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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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她几乎站不稳脚跟,“怎么——怎么,那么说我们一定得想办法筹措三百块钱啦。”
“是的,小姐——简直像是要你上天摘月亮。”
“哦,可是威尔!他们不能拍卖我们的塔拉。为什么——”
他那温和的浅色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憎恨和凄苦,那是斯佳丽想象不到的。
“喔,他们不能吗?唉,他们不但能够,而且他们还乐意这样做!斯佳丽小姐,请原谅我直说,这地方成了十足的地狱了。那些拎包投机家跟无赖汉都有选举权,而我们民主党人却多数都没有选举权。本州的民主党人,若是在一八六五年的征税册上,数额超过两千元的,就没有选举权。这样一来,像你爸,塔尔顿先生,麦克雷家和方丹家的两个男孩子,就都没有选举权。凡是在战争期间有过上校以上军衔的,也同样无权选举。斯佳丽小姐,我敢说在南方邦联军队里取得上校以上的军衔的,哪个州都没有比我们佐治亚州多。此外,凡是在邦联政府里任过职的,上至法官,下至公证人,也一律不准参加选举。这样的人,在这里山林地带,可以说到处都是。事实上,北佬还想出个什么效忠的花样,凡是战前有选举权的人一律不得参加选举,把那些有才能的人,有地位的人,有钱的人——一句话,把凡是在战前有点名气的人,统统剥夺他们的选举权。”
“嘿!我只要肯去表示一下那个活见鬼的效忠倒是可以有选举权的。我在1865年根本就没钱,我没当过上校,也没什么名望。可是我才不会去效忠呢,我觉得那简直不像话!假如北佬办事公道,我早就去效忠了,可是现在我不去,哪怕我从此得不到选举权。可是像希尔顿那样行为卑劣的人,像威尔克森那样流氓成性的人,像斯莱特里那样微不足道和麦金托什那样不值一提的人,却全都有选举权。现在是这些人掌权,他们要是把你的税额再增加十几倍,你也拿他没奈何。如今一个黑鬼杀了个白人,仍可以逍遥法外,而且——”说到这里,他觉得不便说下去,住口了,可是两人心里却同时想起了不久前在洛夫乔伊附近一个僻静的农场上,一个孤身白种女人遭遇到的事情。……“现在那班黑鬼爱怎么样就可以把我们怎么样,他们有被解放者局跟军队的枪杆子给他们撑腰。可是我们既没有选举权,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选举!”她嚷道,“选举!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威尔?我们谈的是纳税。……威尔,人人都知道塔拉是个多么好的种植场。我们可以将它抵押,抵押得来的钱是足够纳税的。”
“斯佳丽小姐,你这人并不傻,可是有时也会说些傻话。你想现在谁还有钱借给你要你的种植场?除了那些拎包投机家在动塔拉的脑筋以外,家家都获得了土地,而且家家的土地都不景气,你的土地是无人要抵押的。”
“我还有那北佬的钻石耳环可以卖掉。”
“斯佳丽小姐,这年头谁还买得起耳环?人家连买肉的钱都没有,哪里还有钱去买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你现在有十块钱金币,我敢说是够阔气的了。”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斯佳丽觉得自己的脑袋撞在石壁上。在去年一年中,她已经碰过好多次壁了。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斯佳丽小姐?”
“我不晓得,”她心中黯然,万念俱灰。这一道石墙终于超过了她承受的限度,她忽然觉得浑身乏力,骨骼疼痛。她为何要努力奋斗,弄得精疲力竭,等待着她的到头来每次总是失败。她何苦呢?
