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校注本)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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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聪明主,不得莅朝堂。
孙遣宗正孙楷、中书郎董朝,往会稽迎请琅琊王孙休为君。休字子烈,乃孙权第六子也。在会稽夜梦乘龙上天,回顾不见龙尾,失惊而觉。次日,孙楷、董朝至,拜请回都。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称姓干名休,叩头言曰:“事久必变,愿殿下速行。”休谢之。行至布塞亭,孙恩将车驾来迎。休不敢乘辇,乃坐小车而入。百官拜迎道旁,休慌忙下车答礼。孙出令扶起,请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休再三谦让,方受玉玺。文官武将朝贺已毕,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封孙为丞相、荆州牧;多官各有封赏;又封兄之子孙皓为乌程侯。孙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吴主孙休恐其内变,阳示恩宠,内实防之。骄横愈甚。
冬十二月,奉牛酒入宫上寿02,吴主孙休不受。怒,乃以牛酒诣左将军张布府中共饮。酒酣,乃谓布曰:“吾初废会稽王时,人皆劝吾为君。吾为今上贤,故立之。今我上寿而见拒,是将我等闲相待03。吾早晚教你看!”布闻言,唯唯而已。次日,布入宫密奏孙休。休大惧,日夜不安。数日后,孙遣中书郎孟宗,拨与中营所管精兵一万五千,出屯武昌,又尽将武库内军器与之。于是将军魏邈、武卫士施朔二人密奏孙休曰:“调兵在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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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贼”二句——意谓孙废掉吴主孙亮,表面上好像伊尹废太甲、霍光废昌邑王,实际上是对伊尹和霍光的诬蔑。参见第三回“‘昔太甲不明’二句”条和“‘昌邑王’三句”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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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寿——下对上、卑对尊的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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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闲相待——即轻视之意。搬尽武库内军器,早晚必为变矣。”休大惊,急召张布计议。布奏曰:“老将丁奉,计略过人,能断大事,可与议之。”休乃召奉入内,密告其事。奉奏曰:“陛下无忧。臣有一计,为国除害。”休问何计,奉曰:“来朝腊日,只推大会群臣,召赴席,臣自有调遣。”休大喜。奉同魏邈、施朔掌外事,张布为内应。
是夜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将老树连根拔起。天明风定,使者奉旨来请孙入宫赴会。孙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悦。使者十馀人簇拥入内。家人止之曰:“一夜狂风不息,今早又无故惊倒,恐非吉兆,不可赴会。”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谁敢近身?倘有变动,于府中放火为号。”嘱讫,升车入内。吴主孙休忙下御座迎之,请高坐。酒行数巡,众惊曰:“宫外望有火起。”便欲起身。休止之曰:“丞相稳便,外兵自多,何足惧哉?”言未毕,左将军张布拔剑在手,引武士三十馀人,抢上殿来,口中厉声而言曰:“有诏擒反贼孙!”急欲走时,早被武士擒下。叩头奏曰:“愿徙交州归田里。”休叱曰:“尔何不徙滕胤、吕据、王惇耶?”命推下斩之。于是张布牵孙下殿东斩讫。从者皆不敢动。布宣诏曰:“罪在孙一人,馀皆不问。”众心乃安。布请孙休升五凤楼,丁奉、魏邈、施朔等擒孙兄弟至,休命尽斩于市。宗党死者数百人,灭其三族。命军士掘开孙峻坟墓,戮其尸首。将被害诸葛恪、滕胤、吕据、王惇等家重建坟墓,以表其忠;其牵累流远者,皆赦还乡里。丁奉等重加封赏。
