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校注本)第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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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回到城上来见韩玄,玄便喝左右捉下黄忠。忠叫曰:“无罪。”玄大怒曰:“我看了三日,汝敢欺我?汝前日不力战,必有私心;昨日马失,他不杀汝,必有关通;今日两番虚拽弓弦,第三箭却止射他盔缨:如何不是外通内连?若不斩汝,必为后患。”喝令刀斧手推下城门外斩之。众将欲告,玄曰:“但告免黄忠者,便是同情。”
刚推到门外,恰欲举刀,忽然一将挥刀杀入,砍死刀手,救起黄忠,大叫曰:“黄汉升乃长沙之保障,今杀汉升,是杀长沙百姓也。韩玄残暴不仁,轻贤慢士,当众共殛之。愿随我者便来。”众视其人,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乃义阳人魏延也。自襄阳赶刘玄德不着,来投韩玄。玄怪其傲慢少礼,不肯重用,故屈沉于此。当日救下黄忠,教百姓同杀韩玄,袒臂一呼,相从者数百馀人。黄忠拦当不住。魏延直杀上城头,一刀砍韩玄为两段,提头上马,引百姓出城,投拜云长。云长大喜,遂入城。安抚已毕,请黄忠相见。忠托病不出。云长即使人去请玄德、孔明。
却说玄德自云长来取长沙,与孔明随后催促人马接应。正行间,青旗倒卷,一鸦自北南飞,连叫三声而去。玄德曰:“此应何祸福?”孔明就马上袖占一课,曰:“长沙郡已得,又主得大将,午时后定见分晓。”少顷,见一小校飞报前来,说:“关将军已得长沙郡,降将黄忠、魏延,耑等主公到彼。”玄德大喜,遂入长沙。云长接入厅上,具言黄忠之事。
玄德乃亲往黄忠家相请,忠方出降,求葬韩玄尸首于长沙之东。后人有诗赞黄忠曰:
将军气概与天参,白发犹然困汉南。
至死甘心无怨望,临降低首尚怀惭。
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骑临风忆战酣。
千古高名应不泯,长随孤月照湘潭。
玄德待黄忠甚厚。
云长引魏延来见,孔明喝令刀斧手推下斩之。玄德惊问孔明曰:“魏延乃有功无罪之人,军师何故欲杀之?”孔明曰:“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故先斩之,以绝祸根。”玄德曰:“若斩此人,恐降者人人自危。望军师恕之。”孔明指魏延曰:“吾今饶汝性命,汝可尽忠报主,勿生异心;若生异心,我好歹取汝首级。”魏延喏喏连声而退。黄忠荐刘表侄刘磐,现在攸县闲居。玄德取回,教掌长沙郡。
四郡已平,玄德班师回荆州,改油江口为公安。自此钱粮广盛,贤士归之。将军马四散屯于隘口。
却说周瑜自回柴桑养病,令甘宁守巴陵郡,令凌统守汉阳郡,二处分布战船,听候调遣。程普引其馀将士投合淝县来。原来孙权自从赤壁鏖兵之后,久在合淝,与曹兵交锋,大小十馀战,未决胜负,不敢逼城下寨,离城五十里屯兵。闻程普兵到,孙权大喜,亲自出营劳军。人报鲁子敬先至,权乃下马立待之。肃慌忙滚鞍下马施礼。众将见权如此待肃,皆大惊异。权请肃上马,并辔而行,密谓曰:“孤下马相迎,足显公否?”肃曰:“未也。”权曰:“然则何如而后为显耶?”肃曰:“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使肃名书竹帛,始为显矣。”权抚掌大笑。同至帐中,大设饮宴,犒劳鏖兵将士,商议破合淝之策。
