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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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宝贝儿全没了,真不知道我自己该如何是好,”塔尔顿太太看见她们,从栅栏上爬下来说道。这话要让陌生人听了,一定以为她说的是指死在战场上的四个儿子,可是塔拉的几个姑娘都知道她指的是她的那些马。“所有我那些漂亮的马儿全死了。哦,我可怜的内利!我多么希望我的内利还活着,可是现在只剩下一头倒霉的骡子。一头该死的骡子。”她重复说了一句,又朝那细瘦的骡子愤愤地看了一眼。“围马场里有了这匹骡子,对我记忆中的宝贝纯种马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骡子是杂种,是一种邪恶的产物,照规矩本来不该饲养的。”
吉姆·塔尔顿一脸浓密的胡子,样子完全变了,他从监工的屋子里出来,亲吻了几个姑娘,向她们表示欢迎。他后面跟着一串红头发的四个女儿,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脚前脚后是十几只碍事的猎狗,有黑色有褐色的,听见生人的声音,到门口汪汪乱叫。他们一家人像是生硬地装出一副欢乐的样子,斯佳丽看了非常寒心,她觉得这远比含羞树家的悲痛和松树花家的忧虑更令她难受。
塔尔顿家执意要留几个姑娘吃饭,说他们难得有客人上门,很想听听各种各样的消息。斯佳丽不想留下,觉得气氛过于压抑,可是媚兰和她的两个妹妹都非常想多呆一会儿,因此四个人就留下吃饭了。请她们吃的东西很简单,只有干豆和咸猪肉。
餐桌上的东西虽然很少,但笑声不断。塔尔顿家姑娘讲起怎样拼拼凑凑做成衣着时都咯咯笑了,好像这些是最逗人的笑话似的。媚兰插话谈起塔拉所受的种种考验,把当时的艰难说得很轻松,她的兴致之高,大出斯佳丽的意外。斯佳丽简直没有话好说,她觉得房间里没有那四个了不起的男孩子懒懒散散地抽烟逗乐,显得很冷落,可是连她都觉得冷冷清清,那么对那几个在邻居面前强作欢笑的塔尔顿家人,他们的感觉又是怎样呢?
卡琳在饭桌上也没说什么,可是等饭一吃完,她就跑到塔尔顿太太身边跟她咬耳朵。塔尔顿太太马上收起嘴角上勉强的笑容,搂着卡琳的纤腰。她俩走出房间,斯佳丽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忍受不了,也走出来跟在她们后面。她们沿小径穿过园子,斯佳丽才看出她们是在朝墓地走去。此刻,她已无法抽身独自回到屋子里去。可是塔尔顿太太好不容易装出一副颇有勇气的样子,卡琳究竟为什么又把她自己拖到了男孩子的墓地来呢?
墓地有一道砖砌的围墙,雪松树下,新竖起两块大理石墓碑,因为刚竖立不久,墓碑上甚至还没有被雨水溅上的红泥浆迹。
“这两块墓碑是我们上星期才弄来的,”塔尔顿太太自豪地说,“是塔尔顿先生赶着大车到梅肯去运回来的。”
墓碑!天知道那价钱该多贵!斯佳丽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像开始那样同情塔尔顿家了。现在吃的东西那样贵,那样难买,还要浪费宝贵的金钱去买墓碑,这样的人哪里还值得同情!而且每块墓碑上都刻着几行字。字刻得愈多,价钱就愈贵!这一家子简直疯了!他们把三个孩子的尸体运回来,也得花很多的钱。博伊德的遗体他们始终没有找到,连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
在布伦特和斯图尔特的坟墓之间,竖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刻着:“生则同欢乐,死亦不分离。”
