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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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看法和你一样,”独眼人说罢拍着腿大笑。
“你们大家要是愿意到客厅里去,我就给你们唱几支圣诞颂歌,”媚兰说,很高兴换了个话题,“北佬没法子把那钢琴搬走。苏埃伦,那钢琴是不是走调走得厉害?”
“很厉害,”苏埃伦说,对着弗兰克嫣然一笑。
大家站起身来离开房间,弗兰克走在最后,拉了拉斯佳丽的衣袖。
“我跟你单独说句话好吗?”
她心里蓦然一惊,担心他要向她查问牲畜的事,便振作精神打算跟他撒个弥天大谎。
等房间里人都走了,他们两人站在炉火前,弗兰克在人前勉强装出来的轻松的样子全都不见了,她看到他像是个老人。他的脸色干瘪枯黄,像是塔拉草地上的败叶,他那姜黄色的胡子稀疏散乱,已经开始灰白。他一面不在意地拉着胡子,一面叫人讨厌地清了清喉咙,这才开口说起话来:
“我为你的母亲感到非常难受,斯佳丽小姐。”
“请你不要再提了。”
“还有你爸——他是不是一直这样子,自从——?”
“是的——他——他不太正常,这你可以看得出来。”
“他一直是非常看重她的。”
“哦,肯尼迪先生,请你不要跟我谈这些吧。”
“对不起,斯佳丽小姐,”他神经质地两脚移来移去,“事实是,我想跟你爸商量一件事,现在看来是没法谈了。”
“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肯尼迪先生。你明白——家里的事现在由我做主。”
“那好,我,”弗兰克又神经质地拉拉胡子。“事实是——喏,斯佳丽小姐,我打算为苏埃伦小姐的事征求他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说,”斯佳丽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有趣,“你到现在还没有跟爸提过苏埃伦的事吗?你追求她已好多年了!”
他涨红了脸,窘困地咧开嘴笑了,他的模样像个腼腆的孩子。
“嗯,我——我不晓得她会不会要我,我年纪比她大好多,而且——塔拉又老是有许多漂亮的年轻人来来往往。”
“哼!”斯佳丽想,“他们来来往往都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她!”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要不要我。我从来没有求过她,不过她是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我——我觉得应该求得奥哈拉先生的同意,并且把真实情况告诉他。斯佳丽小姐,我现在连一分钱也没有。我以前很有钱——请你原谅我提起这件事——可是现在我只有身上穿的衣服和我骑的马。你知道,当我入伍时,把大部分土地都卖掉买了邦联的公债。你知道这些公债的价值,现在比公债的纸张都不值钱了。不过反正我的公债也没了,因为我把公债寄存在我妹妹处,后来北佬把她家的房子烧了,公债也烧了。我知道在我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向苏埃伦小姐求婚,未免有点冒昧,可是——喏,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战争结束以后,情况会变得像个什么样子,大家都没法知道,对我来说,就像是世界的末日到了。我们现在对什么都没有把握,但是——但是我想如果我能跟她订婚,那么对我,也可能对她,会是个很大的安慰。这一点是有把握的。我不要求跟她马上结婚,我要等到我有能力照顾她的时候,斯佳丽小姐,不过要等到哪一天我现在也不知道。可是如果你也赞成真正的爱情的话,那么你可以相信,苏埃伦小姐即使别的什么都没有,在这方面她是非常富足的。”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很真诚,很庄重,斯佳丽虽然觉得有趣,却不免为之感动。她不能理解的是苏埃伦竟也有人爱她。在她眼里,她这个妹妹是个非常自私、非常别扭、只会怨天尤人的怪物。
“怎么,肯尼迪先生,”她和蔼地说,“这事好办。我肯定可以代爸说句话。他向来看重你,而且他一直是希望苏埃伦跟你结婚的。”
“现在还是这样吗?”弗兰克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的确是这样,”斯佳丽答道,心里却在暗暗好笑,因为她想起杰拉尔德经常在晚餐桌上对着苏埃伦粗声粗气地吼叫:“怎么啦,姑娘,你那热心肠的情人到现在还没有把问题提出来吗?要不要我去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图?”