“我不晓得,”她说,“不过你不要跟爸说,免得他心烦。”
“我不会说的。”
“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没有。我一回家就先来找你。”
是呀,她想,谁要是得了坏消息,准会第一个找她。她已经厌倦了。
“威尔克斯先生在哪里?也许他能想点办法。”
威尔转过他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斯佳丽觉得跟艾希礼头一天回家时一样,威尔能洞察一切。
“他在果园里劈栏杆,我刚才拴马时听见他的斧头声。可是他身边的钱恐怕未必比我们多。”
“可是如果我想和他商量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她大声说道,提起脚把裹着的被絮踢开。
威尔听了这话并不动气,照样在炉火旁搓他的手。“把披肩围上,斯佳丽小姐,外面很冷。”
可是她没带披肩,因为披肩放在楼上,她需要见到艾希礼,以对他一吐她的苦衷为快,简直等不及了。
他若是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的话,她可真是太走运了!他回来以后,她至今还没有跟他私底下说过一句话。一家人通常总是围在他身边,媚兰更是寸步不离,还不时碰碰他的袖子,她好像这才放心他人确实存在似的。几个月以来,她以为艾希礼可能已不在人世,本来由于妒忌而对媚兰产生的敌意已经潜伏下去。可是现在看到她把艾希礼占为己有的那种幸福姿态,她又妒火重生。现在她决心要和他单独见面。这一回总不会有人来阻拦他们单独见面了吧。
她在果园里光秃秃的树枝下面走过,地上的野草沾湿了她的双脚。她听见斧头的啪啪声,那是艾希礼在把从沼泽地里拖来的木头劈成一根根栏杆木条。家里的篱笆被北佬烧得七零八落,修补起来可是桩艰苦费时的活计。没有一桩事不是费时费力的,她一想到这些,疲乏、厌倦、恼怒和懊丧的感觉就会一齐袭来。她但愿艾希礼不是媚兰的,而是她的丈夫,那么她就可以走到他身边,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痛哭一场,把自己肩上的重担卸给他,由他来尽力承担。
前面是一丛石榴树,树枝在寒风中摇曳,她转过树丛,便看见艾希礼正倚着长斧头柄站在那儿,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珠。他穿着一条破得不成样子的灰布裤子,上身是一件杰拉尔德的衬衫,镶有折边,是往日参加烤火野宴和听地方法庭开庭时才穿的,现在穿在艾希礼身上,显得非常之小。他干活干得很热,把外衣挂在树枝上,站着休息一会儿,正好看见她走过来。
她看见艾希礼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持一柄大斧,心里一阵爱怜,又觉愤愤不平。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的温文尔雅、尽善尽美的艾希礼落到如此地步。他的一双手生来不是做工的,他应该穿上细毛料和亚麻布的衣裳。按照上帝的旨意,他应该坐在大宅院里,和愉快的朋友们谈天说地,弹弹钢琴,写一些听起来很美妙的、尽管是毫无意义的诗句。
她能够忍受让她的亲生孩子穿上粗布袋改制的围裙,让她的妹妹穿上肮脏的条格布衣衫,让威尔像田里的黑奴那样去干活,可是却不能忍受让艾希礼受苦。他的品性实在太高雅了,对她来说,对他的钟情实在太深了。她看见他劈木头,心里难受,宁愿自己为他代劳。
“他们说阿贝·林肯总统也是劈木头出身的,”他见她走来时这样说道,“你不难想象我将来会有多么远大的前程!”
她皱了皱眉头。他老是爱把他们的苦难说得很轻松。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极其艰难困苦的事,因此听到他的这种论调,她有时不免要发火。
她一下子把威尔的消息说给他听了,三言两语,简单明白。说出来后,心里觉得宽慰些。当然,他能够帮她出个主意。但他没有答话,见她冷得发抖,取下他的外衣,披上她的肩头。
“哎,”她最后说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得想些办法把钱凑起来?”
“是倒是,”他说,“可是到哪里去弄呢?”
