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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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们俩一起逃走——不要去管他们!我不想为他们再去忙忙碌碌了。有人会去照顾他们的。对于不能照顾自己的人,总会有人来照顾的。哦,艾希礼,我们逃走吧,你和我两个人。我们可以到墨西哥去——那里的军队需要军官。我们在那里会幸福的。我来给你做事,艾希礼,无论什么事我都给你做。你知道你并不爱媚兰——”
他脸上现出一副遭受了打击的苦恼相,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她那滔滔不绝的话给堵住了。
“那天你跟我说过,跟媚兰比,你是更爱我的——哦,你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我晓得你没有变心!我敢肯定你没有变心!你刚才还说她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哦,艾希礼,我们走吧!我能够使你幸福。不管怎么,”她恶毒地加上一句,“媚兰不能——方丹大夫说她不能再生孩子,可是我能够给你——”
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抓得她痛起来。她不说话了,屏住了呼吸。
“我们得把那天在十二橡树的事忘掉。”
“你以为我能够忘掉吗?你自己忘掉没有呢?你能够说真话你不爱我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迅速答道:
“是的。我并不爱你。”
“那是谎话。”
“就算我说的是谎话,”艾希礼的声音极其平静,“这种事也是无法讨论的。”
“你是说——”
“你以为——就算我非常不喜欢媚兰和她的孩子——我能够撇下她们一走了之吗?你以为我能够叫媚兰心碎,由着她们靠人家的周济过活吗?斯佳丽,你是不是疯啦?你难道把忠诚两个字全忘记光啦?你不能扔下你的父亲和妹妹,就像我不该扔下媚兰和小博一样。你疲倦也好,不疲倦也好,既然他们在这里,你就得负担他们,这是你的天职。”
“我能够撇下他们——我对他们感到厌倦,感到心烦——”
他的身子向她靠近,她心里一动,以为他要把她搂进怀里。可是,他只是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臂,说话像是在哄个孩子。
“我晓得你心里很烦,又很劳累。所以你才说出这种话来。你已经挑起了三个男人的担子。不过我会来帮助你的——我不至于总是这样笨拙的——”
“你要帮我的忙只有一条出路,”她呆滞地说,“那就是带我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重新开始生活,那样我们还有得到幸福的机会。这里是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是没有什么,”他平静地说,“是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只还有我们以前的声誉。”
她怀着压抑不住的渴望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他那弯弯的睫毛,好似金色的麦穗一般;他的头高傲地竖立在光着的脖子上;他那挺直而匀称的身躯,尽管穿着古怪的破烂衣衫,仍显示出他的身世和尊严。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在她的眼睛里明显地流露出祈求的神情,而他的眼睛却像是灰色天空下的远方山上的湖水,清明而遥远。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她自己的一片痴心妄想破灭了。
她顿时一阵伤心,浑身无力,把头埋在手掌心里哭泣起来。艾希礼是第一回见到她哭泣,他没想到像她这样坚强的女性居然也会哭泣,觉得有些悔恨,同时心里升起一片柔情。他迅速走到她身边,把她拥在怀里,轻轻摇晃她的身子安慰她,把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低声对她说:“亲爱的!我的勇敢的姑娘——别哭!你不能哭!”
他感觉到斯佳丽经过他的触摸,起了明显的变化。她那婀娜的身躯产生了一种魔力,一种疯狂。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那一对绿眼睛闪耀着柔和而炽热的光辉。霎时间,艾希礼觉得这里已不是凄凉的寒冬,春天回到了人间。只见绿叶沙沙,流水潺潺,一派悠闲自在,无忧无虑的旖旎春光,他的心里重新洋溢起青春的热情。艰辛的岁月随之消逝了,他低头看见斯佳丽两片鲜艳的嘴唇正向他的嘴唇翘着微微颤动,于是他亲吻了她。
她觉得耳畔有一种奇怪的轰鸣声,像是有许多海贝紧贴着他们的身子。通过这种轰鸣声她模糊地听见她的心在急速地怦怦跳动。她觉得她的身体,仿佛和他的溶合在一起,他们久久地站着紧紧搂抱在一起,他如饥似渴地吻着她,他似乎永远不会满足似的。
他猛然把她的手松开,她站立不稳,抓住篱笆才支撑住身子。她抬起充满爱情和胜利的炽热的眼睛瞅着他。
“你真的爱我,你真的爱我!说呀——说呀!”