“我今晚就去问她,”他的脸在颤动,说着便握住她的手,“你真好,斯佳丽小姐。”
“我去叫她到你这里来,”斯佳丽微微一笑,转身朝客厅走去,媚兰刚开始弹琴,琴声走调走得很厉害,总算有几个音听起来还和谐,媚兰在提高嗓子带领着大家唱起了“听,天使先驱在歌唱!”。
斯佳丽停住脚步。多么美妙的圣诞颂歌!她们曾两度遭受敌军劫掠,如今住在这破坏无遗的乡间,几乎快要成为饿殍,似乎不可能听到这样的歌声。她突然回头走到弗兰克前面。
“你刚才说世界末日像是快要到了,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实话,”他慢慢说道,“不过你不要把我的话说给别的女士听,免得她们受惊。战争维持不了多久了。军队里没有新兵可以补充,开小差的越来越多,比军队愿意承认的还要多。你瞧,士兵们知道家里人在挨饿,怎么也放心不下,就跑回去想办法养活家人。我自然不好责怪他们,不过军队毕竟削弱了。还有,军队没有粮食不能打仗,可是现在就是没有粮食。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的职务是征收粮食。我们夺回亚特兰大以来,这一带我已走遍,连养只鸟的粮食也弄不到。萨凡纳以南三百英里的地区内,情况同样如此。大家都在挨饿,铁路被破坏了,弹药快用完了,没有枪支补充,没有皮革做鞋子。你瞧,末日几乎就在眼前。”
可是斯佳丽对邦联暗淡的前景远不如对粮食的短缺更为关心。她本来想叫波克驾上马赶着车,带上金币和北佬的钞票到四乡去买点粮食和衣料。但是,如果弗兰克说的是实情,那么——
可是梅肯还没有陷落。梅肯一定会有食物。她打算等军需队的人一上路,马上就叫波克上梅肯去。当然弄不好那匹马会有被军队抢走的危险,可是除此她别无选择。
“好吧,今晚我们不要老是谈不愉快的事吧。肯尼迪先生,”她说,“你到妈妈的小办公室里去等着,我叫苏埃伦到你那里去,你们可以——可以私下谈谈。”
红着脸、微笑着的肯尼迪悄悄地走出房间,斯佳丽看着他走过去。
“可惜他不能跟她马上结婚,”她想。“否则我们可以少一张嘴巴吃饭了。”
第二十九章
第二年四月,被重新授权指挥南方残余部队的约翰斯顿将军,在北卡罗来纳州率军投降,从而结束了这次内战。可是这消息过了两星期才传到塔拉,因为塔拉的人都很忙,没有时间串门聊天。邻居家也跟他们一样忙,来往很少,消息传来很慢。
春耕进入大忙季节,波克从梅肯带回来的棉花和蔬菜种子已经开始播种。波克上次出去,带回来的有衣料、种子、鸡鸭、火腿、咸肉和玉米粉,装满了一大车,他以此为荣,再也不像是个微不足道的下等人了。他津津乐道,在回塔拉的路上,他怎样穿小径,过狭道,甚至有时要出没于荒无人迹的僻静地方,才九死一生地回到家来。他在路上足足走了五个礼拜,害得斯佳丽担足了心。可是回来以后她并没有怪他。她很高兴,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还剩下很多钱交还给她。她估计那些鸡和大部分食物八九不离十不是买来的。波克若是看见路旁的鸡棚或熏腊间没有人,便会觉得要花钱买那些东西,未免有点愧对自己的女主人。
现在塔拉有了点食物,大家便忙于设法要恢复生活的常态。这样每个人都得干活,活也实在太多,没完没了。要拔掉田里去年的棉花秆子,才能把种子下种。那匹马没耕过田,脾气又犟,在田里干活不肯向前进。菜园里要除掉野草,撒下种子,还要去砍柴,被北佬随便烧掉的漫长的一段篱笆和猪圈要重新造起来。波克张网逮兔子一天要去看两回,河里的钓竿得常去换鱼饵。每天要铺床,扫地,烧饭,洗碗。要喂猪喂鸡捡鸡蛋。要给牛挤奶,再把它赶到沼泽地旁的牧场上,还得整天有人看着,防止被北佬或者弗兰克·肯尼迪的人牵走。就连小韦德也有活干。每天早上他都煞有介事地拎只篮子到外面去捡些枯枝木片,拿回来好生炉子。
县里人最早从战场上带回南军投降消息的是方丹家的两兄弟。亚历克斯脚上还算有双靴子,一路步行回家,托尼光着脚板,就骑着那没有鞍鞯的骡子。托尼在自己家里,向来最爱占便宜。他们经过四年的风霜雨露,都瘦了些,也结实了些,而且比以前要黑得多,加上从战场上带回来一脸乱蓬蓬的黑胡子,叫人简直都认不出来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塔拉,因为心里急着要回含羞树,就没有耽搁,只是亲吻了几位姑娘和告诉她们投降的消息后就走了。他们说,战争过去了,战斗全结束了。看来他们对战事不怎么关心,也不想多谈。他们急于想知道含羞树有没有被烧掉。他们从亚特兰大一路南行,看到一家家朋友的住宅,都只剩下一支支孑然竖立着的烟囱,料想到他们家的房子必然凶多吉少。现在他们知道他家房子没有被毁的好消息,宽慰地吁了一口气,又听到斯佳丽说起萨莉策马飞奔,干净利落地从她家篱笆上一跃而过,两兄弟拍着大腿,纵声大笑。
“她可真有胆量,”托尼说,“不幸的是乔被打死了。你们有没有可嚼的烟草,思嘉?”