“我在问你呀,”她恼火了,刚才那如释重负的宽慰的感觉消失了。即使他想不出办法,那也该说句安慰她的话,哪怕就说一声:“噢,可真难为你了,”也是好的。
他微微一笑。
“我回来以后的几个月里,只听说有一个人是真正有钱的,那就是白瑞德。”他说。
上个礼拜皮特姑妈写信给媚兰,曾经说起过白瑞德回到了亚特兰大,驾着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口袋里满是北佬联邦政府的钞票。她信里还暗示,他的钱的来路不正。按照皮特姑妈的说法——大多数亚特兰大人也有这个意思——南方邦联国库里有好几百万块钱,不知怎么被白瑞德设法给弄走了。
“不要谈他了,”斯佳丽突然说,“他是个十足的下流坯。我们自己今后怎么办呢?”
艾希礼放下手里的斧头,转移了他的视线,似乎在凝视着她所不能随及的遥远地方。
“我想的,”他说,“不单单是我们塔拉今后怎么办,我还在想,我们南方的每一个人今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听了这话,真想破口嚷道:“见他南方人的鬼去!我们自己还顾不上呢!”但是她保持沉默,因为她那种疲倦的感觉重又向她袭来,而且比以前更强烈。艾希礼简直什么忙也帮不上。
“每逢一种文明遭到毁灭,最终的结局往往是历史的重复。只有有头脑有勇气的人能够生存下来,没有头脑没有勇气的人必将被淘汰。我们有幸目睹一次戈特旦默朗74,即使未必舒服,至少也是桩有趣的事。”
“一次什么?”
“一次天神的黄昏。很不幸,我们南方人偏偏把自己都看成是天神。”
“看在上帝面上,艾希礼·威尔克斯!别站在那里跟我胡扯,现在眼看我们自己就要被淘汰掉啦!”
她那扰人的倦怠感似乎多少穿入了他的心里,把他从迷惘中唤醒过来。他温柔地握住她的双手,把她的掌心向上,看着上面的老茧。
“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美的一双手。”他轻轻地把两只手掌都吻了一下。“这双手很强壮,所以才很美丽。这上面的每一个老茧都是一枚奖章,斯佳丽,每一个水泡都是对你的勇敢和无私的奖励。你的这双手是为了我们大家,为了你爸爸,你妹妹,为了媚兰和她的婴儿,为了几个黑人和我,才弄得这样粗糙的。我亲爱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个不切实际的傻瓜,活着的人遇到了危险,他却尽谈些关于死了的天神的梦话,’是不是这样?”
她点点头。她但愿他就永远这样握住她的手,可是他却把她的手放了。
“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帮你点忙。可是我实在无能为力。”
他看着斧头和那一堆木头,眼睛里饱含着辛酸。
“我的家毁了,我的钱没了——以前我一直以为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有钱——我所属于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因此我现在毫无用处。我能够为你做的,斯佳丽,无非是尽量学会去做个笨拙的农人罢了。可是这并不能帮助你把塔拉维持下去。我现在是靠你的周济过活——哦,是的,斯佳丽,靠你的周济——你想我能不知道我们当前处境的艰难吗?你出于一片真心待我的好处,我是一辈子报答不了的。对此我的感受一天比一天更深。而且我也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意识到我对于面临的困难,简直束手无策。再说我愈是回避现实,就愈没有力量去应付新的现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点点头。她并不十分理解他的话,可是她还是屏息着聆听他的话。他跟她之间虽然像是还有相当的距离,然而他却是第一次对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的这次谈话使她激动得似乎她已经到了发现他的真情的边缘。
“不肯正视赤裸裸的现实,这是我的大不幸。在这次战争以前,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是放映在幕布上的影子戏。我偏偏喜欢那样。我不想看到事物的轮廓过于清晰,我喜欢一切都带上朦胧的色彩,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
他停住说话,微微一笑。冷风吹进他的薄薄的衬衣,他颤抖了一下。
