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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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亲爱的,可是请你答应我。我想事情就在今天。一定是今天。请你答应我吧。”
“哦,好吧,我答应,”斯佳丽说,疑惑不解地低头看着她。
媚兰果真愚蠢到如此程度,完全看不出她在爱着艾希礼吗?她会不会心里一清二楚,觉得正因为斯佳丽爱着艾希礼,才肯照顾他的孩子呢?斯佳丽心中一阵狂热的冲动,想把事情问个明白,可是就在这时,媚兰又抓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一会儿。斯佳丽话到唇边忙又止住,她见媚兰的神色恢复了平静。
“你为什么以为是在今天呢,媚利?”
“从天亮时起我就一直在肚子痛了——不过痛得不太厉害。”
“痛吗?那你为什么早不叫我?我叫普里西去请米德大夫。”
“不,斯佳丽,暂时别去请他。你晓得他现在有多忙,他们大家都够忙的。只要跟他说一声,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请他来一下。再到米德太太那里去,请她过来陪我坐在这儿。她会知道什么时候该去请米德大夫的。”
“哦,不要老是只顾别人啦,你知道你现在跟医院里任何一个伤员一样需要个大夫。我马上派人去请他。”
“不,不要去请。有时候生个孩子需要一整天时间。现在好多可怜的士兵都正需要他,我不能让他在这里空坐着等待那么长的时间。你还是去请米德太太吧,她会知道的。”
“噢,好吧。”斯佳丽说。
第二十一章
斯佳丽把媚兰的早餐盘送上楼,又差遣普里西去请米德太太,然后才跟韦德坐下来共进早餐。可是这一回她一点胃口也没有。一方面因媚兰产期临近而情绪紧张不安,一方面又不自觉地因竭力在倾听大炮的轰鸣而心神恍惚,她实在无心进食。她的心脏跳动得很奇怪,时而合乎规律地跳上几分钟,继而迅猛地狂跳起来,几乎弄得她的胃患病似的。稠玉米粥喝下去像胶水似的黏在喉咙口,咖啡的代用品山芋粉和焦玉米粉混合而成的饮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以下咽。因为没有加糖和奶油,简直苦如胆汁。虽说用了点高粱增加甜味,也无济于事。她只喝了一口,便把杯子推向一边。如果没有别的理由,就光凭她喝不上加了糖和浓奶油的纯正咖啡这一点来说,就足以使她对北佬怀恨在心了。
韦德今天却比平时要乖,居然没有像每天早上那样,抱怨他所最不喜欢喝的玉米粥。她一调羹一调羹地喂他,他安静地一口口都吞咽下去。他那柔和的褐色眼睛睁得很大,仿佛两枚圆圆的银币,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的眼神中带有一种孩子气的惶惑,似乎她那不加掩饰的恐惧已经传染给他。他吃完饭,她叫他到后院去玩,看着他信步穿过零乱的草地,走进他的游戏室,这才放下心来。
她站起身来,在楼梯角站了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照说她该上楼去陪媚兰坐在一起,分散一点她即将面临的磨难的念头,可是她觉得没有这种从容的心情。媚兰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要在今天生孩子!又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谈什么死呀死的呢!
她在楼梯的最末一级上坐下,想先定一定神,但又不由得想起昨天的战事不知已打成什么样子,今天又不知打得如何。可真奇怪,一场大战就在几英里路外进行,却听不到一点消息!比起前些天在桃树溪的战斗来,城里这荒凉的一端竟安静得如此出奇!皮特姑妈家的房子是在亚特兰大城的最北端,现在战事远在城南进行,这里既没有援兵火速通过,也没有救护车和踉踉跄跄徒步归来的伤兵行列经过。她想此刻的城南不知是否正是这番情景,又暗自庆幸自己不在那边。可惜城北除了米德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两家之外,所有的人都逃难去了,这使她感到孤独凄凉。她想若是彼得大叔还在这里,就可以陪她到总部去打听些消息。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媚兰,她现在就可以立刻亲自去打听,可是在米德太太没有到来之前,她却不能离开。米德太太怎么还不来?普里西现在是在哪里呢?