驰书报入成都,后主刘禅遣使回贺,吴使薛珝答礼。珝自蜀中归,吴主孙休问蜀中近日作何举动。珝奏曰:“近日中常侍黄皓用事,公卿多阿附之。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有菜色。所谓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者也。”休叹曰:“若诸葛武侯在时,何至如此乎?”于是又写国书,教人赍入成都,说司马昭不日篡魏,必将侵吴、蜀以示威,彼此各宜准备。
姜维听得此信,忻然上表,再议出师伐魏。时蜀汉景耀元年冬,大将军姜维以廖化、张翼为先锋,王含、蒋斌为左军,蒋舒、傅佥为右军,胡济为合后,维与夏侯霸总中军,共起蜀兵二十万,拜辞后主,径到汉中。与夏侯霸商议,当先攻取何地。霸曰:“祁山乃用武之地,可以进兵,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因他处不可出也。”维从其言,遂令三军并望祁山进发,至谷口下寨。
时邓艾正在祁山寨中整点陇右之兵,忽流星马报到说:“蜀兵现下三寨于谷口。”艾听知,遂登高看了,回寨升帐,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也。”原来邓艾先度了地脉,故留蜀兵下寨之地。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时,于中取事。此时姜维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乃王含、蒋斌下寨之处。邓艾唤子邓忠与师纂,各引一万兵,为左右冲击;却唤副将郑伦,引五百掘子军,于当夜二更,径从地道直至左营,于帐后地下拥出。
却说王含、蒋斌因立寨未定,恐魏兵来劫寨,不敢解甲而寝。忽闻中军大乱,急绰兵器上的马时,寨外邓忠引兵杀到,内外夹攻。王、蒋二将奋死抵敌不住,弃寨而走。姜维在帐中听得左寨中大喊,料道有内应外合之兵,遂急上马,立于中军帐前,传令曰:“如有妄动者斩!便有敌兵到营边,休要问他,只管以弓弩射之。”一面传示右营,亦不许妄动。果然魏兵十馀次冲击,皆被射回,直冲杀到天明,魏兵不敢杀入。邓艾收兵回寨,乃叹曰:“姜维深得孔明之法,兵在夜而不惊,将闻变而不乱,真将才也!”
次日,王含、蒋斌收聚败兵,伏于大寨前请罪。维曰:“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脉之故也。”又拨军马,令二将安营讫。却将伤死尸首填于地道之中,以土掩之。令人下战书,单搦邓艾来日交锋。艾忻然应之。
次日,两军列于祁山之前。维按武侯八阵之法,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分布已定。邓艾出马,见维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后,门户一般。维持枪纵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阵,亦能变阵否?”艾笑曰:“汝道此阵只汝能布耶?吾既会布阵,岂不知变阵?”艾便勒马入阵,令执法官把旗左右招飐,变成八八六十四个门户。复出阵前曰:“吾变法若何?”维曰:“虽然不差,汝敢与吾八阵相围么?”艾曰:“有何不敢?”两军各依队伍而进。艾在中军调遣,两军冲突,阵法不曾错动。姜维到中间,把旗一招,忽然变成长蛇卷地阵,将邓艾困在垓心,四面喊声大震。艾不知其阵,心中大惊。蜀兵渐渐逼近,艾引众将冲突不出。只听得蜀兵齐叫曰:“邓艾早降!”艾仰天长叹曰:“我一时自逞其能,中姜维之计矣!”忽然西北角上一彪军杀入,艾见是魏兵,遂乘势杀出。救邓艾者,乃司马望也。
比及救出邓艾时,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夺。艾引败兵,退于渭水南下寨。艾谓望曰:“公何以知此阵法而救出我也?”望曰:“吾幼年游学于荆南,曾与崔州平、石广元为友,讲论此阵。今日姜维所变者,乃长蛇卷地阵也。若他处击之,必不可破。吾见其头在西北,故从西北击之,自破矣。”艾谢曰:“我虽学得阵法,实不知变法。公既知此法,来日以此法复夺祁山寨栅,如何?”望曰:“我之所学,恐瞒不过姜维。”艾曰:“来日公在阵上与他斗阵法,我却引一军暗袭祁山之后,两下混战,可夺旧寨也。”于是令郑伦为先锋,艾自引军袭山后;一面令人下战书,搦姜维来日斗阵法。
维批回去讫,乃谓众将曰:“吾受武侯所传密书,此阵变法共三百六十五样,按周天之数。今搦吾斗阵法,乃班门弄斧耳。但中间必有诈谋,公等知之乎?”廖化曰:“此必赚我斗阵法,却引一军袭我后也。”维笑曰:“正合我意。”即令张翼、廖化引一万兵去山后埋伏。