忽报张辽差人来下战书。权拆书观毕,大怒曰:“张辽欺吾太甚!汝闻程普军来,故意使人搦战。来日吾不用新军赴敌,看我大战一场。”传令当夜五更,三军出寨,望合淝进发。辰时左右,军马行至半途,曹兵已到,两边布成阵势。孙权金盔金甲,披挂出马。左宋谦,右贾华,二将使方天画戟,两边护卫。三通鼓罢,曹军阵中门旗两开,三员将全装贯戴,立于阵前:中央张辽,左边李典,右边乐进。张辽纵马当先,专搦孙权决战。权绰枪欲自战,阵门中一将挺枪骤马出,乃太史慈也;张辽挥刀来迎。两将战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负。曹阵上李典谓乐进曰:“对面金盔者,孙权也。若捉得孙权,足可与八十三万大军报仇。”说犹未了,乐进一骑马,一口刀,从刺斜里径取孙权,如一道电光,飞至面前,手起刀落。宋谦、贾华急将画戟遮架,刀到处,两枝戟齐断,只将戟杆望马头上打。乐进回马,宋谦绰军士手中枪赶来。李典搭上箭,望宋谦心窝里便射,应弦落马。太史慈见背后有人堕马,弃却张辽,望本阵便回。张辽乘势掩杀过来,吴兵大乱,四散奔走。张辽望见孙权,骤马赶来。看看赶上,刺斜里撞出一军,为首大将,乃程普也,截杀一阵,救了孙权。张辽收军自回合淝。
程普保孙权归大寨,败军陆续回营。孙权因见折了宋谦,放声大哭。长史张纮曰:“主公恃盛壮之气,轻视大敌,三军之众莫不寒心。即使斩将搴旗,威振疆场,亦偏将之任,非主公所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王霸之计。且今日宋谦死于锋镝之下,皆主公轻敌之故。今后切宜保重。”权曰:“是孤之过也,从今当改之。”
少顷,太史慈入帐,言:“某手下有一人,姓戈名定,与张辽手下养马后槽是弟兄。后槽被责怀怨,今晚使人报来,举火为号,刺杀张辽,以报宋谦之仇。某请引兵为外应。”权曰:“戈定何在?”太史慈曰:“已混入合淝城中去了。某愿乞五千兵去。”诸葛瑾曰:“张辽多谋,恐有准备,不可造次。”太史慈坚执要行。权因伤感宋谦之死,急要报仇,遂令太史慈引兵五千,去为外应。
却说戈定乃太史慈乡人,当日杂在军中,随入合淝城,寻见养马后槽,两个商议。戈定曰:“我已使人报太史慈将军去了,今夜必来接应。你如何用事?”后槽曰:“此间离中军较远,夜间急不能进。只就草堆上放起一把火,你去前面叫反,城中兵乱,就里刺杀张辽,馀军自走也。”戈定曰:“此计大妙。”
是夜,张辽得胜回城,赏劳三军,传令不许解甲宿睡。左右曰:“今日全胜,吴兵远遁,将军何不卸甲安息?”辽曰:“非也。为将之道,勿以胜为喜,勿以败为忧。倘吴兵度我无备,乘虚攻击,何以应之?今夜防备,当比每夜更加谨慎。”说犹未了,后寨火起,一片声叫反,报者如麻。张辽出帐上马,唤亲从将校十数人,当道而立。左右曰:“喊声甚急,可往观之。”辽曰:“岂有一城皆反者?此是造反之人,故惊军士耳。如乱者先斩。”无移时,李典擒戈定并后槽至。辽询得其情,立斩于马前。只听得城门外鸣锣击鼓,喊声大震。辽曰:“此是吴兵外应,可就计破之。”便令人于城门内放起一把火,众皆叫反,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太史慈见城门大开,只道内变,挺枪纵马先入。城上一声炮响,乱箭射下。太史慈急退,身中数箭。背后李典、乐进杀出,吴兵折其大半,乘势直赶到寨前。陆逊、董袭杀出,救了太史慈。曹兵自回。
孙权见太史慈身带重伤,愈加伤感。张昭请权罢兵。权从之,遂收兵下船,回南徐润州。比及屯住军马,太史慈病重。权使张昭等问安,太史慈大叫曰:“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言讫而亡,年四十一岁。后人有诗赞曰:
矢志全忠孝,东莱太史慈。
姓名昭远塞,弓马震雄师。
北海酬恩日,神亭酣战时。
临终言壮志,千古共嗟咨。
孙权闻慈死,伤悼不已,命厚葬于南徐北固山下,养其子太史亨于府中。
却说玄德在荆州整顿军马,闻孙权合淝兵败,已回南徐,与孔明商议。孔明曰:“亮夜观星象,见西北有星坠地,必应折一皇族。”正言间,忽报公子刘琦病亡。玄德闻之,痛哭不已。孔明劝曰:“生死分定,主公勿忧,恐伤贵体。且理大事:可急差人到彼守御城池,并料理葬事。”玄德曰:“谁可去?”孔明曰:“非云长不可。”即时便教云长前去襄阳保守。玄德曰:“今日刘琦已死,东吴必来讨荆州,如何对答?”孔明曰:“若有人来,亮自有言对答。”
过了半月,人报东吴鲁肃特来吊丧。正是:
先将计策安排定,只等东吴使命来。
未知孔明如何对答,且看下文分解。
浑如——完全像,极像。宋·陆游《书適》诗:“更挟残书读,浑如上学时。”​
轻于杀戮——不在乎杀戮,即把杀戮视为平常。​
二石(d
àn蛋)力之弓——即弓力相当于二百四十斤。石:量词。一石等于十斗,又等于一百二十斤。​
