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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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克手里捧着那只小西瓜,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们听见普里西在外面大声叫喊。
“我的天!斯佳丽小姐!媚利小姐!快来!”
“谁来了?”斯佳丽嚷道,霍地从台阶上跳起身来,直向过道奔去,媚利紧挨着她,其余的人跟在后面。
要不是艾希礼!她想。哦,也许——
“是彼得大叔!是皮特小姐家的彼得大叔!”
大家全拥到前廊,见这位头发花白的高个子老人,皮特姑妈家的一霸,正跨下一匹细老鼠尾巴的驽马,那马背上还捆着个铺盖卷。看见了熟人,他那张习惯板着脸的宽大的黑脸孔也装着高兴的样子,结果他的双眉还是紧锁着,可是他的嘴还是乐呵呵地咧开着,像一只老掉了牙的猎狗。
一家人全跑下台阶迎接他,不管白人黑人,抢着跟他握手,向他发问,其中媚利的嗓子最响。
“姑妈是不是病了?”
“不是。她身子倒没什么,谢谢上帝,”彼得大叔答道,狠狠地先朝媚利,又朝斯佳丽瞪了一眼,弄得两人都忽然产生一种负疚的感觉,可又想不出为了什么。“她身子倒没什么,可就是在生你们两位姑娘的气。要是让我直说,我也跟她一样!”
“怎么啦,彼得大叔,到底——”
“你该问问你们自己。皮特小姐难道不曾写信要你们回去吗?我亲眼看见她写信,还亲眼看见她收到你们的信,说是这里荒芜的农田活儿太忙,不能回去,她伤心地哭了。”
“可是,彼得大叔——”
“皮特小姐在最受惊的时候,你们怎么忍心把她扔下不管?你们跟我一样清楚,皮特小姐从来没有独个人住过。她从梅肯回来以后,一双小脚就老是在发抖。她叫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她弄不懂为什么在她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却偏偏不理会她?”
“得啦,别说啦!”嬷嬷刚才听他把塔拉叫做荒芜的农田心里很不舒服,她没好气地插进来说,对一个城里长大的黑人,无知到连农田跟种植场都分不清楚,很有点不以为然。“她那里有难处,我们这里就没有难处啦?我们现在难道就少得了斯佳丽小姐跟媚利小姐啦?皮特小姐果真要人做伴,为什么不找她哥哥去?”
彼得大叔的严峻的目光向嬷嬷扫了一眼。
“我们家跟亨利先生多年都不来往,现在大家都老了,没法重新开始来往了,”说着他把身子转向两位姑娘,她们忙忍住了笑。“你们年轻姑娘把可怜的皮特小姐一个人留在那儿不管,应该感到惭愧,她的朋友一半死了,另一半在梅肯。现在亚特兰大到处是北佬士兵,到处是解放出来的黑人废物。”
两个姑娘先是一本正经地由着他尽情地抱怨,可是想起皮特姑妈特地派彼得来把她们先骂一顿,然后带她们回亚特兰大去,实在忍受不了,她们伏在彼此的肩膀上,放声笑起来。波克、迪尔西和嬷嬷听他全不把他们心爱的塔拉放在眼里,自然也趁机哄笑。苏埃伦和卡琳也咯咯地笑。连杰拉尔德脸上也似乎露出笑容。只有彼得一个人越想越气,把自己身子的重心在他两只大扁平八字脚间移来移去。
“你怎么啦,黑鬼!”嬷嬷咧开嘴问道,“你是不是年纪太老,保护不了你的女主人啦?”
彼得觉得这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太老了!我太老啦?不,太太!我能够保护皮特小姐,就跟从前一样。我们逃难到梅肯去的时候,不是我保护她的吗?后来北佬到了梅肯,她吓得老是发晕,不是我保护她的吗?她回亚特兰大的时候,还带着她爸的银器,不是我弄来这匹马,一路上保护她的吗?”彼得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辩护。“我指的不是保护,我是说人家会怎么看。”
“谁怎么看?”