次日,姜维尽拔九寨之兵,分布于祁山之前。司马望引兵离了渭南,径到祁山之前,出马与姜维答话。维曰:“汝请吾斗阵法,汝先布与吾看。”望布成了八卦。维笑曰:“此即吾所布八阵之法也,汝今盗袭,何足为奇?”望曰:“汝亦窃他人之法耳。”维曰:“此阵凡有几变?”望笑曰:“吾既能布,岂不会变?此阵有九九八十一变。”维笑曰:“汝试变来。”望入阵变了数番,复出阵曰:“汝识吾变否?”维笑曰:“吾阵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变。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奥乎?”望自知有此变法,实不曾学全,乃勉强折辩曰:“吾不信,汝试变来。”维曰:“汝教邓艾出来,吾当布与他看。”望曰:“邓将军自有良谋,不好阵法。”维大笑曰:“有何良谋?不过教汝赚吾在此布阵,他却引兵袭吾山后耳。”望大惊,恰欲进兵混战,被维以鞭梢一指,两翼兵先出,杀的那魏兵弃甲抛戈,各逃性命。
却说邓艾催督先锋郑伦来袭山后。伦刚转过山角,忽然一声炮响,鼓角喧天,伏兵杀出,为首大将乃廖化也。二人未及答话,两马交处,被廖化一刀,斩郑伦于马下。邓艾大惊,急勒兵退时,张翼引一军杀到,两下夹攻,魏兵大败。艾舍命突出,身被四箭。
奔到渭南寨时,司马望亦到,二人商议退兵之策。望曰:“近日蜀主刘禅宠幸中贵黄皓,日夜以酒色为乐。可用反间计召回姜维,此危可解。”艾问众谋士曰:“谁可入蜀交通黄皓?”言未毕,一人应声曰:“某愿往。”艾视之,乃襄阳党均也。艾大喜,即令党均赍金珠宝物,径到成都结连黄皓,布散流言,说姜维怨望天子,不久投魏。于是成都人人所说皆同。黄皓奏知后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维入朝。
却说姜维连日搦战,邓艾坚守不出,维心中甚疑。忽使命至,诏维入朝。维不知何事,只得班师回朝。邓艾、司马望知姜维中计,遂拔渭南之兵,随后掩杀。正是:
乐毅伐齐遭间阻,岳飞破敌被谗回。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藏吏——掌管皇宫府库的官员。​
苍龙——指苍龙门。东吴国都建业皇宫的东门。​
大内——简称“内”。皇宫。​
腊日——即农历十二月初八日。相传佛祖释迦牟尼于这一天成道,故寺庙每年此日举行法会以纪念,民间也作为节日,称“腊八节”。事见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一○·十二月》:“初八日,街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队念佛,以银、铜沙罗或好盆器,坐一金、铜或木佛像,浸以香水,杨枝洒浴,排门教化。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腊八粥’。都人是日各家亦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也。”此后相沿成俗,至今不衰。丁奉设计于此日举行群臣聚会,名正言顺,不易使人怀疑。​
牵累流远者——因受株连而被流放到边远地区的人。​
菜色——营养不良的脸色。因这种脸色是因缺粮,只能吃野菜所致,故称。​
“燕雀处堂”二句——语本《吕氏春秋·谕大》:“季子曰:‘燕雀争善处于一室之中,子母相哺也,姁姁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则火上焚栋,燕雀颜色不变,是何也?乃不知祸之将及己也。’”后即以“燕雀处堂”比喻人处境危险而浑然不知。​
地脉——地的脉络,即地势。​
掘子军——专门挖掘地道并打地道战的军队。​
周天之数——即三百六十五。古代天文学家以太阳绕地球一周为“周天”,共三百六十五天又四分之一天,取其约数三百六十五天,称之为“三百六十五度”。如《礼记·月令》孔颖达疏:“星既左转,日则右行,亦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至旧星之处。即以一日之行而为一度计,二十八宿一周天,凡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是天之一周之数也。”​
班门弄斧——班:指春秋时的能工巧匠公输班,亦称公输般,因其为鲁国人,通称鲁班或鲁般。传说他发明过不少工具,被视为工匠的始祖。弄:摆弄,耍弄,卖弄。“班门弄斧”本唐·柳宗元《王氏伯仲唱和诗序》:“操斧于班、郢之门,斯强颜耳。”(郢:楚国的能工巧匠,名石。以其为楚国国都郢人,故称。)意谓在鲁班门前卖弄用斧的本领。比喻在行家面前卖弄本领,不自量力。​
