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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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忽然,她的暴怒被一阵恐惧感代替了。我的上帝,他们要来的!她没法不叫他们买下塔拉,没法不叫他们把每一面镜子、每一张桌子和每一张床,把埃伦的每一件桃花心木和黑黄檀木的家具,统统扣押起来。那一件件光闪闪的家具,虽然被北佬弄得伤痕累累,却是她的心爱之物。还有那些罗彼拉德外公家的银器。我绝不让他们如愿以偿,斯佳丽恨恨地想,哪怕我不得不放火把屋子烧掉!埃米·斯莱特里的脚别想踩上我母亲走过的任何一块地板!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心里非常害怕,害怕的程度超过了舍曼部队不到她家里的那个夜晚。那回她最怕他们放火把房子烧掉,可是这回更糟。那帮低三下四的家伙要住在这里,还要在他们那些不三不四的同伙面前吹嘘他们是怎样把高傲的奥哈拉一家撵出屋子的。说不定他们甚至会把黑鬼带进来吃饭睡觉。威尔跟她说过,乔纳斯成天在那里喧嚷,说跟黑人要一律平等。他跟墨人一块吃饭,到黑人家里做客,跟黑人同乘一辆马车,还亲亲热热地用双臂搂着他们。
她想到塔拉最后可能受到的种种之屈辱,她的心怦怦直跳,跳得要透不过气来了。她想冷静下来想点办法出来,可是一阵阵恐惧和狂怒交替袭来,使她很难集中心思。最后她想,办法总会有的,总能到什么地方,找到个什么人借到点钱。钱这东西不会枯干掉,不会被风吹走。有钱的人总归是有的。于是她想起了艾希礼笑着说过的话:
“只有一个人,白瑞德……他有钱。”
白瑞德,对!她急忙走进客厅把门关上。已是落暮时分,又在冬季,室内已拉上窗帘,所以光线分外昏暗。没人会上这儿来找她,她此时需要安静,需要好好想想。刚才的念头似乎很简单,她奇怪为什么早没想到。
“我要找白瑞德弄到点钱,把钻石耳环卖给他,要不就向他借,拿耳环当抵押,等有了钱再赎回来。”
她心中感到大大宽慰了一会儿,她又觉得疲软乏力。她有了钱,就可以付清税款,就可以当着乔纳斯的面讥笑他。可是高兴了没多久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严酷的事实。
“纳税不单单是今年的事,还有明年,还有后年,我得交一辈子的税。这回我付清了税款,下回他们就要提高税率,早晚把我逼出塔拉才肯罢休。我若是有了棉花好收成,他们就提高棉花税,叫我什么也得不到。他们说不定会把我的棉花硬说成是南方邦联的,把它没收掉。那帮无赖跟北佬串通一气,爱怎么对付我就可以怎么对付我。我这一辈子,活一天就要担一天的心事,哪怕累得要死,也只好拼命去挣钱,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棉花落到别人手里……借三百块钱债纳税只能救急一时,我需要的是跳出困境——一劳永逸,好叫我夜里安心睡觉,不用今天愁明天,这个月愁下个月,今年愁明年。”
她冷静地细细盘算,脑子里渐渐形成一个合乎逻辑的念头。她想起白瑞德,想起他黝黑的皮肤映衬着一排雪白的牙齿,想起他那双好讥讽的眼睛抚慰着她。她那想起亚特兰大被围的末期的那个炎热的夜晚。当时他坐在皮特姑妈的走廊里,半隐在夜色之中。他用热乎乎的手,捏住她的臂膀对她说:“我需要你,超过需要任何女人——我等待你已经比等待任何女人都更久了。”
“我要嫁给他,”她冷漠地思忖道,“这样我就再不用为钱发愁了。”
哦,多好的主意!比天堂的美景还要动人,从此塔拉会安如磐石,一家人衣食无忧,不用为钱发愁,也无需四处碰壁。