他的一双手仍然搁在她的肩膀上。她感觉到那双手在颤抖,也很乐意于感受那样的颤抖。她的身子热情地靠近他,可是他却不让她靠拢。他朝她看着,眼睛里漠然的神情不见了,却有一种折磨着他的绝望和挣扎的神情。
“不要这样!”他说,“不要这样!否则此时此地,我就要约束不住自己了。”
她脸上闪现出光辉灿烂的微笑。她忘掉了时间,忘掉了空间,忘掉了一切,就只记得他的嘴唇吻在自己的嘴唇上。
忽然间,他抓着她狠命地摇动,直摇得她黑发散乱,披下双肩,仿佛他对她——也对他自己在暴怒似的。
“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干!”他说,“听我说,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干!”
她被他摇得头晕目眩,眼睛被头发遮住了。要是他真的再摇下去,她的头颈就会啪的一声折断了,她挣脱身子,愣愣地看着他。他的额头上满是小粒的汗珠,两手似乎疼痛得成鹰爪状痉挛着。他正视着她,他的一双灰色眼睛狠狠地盯着她。
“刚才完全是我的错——不能怪你。不过这种事以后再不会有,因为我马上就要带着媚兰和孩子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她悲痛地喊道,“哦,不!”
“我凭着上帝说,我得离开!经过刚才的事,你以为我能够继续留在这里吗?这种事万一再发生——”
“可是,艾希礼,你不能走。你为什么要走?你爱我——”
“你非要我说不可吗?那好,我就说。我爱你。”
他突然以一种鲁莽的姿态凑近她,吓得她直往背后的篱笆退缩。
“我爱你,爱你的勇敢,爱你的顽强,爱你火样的热烈,爱你万分的狠心。若问我爱你爱到怎么样的程度?我爱你爱得几乎摧残掉你收留我们全家的深厚情谊,爱得几乎忘掉了世界上顶顶贤惠的妻子,爱得几乎在这泥地里对你进行非礼,像一个——”
她思绪纷繁,像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只觉得心头像是刺进了一根冰条,冷飕飕地刺痛,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心里想要我——可是又没有要我——那么你就是不爱我。”
“我怕没法叫你理解我。”
他们相视无语。忽然,斯佳丽身上一阵颤栗,像是远游归来,面对着寒冬和留着残梗的田野,她觉得很冷。她看见艾希礼脸上又重现他那惯有的漠然的神色,那是她非常熟悉的神色,现在也处于严冬之中,还增添了悔恨与痛苦。
她本想转身离开他,到屋子里去躲起来,可是她累得简直挪不动脚步。连说话也觉得非常乏力。
“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最后说,“什么也没有留给我。我没有可爱的,我也没有可为之奋斗的。你要走了,那么,塔拉也快完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随后他俯下身子,从地上掘起一小块红土。
“给你留下的东西不是没有,”他说,脸上泛起一丝他惯常的笑容,既是讥笑她,也是讥笑自己,“有一样东西你爱它超过了爱我,虽然你也许并没有觉察到。那就是你的塔拉。”
他握住她一只乏力的手,把那一团潮湿的红泥土塞进她的掌心,把她的手指合上。这时他的手没有发烫,她的手也没有发烫。她朝手里的红土看了一会,觉得它毫无意义。她朝他脸上看看,隐约地意识到他的心灵是完整的,绝不是她那双洋溢着激情的手,也不是任何一双手,能够使它瓦解的。
哪怕斯佳丽的激情置他于死地,他也不会舍弃媚兰,哪怕他爱斯佳丽爱得火热,直爱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要竭力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绝不会去占有她。她今后再也别想刺透他的这一层铁甲。对于诺言、情谊、忠诚和荣誉,他远比她看重得多。
她觉得手中的红土冰凉,又朝它看了一次。
“不错,”她说,“我还有这个。”
起初,她觉得红土就是红土,艾希礼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她随之想起了塔拉四周浩瀚的红土海洋,从而想起塔拉是多么可爱,为了保住塔拉自己曾历尽艰辛,今后还得继续努力为之奋斗。她又朝艾希礼看看,不明白刚才的那股激情消退到哪里去了。她能够思索,但不能感觉,无论对艾希礼或者对塔拉,都毫无感觉,因为她的感情已经枯竭了。