另一块墓碑上刻着博伊德和汤姆的名字,另外有一行拉丁字,开头是“Dulce
et66——”可是斯佳丽看不懂。她在费耶特维尔女子学校念书时,碰到拉丁文课就设法逃课。
把钱花在墓碑上,他们真是些傻瓜!她感到愤慨,好像是自己的钱被他们胡乱浪费了似的。
卡琳的眼睛却奇妙地闪亮起来。
“它真可爱,”她指着第一块墓碑轻轻说道。
卡琳自然会感到它可爱,因为凡是感伤的东西都能拨动地的心弦。
“它是很可爱,”塔尔顿太太的语调很柔和,“也很合适——他俩差不多是同时死的。斯图尔特先倒下,布伦特举起他丢下的旗帜,也跟着倒下了。”
姑娘们在回塔拉的路上,斯佳丽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在各位邻居家见到的情况,不自觉地怀念起昔日的荣华。那时县里的富裕人家,家家宾客盈门,挥金如土,供使唤的黑人川流不息,种植场上的棉花经精心培育茁壮成长。
“再过一年,这些田地里怕要长满松树苗了,”她朝四周沉沉的森林看了一眼,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要是没有黑人,我们就只能勉强养活自己了。要是没有黑人,谁也没本事经营一个大种植场,这么多田地始终没人耕种,就会重新变成森林。既然不能大量种植棉花,那我们怎么办?乡下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城里人总还有办法可想。可是我们乡下人只有回到一百年以前,像拓荒者那样,住在小屋里,勉强种几亩地以维持生计。”
“不,”她坚强地想道,“塔拉绝不会那样。哪怕我不得不亲自下地种田。这里整个地区,甚至佐治亚全州,要是全又恢复成森林,可是我绝不让塔拉荒废成森林。我不想浪费我的钱去买墓碑,也不想浪费我的时间为战败而悲伤。我们能够有所生产,我们能够生活下去,只要我们的人还没有死光。失掉一些黑人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是我们失去了许多男人,特别是青年人。”这时她又想起塔尔顿家四弟兄和乔·方丹,想起雷福德·卡尔佛特和芒罗家的几弟兄,以及她在伤亡人员名单上看到过的所有来自费耶特维尔和琼斯博罗的男孩子的名字。“若是活下来的人多一些,我们就有办法,可是——”
她心里忽然浮起另一个念头——假如她又想要结婚。自然,她并不想再结婚。结过一次婚已经够受的了。再说,她看中并愿与之结婚的也唯有艾希礼一人,而他要是还活着的话也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可是假如她想要结婚,有谁会跟她结婚呢?这念头真可怕。
“媚利,”她说,“南方的女孩子今后会怎么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她们今后会怎么样?没有人跟她们结婚。怎么办,媚利,男孩子全死光了,南方这千千万万的女孩子只好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而且也不会有孩子了,”媚兰加了一句,对她来说,这是顶顶要紧的事。
苏埃伦坐在大车后面,听到她们谈话,忽然哭了。她们的想法对她说来,显然并不新鲜。从去年圣诞节以来,她至今没有收到过弗兰克·肯尼迪的来信,不知道是因为邮路不通,还是他玩弄了她的感情以后已经把她遗忘了。要不,会不会在战争的最后几天里死在战场上了!死在战场上,总比把她遗忘掉要好,因为至少像卡琳和因迪·威尔克斯那样,死者的爱还能使她们脸上增光,可是一个被遗弃的未婚妻就一无所有。
“哦,看在上帝分上,别哭啦!”斯佳丽说。
“哦,你说起来倒轻松。”苏埃伦呜咽起来,“你结过婚,有个孩子,而且大家都知道有人想要你。可是我怎么办,你这人真太冷酷,明晓得我没有办法,偏要在我面前说什么老姑娘的。我看你这人就是可恼!”