百发百中——意谓拉弓射箭能百分之百地射中目标。形容射技(包括投镖、打弹弓等)精湛绝伦。见本回下文“百步穿杨”条注。​
拖刀计——旧小说用语。指两将交战,一将佯败而逃,将刀垂下,待敌将追来,突然回头出击。​
百步穿杨——杨:杨柳。这里指柳叶。典出《战国策·西周策》:“(苏厉)谓白起曰:‘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客(谓养由基)曰:‘……夫射柳叶者,百发百中而不已善息,少焉气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又见《史记·周本纪》、《汉书·枚乘传》,文字大同小异。意谓能在百步以外射穿选定的柳叶。形容射技精湛绝伦。​
关通——暗中串通,勾结。​
同情——同谋,同伙。​
袒臂一呼——袒臂:义同举臂。古人衣袖宽大,将臂举起,自然露臂,故称“袒臂”。典出《宣和遗事》前集:“李密袒臂一呼,聚雄师百万,占了中原。”意谓举臂一呼,众人响应。形容拥护者甚多。​
耑——音义皆同“专”。​
参——并列,并立。​
人人自危——语出《史记·李斯列传》:“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畔:通“叛”。)又《史记·栾布列传》:“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意谓每个人都感到自身不安全而存有戒心。​
总括九州——即一统天下,统一全国。总括:这里是全部占有之意。九州:古代中国分为九州,故以代指全中国。​
克成帝业——完成建立王朝的事业。克成:完成,实现。​
名书竹帛——义同“名垂竹帛”,参见第三十六回“名垂竹帛”条注。书:书写,记载。​
辰时——相当于今上午七至九时。​
疆场——本指边境,边界,引申为战场。​
贲(bē
n奔)育——孟贲和夏育的并称。孟贲为战国时齐国勇士,传说能生拔牛角,力胜蛟龙、猛虎、豺狼。夏育为周朝时卫国勇士,传说能力举千钧。其事散见于先秦诸子及《史记》、《汉书》之中。​
王霸之计——成王成霸的谋略。​
锋镝——刀刃和箭镞。借指兵器。​
就里——趁机。​
度(duó夺)——估计,算计,推测。​
无移时——过了不一会儿。​
就计——“将计就计”的省略。参见第十二回“将计就计”条注。​
不世之功——义同“盖世之功”,参见第五十回“盖世之功”条注。​
矢志——发誓立志。​
第五十四回
吴国太佛寺看新郎
刘皇叔洞房续佳偶
却说孔明闻鲁肃到,与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见毕,肃曰:“主公闻令侄弃世,特具薄礼,遣某前来致祭。周都督再三致意刘皇叔、诸葛先生。”玄德、孔明起身称谢,收了礼物,置酒相待。肃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即还荆州。今公子已去世,必然见还。不识几时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饮酒,有一个商议。”肃强饮数杯,又开言相问。
玄德未及回答,孔明变色曰:“子敬好不通理,直须待人开口。自我高皇帝斩蛇起义,开基立业,传至于今,不幸奸雄并起,各据一方。少不得天道好还,复归正统。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今皇上之叔,岂不可分茅裂土?况刘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业,有何不顺?汝主乃钱塘小吏之子,素无功德于朝廷,今倚势力,占据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贪心不足,而欲并吞汉土。刘氏天下,我主姓刘倒无分,汝主姓孙反要强争?且赤壁之战,我主多负勤劳,众将并皆用命,岂独是汝东吴之力?若非我借东南风,周郎安能展半筹之功?江南一破,休说二乔置于铜雀宫,虽公等家小亦不能保。适来我主人不即答应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待细说。何公不察之甚也!”