她起身走到前面门廊,心情焦急地寻找她们,可是米德家的屋子是在街上的树阴弯道处,她一个人也没有找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普里西一个人慢吞吞地走过来,左右摆动着她的裙子,还不住地回头欣赏着自己的身姿。
“你的动作慢得简直像只蜗牛,”斯佳丽等普里西一推开门,就厉声斥责道,“米德太太怎么说?她什么时候过来?”
“她不在家。”普里西说。
“她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家?”
“哦,小姐,”普里西说,故意把话音拉长,以显示她的消息更有分量,“她家厨子说,米德太太一大早得到消息,说是菲尔先生负了伤,便赶忙驾着马车,带着老塔尔博特和贝齐去接他回家。厨子说他伤势很重,米德太太今天不会来了。”
斯佳丽眼睛瞪着她,真想抓住她猛摇一阵子。那些黑奴似乎总是以传递坏消息为荣。
“得了,别在那里傻站着,快到梅里韦瑟太太家去,请她马上过来,要不叫她家的嬷嬷来也行。快去。”
“她也不在家,斯佳丽小姐。我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碰到她家嬷嬷,跟她聊了一阵子。她们全不在家,门都锁上了。我想是到医院里去了。”
“怪不得你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下回我叫你上哪儿去就到哪儿去,路上不要耽搁,不要停下来跟人瞎聊天。你去——”
她停下来苦苦思索,留在城里的朋友有谁能够帮得上忙?埃尔辛太太。不错,埃尔辛太太这些日子里对她一直没有好感,可是她向来喜欢媚兰。
“你到埃尔辛太太家去,把事情跟她好好说个明白,请她务必来一下。还有,普里西,你听我说。媚利小姐快分娩了,她随时都需要你。你快去快回,不要耽搁。”
“是,小姐,”普里西说罢,转过身子,以蜗牛的步态悠闲地走了。
“快点,慢性子的懒鬼!”
“是,小姐。”
普里西的脚步似乎是稍微快了一点。斯佳丽回到屋里,上楼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她本来该把米德太太不来的原因如实告诉媚兰,可是又怕她听到菲尔受重伤的消息受不了。好吧,先跟她说个假话吧。
她走进媚兰的房间,见早餐放在那里没有动过。媚兰侧身躺着,脸色苍白。
“米德太太到医院里去了,”斯佳丽说,“不过埃尔辛太太马上就到。你觉得难受吗?”
“还好,”媚兰没有实说,“斯佳丽,你生韦德经过了多长时间?”
“我是说生就生的,”斯佳丽不知不觉以轻松的口吻答道,“当时我在院子里,简直来不及走进屋子。嬷嬷还说我那样生孩子讲出去很难听——简直跟黑奴一样。”
“我也希望我能跟黑奴一样,”媚兰说,脸上刚堆起笑容,忽然一阵阵痛,笑容立即从异样的脸上消失了。
斯佳丽看着她狭小的臀部,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可还是安慰她道,“噢,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这我晓得。我就是怕自己胆子太小。埃尔辛太太是不是马上就到?”
“是的,马上就到,”斯佳丽说,“我下楼去打盆清水,用海绵给你擦擦。今天天气好热。”
她利用打水尽量拖延时间,每隔两分钟就到门口去看望普里西回来了没有。可是始终不见人影,她只好回到楼上,用海绵擦去媚兰浑身的汗,又帮她梳理乌黑的长发。
过了整整一个钟头,她才听见下面街上有黑奴拖着脚步走动的声音,她向室外看出去,果然是普里西慢悠悠地回来了,还是那样摆弄着裙子,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好像有一大群对她饶有兴味的人在看着她似的。
“我早晚要给那个小娼妓抽一顿鞭子,”斯佳丽恶狠狠地想道,一面匆忙下楼迎上前去。
“埃尔辛太太到医院去了。她们厨子说今天早班火车来了一大批伤兵。厨子正在做汤送到医院去。她说——”
“不要管她说什么,”斯佳丽打断了她的话,心直往下沉。“系上一条干净的围裙,我要你到医院去。我给你写个条子,去交给米德大夫,如果他不在,就交给琼斯大夫,或者别的大夫都行。这回你要是再不快点回来,我要活剥你的皮。”
“是,小姐。”
“再向哪位先生打听一下打仗的消息。要是没人知道,就到火车站去问那些运伤兵回家的工兵,问他们是不是在琼斯博罗或附近一带在打仗。”
“我的天,斯佳丽小姐!”普里西的黑面孔上忽然现出惊恐的神色,“北佬是不是在塔拉,是吗?”