井底之蛙——井:指浅井(蛙为两栖动物,在深井中无法生存)。蛙:泛指蛙类,最常见者为青蛙,俗称蛤蟆或虾蟆。“井底之蛙”本“坎井之蛙”,出自《庄子·秋水》:“公子牟隐机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坎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坎井:浅井。坎:坑。)又《庄子·秋水》:“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拘:局限。虚:通“墟”,今也写作“圩”。指所居之处。)意谓犹如生活在浅井中的青蛙。比喻见闻狭隘、知识浅薄、目光短浅的人。​
折辩——争辩,分辩。​
身被四箭——身上中了四箭。​
交通——串通,勾结。​
乐毅伐魏遭间阻——事见《史记·乐毅列传》:乐毅为战国时燕国大将,率兵伐齐,连下齐国七十馀城,只有二城未克。时值燕昭王卒,燕惠王继位。齐将田单利用燕惠王与乐毅之矛盾,施用反间之计,说乐毅欲在齐国称王。燕惠王中计,使骑劫代替乐毅,结果燕兵大败,田单将所失七十馀城全部收复。​
岳飞破敌被谗回——事见《宋史·岳飞传》:岳飞为南宋抗金名将,屡立战功。因反对与金人议和,被秦桧等奸臣诬陷,将其从前线召回,以“莫须有”之罪杀害。​
第一百十四回
曹髦驱车死南阙
姜维弃粮胜魏兵
却说姜维传令退兵,廖化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虽有诏,未可动也。”张翼曰:“蜀人为大将军连年动兵,皆有怨望。不如乘此得胜之时,收回人马,以安民心,再作良图。”维曰:“善。”遂令各军依法而退;命廖化、张翼断后,以防魏兵追袭。
却说邓艾引兵追赶,只见前面蜀兵旗帜整齐,人马徐徐而退。艾叹曰:“姜维深得武侯之法也!”因此不敢追赶,勒军回祁山寨去了。
且说姜维至成都,入见后主,问召回之故。后主曰:“朕为卿在边庭,久不还师,恐劳军士,故诏卿回朝,别无他意。”维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废。此必中邓艾反间之计矣。”后主默然不语。姜维又奏曰:“臣誓讨贼,以报国恩。陛下休听小人之言,致生疑虑。”后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卿且回汉中,俟魏国有变,再伐之可也。”姜维叹息出朝,自投汉中去讫。
却说党均回到祁山寨中,报知此事。邓艾与司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内变。”就令党均入洛阳,报知司马昭。昭大喜,便有图蜀之心,乃问中护军贾充曰:“吾今伐蜀,如何?”充曰:“未可伐也。天子方疑主公,若一旦轻出,内难必作矣。旧年黄龙两见于宁陵井中,群臣表贺,以为祥瑞。天子曰:‘非祥瑞也。龙者君象,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屈于井中,是幽困之兆也。’遂作《潜龙诗》一首,诗中之意,明明道着主公。其诗曰:
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司马昭闻之大怒,谓贾充曰:“此人欲效曹芳也?若不早图,彼必害我。”充曰:“某愿为主公早晚图之。”
时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马昭带剑上殿,髦起迎之。群臣皆奏曰:“大将军功德巍巍,合为晋公,加九锡。”髦低头不答。昭厉声曰:“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今为晋公,得毋不宜耶?”髦乃应曰:“敢不如命。”昭曰:“《潜龙》之诗,视吾等如鳅鳝,是何礼也?”髦不能答。昭冷笑下殿,众官凛然。
髦归后宫,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入内计议。髦泣曰:“司马昭将怀篡逆,人所共知。朕不能坐受废辱,卿等可助朕讨之。”王经奏曰:“不可。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今重权已归司马氏久矣,内外公卿不顾顺逆之理,阿附奸贼,非一人也。且陛下宿卫寡弱,无用命之人。陛下若不隐忍,祸莫大焉。且宜缓图,不可造次。”髦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朕意已决,便死何惧!”言讫,即入告太后。王沈、王业谓王经曰:“事已急矣,我等不可自取灭族之祸,当往司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经大怒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敢怀二心乎?”王沈、王业见经不从,径自往报司马昭去了。
少顷,魏主曹髦出内,令护卫焦伯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馀人,鼓噪而出。髦仗剑升辇,叱左右径出南阙。王经伏于辇前,大哭而谏曰:“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臣非惜命,实见事不可行也。”髦曰:“吾军已行,卿无阻当。”遂望云龙门而来。