一席话,说得鲁子敬缄口无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争奈鲁肃身上甚是不便。”孔明曰:“有何不便处?”肃曰:“昔日皇叔当阳受难时,是肃引孔明渡江,见我主公;后来周公瑾要兴兵取荆州,又是肃挡住;至说待公子去世还荆州,又是肃担承。今却不应前言,教鲁肃如何回复?我主与周公瑾必然见罪。肃死不恨,只恐惹恼东吴,兴动干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荆州,空为天下耻笑耳。”孔明曰:“曹操统百万之众,动以天子为名,吾亦不以为意,岂惧周郎一小儿乎?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劝主人立纸文书,暂借荆州为本。待我主别图得城池之时,便交付还东吴。此论如何?”肃曰:“孔明待夺得何处,还我荆州?”孔明曰:“中原急未可图。西川刘璋闇弱,我主将图之。若图得西川,那时便还。”肃无奈,只得听从。玄德亲笔写成文书一纸,押了字。保人诸葛孔明也押了字。孔明曰:“亮是皇叔这里人,难道自家作保?烦子敬先生也押个字,回见吴侯也好看。”肃曰:“某知皇叔乃仁义之人,必不相负。”遂押了字,收了文书。宴罢辞回。玄德与孔明送到船边。孔明嘱曰:“子敬回见吴侯,善言伸意05,休生妄想。若不准我文书,我翻了面皮,连八十一州都夺了。今只要两家和气,休教曹贼笑话。”
肃作别下船而回,先到柴桑郡见周瑜。瑜问曰:“子敬讨荆州如何?”肃曰:“有文书在此。”呈与周瑜。瑜顿足曰:“子敬中诸葛之谋也,名为借地,实是混赖。他说取了西川便还,知他几时取西川?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05
伸意——致意,传语,转告。十年不还?这等文书,如何中用?你却与他做保。他若不还时,必须连累足下。倘主公见罪,奈何?”肃闻言,呆了半晌,曰:“恐玄德不负我。”瑜曰:“子敬乃诚实人也。刘备枭雄之辈,诸葛亮奸猾之徒,恐不似先生心地。”肃曰:“若此,如之奈何?”瑜曰:“子敬是我恩人,想昔日指囷相赠之情,如何不救你?你且宽心住数日,待江北探细的回,别有区处。”鲁肃跼蹐不安。
过了数日,细作回报:“荆州城中扬起布幡做好事,城外别建新坟,军士各挂孝。”瑜惊问曰:“没了甚人?”细作曰:“刘玄德没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殡葬。”瑜谓鲁肃曰:“吾计成矣,使刘备束手就缚,荆州反掌可得。”肃曰:“计将安出?”瑜曰:“刘备丧妻,必将续娶。主公有一妹,极其刚勇,侍婢数百,居常带刀,房中军器摆列遍满,虽男子不及。我今上书主公,教人去荆州为媒,说刘备来入赘。赚到南徐,妻子不能勾得,幽囚在狱中,却使人去讨荆州换刘备。等他交割了荆州城池,我别有主意。于子敬身上,须无事也。”鲁肃拜谢。周瑜写了书呈,选快船送鲁肃投南徐见孙权,先说借荆州一事,呈上文书。权曰:“你却如此糊涂,这样文书,要他何用?”肃曰:“周都督有书呈在此,说用此计,可得荆州。”权看毕,点头暗喜。寻思谁人可去,猛然省曰:“非吕范不可。”遂召吕范至,谓曰:“近闻刘玄德丧妇,吾有一妹,欲招赘玄德为婿,永结姻亲,同心破曹,以扶汉室。非子衡不可为媒,望即往荆州一言。”范领命,即日收拾船只,带数个从人,望荆州来。
却说玄德自没了甘夫人,昼夜烦恼。一日,正与孔明闲叙,人报东吴差吕范到来。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计,必为荆州之故。亮只在屏风后潜听。但有甚说话,主公都应承了,留来人在馆驿中安歇,别作商议。”玄德教请吕范入,礼毕,坐定。茶罢,玄德问曰:“子衡来,必有所谕。”范曰:“范近闻皇叔失偶,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特来作媒。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丧妻,大不幸也。骨肉未寒,安忍便议亲?”范曰:“人若无妻,如屋无梁,岂可中道而废人伦?吾主吴侯有一妹,美而贤,堪奉箕帚。若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则曹贼不敢正视东南也。此事家国两便,请皇叔勿疑。但我国太吴夫人甚爱幼女,不肯远嫁,必求皇叔到东吴就婚。”玄德曰:“此事吴侯知否?”范曰:“不先禀吴侯,如何敢造次来说?”玄德曰:“吾年已半百,鬓发斑白;吴侯之妹,正当妙龄:恐非配偶。”范曰:“吴侯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闻四海,正所谓淑女配君子,岂以年齿上下相嫌乎?”玄德曰:“公且少留,来日回报。”是日设宴相待,留于馆舍。