“你用不着离开,”她把话说得很明白,“我不会让你们挨饿。刚才只是我向你表示我的亲热。这种事今后不会再有了。”
她转过身,穿过高低不平的田野,径向家里回去,边走边把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艾希礼目送她离去,见她瘦削的双肩挺得笔直,那姿势比她的任何语言都更加深刻地印在他的心坎里。
第三十二章
她走上前面的台阶,手里还捏着那团红土。她有意回避后门,因为嬷嬷那双敏锐的眼睛一定会察觉出她出了什么岔子。斯佳丽不想见到嬷嬷,什么人都不想见。在这个时候看见任何人,和任何人说话都会叫她受不了。她不觉得羞愧,不感到失望,也并不心酸,只觉得双膝发软,心绪茫然。她使劲捏紧拳头,红土从指缝中挤出来了,她嘴里像鹦鹉学舌般喃喃自语:“我还有这个。是的,我还有这个。”
的确,除了这片红土地,她现在一无所有。可就是这块红土地,在短短几分钟以前,她还毫不在乎地要把它当块破手帕扔掉,此刻却又成了她心爱的东西。她茫然自问,刚才把这片土地看得如此之轻,莫非是鬼迷心窍?假如艾希礼听从她的主意,她定会抛下亲人随他而去,绝不回头看上一眼。可是尽管她心头空虚,她还是能够意识到,要她离开红土山冈,离开那被雨水长年冲刷的溪谷和那苍老遒劲的黑松林,就等于扯碎她的心。她至死也会成天惦记着它们。把塔拉从她的生活中抹掉,在她心头会留下一片空白,那是连艾希礼也无法弥补的。艾希礼真聪明!真善于体察她的内心!他只抓起一把红土塞进她的手里,就使她头脑清醒过来。
她走进过道,刚想把门关上,忽然听见外面有马蹄声,便转身朝车道望去。真不巧,最不想见人的时候偏偏有客人来,不如赶快躲进自己房里假装头疼吧。
这时马车渐渐靠近,她吃了一惊,她不躲避了。这是辆新马车,漆得油光贼亮,马具也是新的,抛光的黄铜片上点点发亮。一定是个陌生人,她的熟人中没有一个买得起打扮得如此富丽堂皇的簇新的马车的。
她站在门口张望,冷风掀动她的裙边,刷刷地拂打着她潮湿的脚踝。马车在屋子前面停住,塔拉从前的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从车上跳下来。斯佳丽见他穿着那么华丽的大衣,赶着那么精致的马车,简直都惊呆了。她听威尔说过,乔纳斯进了被解放者局以后,便大大发迹起来。他欺骗政府,坑害黑人,还动不动就把人家的棉花没收掉,硬说那是南方邦联的东西,前后搜刮了不少钱。现在看来,威尔的话是对的。如今生活这样艰难,乔纳斯的钱肯定是来路不正的。
现在他居然来到塔拉,下了车,挽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斯佳丽见那女人一身大红大绿的衣服,简直俗不可耐,可是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过时髦的新装,不免如饥似渴地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着大红方格子的长外衣,才知道今年时行的裙环不像往年那么宽了。她身上那黑色天鹅绒外套,竟那么短!多别致的帽子!看来无边软帽已经过时,那女人的帽子是大红天鹅绒质地,又扁又平,套在头上像是一块硬烙饼。帽子上的缎带不系在下巴下面,却在脑后一大束鬈发下面打个结。斯佳丽一眼就看出那鬈发的颜色和质地跟上面的头发都很不相配,显然是装的假发。
那女人下了车便朝屋子这边张望。斯佳丽见她那怯生生的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粉,看上去有点面熟。
“怎么,是埃米·斯莱特里!”斯佳丽万没料到居然是她,大声喊了起来。
“是的,小姐,是我,”埃米说着,脸上现出媚人的微笑,扬起头往台阶走过来。
埃米·斯莱特里!这黄头发的贱货!她养的私生子是埃伦给施的洗礼,她得了伤寒症,把病传给埃伦,害得埃伦送掉了命。这么个一文不值的下等白人,今天竟打扮得这样摩登,神气活现地跑到塔拉来,好像这里她也挨得上似的。斯佳丽一想起埃伦,无名怒火便填满了她的空虚的胸膛。由于愤怒之极,浑身竟不住打颤。
“别踏上台阶,你这没人要的东西!”她厉声喝道,“你给我走开!给我滚出去!”