“没有,我们只有兔子烟。爸是用棒子芯烟斗64抽的。”
“我现在还没有落到这种地步,”托尼说,“不过我将来很可能也得落到这一地步。”
“狄米特·芒罗好吗?”亚历克斯急切地问道,脸色稍有些发窘,斯佳丽这才依稀记起他一直爱着萨莉的妹妹。
“噢,她很好。她在费耶特维尔跟她姑妈一起生活。她们家在洛夫乔伊的房子被烧掉了。她家其余的人都住在梅肯。”
“他的意思是问——狄米特有没有嫁给民团里的一位英勇的上校什么的?”托尼讥笑地说,亚历克斯马上对他怒目而视。
“她当然没有,”斯佳丽说,觉得挺有趣。
“要是她真的出嫁了,这也许该更好,”亚历克斯闷闷不乐地说,“这见鬼的——对不起,斯佳丽。你想要是一个人的黑奴都解放了,牲畜都没了,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他怎么好开口向一个女孩子求婚呢?”
“你晓得狄米特是并不计较这些的,”斯佳丽说。她对狄米特很忠实,还帮她说几句好话,这是因为亚历克斯·方丹从来没有追求过自己的缘故。
“该死的——噢,又得说声对不起。我得改掉这爱咒骂的坏脾气,要不奶奶会用鞭子抽我的。我不会求一个女孩子跟一个叫花子结婚。她也许不计较,可是我不能不计较。”
斯佳丽在前廊上跟两个男孩子谈话。媚兰、苏埃伦和卡琳听到了投降的消息,都悄悄地溜进屋里。等两兄弟从塔拉后面抄近路走了以后,斯佳丽回到屋里,看见她们三个人坐在埃伦办事间里的长沙发上哭成一团,一切全完了,她们热爱着的、寄以希望的美丽梦想完了!把她们的丈夫、爱人和朋友带走,并使她们的家庭沦为赤贫的伟大事业完了,她们原以为不会崩溃的南方大业想不到现在已经崩溃了!
斯佳丽没有掉泪。她听到这消息的第一个念头是:“感谢上帝!现在我们可以不用担心奶牛被偷,马儿被盗。沉在井底的银器可以捞上来,大家吃饭时都可以有一副刀叉了。现在我可以毫不用担心地骑着马到乡间去寻找吃的东西了。”
多么值得庆幸!从此她听见马蹄声不必心惊。从此,她半夜醒来,不必屏住呼吸倾听,院子里马嚼嗒嗒,马蹄得得,和北佬吆喝发令的声音,究竟是真的还是在梦中。而最最要紧的是,塔拉终于保全了。她最可怕的梦魇再不会成为现实。她现在再不用担心她必须站在自己屋前的草地上,亲眼看着浓烟滚滚吞噬掉她心爱的家宅,亲耳听着烈焰呼啸,屋顶倒塌。
南方的大业固然完了,可是在她看来,战争毕竟是蠢事,总不如和平为好。看到南方邦联的旗帜在旗杆上飘扬,她并不因之而热血沸腾,听到人们唱起“迪克西”65,她也不感到心情沮丧。她曾经度过极端的贫困生活,曾经做过厌烦的看护工作,曾经在围城中担惊受怕,曾经在近几个月里忍饥挨饿。她经历过所有这一切,但并不是像其余的人那样出于一种狂热,以为只要南方大业昌盛,那么一切都可以忍受。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都了结了,她再也不用为事业忍受什么苦难了。
全都过去了,这场似乎没有个穷尽和强加在人们头上的战争,把她的生活泾渭分明地截为两段,竟使得她难以回忆起过去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她能够冷漠地记起那个美丽动人的斯佳丽,脚上穿着精致的绿色摩洛哥山羊皮软鞋,身上穿着镶荷叶边的衣裙,散发出熏衣草的幽香。可是她怀疑,她自己是否就是那个姑娘,就是那个斯佳丽·奥哈拉,有全县的人都拜倒在她的脚下,有上百个奴仆听她使唤,有塔拉的财富作为她坚强的后盾,有溺爱她的父母事事都对她百依百顺。那个娇生惯养、不知忧患的斯佳丽,除了艾希礼的爱情,她没有一件事不能如愿以偿的。
经过四年漫长曲折的道路,那个背着书包、穿着舞鞋的小姑娘,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已成为一个目光敏锐、锱铢必较的妇人,她的双手做过仆婢做的许多粗活,浩劫之余,留给她的唯有她脚下那摧毁不了的红土地。
她站在过道里,听着三个姑娘在啜泣,她的脑子里正在盘算。
“我们要多种些棉花,要种得多。明天我要叫波克到梅肯去再买点种子。现在北佬不会来烧棉花了,我们的军队也不会来征收棉花了。好上帝!但愿今年秋天收的棉花堆得像天一样高!”