至晚,与孔明商议。孔明曰:“来意亮已知道了。适间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主公便可应允,先教孙乾和吕范回见吴侯,面许已定,择日便去就亲。”玄德曰:“周瑜定计欲害刘备,岂可以身轻入危险之地?”孔明大笑曰:“周瑜虽能用计,岂能出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谋,使周瑜半筹不展,吴侯之妹又属主公,荆州万无一失。”玄德怀疑未决。孔明竟教孙乾往江南说合亲事。
孙乾领了言语,与吕范同到江南,来见孙权。权曰:“吾愿将小妹招赘玄德,并无异心。”孙乾拜谢,回荆州见玄德,言:“吴侯专候主公去结亲。”玄德怀疑不敢往。孔明曰:“吾已定下三条计策,非子龙不可行也。”遂唤赵云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吴,当领此三个锦囊,囊中有三条妙计,依次而行。”即将三个锦囊与云贴肉收藏。孔明先使人往东吴纳了聘,一切完备。
时建安十四年冬十月,玄德与赵云、孙乾取快船十只,随行五百馀人,离了荆州,前往南徐进发。荆州之事,皆听孔明裁处。玄德心中怏怏不安。到南徐州,船已傍岸,云曰:“军师分付三条妙计,依次而行。今已到此,当先开第一个锦囊来看。”于是开囊看了计策,便唤五百随行军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众军领命而去。又教玄德先往见乔国老。那乔国老乃二乔之父,居于南徐。玄德牵羊担酒,先往拜见,说吕范为媒,娶夫人之事。随行五百军士,俱披红挂彩,入南徐买办物件,传说玄德入赘东吴,城中人尽知其事。孙权知玄德已到,教吕范相待,且就馆舍安歇。
却说乔国老既见玄德,便入见吴国太贺喜。国太曰:“有何喜事?”乔国老曰:“令爱已许刘玄德为夫人,今玄德已到,何故相瞒?”国太惊曰:“老身不知此事。”便使人请吴侯问虚实,一面先使人于城中探听。人皆回报:“果有此事。女婿已在馆驿安歇,五百随行军士都在城中买猪羊果品,准备成亲。做媒的女家是吕范,男家是孙乾,俱在馆驿中相待。”国太吃了一惊。
少顷,孙权入后堂见母亲。国太捶胸大哭。权曰:“母亲何故烦恼?”国太曰:“你直如此将我看承得如无物。我姐姐临危之时,分付你甚么话来?”孙权失惊曰:“母亲有话明说,何苦如此?”国太曰:“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古今常理。我为你母亲,事当禀命于我。你招刘玄德为婿,如何瞒我?女儿须是我的。”权吃了一惊,问曰:“那里得这话来?”国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满城百姓,那一个不知?你倒瞒我。”乔国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今特来贺喜。”权曰:“非也。此是周瑜之计,因要取荆州,故将此为名赚刘备来,拘囚在此,要他把荆州来换;若其不从,先斩刘备。此是计策,非实意也。”国太大怒,骂周瑜曰:“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无条计策去取荆州,却将我女儿为名,使美人计。杀了刘备,我女便是望门寡,明日再怎的说亲?须误了我女儿一世。你们好做作。”乔国老曰:“若用此计,便得荆州,也被天下人耻笑,此事如何行得?”说得孙权默然无语。