只见贾充戎服乘马,左有成倅,右有成济,引数千铁甲禁兵,呐喊杀来。髦仗剑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宫庭,欲弑君耶?”禁兵见了曹髦,皆不敢动。贾充呼成济曰:“司马公养你何用?正为今日之事也。”济乃绰戟在手,回顾充曰:“当杀耶?当缚耶?”充曰:“司马公有令,只要死的。”成济捻戟奔辇前。髦大喝曰:“匹夫敢无礼乎!”言未讫,被成济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辇来;再一戟,刃从背上透出,死于辇旁。焦伯挺枪来迎,被成济一戟刺死。众皆逃走。王经随后赶来,大骂贾充曰:“逆贼安敢弑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缚定,报知司马昭。
昭入内,见髦已死,乃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辇而哭,令人报知各大臣。时太傅司马孚入内,见髦尸,首枕其股而哭曰:“弑陛下者,臣之罪也。”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停于偏殿之西。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群臣皆至,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昭令泰之舅尚书荀顗召之。泰大哭曰:“论者以泰比舅,今舅实不如泰也。”乃披麻带孝而入,哭拜于灵前。昭亦佯哭而问曰:“今日之事,何法处之?”泰曰:“独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昭沉吟良久,又问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进于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济大骂昭曰:“非我之罪,是贾充传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济至死叫屈不绝。弟成倅亦斩于市,尽灭三族。后人有诗叹曰:
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
却将成济诛三族,只道军民尽耳聋。
昭又使人收王经全家下狱。王经正在廷尉厅下,忽见缚其母至。经叩头大哭曰:“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死所耳。以此弃命,何恨之有!”次日,王经全家皆押赴东市,王经母子含笑受刑。满城士庶,无不垂泪。后人有诗曰:
汉初夸伏剑,汉末见王经。
真烈心无异,坚刚志更清。
节如泰华重,命似鸿毛轻。
母子声名在,应同天地倾。
太傅司马孚请以王礼葬曹髦,昭许之。贾充等劝司马昭受魏禅,即天子位。昭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魏武帝不肯受禅于汉,犹吾之不肯受禅于魏也。”贾充等闻言,已知司马昭留意于子司马炎矣,遂不复劝进。是年六月,司马昭立常道乡公曹璜为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奂,字景明。乃武帝曹操之孙,燕王曹宇之子也。奂封昭为相国、晋公,赐钱十万、绢万匹。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赏。
早有细作报入蜀中。姜维闻司马昭弑了曹髦,立了曹奂,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遂发书入吴,令起兵问司马昭弑君之罪。一面奏准后主,起兵十五万,车乘数千辆,皆置板箱于上;令廖化、张翼为先锋。化取子午谷,翼取骆谷,维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三路兵并起,杀奔祁山而来。
时邓艾在祁山寨中训练人马,闻报蜀兵三路杀到,乃聚诸将计议。参军王瓘曰:“吾有一计,不可明言,现写在此,谨呈将军台览。”艾接来展看毕,笑曰:“此计虽妙,只怕瞒不过姜维。”瓘曰:“某愿舍命前去。”艾曰:“公志若坚,必能成功。”遂拨五千兵与瓘。瓘连夜从斜谷迎来,正撞蜀兵前队哨马。瓘叫曰:“我是魏国降兵,可报与主帅。”