“我不知道。我叫你去打听消息。”
“我的天,斯佳丽小姐!他们会把妈怎么样呢?”
普里西忽然放声号哭起来,声音非常之响,搅得斯佳丽更加心神不定。
“别哭啦!媚兰小姐会听见的。快去换条围裙。”
普里西经她一催,忙快步朝屋后走去。斯佳丽拿出杰拉尔德最近寄来的信,在信纸边空余处匆匆写了几行字——那张信纸是家中唯一的纸张。她把信纸折好,让她刚写的几行字露在外面,这时她看到杰拉尔德写的几个字,“你母亲——伤寒——无论如何——回家——”她差点要哭了。如果不是为了媚兰,她会即刻动身回家,哪怕是一路步行走到家里。
普里西手里握着信快步走了。斯佳丽回到楼上,心里想找个借口解释为什么埃尔辛太太没有到来。可是媚兰并没有问她。她仰躺着,神色安详而和蔼,斯佳丽见了心情平静了一会儿。
她坐下来跟媚兰东拉西扯地谈些无关紧要的事,可是对塔拉的思念以及可能被北佬打败的情景无情地刺痛着她。她想到埃伦气息奄奄,想到北佬进入亚特兰大后烧光杀光的情景。在这整个过程中,那远处沉闷的炮声没有停歇过,一阵又一阵的恐惧卷进她的耳朵里来。终于她再也谈不下去了,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炎热静寂的街道和木然不动的树叶。媚兰也默默无语,只是在她安详的脸上,不时现出痛苦的抽搐。
每回阵痛过后,她都说:“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斯佳丽明白她不是在说实话。她觉得宁愿媚兰大声喊叫总比默默忍受要好。她知道自己应该为媚兰感到难过,可是却怎么也聚集不起一点儿同情心。她自己的痛苦已经把她的心折磨得破碎不堪。有一回她敏锐地看着那痛得扭歪了的脸,心里想在这样的非常时刻,为什么偏偏由她来陪着媚兰——她和媚兰毫无共同之处,她恨媚兰,巴不得她早点死掉。唔,也许等不到明天,她的愿望就会实现。可是出于迷信,这念头却引起她一阵寒战。希望别人死掉就跟诅咒别人一样是不吉利的,嬷嬷曾经说过,诅咒别人的人最后反而害了自己。她忙在心里祷告,愿媚兰不要死掉,接着又狂乱地跟她聊起天来,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后来,媚兰伸出一只发烫的手抓住斯佳丽的手腕。
“你不必劳神陪我谈话,亲爱的。我晓得你心里很烦。我给你增加许多麻烦,真过意不去。”
斯佳丽回复到沉默中,可是却坐不住。如果到时候大夫没来,普里西也没回来,那她该怎么办?她走到窗口,朝下面马路上看看,又回来坐下。随后又起身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朝窗外寻找来人。
一个钟头过去了,接着又是一个钟头。已是中午时分,烈日当空,没有一丝风吹动满是尘土的树叶。媚兰的阵痛渐渐加剧。她的长发被汗水浸得湿透,睡衣也一块块湿得贴在身上。斯佳丽一声不吭地用海绵帮她擦脸,同时恐惧却在咬啮她的心。我的天!万一大夫没到孩子先出世呢!她该怎么办?她对接生的事一窍不通。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担心出现这样的紧急情况。她本来指望万一大夫不在,可以由普里西来应付这局面,因为普里西曾经多次说过,接生的事她全在行。可是普里西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大夫为什么没有来?她又到窗口去张望。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远处的大炮声似乎消失了。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她自己的错觉。如果炮声真的远离了,那就意味着战斗更接近琼斯博罗,意味着——
最后她看见普里西快步从街上走来,忙把身子探出窗口。普里西抬头看见是她,便张嘴打算叫喊。斯佳丽见她那小小的黑脸蛋上惊恐的神色,怕她大声报告坏消息会吓坏了媚兰,忙把手指搁在嘴唇上,随即离开窗口。
“我去拿点凉水,”她俯视着媚兰黑圈深陷的眼睛,勉强装出微笑说道。她匆匆地离开房间,小心地把门带上。
普里西坐在走廊里的最低一级台阶上,喘着粗气。
“琼斯博罗打起仗来了,斯佳丽小姐!他们说我们的人被打败了。哦,上帝,斯佳丽小姐!妈跟波克不知道会怎么样?哦,上帝,斯佳丽小姐,要是北佬打到这里,我们不知该怎么样呢?哦,上帝——”
斯佳丽伸手把她肥厚的嘴唇捂住。
“看上帝面上,别作声!”