“哦,别吵啦!你晓得我最恨成天吵个不停的人。你完全明白那位黄胡子先生并没有死,他会回来娶你的。他这个人没有较高明的见识。可是依我之见,我宁愿做老姑娘也不要跟他结婚。”
坐在车后的人静默了一会,卡琳轻轻拍拍她姐姐安慰她,可是她的一颗心却飞向远方,回想起三年前和布伦特·塔尔顿同车出游的情景,她的眼睛里闪耀出欢乐的光辉。
“唉,”媚兰伤心地说,“没有这些好样的年轻人,我们南方真不知将成为什么样子?他们要是一直活到如今,南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我们以前可以利用他们的勇气,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头脑。可是现在,斯佳丽,我们有男孩子的人都得把孩子培养成长,接替已经死去的男人,也要像死去的男人一样勇敢。”
“再不会有像他们一样的男人,”卡琳轻轻地说,“谁也接替不了他们。”
她们默默地走完了余下的一段回家的路程。
不多几天以后,凯思琳·卡尔佛特在傍晚时分骑着骡子来到塔拉。那是斯佳丽所见到过的最最可怜的骡子,耷拉着耳朵,跛着脚。凯思琳那模样,跟那骡子也差不多狼狈。她穿的是褪了色的棉布衣裳,那是从前家里的仆人穿的。她的太阳帽用根绳子系在她的颏下。她一直骑到前廊,可是没有下来。斯佳丽和媚兰一直在看着太阳落山,忙走下台阶来迎接她。凯思琳的脸色苍白,就跟斯佳丽上回到她家去时所见到凯德的脸色一样苍白,不但苍白,而且冷漠,绷得很紧,像是一开口就会碎裂似的。可是她跟她们点头招呼时,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她的头抬得高高的。
斯佳丽忽然记得在那次威尔克斯家的烤肉野宴上,她和凯思琳私下议论白瑞德的情景,那天凯思琳穿了一身轻盈的蓝色玻璃纱衣裳,衣带上插着芳香的玫瑰,她的小巧的脚上套着一双黑色天鹅绒软鞋,那模样多么娇艳动人。可是如今这个身子笔挺坐在骡背上的姑娘,却丝毫不见昔日的风采了。
“我不下来了,谢谢,”她说,“我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我就要结婚了。”
“什么!”
“跟谁结婚?”
“卡西67,真了不起。”
“什么时候?”
“明天,”凯思琳的声音很平静,然而听起来却有点儿异样,使几个姑娘收起了笑容。“我特地来告诉你们一声,我明天结婚,就在琼斯博罗——我不打算邀请你们大家参加婚礼。”
她们默默琢磨她的话,迷惑不解地仰视着她。然后媚兰说道:
“是我们认识的吗,亲爱的?”
“是的,”凯思琳简短地说,“是希尔顿先生。”
“希尔顿先生?”
“是的,希尔顿先生,我家的监工。”
斯佳丽听了,简直连声“哦”也喊不出来,可是凯思琳忽然低头窥视媚兰,以低沉粗暴的口吻说道:“你若是哭起来,媚利,我受不了,我会死的。”
媚兰没有答话,她低着头,轻轻拍拍那挂在鞍镫上穿着自制的鞋子的脚。
“请不要拍我!我连这也受不了。”
媚兰把手放下,可是依然没有抬头看她。
“喔,我得走了。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一声。”她又转过那冷漠苍白的脸,同时拉起了缰绳。
“凯德好吗?”斯佳丽问,她完全不知所措,急着找些话来打破这尴尬而沉默的局面。
“他快要死了,”凯思琳简短地说,她的语调似乎丝毫没有动情。“我要尽量使他平静舒坦地死去,不必担心他死了以后有谁来照顾我。你们知道,我的后母明天就要带着她的孩子到北方去,从此不再回来了。好吧,我得走了。”
媚兰抬头仰望,正好碰上凯思琳那双冷峻的眼睛。媚兰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色,在这双眼前,凯思琳把嘴唇弯曲成一次微笑,像是个忍住哭泣的勇敢的孩子似的。斯佳丽始终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还在想要悟出凯思琳竟会嫁给一个监工的道理——她凯思琳是个有钱的种植场主的女儿,在县里,除了斯佳丽以外,追求她的人数之多,是哪个姑娘也比不上的。
凯思琳俯下身子,媚兰踮起脚尖,两人亲吻了一下。随后凯思琳猛地一拉缰绳,骡子迈开脚步走了。
媚兰目送她远去,泪珠儿滚滚而下。斯佳丽愣愣地看着她,还是没弄明白。
“媚利,她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她不可能爱上他的?”
“爱?哦,斯佳丽,千万不要提起这桩可怕的事吧!哦,可怜的凯思琳!可怜的凯德!”
“胡扯!”斯佳丽嚷道,开始烦躁起来。不论什么事媚兰都比她看得透彻,这令她很是气恼。在她看来,凯思琳的情况,固然令人惊骇,但算不上是一场灾难。嫁给一个穷北佬自然不是件好事,可是归根结底,一个女孩子独个人总不可能靠种植场生活,她得有个丈夫帮她经营。
“媚利,就跟我那天说的那样,女孩子现在已经没有男人可嫁,可是她们总得嫁人。”
“噢,她们并不是非嫁人不可!做个老处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就看皮特姑妈好了。哦,我看凯思琳还不如死了的好!我知道凯德是宁愿她死掉的。卡尔佛特家算是完了。你想想她——她将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噢,斯佳丽,快叫波克备马,你赶上去叫她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吧!”