“我是说皮特小姐独个儿住着,外面人会怎么想。没结过婚的姑娘一个人住,旁人少不了要说闲话。”彼得接着说道,听那口气,好像皮特帕特还是个娇滴滴的十六岁姑娘,得有人保护,要不就会招来流言蜚语似的。“我不能让人在背后议论她。不能,太太。……我也不能让她为了没人做伴而心烦。所以我跟她说,‘你不是有自己的亲人吗?’可是她的亲人竟不去管她。皮特小姐还不过是个孩子,而且——”
斯佳丽和媚利听他这么说,笑得更厉害,直笑得坐在台阶上。最后媚利擦拭了欢欣的眼泪。
“可怜的彼得大叔!真真对不起,我不该笑的。好啦!请千万原谅。斯佳丽和我现在实在没法回去。也许九月里摘了棉花以后我会回去。姑妈打发你老远跑来,是不是就为了要叫我们骑着那头皮包骨的骡子回家去?”
彼得经她一问,下巴忽然垂落下来,起皱的黑脸,现出惶惑愧疚的样子。向前突出的下唇刷地缩了一下,就像乌龟脑袋缩进龟壳里一样。
“媚利小姐,我大概是有点老糊涂,竟把她关照我的事忘了,那倒也是件要紧的事。我们收到一封给你的信。皮特小姐不放心从邮局里寄,也不放心别人,就特地叫我把信送来。”
“一封信?给我的?谁寄来的?”
“嗯,是——皮特小姐跟我说,‘你,彼得,你要轻轻地对媚利小姐说,’我就说——”
媚利从台阶上站起来,一手按住胸口。
“艾希礼!艾希礼!他死啦!”
“没有,小姐!没有!”彼得嚷道,声音响得震耳,一面伸手在上衣的口袋里摸着。“他活着,这封信是他写的。他要回家了。他——我的天!扶着她,嬷嬷!让我——”
“你不要碰她,你这老傻瓜!”嬷嬷怒喝一声,一面拼命扶住媚兰,不让她倒到地上。“你这黑猢狲!还说轻轻对她说!波克,抓住她的脚。卡琳小姐,托住她的头。我们把她抬到客厅里的沙发上躺着。”
屋子里一阵骚乱,人人都围着晕过去的媚兰团团转,有的去打水,有的去拿枕头,一片惊惶,过道里只剩下斯佳丽跟彼得大叔两个人。她刚才听见他说到艾希礼,猛地一下跳起来,可是此刻两脚却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老人,彼得虚弱地站在那儿,手里挥舞着那封信。他的黑脸上的庄严的神色不见了,现出一副可怜相,像个挨了妈妈训斥过的孩子似的。
一时间斯佳丽既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所措。她心里在呼喊:“他没有死!他就要回家了!”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并没有使她喜悦,也没使她激动,只是令她目瞪口呆,连彼得大叔的话也像是从远处传来似的,既带有哀伤,也带有安慰。
“这封信是我们家在梅肯的亲戚威利·伯尔先生带给皮特小姐的。威利先生跟艾希礼先生关在同一座监牢里。威利先生骑马,所以很快就到家了。可是艾希礼先生是靠两条腿走的——”
斯佳丽把信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来。信是皮特小姐的手迹,写给媚利的,可是她并不理会这一点,随手把信封拆开,皮特小姐附来的条子落到地上。信封里还有一张折叠的纸,因为带信人把它放在口袋里弄得很脏,边上已经有些磨损了。它上面的笔迹是艾希礼的,写着:“萨拉·简·汉密尔顿小姐烦交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城,或,琼斯博罗,十二橡树,乔治·艾希礼·威尔克斯太太收。”
她手指颤抖着打开了信读道:
“我爱,我要回到你的身边来了——”
热泪从她的脸上滚滚而下,激动得使她读不下去了。她心潮汹涌,快活得简直难以控制自己。她把信紧紧捏住,奔上台阶,走进过道,经过客厅门口,见塔拉的全体人员,都在里面手忙脚乱地救护人事不省的媚兰。她径自走进埃伦的小办公室,关上门,上了锁,扑倒在长沙发上,哭着、笑着,吻着手里的信。
“我爱,”她轻轻地说,“我要回到你身边来了。”
