唤入问之。震具言袁绍欲结东吴为外应,共攻曹操。策大喜,即日会诸将于城楼上,设宴款待陈震。饮酒之间,忽见诸将互相耳语,纷纷下楼。策怪问何故,左右曰:“有于神仙者,今从楼下过,诸将欲往拜之耳。”策起身凭栏观之,见一道人,身披鹤氅,手携藜杖,立于当道,百姓俱焚香伏道而拜。策怒曰:“是何妖人?快与我擒来!”左右告曰:“此人姓于名吉,寓居东方,往来吴会,普施符水,救人万病,无有不验。当世呼为神仙,未可轻渎。”策愈怒,喝令:“速速擒来!违者斩!”左右不得已,只得下楼,拥于吉至楼上。策叱曰:“狂道怎敢煽惑人心?”于吉曰:“贫道乃琅琊宫道士,顺帝时曾入山采药,得神书于阳曲泉水上,号曰《太平青领道》,凡百馀卷,皆治人疾病方术。贫道得之,惟务代天宣化,普救万人,未曾取人毫厘之物,安得煽惑人心?”策曰:“汝毫不取人,衣服饮食,从何而得?汝即黄巾张角之流,今若不诛,必为后患。”叱左右斩之。张昭谏曰:“于道人在江东数十年,并无过犯,不可杀害。”策曰:“此等妖人,吾杀之,何异屠猪狗。”众官皆苦谏,陈震亦劝。策怒未息,命且囚于狱中。众官俱散。陈震自归馆驿安歇。
孙策归府,早有内侍传说此事与策母吴太夫人知道。夫人唤孙策入后堂,谓曰:“吾闻汝将于神仙下于缧绁。此人多曾医人疾病,军民敬仰,不可加害。”策曰:“此乃妖人,能以妖术惑众,不可不除。”夫人再三劝解。策曰:“母亲勿听外人妄言,儿自有区处。”乃出唤狱吏取于吉来问。原来狱吏皆敬信于吉,吉在狱中时,尽去其枷锁。及策唤取,方带枷锁而出。策访知大怒,痛责狱吏,仍将于吉械系下狱。
张昭等数十人连名作状,拜求孙策,乞保于神仙。策曰:“公等皆读书人,何不达理?昔交州刺史张津听信邪教,鼓瑟焚香,常以红帕裹头,自称可助出军之威,后竟为敌军所杀。此等事甚无益,诸君自未悟耳。吾欲杀于吉,正思禁邪觉迷也。”吕范曰:“某素知于道人能祈风祷雨。方今天旱,何不令其祈雨以赎罪?”策曰:“吾且看此妖人若何。”遂命于狱中取出于吉,开其枷锁,令登坛求雨。吉领命,即沐浴更衣,取绳自缚于烈日之中。百姓观者,填街塞巷。于吉谓众人曰:“吾求三尺甘霖,以救万民,然我终不免一死。”众人曰:“若有灵验,主公必然敬服。”于吉曰:“气数至此,恐不能逃。”
少顷,孙策亲至坛中下令:“若午时无雨,即焚死于吉。”先令人堆积干柴伺候。将及午时,狂风骤起,风过处,四下阴云渐合。策曰:“时已近午,空有阴云,而无甘雨,正是妖人。”叱左右将于吉扛上柴堆,四下举火,焰随风起。忽见黑烟一道,冲上空中,一声响亮,雷电齐发,大雨如注,顷刻之间,街市成河,溪涧皆满,足有三尺甘雨。于吉仰卧于柴堆之上,大喝一声,云收雨住,复见太阳。于是众官及百姓,共将于吉扶下柴堆,解去绳索,再拜称谢。孙策见官民俱罗拜于水中,不顾衣服,乃勃然大怒,叱曰:“晴雨乃天地之定数,妖人偶乘其便,你等何得如此惑乱?”掣宝剑,令左右速斩于吉。众官力谏,策怒曰:“尔等皆欲从于吉造反耶?”众官乃不敢复言。策叱武士将于吉一刀斩头落地。只见一道青气,投东北去了。策命将其尸号令于市,以正妖妄之罪。
是夜风雨交作,及晓,不见了于吉尸首。守尸军士报知孙策。策怒,欲杀守尸军士。忽见一人从堂前徐步而来,视之,却是于吉。策大怒,正欲拔剑斫之,忽然昏倒于地。左右急救入卧内,半晌方苏。吴太夫人来视疾,谓策曰:“吾儿屈杀神仙,故招此祸。”策笑曰:“儿自幼随父出征,杀人如麻,何曾有为祸之理?今杀妖人,正绝大祸,安得反为我祸?”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今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命在天,妖人决不能为祸,何必禳耶?”夫人料劝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二更,策卧于内宅,忽然阴风骤起,灯灭而复明。灯影之下,见于吉立于床前。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诛妖妄,以靖天下。汝既为阴鬼,何敢近我?”取床头剑掷之,忽然不见。吴太夫人闻之,转生忧闷。策乃扶病强行,以宽母心。母谓策曰:“圣人云:‘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又云:‘祷尔于上下神祇。’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屈杀于先生,岂无报应?吾已令人设醮于郡之玉清观内,汝可亲往拜祷,自然安妥。”