国太不住口的骂周瑜。乔国老劝曰:“事已如此,刘皇叔乃汉室宗亲,不如真个招他为婿,免得出丑。”权曰:“年纪恐不相当。”国老曰:“刘皇叔乃当世豪杰,若招得这个女婿,也不辱了令妹。”国太曰:“我不曾认得刘皇叔,明日约在甘露寺相见:如不中我意,任从你们行事;若中我的意,我自把女儿嫁他。”孙权乃大孝之人,见母亲如此言语,随即应承。出外唤吕范,分付来日甘露寺方丈设宴,国太要见刘备。吕范曰:“何不令贾华部领三百刀斧手伏于两廊,若国太不喜时,一声号举,两边齐出,将他拿下。”权遂唤贾华,分付预先准备,只看国太举动。
却说乔国老辞吴国太归,使人去报玄德,言:“来日吴侯、国太亲自要见,好生在意。”玄德与孙乾、赵云商议,云曰:“来日此会,多凶少吉,云自引五百军保护。”
次日,吴国太、乔国老先在甘露寺方丈里坐定。孙权引一班谋士,随后都到,却教吕范来馆驿中请玄德。玄德内披细铠,外穿锦袍,从人背剑紧随,上马投甘露寺来。赵云全装贯戴,引五百军随行。来到寺前下马,先见孙权。权观玄德仪表非凡,心中有畏惧之意。二人叙礼毕,遂入方丈见国太。国太见了玄德,大喜,谓乔国老曰:“真吾婿也!”国老曰:“玄德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布于天下。国太得此佳婿,真可庆也。”玄德拜谢,共宴于方丈之中。
少刻,子龙带剑而入,立于玄德之侧。国太问曰:“此是何人?”玄德答曰:“常山赵子龙也。”国太曰:“莫非当阳长坂抱阿斗者乎?”玄德曰:“然。”国太曰:“真将军也!”遂赐以酒。赵云谓玄德曰:“却才某于廊下巡视,见房内有刀斧手埋伏,必无好意,可告知国太。”玄德乃跪于国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杀刘备,就此请诛。”国太曰:“何出此言?”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斧手,非杀备而何?”国太大怒,责骂孙权:“今日玄德既为我婿,即我之儿女也,何故伏刀斧手于廊下?”权推不知,唤吕范问之,范推贾华。国太唤贾华责骂,华默然无言。国太喝令斩之。玄德告曰:“若斩大将,于亲不利,备难久居膝下矣。”乔国老也相劝。国太方叱退贾华。刀斧手皆抱头鼠窜而去。
玄德更衣出殿前,见庭下有一石块。玄德拔从者所佩之剑,仰天祝曰:“若刘备能勾回荆州,成王霸之业,一剑挥石为两段;如死于此地,剑剁石不开。”言讫,手起剑落,火光迸溅,砍石为两段。孙权在后面看见,问曰:“玄德公如何恨此石?”玄德曰:“备年近五旬,不能为国家剿除贼党,心常自恨。今蒙国太招为女婿,此平生之际遇也。恰才问天买卦,如破曹兴汉,砍断此石。今果然如此。”权暗思:“刘备莫非用此言瞒我?”亦掣剑谓玄德曰:“吾亦问天买卦,若破得曹贼,亦断此石。”却暗暗祝告曰:“若再取得荆州,兴旺东吴,砍石为两半。”手起剑落,巨石亦开。至今有十字纹“恨石”尚存。后人观此胜迹,作诗赞曰:
宝剑落时山石断,金环响处火光生。
两朝旺气皆天数,从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弃剑,相携入席。又饮数巡,孙乾目视玄德,玄德辞曰:“备不胜酒力,告退。”孙权送出寺前,二人并立,观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牌上云“天下第一江山”。后人有诗赞曰:
江山雨霁拥青螺,境界无忧乐最多。
昔日英雄凝目处,岩崖依旧抵风波。
二人共览之次,江风浩荡,洪波滚雪,白浪掀天。忽见波上一叶小舟行于江面上,如行平地。玄德叹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信有之也。”孙权闻言,自思曰:“刘备此言,戏我不惯乘马耳。”乃令左右牵过马来,飞身上马,驰骤下山,复加鞭上岭,笑谓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马乎?”玄德闻言,撩衣一跃,跃上马背,飞走下山,复驰骋而上。二人立马于山坡之上,扬鞭大笑。至今此处名为“驻马坡”。后人有诗曰:
驰骤龙驹气概多,二人并辔望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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