“我的上帝!”斯佳丽嚷道,没料到媚兰竟这样理所当然地以塔拉做人情。她当然不希望再增加一张吃饭的嘴巴。她刚想把话说出来,可是看见媚兰那张苦恼的脸,又停住了。
“她不会来的,媚利,”她换了个说法,“你晓得她是不会来的。她这人非常高傲,我们要是邀请她来这里住,她会把这看成是一种施舍。”
“那倒也是,那倒也是!”媚兰感到困惑起来,眼看着凯思琳身后一团红尘土在大路上渐渐消散。
“你在我这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月,”斯佳丽冷冷地想道,眼睛看着她的小姑,“可是你从来不觉得是在靠施舍生活。我猜你永远不会这样想。你是个战争没有改变你的一切的人。你的思想行为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是我们仍然跟克里萨斯68一样富有,食物绰绰有余,不在乎招待几个客人。我猜我这一辈子没法子摆脱你了,可是我可不想再加上个凯思琳。”
第三十章
战争结束后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塔拉忽然不再与世隔绝了。此后几个月里,不断有许多形容枯槁的人,个个满脸胡子,衣服破旧,腹中空空,拖着疼痛的脚步,吃力地爬上红土山冈,到塔拉前面阴凉的台阶上歇息下来,想在这里讨些吃的和借宿一宿。这些人都是步行回家的邦联士兵。铁路把约翰斯顿将军的残兵败将从北卡罗来纳运到亚特兰大,让他们从这里各自徒步回家。约翰斯顿将军的部下过去以后,接着是弗吉尼亚驻军中的老兵,随后是从西线来的士兵,一批批走向南方,走向他们也许已经不复存在的家,去寻找他们可能已经失散或者已经逝去的亲人。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步行的,少数幸运的有的骑着驽马,有的骑着瘦骡,那是根据投降条款允许他们保留的私人财产。只是那些骡马都枯瘦得可怜,即使在外行人眼里,也不难看出它们不可能经受远达佛罗里达或者南佐治亚的长途跋涉。
回家!回家!那是那些士兵心里的唯一念头。他们中间,有些人神情沮丧,默默不语;有的却精神昂扬,无视旅途的艰辛,觉得现在战争已经结束,大家可以平安回家,这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并不感觉痛苦。他们把痛苦的感受留给了他们的女人和老人。他们都曾英勇战斗过,问心无愧。现在既已战败,他们很乐意太太平平地安居下来,在他们曾经为之战斗过的旗帜下从事耕作。
回家!回家!他们一路上不谈战斗,不谈负伤,不谈被囚,也不谈未来,只谈一件事,那就是回家。等到将来,他们要把当初的战斗历程回味一番,还要讲给儿孙们听听,他们怎样胡闹开玩笑,怎样突击,怎样冲锋,怎样挨饿,怎样急行军,怎样负的伤。但不是现在。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只剩下一只眼睛,许多人身上留下不少伤疤,要是他们活到七十岁,遇到天阴下雨,免不了隐隐作痛,可是现在这些似乎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将来情况总会有所不同。
年老的和年轻的,健谈的和寡言的,富有的种植场主和面有菜色的克拉克人,随身都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虱子,另一样是痢疾。南方邦联的士兵对于虱子早已不当作一回事,甚至在女人面前,也会随随便便地抓起痒来。至于痢疾——女人们都把它准确地称之为“赤痢”——是上自将军,下至小兵,无一能够幸免的。四年的半饥饿状态,吃的全是粗粮,而且不是没有成熟的,就是烂了一半的。结果使现在来到塔拉的每一个人,不是害了痢疾刚刚在恢复的,就是还在害痢疾害得很凶的人。