她走进小办事间,不去理会坐在沙发上哭泣的三个姑娘,自己在写字台前坐下,拿起鹅毛笔,计算自己手头的余钱还能买多少种子。
“战争过去了,”她想,忽然心中一阵狂喜,手中的鹅毛笔掉下了。战争过去了,艾希礼——要是艾希礼还活着,他该回来了。她不知道媚兰为失去的南方大业而悲恸时,有没有想到这一层。
“我们不久就会收到一封信——不,不是一封信。信我们是收不到的。不过不久——哦,反正他总会让我们知道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过了好几个礼拜,艾希礼还是杳无音信。南方一带的邮政还不是十分正常,乡间根本没有恢复通邮。有便人从亚特兰大来偶尔会带来皮特姑妈的短信,她悲哀地央求两位姑娘回去。可是始终没有艾希礼的消息。
南方投降以来,斯佳丽和苏埃伦之间,为了那匹马,不断郁积着长期的不和。现在出去已不存在北佬的危险,苏埃伦想要到邻居家去走走。在这些日子里她觉得很寂寞,怀念昔日欢乐的社交生活,很想去看看朋友,哪怕亲眼看到县里其他人家的处境,跟塔拉也一样不幸,那也是好的。可是斯佳丽非常专断,说那匹马主要是用来干活的,用来到树林里去拖木头,用来犁地,用来让波克骑去找食物。到了礼拜天,它有权利休息,到牧场上去吃草。苏埃伦要是想出去串门,尽可以徒步去好了。
苏埃伦在去年以前,她有生以来从未走过一百码远的路,听了斯佳丽的话很不高兴。于是,她呆在家里,成天怨天尤人,并且一再说:“哦,妈要是还在就好了!”斯佳丽听了就照她以前说过的那样,给她一个巴掌,这一记打得可不轻,痛得苏埃伦尖叫着倒在床上,引起全家人一片惊慌。从此苏埃伦就不大敢抱怨了,至少在斯佳丽面前是这样。
斯佳丽说要让马休息,她说的是实话,可是她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是,在投降以后的头一个月里,她已经去县里各家兜了一圈,见到许多老朋友跟他们家种植场的情况,心里非常沮丧,只是不愿说出来。
方丹家多亏萨莉上回骑着马没命赶回去报信,处境算是最好的了,但那也只是和其他邻居穷途末路的情况相对而言。方丹奶奶率领全家为保存家园奋力救火的那天,犯了心脏病,至今没有完全恢复。老方丹大夫锯掉了一只胳膊,正在一点点恢复过来。亚历克斯和托尼开始用他们那双笨拙的手耕田锄地。斯佳丽到他们家时,两兄弟隔着篱笆和她握手,取笑她那东倒西歪的大车,可是他们的黑眼睛里却带着凄苦,因为要说取笑,他们实际上同样在取笑自己。她跟他们商量要买点玉米种子,他们答应了,彼此的谈话就转到了种庄稼的事。方丹家现在有十二只鸡,两头牛,五只猪,还有那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骡子。他家刚死了一头猪,正在担心其余的猪会不会死。斯佳丽听见这两位花花公子,竟一本正经地谈起关于猪的事来,想起他们往日所关心的事,总是什么样的领结最时髦之类的话,对他们也报之以讥笑,她的讥笑声中自然也带着凄苦。
斯佳丽在含羞树受到了全家人的欢迎,而且他们坚持要把玉米种子送给她而不是卖给她。当她把一张北佬钞票放在桌上时,方丹家的暴烈脾气立刻发作起来,他们很干脆地拒绝要钱。斯佳丽只好把种子收下,悄悄地把一张一元钞票塞在萨莉手里。萨莉现在跟八个月以前斯佳丽刚回来见到她时,完全判若两人。那时她虽然脸色苍白,神情忧伤,可是心情并不沉重。现在却完全失去了那轻快活泼的样子,仿佛南方的投降夺走了她的一切希望。
“斯佳丽,”她抓住钞票,悄悄地说,“这一切有什么好处?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哦,我可怜的乔,哦,我可怜的孩子!”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打仗,我也不去管它,”斯佳丽说,“我对打仗没有兴趣,向来没有兴趣。打仗是男人的事,和女人无关。我现在感兴趣的,就希望棉花大丰收。你把这一块钱收着,给乔这孩子买件衣裳。唉,他得买件衣裳了。我不能白拿你们家的玉米,尽管亚历克斯跟托尼非常客气。”
两个男孩子送她到车旁,扶她上车。两人虽然衣衫破旧,却依然彬彬有礼,精神愉快,不失方丹家总是那么欢乐的气度。可是斯佳丽看到他家窘迫的情景,在驱车回家途中,感到一阵战栗。她受够了贫困的苦,多么希望看到别人家生活宽裕不要吃了上顿愁下顿呀!