策不敢违母命,只得勉强乘轿至玉清观。道士接入,请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谢。忽香炉中烟起不散,结成一座华盖,上面端坐着于吉。策怒,唾骂之。走离殿宇,又见于吉立于殿门首,怒目视策。策顾左右曰:“汝等见妖鬼否?”左右皆云未见。策愈怒,拔佩剑望于吉掷去,一人中剑而倒。众视之,乃前日动手杀于吉之小卒,被剑斫入脑袋,七窍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比及出观,又见于吉走入观门来。策曰:“此观亦藏妖之所也。”遂坐于观前,命武士五百人拆毁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却见于吉立于屋上,飞瓦掷地。策大怒,传令逐出本观道士,放火烧毁殿宇。火起处,又见于吉立于火光之中。策怒归府,又见于吉立于府门前。策乃不入府,随点起三军,出城外下寨,传唤众将商议,欲起兵助袁绍夹攻曹操。众将俱曰:“主公玉体违和,未可轻动。且待平愈,出兵未迟。”是夜孙策宿于寨内,又见于吉披发而来。策于帐中叱喝不绝。
次日,吴太夫人传命,召策回府。策乃归见其母。夫人见策形容憔悴,泣曰:“儿失形矣!”策即引镜自照,果见形容十分瘦损,不觉失惊,顾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言未已,忽见于吉立于镜中。策拍镜大叫一声,金疮迸裂,昏绝于地。夫人令扶入卧内。须臾苏醒,自叹曰:“吾不能复生矣!”随召张昭等诸人及弟孙权至卧榻前,嘱付曰:“天下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大可有为。子布等幸善相吾弟。”乃取印绶与孙权曰:“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使各尽力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创业之艰难,善自图之。”权大哭,拜受印绶。策告母曰:“儿天年已尽,不能奉慈母。今将印绶付弟,望母朝夕训之。父兄旧人,慎勿轻怠。”母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任大事,当复如何?”策曰:“弟才胜儿十倍,足当大任。倘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恨周瑜不在此,不得面嘱之也。”又唤诸弟嘱曰:“吾死之后,汝等并辅仲谋。宗族中敢有生异心者,众共诛之;骨肉为逆,不得入祖坟安葬。”诸弟泣受命。又唤妻乔夫人,谓曰:“吾与汝不幸中途相分,汝须孝养尊姑。早晚汝妹入见,可嘱其转致周郎,尽心辅佐吾弟,休负我平日相知之雅。”言讫,瞑目而逝,年止二十六岁。后人有诗赞曰:
独战东南地,人称小霸王。
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
威镇三江靖,名闻四海香。
临终遗大事,专意属周郎。
孙策既死,孙权哭倒于床前。张昭曰:“此非将军哭时也,宜一面治丧事,一面理军国大事。”权乃收泪。张昭令孙静理会丧事。请孙权出堂,受众文武谒贺。孙权生得方颐大口,碧眼紫髯。昔汉使刘琬入吴,见孙家诸昆仲,因语人曰:吾遍观孙氏兄弟,虽各才气秀达,然皆禄祚不终。惟仲谋形貌奇伟,骨格非常,乃大贵之表,又享高寿,众皆不及也。”
且说当时孙权承孙策遗命,掌江东之事。经理未定,人报周瑜自巴丘提兵回吴。权曰:“公瑾已回,吾无忧矣。”原来周瑜守御巴丘,闻知孙策中箭被伤,因此回来问候。将至吴郡,闻策已亡,故星夜来奔丧。当下周瑜哭拜于孙策灵柩之前。吴太夫人出,以遗嘱之语告瑜。瑜拜伏于地曰:“敢不效犬马之力,继之以死。”