“邦联军队里,没有一个人肚子是好的,”嬷嬷怏怏地说,俯身在炉子上煎熬着苦味的黑莓根汤剂,那是埃伦治疗痢疾的妙药。“依我看这回我们的人被北佬打败,毛病就出在他们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灌满了水,自然没法打仗。”
嬷嬷对于每个到塔拉来的军人,不必费心询问他们的健康状况,每人都给灌上一碗。他们呢,也毫无例外地皱着眉头顺从地喝下去,心里也许记起在遥远的地方那些别的严厉的黑人面孔和别的拿着钥匙的不可抗拒的黑人的手。
对于借宿作客一事,嬷嬷同样绝不迁就。凡是身上长虱子的士兵,都不准进入屋子。她把他们赶到矮树丛后面,给他们一桶水和草木灰肥皂,叫他们脱光衣服洗个澡,又给些被单毯子之类的让他们遮身,然后她又把他们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一口大锅里煮。几个女孩子为此跟她激烈争辩,说她这样做对那些士兵来说未免太难堪了,可是嬷嬷始终不以为然。她回敬她们说,要是女孩子身上长了虱子,那才真的更为难堪呢。
后来过往的士兵日益增多,几乎每天都有,嬷嬷就提出来反对让他们进入卧室,她只怕没有消灭干净的虱子被带进去。对这件事,斯佳丽并不跟她争执,干脆把那铺着厚天鹅绒地毯的客厅改做一间宿舍。对此嬷嬷还是大喊大叫不肯同意,说什么让士兵睡在那里,未免亵渎了埃伦的地毯,可是斯佳丽很坚决。士兵们总得有地方睡。就这样几个月下来,厚厚的地毯磨损得很厉害,由于鞋跟的践踏和踢马刺的拉扯,有些地方的绒毛被磨损得露出了经纬底线。
她们见到每一个士兵,都要急切地问起艾希礼。苏埃伦总是毫无拘束地向他们打听肯尼迪先生的消息。可是没人听说过这两个人,也没人愿意谈论下落不明的人。他们自己好歹算是活下来了,实在不愿意想起那千千万万无名墓冢里躺着的长眠异乡的南方士兵。
家里人见媚兰一次次失望,怕她心里难受,竭力给她鼓气。她们说艾希礼肯定不会死在监牢里,要不监狱牧师总会写信来通知的。当然,他现在想必是在回家的路上,可是监牢离家这么远。你想,坐火车也得好几天,要是他跟这些士兵一样,是徒步走回来……可是他为什么不写信?是呀,亲爱的,你晓得现在邮政的情况——就连重新建立起邮路的地方也还是那么不正常和乱七八糟的。可是如果——如果他死在路上呢?喏,媚兰,那么总会有个北佬女人写信来的。……北佬女人!哼!……媚利,北佬女人中也是有好人的喔,不错,是这样!上帝不会创造出一个连一个好女人也没有的民族的。斯佳丽,你总记得那回我们在萨拉托加碰到过一个北佬的女人——斯佳丽,你说给媚利听听!
“好女人,得了!”斯佳丽答道,“她还问我养了多少条猎狗追逐我们的黑奴!我同意媚利的意见。我从来没见到过一个好的北佬,不论男的女的。可是别哭,媚利!艾希礼要回来的。路很远,他可能——可能脚上没穿靴子。”
斯佳丽想起艾希礼光着脚板,自己也真想哭起来。就让别的士兵身上穿着破衣,脚上裹着破布袋破地毯条子好了,艾希礼却不能那样。他应该骑着腾跃的骏马回到家里,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脚蹬雪亮的皮靴,帽子上插着羽饰。想到艾希礼竟然处于其他士兵同样的境遇,斯佳丽真是感到难以忍受。
六月里的一天下午,一家人都聚集在后廊里,急切地看着波克在切开今年第一个半生不熟的西瓜,忽然从前面的车道上传来了马蹄声。普里西没精打采地朝大门口走去,其余的人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如果来人是个士兵,那么她们该把西瓜藏起来呢,还是拿出来在晚餐上吃?
媚利和卡琳低声说,应该让她们的士兵客人分享西瓜,可是斯佳丽,在苏埃伦和嬷嬷的支持下,向波克示意赶快把西瓜藏起来。
“别傻啦,姑娘们!这一点西瓜,还不够我们自己吃,要是来了两三个士兵,我们就连味道也别想尝啦。”斯佳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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