“换句话说,斯佳丽,我是一个怯懦的人。”
他说什么影子戏,什么朦胧的轮廓之类的话,她听起来莫名其妙,可是最后一句话她是明明白白的。她晓得那不是事实。怯懦两字是与他的为人不相称的。他的纤弱的身体上每一根线条都记载着他家世代的英勇和侠义。他在战斗中的丰功伟绩,斯佳丽是铭记在心的。
“怎么,你不能那么说!一个懦怯的人难道敢于爬到葛底斯堡的大炮上集合他的队伍吗?难道将军会亲笔写信给媚兰表彰一个怯懦的军人吗?而且——”
“那谈不上是勇敢,”他疲倦地说,“战斗跟香槟酒一样,既能使英雄喝醉,也能叫懦夫喝醉。到了战场上,任何一个傻子都会勇敢起来,因为他要是不勇敢,就会送命。可是我指的懦怯是另外一回事,我所表现的惴怯比起一听见炮声就要逃跑还要懦怯得多。”
他的话说得很慢,很费力,似乎说这番话他很难受,又似乎他站在旁边,很伤心地在听这番话。这些话若是出自另外一个人的口中,斯佳丽一定以为他是在故作谦虚以博得赞扬,她绝不会跟他争辩。可是艾希礼似乎说的是真心话,而且他眼睛里带有某种令她困惑的神色——不是恐惧,不是辩解,而是对一种不可避免的巨大压力在竭力振作精神。寒风扫过她潮湿的脚踝,她又颤抖起来,虽然也由于寒风所致,可是多半却由于他那些可怕的话打动了她的心。
“可是,艾希礼,你到底在怕什么?”
“哦,是些莫可名状的东西,那些东西若是拿语言表达出来,听起来就很可笑。大体说来,我害怕的是生活忽然变得太真实,太和个人息息相关,使你不得不接触生活中一些简单的事实。我并不害怕站在烂泥地里劈木头,我害怕的是,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尤其害怕的是,我失去了往昔生活中的美。斯佳丽,在战前,生活是美丽的。那时的生活就像希腊艺术品那样匀称,那样完美,那样令人迷醉。也许并非每个人的感受都是如此,这一点我现在明白了。可是对我来说,十二橡树的生活有一种真正的美。我属于那种生活,我是它的一部分。可是现在我一旦失去了那种生活,就觉得无所适从,就觉得害怕。现在我才懂得我过去的生活像是在看影子戏。我竭力躲开一切不是影影绰绰的东西,无论是人物,是情景,凡是过于真实,过于富有活力的,我都要躲开他们,不让他们闯进我的生活里来。我也曾经想躲开你,斯佳丽。你太真实,生活气息太浓,可是我却非常懦怯,宁可去追求影子与梦幻。”
“可是——可是——媚利呢?”
“媚利是一个顶顶温柔的梦,是我梦境的一部分。假如不曾有过战争,我就会像个旁观者那样,满足于观察生活,自己并不参加进去,就这样过一辈子,到末了快快活活地埋葬在十二橡树的墓地里。可是战争来了,真实的生活冲击了我。我第一次参加战斗——那是在牧牛场那地方,你也许还记得——我亲眼看见童年的伙伴被炸成碎片,听见马儿垂死的悲鸣,领略到看见被我击中的敌人喷出鲜血而倒地时我心里的那种难受的滋味。可是战争中最坏的还不是这些事,斯佳丽。最坏的事是你不得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在生活中从来不跟别人接近,仅有的几个朋友也是经过慎重挑选的。可是战争教育了我,我过去创造的是和一些梦中人生活在一起的一个自己的天地。战争还教育了我真正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没有教育我怎样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而且我怕我永远也学不会这一点。现在我明白,要想养活妻子和儿子,我就得在那些跟我毫无共同之点的人们中间,去开辟一条生活道路。你,斯佳丽,遭遇了艰难险阻,而你能主宰生活。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能容我存身呢?我怕就怕在这里。”
斯佳丽听着他低沉悦耳的话语中有点凄凉,可是却不能理会他的意思。她捕捉他的片言只语,想揣摩出其中的含义,可是他那些话像野鸟似的从她的手中扑腾飞去,她实在把握不住。她只觉得像是有一根残酷的生刺的棒在驱赶着他,可是不明白那棒究竟是什么东西。