是的,如果北佬来了她们会怎么样?塔拉会怎么样?她果断地把这念头弃诸脑后,决心先应付眼前更紧迫的问题。她若老想到这些事,她也会像普里西那样号叫起来。
“米德大夫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来?”
“我没看见他,斯佳丽小姐。”
“什么?”
“他不在医院里。梅里韦瑟小姐和埃尔辛小姐也不在。有人告诉我大夫是在车棚里照看从琼斯博罗来的伤兵,可是斯佳丽小姐,我不敢到车棚里去,那里全是些快要死的人。我最怕看见死人——”
“别的大夫怎么样?”
“斯佳丽小姐,天晓得,我连找个看你的条子的人都没有,他们在医院里忙得就像发了疯似的。有一个大夫对我说,‘见你的鬼!这样多的人都快死了,还跟我谈什么生孩子的事,去找个女人帮帮忙吧。’于是我就到处去打听消息,大家都说琼斯博罗正在打仗,我——”
“你是不是说米德大夫在火车站上?”
“是的,小姐。他——”
“好,你仔细听我说。我要去请米德大夫,你给我坐在媚兰小姐身边,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要是敢跟她漏一点风声,说什么地方在打仗,我就把你卖到南方去,我这话是千真万确说了算数的。也不许你提起别的大夫都不肯来的话。听清楚没有?”
“是,小姐。”
“把眼泪擦干。舀一大罐清水上楼去,帮她擦擦身子。告诉她我去请米德大夫去了。”
“她是不是快要生了,斯佳丽小姐?”
“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她快要生了,但我并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上楼去吧。”
她从靠墙唯一的那桌子上抓起阔边草帽戴在头上,面对镜子,机械地掠了掠散乱的头发,其实并没有看见她自己镜中的面容。一阵恐惧从她的胸口直放射到在抚摸脸颊的手指,那手指霎时变得冰凉,尽管她全身的其余部分都在大汗淋漓。她匆匆走出屋子,到了烈日底下。她沿着桃树街快步走去,灼热的阳光照得她头昏目眩,使她的太阳穴怦怦直跳。远处人声鼎沸。她刚走到看见莱登家房子的时候,便觉有些透不过气来,这是因为她胸衣束得太紧的缘故。可是她并没有放慢脚步。渐渐地喧哗声愈来愈响。
从莱登家到五角场,一路上是一片忙乱景象,仿佛是蚁丘被捣毁了,蚁群四散奔逃似的。黑奴们神色慌张地满街乱窜,白人的孩子坐在门口号哭无人照顾。街上挤满了军用大车和救护车,满载着伤兵,还有许多马车,车上有许多箱笼和家具堆放得高高的。男人骑着马从小街上冲出,乱纷纷地奔向胡德将军的总部。在邦内尔家门口,老阿莫斯正抓住马笼头站在马车跟前,看见斯佳丽便眼睛骨碌碌地向她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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