根据常识,她们知道除非艾希礼长了翅膀,从伊利诺斯州走到佐治亚,少则几星期,多则甚至要几个月。可是只要有个士兵模样的人转上塔拉的林荫道,她们的心就难免要狂跳一阵。每一个衣着破破烂烂、满脸胡子的人,都可能是艾希礼。即使不是艾希礼,也许可以从那人口里听到点关于艾希礼的消息,或者捎来皮特姑妈写有艾希礼情况的信。她们只要每次听见脚步响,白人黑人就会一起冲到前廊去,只要一见是穿军服的,她们就会或是从柴堆旁,或是从牧场上,或是从棉田里,迎着他飞奔过来。信到后整整有一个月,大家的工作几乎停顿下来。谁也不希望艾希礼回来的时候,自己不在家里,斯佳丽更是如此。她自己没有心思干活,当然不好硬要其他人恪尽职守了。
可是好几个星期慢慢地过去了,大家始终不见艾希礼归来,也听不到他的音信,塔拉的生活又回复到原来的模样。渴望的心老是在渴望着毕竟也有一定的限度。斯佳丽开始担心起来,生怕他路上出了什么事。罗克岛路途遥远,他获释出狱时身子可能很虚弱,也可能已经有病。他身无分文,经过的地区又是仇视南方人的地方。她假如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就会寄钱给他,把每一分钱都寄给他,情愿让家里人挨饿,好让他乘火车早点回到家里。
“我爱,我要回到你身边来了。”
斯佳丽最初看到这一行字,心里一阵狂喜,只觉得艾希礼就要回家,回到她的身边来了。现在她冷静地一想,才明白他是要回到媚兰的身边,难怪媚兰这些日子以来,在家里成天都欢欣地唱着歌。斯佳丽偶尔很想媚兰在亚特兰大生孩子时为什么没有难产死掉。如果她当时死了,事情该多么十全十美。适当地过些日子以后,自己就可以跟艾希礼结婚,还可以做小博的好后母。她每念及此,并不立即向上帝祷告,向上帝表白自己并非存心如此。如今她对上帝已无所畏惧了。
士兵们络绎不绝,有单身的,有成双成对的,有十几个人一伙的,无不面有饥色。斯佳丽对此一筹莫展,觉得还不如飞来一群蝗虫。她诅咒本地那种好客的传统,那传统在富足的年代里,曾经盛极一时,对过往的旅客,无论贵贱尊卑,都要留他们住宿,给他们和他们的马匹饱餐一顿,都要以最佳的礼遇招待。她知道那样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可是她家里其余的成员都不这样想,来到塔拉的士兵也不这样想。而且他们所受的礼遇就像是招待盼望已久的客人一样。
士兵们来了一批又一批,永无止境,到后来斯佳丽的心肠也硬起来了。士兵们吃掉的食物,意味着抢走了塔拉一家子饭碗里的东西。他们吃掉的蔬菜,是斯佳丽弯腰屈背在园里辛苦种出来的,他们吃掉的食物是她赶着大车跑了不知多少路才买回来的。现在吃的东西很难买到,而那只北佬皮夹子里的钱,也不是永远花不完的。现在只剩几张钞票和两枚金币了。战争已经结束,他们已无需士兵保护,她为什么非得填饱这些人的肚子不可呢?因此她吩咐波克,以后凡是有士兵来吃饭,餐桌上就只准端上少量的食物。这道命令执行了一些日子,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媚兰——她生了小博以来,身子一直很亏——暗暗地叫波克在她的餐盆子里只放很少一点把她那份里省下来的给士兵吃。
“不许你这样做,媚兰,”她责备她道,“你身子本来就不比病人强,若是不多吃点东西,你会病倒在床上,那时又得我们来看护你。你就让那些士兵挨饿好了。他们能顶得住。他们四年都已过来了,再稍微忍耐些日子也无妨。”
媚兰转过脸来,斯佳丽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第一次看到她的赤裸裸的感情。
“哦,斯佳丽,不要责怪我,让我这样做吧。你不晓得这样做我倒好受。我每回把我的一份分给士兵吃,心里就想说不定在北方什么地方,有个女人也在把她的一份分给我的艾希礼吃,这样他就可以早点到家了!”