她觉得一下子老了许多。下午发生的事把她的感情给耗尽了。先是关于纳税的吓人的消息,继而是跟艾希礼的那一幕,最后是对乔纳斯的狂怒。真的,她的感情全耗尽了。假如她的感知还没有告罄,那么必然对她心中的打算会提出抗议,因为她在世界上顶顶痛恨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瑞德。可是此刻她只有思想,没有感情。她的思想倒非常实际。
“那天夜里,他把我在半路上扔下不管,那时我对他说过一些可怕的话,可是我能够叫他忘记掉那些话,”她鄙夷地想道,对自己的魅力仍然满有把握。“我在他跟前要现出一副娇羞的样子,要让他相信我心里一直在爱着他,那天夜里,我是受了点惊吓,才显得心烦意乱。嗯,男人家都自以为了不起,但都喜欢听女人家奉承……我要先把他弄到手,千万不能让他晓得我处境困难。对,千万不能叫他晓得!他哪怕只要起了疑心,就会猜到我要的是他的钱而不是他的人。好在他不可能晓得,因为连皮特姑妈也不晓得我们已经落到现在这种地步。等我们结了婚,他就没法撒手不管。他总不能叫妻子家里的人挨饿吧。”
做他的妻子。做白瑞德太太。被埋藏在她的冷漠的思想深处的一点厌恶感稍稍动了一动,旋即又平静下来。她回想起和查尔斯的短短的蜜月期间,一些令她为难而讨厌的情景——他那么动手动脚,他那么笨头笨脑,他那她所不能理解的激情——后来她就有了韦德·汉普顿。
“现在我不去多想。等我嫁给他以后再说……”
如果真的嫁给他以后。记忆之弦被拨动了。一阵寒气直逼她的背脊。她记起了那天夜里在皮特姑妈家的走廊里,她问他是不是打算向他求婚,那个可恶的家伙竟笑着回答:“亲爱的,我不是一个想做丈夫的男人。”
假如他还是不打算做丈夫。假如不论她怎么施展魅力诱惑他,他还是不肯娶她。假如——唉,多可怕的念头!——假如他正在追求别的女人,早已把她给忘了呢?
“我需要你,远远超过需要任何别的女人……”
斯佳丽使劲捏紧拳头,指甲都掐进手掌心里了。“假如他已经把我忘了,我会叫他想起我来,叫他重新想要我。”
还有,假如他不肯娶她,却又想要她,那么就有办法可以弄到他的钱。他毕竟曾经求过她。要她做他的情妇。
在灰暗的客厅里,她和自己心灵中三个顶顶难以摆脱的束缚展开了决定性的搏斗。这三个束缚是:对埃伦的思念、对艾希礼的爱情以及对宗教的虔诚。她晓得她心中的念头,在她母亲看来——尽管她远在天国——也一定会深恶痛绝的。她晓得通奸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而且由于她对艾希礼的爱情,她的行为可以算是双重的卖身。
可是在绝望的驱使下,在她那颗冷酷的心里,所有这一切全被抛到了脑后。埃伦已经不在人世,对万事谅必总能宽容。宗教禁止通奸,违者要下地狱遭火烤。可是如果教会晓得她是为了挽救塔拉,为了不让全家人挨饿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好吧,教会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她顾不上这许多,至少眼下她顾不上。至于艾希礼——艾希礼不要她。不,他是要她的,从他的火热的嘴唇吻在她的嘴唇上看来,她已完全明白了。然而他偏不肯带她逃走。真怪!为什么跟艾希礼私奔她不觉得是一种罪过,可是跟白瑞德——
就在那个幽暗的冬天黄昏,她走完了从亚特兰大陷落那晚开始的一段人生历程。在她刚踏上那段旅程的时候,她还是个骄纵自私的姑娘,活力充沛、热情洋溢、涉世不深,容易被生活所迷惑。现在到了终点,她已完全变了样。饥饿和劳苦,恐惧和疲惫,内战和重建带来的灾祸,把她的青春、热情和温顺消磨殆尽。她心灵的外面,形成了一层硬壳。在她受尽煎熬的几个月里,那硬壳一点一点,一层一层,越积越厚。