埃米的下巴松垂下来,她朝正在走过来的乔纳斯瞥了一眼。乔纳斯双眉紧锁,竭力压下怒火,勉强维护自己的尊严。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妻子说话。”他说。
“妻子?”斯佳丽说着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带着强烈的蔑视,“你娶她做老婆可正是时候。可是你害死我母亲以后,谁来给你的小杂种施洗礼呢?”
埃米“哟”的一声,急忙从台阶上退下走向马车。
可是乔纳斯使劲一把抓住她的臂膀。
“我们特地来登门拜访——是出于友好,”他咆哮着说,“顺便想跟老朋友谈点正经事。”
“朋友?”斯佳丽的语调听起来就像是在用鞭子抽打,“我们什么时候跟你这种人成为朋友的?斯莱特里家过去靠我们施舍过日子,结果他们反而害死了我的母亲。至于你——你——你就因为跟埃米养了那小崽子,爸才把你给解雇的,这你心里有数。朋友?哼!你马上给我从这里滚出去,别等我把本亭先生和威尔克斯先生叫来。”
埃米听见这番话,急忙挣脱她丈夫的手,奔向马车,只见她脚上的大红皮靴子的流苏一闪,人便钻进了车子。
此刻乔纳斯胸中的愤怒,丝毫不亚于斯佳丽。他上下直哆嗦,蜡黄的脸涨得血红,红得像只公火鸡。
“怎么,还那么自以为了不起!哼,你的事我全知道。你连双鞋子都买不起,你爸爸现在成了个白痴——”
“你给我滚开!”
“哼!你那调门唱不了多久啦,我晓得你已经倾家荡产,我晓得你没钱纳税。我来的目的,是打算出个好价钱,把这地方买下来,因为埃米想要住在这里。不过现在,凭上帝起誓,我不会给你一个子儿,等你这爱尔兰乡下人交不出税来,不得不把屋子卖掉的时候,就会知道这一带是谁的天下了。到那时我要把这地方统统买下来——连同房子家具。到那时我要搬到这里来住。”
这样看来是乔纳斯·威尔克森在动塔拉的脑筋。他和埃米两人,因为以前曾在这里受过屈辱,便挖空心思,想做这里的主人,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从前的耻辱洗刷掉。斯佳丽想到这里,直恨得根根神经嗡嗡作响,那光景就跟那天她对准北佬的脑袋开枪时一样,恨不得此刻手中正握着那管枪。
“我不要等你的脚跨进我的门槛,就把这屋子的一块块石头拆掉,放把火烧掉,我还要把每一亩地都撒上盐,”她大声喊道,“现在你给我滚出去!快滚!”
乔纳斯凝视着她,嘴里回敬了几句,这才转身走向马车,爬上车坐在哭哭啼啼的妻子身旁,调转马头走了。斯佳丽忽然想要啐他们一下,她真的啐过一口。她知道这有点孩子气,但是心里似乎好过些,遗憾的是她刚才没有当面啐他们。
这种跟黑奴称兄道弟的混账东西竟敢跑到这里来奚落她的贫穷!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存心来购买塔拉,他不过是找个借口带着埃米到她面前来耍耍威风。这种巴结北佬的下流坯居然扬言说要住到塔拉来,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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