“我的艾希礼。”
“我的爱,我要回到你的身边来了。”
斯佳丽默默地转身离去。从此以后,媚兰注意到每逢有士兵来吃饭,饭桌上的食物就增多些,尽管斯佳丽平时对家里人的饭菜还是精打细算的。
有时候士兵害了病,不能继续赶路,这样的士兵还不在少数。斯佳丽没奈何只好让他们在床上躺着。多一个病人意味着多一张嘴吃饭,还得有人看护他,这样一来,又少了一个人造篱笆,锄地,除草和种田。有一个男孩子,脸上刚开始长出金黄色的胡须,被一个骑兵在前廊一放,就不管他了。那人是到费耶特维尔去的。看见那孩子昏迷不醒倒在路旁,就把他搁在马背上,带到最近的人家来,刚好就来到塔拉。几个姑娘估计那孩子大概是个军校的学生,在舍曼将军的大军逼近米勒奇维尔时应征入伍的,可是谁也没法证实,因为那孩子一直没有恢复知觉,不久就死了。在他的口袋也没有找出任何可提供他情况的东西。
那孩子长得很漂亮,一看就是个上等人的样子。此时此刻,在南方某个地方,一定有个女人,在牵记着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里。那女人一定跟她斯佳丽和媚兰一样,怀着狂热的希望注视着大路,注视着每一个走向家门长满胡子的男人。她们把那孩子埋在自家的墓地上,埋在三个奥哈拉家男孩子的旁边。媚兰见波克在给墓穴填土时,突然大哭起来,她想起高个子艾希礼会不会也像这孩子一样被一些陌生人埋葬掉呢?
不久以后,又有一个士兵,跟那无名男孩一样,被他的伙伴放在马鞍上带到塔拉来。他名叫威尔·本亭,害的是急性肺炎,到达时已不省人事。几个姑娘把他躺在床上,担心他不久就会加入墓地里的士兵的行列。
他脸色灰黄,很像是南佐治亚州的克拉克人,浅红色的头发,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即使在神志不清醒的时候,也显得温和而且坚忍。一条腿已经齐膝锯掉,装上一条木腿。他显然是个克拉克人,就跟那个不久前埋葬掉的孩子显然是个种植场主的儿子一样。至于她们根据什么看出这一点,她们自己也说不上来。威尔比起任何一个来到塔拉的上等人来,身上未必更脏,胡子未必更长,虱子未必更多。他在昏迷状态中所说的话,也未必比塔尔顿家的双胞胎弟兄讲的话更不合语法。可是她们凭本能就能看出他不属于她们这一阶级,就像她们能够分辨纯种马和杂种马一样。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尽力挽救他的生命。
威尔曾在北佬的俘虏营里蹲过一年,弄得瘦弱不堪,又拖了一条假腿长途跋涉,实在没有力量抵挡肺炎的侵袭。他一连好几天躺在床上呻吟,有时昏迷中他挣扎着要起床,还要去打仗。可是他从来没有叫喊过母亲、妻子、妹妹或者恋人的名字,这使卡琳十分困扰。
“一个男人总该有些亲人,”她说,“可是他好像是连一个亲人也没有。”
威尔虽然瘦长,但很结实,加上姑娘们的精心护理,终于使他逃脱了死神的魔掌。有一天早上,他睁开浅蓝色的眼睛,清醒地看到了周围的一切。他看见卡琳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在祈祷,阳光正穿过她金色的秀发。
“那么你毕竟不是在我的梦里,”他的声音很平淡,“我希望不要给你增添太多的麻烦,小姐。”
他的健康恢复得很慢,成天静静地躺着,朝窗外看着木兰树,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卡琳喜欢他,因为他平和安静,不打扰别人。她常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度过长长的炎热的下午,还默默地替他打扇。
这些天来卡琳简直不说话,她举止轻盈,像是幽灵一般,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她常做祷告,斯佳丽没有敲门走进她的房里时,经常看见她跪在床边。看到这情景,斯佳丽觉得很是心烦,她觉得祈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上帝认为她们现在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是应该的,那么她们又何必要祈祷呢?宗教信仰对斯佳丽说来,无非是一种交易。她答应上帝守规矩为的是得到上帝的恩宠。既然上帝常常违背他自己的准则,那么,按照她自己的逻辑,她也不必对上帝承担什么义务。所以每当她看见卡琳跪在那里,既不午睡,也不做针线活儿,觉得她是在逃避自己应尽的职责。
一天下午,威尔·本亭已能坐在椅子里,她跟他谈起自己的看法,没想到他却很干脆地说:“让她去吧,斯佳丽小姐。她这样做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可以得到安慰?”
“是的,她是为你妈和为他祈祷。”
“他是谁?”