哨军报知姜维。维令拦住馀兵,只教为首的将来见。瓘拜伏于地曰:“某乃王经之侄王瓘也。近见司马昭弑君,将叔父一门皆戮,某痛恨入骨。今幸将军兴师问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来降。愿从调遣,剿除奸党,以报叔父之恨。”维大喜,谓瓘曰:“汝既诚心来降,吾岂不诚心相待?吾军中所患者,不过粮耳。今有粮车数千,现在川口,汝可运赴祁山。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瓘心中大喜,以为中计,忻然领诺。姜维曰:“汝去运粮,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瓘恐维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维令傅佥引二千魏兵随征听用。
忽报夏侯霸到。霸曰:“都督何故准信王瓘之言也?吾在魏,虽不知备细,未闻王瓘是王经之侄。其中多诈,请将军察之。”维大笑曰:“我已知王瓘之诈,故分其兵势,将计就计而行。”霸曰:“公试言之。”维曰:“司马昭奸雄比于曹操,既杀王经,灭其三族,安肯存亲侄于关外领兵?故知其诈也。仲权之见,与我暗合。”于是姜维不出斜谷,却令人于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细。
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报邓艾下书人来见。维问了情节,搜出私书,书中约于八月二十日,从小路运粮送归大寨,却教邓艾遣兵,于墵山谷中接应。维将下书人杀了,却将书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约邓艾自率大兵,于墵山谷中接应。一面令人扮作魏军往魏营下书;一面令人将现有粮车数百辆卸了粮米,装载干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佥引二千原降魏兵,执打运粮旗号。维却与夏侯霸各引一军,去山谷中埋伏。令蒋舒出斜谷,廖化、张翼俱各进兵,来取祁山。
却说邓艾得了王瓘书信,大喜,急写回书,令来人回报。至八月十五日,邓艾引五万精兵,径往墵山谷中来。远远使人凭高眺探,只见无数粮车接连不断,从山凹中而行。艾勒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左右曰:“天已昏暮,可速接应王瓘出谷口。”艾曰:“前面山势掩映,倘有伏兵,急难退步。只可在此等候。”
正言间,忽两骑马骤至,报曰:“王将军因将粮草过界,背后人马赶来,望早救应。”艾大惊,急催兵前进。时值初更,月明如昼,只听得山后呐喊。艾只道王瓘在山后厮杀,径奔过山后时,忽树林后一彪军撞出,为首蜀将傅佥,纵马大叫曰:“邓艾匹夫!已中吾主将之计,何不早早下马受死?”艾大惊,勒回马便走。车上火尽着,那火便是号火,两势下蜀兵尽出,杀得魏兵七断八续。但闻四下山上只叫:“拿住邓艾的赏千金,封万户侯!”唬得邓艾弃甲丢盔,撇了坐下马,杂在步军之中,爬山越岭而逃。姜维、夏侯霸只望马上为首的径来擒捉,不想邓艾步行走脱。维领得胜兵,去接王瓘粮车。
却说王瓘密约邓艾,先期将粮草车仗整备停当,专候举事。忽有心腹人报:“事已泄漏,邓将军大败,不知性命如何。”瓘大惊,令人哨探。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背后又见尘头大起,四下无路。”瓘叱左右令放火,尽烧粮草车辆。一霎时,火光突起,烈火烧空。瓘大叫曰:“事已急矣,汝等宜死战!”乃提兵望西杀出。背后姜维三路追赶。维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国,不想反杀入汉中而去。瓘因兵少,只恐追兵赶上,遂将栈道并各关隘尽皆烧毁。姜维恐汉中有失,遂不追邓艾,提兵连夜抄小路来追杀王瓘。瓘被四面蜀兵攻击,投黑龙江而死。馀兵尽被姜维坑之。
维虽然胜了邓艾,却折了许多粮车,又毁了栈道,乃引兵还汉中。邓艾引部下败兵,逃回祁山寨内,上表请罪,自贬其职。司马昭见艾数有大功,不忍贬之,复加厚赐。艾将原赐财物,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万,与艾守御。姜维连夜修了栈道,又议出师。正是:
连修栈道兵连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半途而废——废:停止。“半途而废”本“半涂而废”,出自《礼记·中庸》:“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涂:通“途”。)意谓半路上停止前进。比喻做事有始无终。​
蟠居——屈居。比喻受制于人。​
鳅鳝——泥鳅和鳝鱼。比喻狡猾的小人。​
得毋——亦作“得无”、“得亡”。莫非、难道之意。​
凛然——形容人恐惧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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