少顷,孙权入。周瑜拜见毕,权曰:“愿公无忘先兄遗命。”瑜顿首曰:“愿以肝脑涂地,报知己之恩。”权曰:“今承父兄之业,将何策以守之?”瑜曰:“自古得人者昌,失人者亡。为今之计,须求高明远见之人为辅,然后江东可定也。”权曰:“先兄遗言:内事托子布,外事全赖公瑾。”瑜曰:“子布贤达之士,足当大任。瑜不才,恐负倚托之重,愿荐一人以辅将军。”权问何人。瑜曰:“姓鲁名肃,字子敬,临淮东川人也。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早年丧父,事母至孝。其家极富,尝散财以济贫乏。瑜为居巢长之时,将数百人过临淮,因乏粮,闻鲁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因往求助。肃即指一囷相赠,其慷慨如此。平生好击剑骑射,寓居曲阿。祖母亡,还葬东城。其友刘子扬欲约彼往巢湖投郑宝,肃尚踌躇未往。今主公可速召之。”权大喜,即命周瑜往聘。
瑜奉命,亲往见肃,叙礼毕,具道孙权相慕之意。肃曰:“近刘子扬约某往巢湖,某将就之。”瑜曰:“昔马援对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吾孙将军亲贤礼士,纳奇录异,世所罕有。足下不须他计,只同我往投东吴为是。”肃从其言,遂同周瑜来见孙权。权甚敬之,与之谈论,终日不倦。
一日,众官皆散,权留鲁肃共饮,至晚,同榻抵足而卧。夜半,权问肃曰:“方今汉室倾危,四方纷扰。孤承父兄馀业,思为桓、文之事,君将何以教我?”肃曰:“昔汉高祖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可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今乘北方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而据守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祖之业也。”权闻言大喜,披衣起谢。次日,厚赠鲁肃,并将衣服、帷帐等物赐肃之母。
肃又荐一人见孙权。此人博学多才,事母至孝,复姓诸葛,名瑾,字子瑜,琅琊南阳人也。权拜之为上宾。瑾劝权勿通袁绍,且顺曹操,然后乘便图之。权依言,乃遣陈震回,以书绝袁绍。
却说曹操闻孙策已死,欲起兵下江南。侍御史张纮谏曰:“乘人之丧而伐之,既非义举;若其不克,弃好成仇。不如因而善遇之。”操然其说,乃即奏封孙权为将军,兼领会稽太守。即令张纮为会稽都尉,赍印往江东。孙权大喜,又得张纮回吴,即命与张昭同理政事。张纮又荐一人于孙权。此人姓顾名雍,字元叹,乃中郎蔡邕之徒。其为人少言语,不饮酒,严厉正大。权以为丞,行太守事。自是孙权威震江东,深得民心。
且说陈震回见袁绍,具说:“孙策已亡,孙权继立。曹操封之为将军,结为外应矣。”袁绍大怒,遂起冀、青、幽、并等处人马七十馀万,复来攻取许昌。正是:
江南兵革方休息,冀北干戈又复兴。
未知胜负若何,且听下文分解。
项籍——即项羽,名籍,字羽。秦末农民起义领袖,与刘邦一起推翻了秦朝,最后在与刘邦的争霸中败给了刘邦。项羽力能扛鼎,以骁勇善战著称。​
居外镇——出任京城外重镇的官员。​
吴会——这里指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因秦汉时吴县为会稽郡的治所,故称。​
杀身豫让——事见《史记·刺客列传》:豫让为战国时晋国人,曾事智伯,受到智伯的宠信。后赵襄子联合韩、魏杀了智伯,三分其地。赵襄子因痛恨智伯,漆其头骨以为饮器。豫让为替智伯报仇,漆身变容,吞炭为哑。有一次拦路欲杀赵襄子,被赵襄子部下活捉。临死前,他请求赵襄子脱下外套,让他以剑刺衣,权作报仇。赵襄子感其义气,慨然答应。“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参见第二十五回“豫让‘众人’、‘国士’之论”条注)​
万金之躯——价值万金的身体。形容极为贵重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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