他的浅蓝色眼睛从沙色睫毛下冷冷地打量着她。他似乎从不感到惊讶或者激动。也许他曾经历过太多难以预料的事,因此对一切事情都并不觉得有惊慌的必要。斯佳丽对自己妹妹的心思竟一无所知,这对他说来,似乎也不足为奇。他把这看得很自然。犹如卡琳乐意于跟他这个陌生人谈话,而感到宽慰,他同样觉得很自然。
“她的情人,就是那个战死在葛底斯堡的名叫布伦特什么的男孩子。”
“她的情人?”斯佳丽简短地说:“她的情人,胡扯!他和他的兄弟都是追求我的。”
“是的,她跟我说过。看来县里大多数人都在追求你。可是,这没什么,后来你拒绝了他,他就成了她的情人,而且在他最后一次休假期间,跟她订了婚。她说他是她唯一心爱的人,所以为他祈祷,多少能得到点安慰。”
“得了,简直胡闹!”斯佳丽心头上来一丝妒意。
她好奇地看着这个身材瘦长的男人。他双肩伛偻,头发浅红,双眼沉着坚定。如此看来,他对她家里的事,知道得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原来卡琳成天祈祷,如痴似狂,就是为了这个。好吧,这事她早晚会摆脱掉的。多多少少的姑娘对死去的恋人,不错,还有死去的丈夫,迟早总会淡忘的。她也一定会把查尔斯忘掉。姚知道亚特兰大有个姑娘,在战争中三次成了寡妇,可是仍然没有失去对男人的兴趣。她把自己这看法跟威尔说了,可是他却摇摇头。
“卡琳小姐绝不会这样。”他斩钉截铁地说。
威尔这人说话不多,却很能理解别人,因此斯佳丽觉得跟他谈话很愉快。她跟他谈起自己在除草、锄地、种棉花、以及养牛、给猪催肥等方面遇到的问题,他都能给她提出有益的意见,因为他自己在南佐治亚有一小块农田,有两个黑奴。他知道他的黑奴已经解放了,田地荒芜了,长出了松树苗。他唯一的亲人姐姐几年前已跟丈夫迁到得克萨斯州去了。他现在孑然一身。可是似乎最令他烦恼的还是他在弗吉尼亚州时失去了一条腿。
在这些艰难的日子里,斯佳丽成天听到的,不是黑奴的低声抱怨,就是苏埃伦的哭喊叫骂,还有杰拉尔德不停地问埃伦在哪儿。因此,威尔便成了她的安慰。她跟他无话不谈,甚至把杀死北佬的事也说给他听了。听威尔说了声,“干得好!”斯佳丽心里着实得意。
到了后来,全家人都要到威尔那里去倾诉自己的烦恼,甚至包括嬷嬷,她起初不愿跟他接近,因为他不属于上流社会,家里只有两个黑奴,现在也常去他屋里了。
等到他能够在屋子里走动时,他就帮着做些手艺活儿,比如拿橡木条子编篮子,修理被北佬损坏的家具等等。他擅长切削木头,能给韦德做些玩具,韦德从来没有玩具,所以就整天挨在他的身边。大家到外面去干活,有威尔在家管着韦德和两个婴儿,都很放心。他管孩子的本领,简直不亚于嬷嬷,而且那一白一黑两个婴儿哭起来时,家里除了媚兰,就数他哄得最好。
“你待我真好,斯佳丽小姐,”他说,“而我是个陌生人,我对你们毫无用处。反而给你们带来了一大堆麻烦,我想要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就暂时留下来,给你们干点活,多少可以报答你们一点。当然,我所能报答的也是很有限的,你们救了我的命,那是没有办法可以报答的。”
他于是留了下来。渐渐地,塔拉的一大部分担子不知不觉地从斯佳丽的肩上移到了威尔·本亭的瘦削的肩上。
九月里摘棉花的季节到了。斯佳丽坐在前面的台阶上,沐浴在初秋下午的阳光中,觉得非常惬意。威尔坐在她的脚下,用单调的声音跟她在慢吞吞地谈轧棉花的事。在费耶特维尔附近有一架新轧棉机,可是轧棉的收费极高。那天他到费耶特维尔去,听那轧棉机主人说,要是把马和大车借给他使用二个礼拜,轧棉的价钱可以降低四分之一。他当时没有回绝那老板,想等和斯佳丽商量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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