“斯佳丽,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凄凉的现实才使我明白过来,我个人的影子戏已经不复存在了。也许就在牧牛场亲眼看到被我开枪打死倒在血泊中的人那最初的五分钟里。总之我明白从此我再也不是个旁观者了。我忽然发现自己站在舞台上,帷幕已经拉开,我正在手足无措地摆动姿势,扮演一个角色。我那小小的内在天地给一些人侵占了,那些人的思想跟我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的行为就像霍屯督人75一样陌生。他们拿污秽的脚践踏我的天地,在情况糟到无法容忍的时候,他们没有给我留下一席容身之地。我在俘虏营里曾经想过:但等战争结束,我就可以回到我原来的生活,原来的梦幻中去,继续看我的影子戏,可是,斯佳丽,我是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当前的处境是比战争还坏,比俘虏营还坏——对我来说,甚至比死还坏。……所以。你瞧,斯佳丽,因为害怕我正在受着惩罚呢。”
“可是,艾希礼,”斯佳丽在困惑的泥淖中竭力挣扎,“如果你害怕我们会挨饿,那么——那么——哦,艾希礼,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我知道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那澄澈的灰色大眼睛回到她的脸上,不无赞赏地注视着她。可是不久那目光又忽然变得漠然,于是她知道他脑子里想的,并不是关于挨饿的事,不由得心向下一沉。她每次跟他在一起,两人都像是用不同的语言在交谈着似的。可是她因为爱他爱得非常之深,一见到他那漠然的眼光,就仿佛太阳忽然沉落,自己陷入黄昏的寒露之中一样。她真想一把搂住他的双肩,好让他知道自己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书本上或者他梦境里虚幻的东西。她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够和他心心相印。那是多年以前,在他从欧洲旅游归来,站在塔拉的台阶上,微笑看着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时不向往着的。
“挨饿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他说,“我有过切身的体会,可是我并不怕挨饿。我害怕的是要面对一种新的生活,要失去那种优哉游哉的往日生活中的美。”
斯佳丽觉得心灰意冷,她想他的话大概只有媚兰听得懂。媚利跟他老是谈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什么诗歌啦,书本啦,梦境啦,月光跟星辰之类,她怕的东西,他却并不害怕。他不怕饥饿煎熬,不怕寒风凛冽,也不怕被从塔拉撵出去。他害怕的东西是她所不能理解也是她所无法想象的东西。在这个残破的世界上,除了饥饿、寒冷和无家可归以外,还有什么是可怕的呢?
可是她本来还以为只要用心倾听艾希礼的话,她就能够弄明白如何跟他对话。
“哦,”她失望地喊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是个孩子打开一个装潢得很美丽的包裹而里面却空无一物似的。艾希礼听见她的声音,歉疚地露出了忧郁的微笑。
“原谅我跟你说这些,斯佳丽。我没法叫你理解我,因为你不知道害怕两字的意义。你有一颗勇猛的心,而又完全没有想象力。我羡慕你的这两种品质。你从来不怕面对现实,也从来不像我那样,想要逃避现实。”
“逃避!”
他说到现在,仿佛只有这两个字是她能够理解的。这么说,艾希礼跟她一样,已经倦于斗争,想要逃避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哦,艾希礼,”她嚷道,“你错啦。我也想到逃避。我对这一切厌烦透了!”
他扬了扬眉毛,不信她这话是真的。斯佳丽伸出一只手,急切而狂热地搁在他的肩膀上。
“你听我说,”她急忙说道,像连珠炮似的把话吐出来,“我对这一切厌烦透了,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为了食物为了钱拼死拼活地干,我拔草锄地摘棉花,我种地累得几乎站立不住。我跟你说,艾希礼,南方已经完了!南方已经被北佬,被解放了的黑鬼和拎包投机家占去了,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艾希礼,我们俩逃走吧!”
艾希礼敏锐地盯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来看她的脸,这时,她的脸红得像火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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