斯佳丽也曾到过松树花,在往昔欢乐的日子里,她曾经多次到那幢老屋子里参加舞会。这时她登上他家前阶时,一眼就看见凯德卡尔佛特正坐在圈手椅上晒太阳,膝上盖着条披肩,在不停地咳嗽,形容枯槁,脸色如死一样的,可是他一见是斯佳丽,就容光焕发。他一面起身招呼她,一面说他是受了点风寒,是雨天经常露宿在外面所致,不过很快就会恢复,到那时他就可以干活了。
凯思琳·卡尔佛特听见外面的谈话声,立即从屋里出来。斯佳丽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已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凯德还不知道的事,她知道得很清楚。松树花野草丛生,田里长出了松树苗,屋子里杂乱无章。凯思琳身子瘦弱,神经紧张。
他们两个,他们的北佬后母,还有四个后母生的小妹妹,以及北佬监工希尔顿,还住在那幢幽静的、会发出奇怪回声的屋子里。斯佳丽不喜欢自己家里的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她也从来不喜欢希尔顿,现在看见他大摇大摆地出来招呼她,好像他们之间的地位平等似的,她心里就更觉讨厌他。他从前的态度跟威尔克森一样,既有点卑躬屈膝,又有点傲慢不逊,现在卡尔佛特先生和雷福德已死于战场,凯德又在害病,他就不再卑躬屈膝了。卡尔佛特先生的第二位太太从来不知道强制她的黑人懂点规矩,更不用说强制这个白人了。
“希尔顿先生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始终跟我们在一起,可真不容易,”卡尔佛特太太惴惴不安地说道,同时迅速地朝凯思琳瞟了一眼,“确实不容易。我想你大概听说过舍曼到这里来的时候,两次都亏他保住了这屋子。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手头没钱,凯德又——”
凯德苍白的脸立即涨得通红,凯思琳抿紧了嘴唇,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遮没了眼睛。斯佳丽明白要他们感恩于他们的北佬监工,他们在感情上是怎么也承受不了的。卡尔佛特太太几乎要哭了。她不知怎么又犯了一个大错误。她在佐治亚州虽然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但还是不理解南方人,说话总是要出差错。她始终不明白,哪些话是不该在她丈夫前妻的子女面前说的,虽然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们对她都表现得非常有礼貌。有时她默默地发誓,她要带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回北方去,要离开丈夫前妻的这两个顽固而无法理解的陌生的子女。
斯佳丽到过这两家后,再没有兴趣看望塔尔顿家了。他们家四个男孩子都死于战场,他们的房子也烧掉了,全家人都挤在监工的小屋里,因此她怎么也不想去了。可是苏埃伦跟卡琳缠着要去,媚兰也说塔尔顿先生打完仗回家,作为邻居,不能不去拜访欢迎一下,这样,她们就在一个礼拜天去了。
这次的拜访,给她们的印象极糟。
当她们的车子到达他家的废墟时,看见比阿特丽斯·塔尔顿穿着一件破旧的骑装,腋下夹着一条马鞭,坐在围马场的栅栏顶上,失神地凝眸张望。她身旁蹲着个弓形腿的矮个子黑人,以前一直是替她驯马的,现在的神情跟他的女主人一样怏怏不乐。那围马场里,从前挤满了欢蹦乱跳的雄马驹和驯顺的雌马驹,如今却空空如也,除了只有一头骡子,那还是塔尔顿先生在南方投降以后骑回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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