可是到今天这一天为止,一直有两种希望在支撑着她。一个是希望战争结束以后,一切能恢复到从前的老样子,另一个是希望艾希礼回来,给生活带来点意义。现在这两种希望都已成为泡影。乔纳斯·威尔克森出现在塔拉的门前,使她意识到战争无论对她或对整个南方来说,都还没有结束。最艰苦的战斗,最残酷的报复,只是刚刚开始。至于艾希礼,已经被他自己的话,永远地禁锢起来,这种禁锢的力量,比牢狱的门还要难以打破。
和平使她失望,艾希礼也使她失望,都在同一个日子,这样一来,就好比那硬壳的最后一道裂缝弥合了,最外面的一层凝结了。她变成了方丹奶奶劝她要提防的那种女人,她因为经历过顶顶险恶的事,对任何事情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她不怕生活严峻,不怕母亲伤心,不怕丧失爱情,不怕公众指摘。她只害怕饥饿,害怕关于饥饿的噩梦。
她终于硬起心肠,摆脱了过去的日子和过去对自己的束缚,周身感到一种奇妙的自由和轻松。感谢上帝,主意总算拿定,心里丝毫不觉得害怕,反正她不会失去什么。
她只消哄得白瑞德娶她,那就万事大吉。要是他不肯——嗯,她照样能弄到他的钱。她曾经从旁观者的角度好奇地揣摩过做情妇该是什么个样子。白瑞德会不会一定要她住在亚特兰大,就像人家说他要那个叫沃特林的女人那样呢?要真是那样,他得给好多钱,多到足够补偿她为离开塔拉而付出的代价。斯佳丽对男人生活中隐秘的一面一无所知,无从知道情妇关系包含着什么样的内容。她不清楚她是不是可能有孩子,那可是桩可怕的事。
“现在我不去想它,等到以后再说,”她把这令人心烦的念头搁在脑后,免得动摇她的决心。晚上她就跟家里人说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不得已时也可能把种植场抵押出去。眼下跟他们就说这些。至于以后,说不定有倒霉的一天,叫他们发现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既然主意已定,她便昂起头,挺起胸,准备行动。她晓得事情不会那么轻而易举。从前是白瑞德求她,答不答应得由她。如今她是去乞讨,要乞讨就不能讲条件。
“可是我不会跑到他那里去像个要饭的那样。我要装得像个女王,去赐给他以恩宠,绝不叫他看出实情。”
她走到穿衣镜前,把头抬得高高的,看看自己的风姿。可是从那有裂纹的镀金镜框里显现出来的,却是一张陌生人的脸,仿佛在这一年里,她是头一回真正看到她自己。她虽然每天早上都对着镜子,看看脸孔是否干净,头发是否整洁,可是她因为事情烦杂,从来没有心思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可是这个镜中人,这个两颊凹陷的瘦削女人绝不可能是她斯佳丽·奥哈拉!斯佳丽·奥哈拉长着一张风骚标致容光焕发的面孔。她现在看到的这张面孔既不动人,也不存在她记忆所及的半点妩媚。这张脸苍白憔悴,一对绿眼睛上的两道向上斜挑的乌黑的眉毛,宛若惊鸟的翅膀,映衬在白皙的肌肤上,构成一副困兽般的冷峻神情。
“凭我这副模样,只怕未必能把他迷住,”她想到这里,绝望情绪又在她心头升起,“我实在太瘦——唉,简直瘦得可怕!”
她拍拍脸颊,又狂乱地在胸前摸摸,她的锁骨从紧身衣里突出来了,乳房小得简直跟媚兰的一模一样,看来她不得不拿点零头褶皱塞进胸脯里好让乳房显得丰满一点,可是从前她是最瞧不起女孩子拿这种办法来伪装的。从褶皱她联想起衣服。她低头朝身上的衣服看了眼,把打过补丁的摺层摊开。白瑞德喜欢衣着讲究,装扮人时的女人。她回想起居丧期满时穿的那件镶荷叶边的绿衣裳,不觉充满怀念。那衣裳配上插着鸟羽的绿色软帽,是白瑞德给她买来的,穿在身上,曾经博得过他的赞赏。她又想起埃米·斯莱特里那件大红格子衣裳和那双有流苏的大红靴子,还有那顶烙饼帽子。现在想起来都不免眼红,心里就更加恨她。那身打扮虽然俗不可耐,可是毕竟很时髦,引人注目。现在,唉,她最需要的就是引人注目,特别是要把白瑞德吸引住。若是叫他看见她穿着一身旧衣服,他就会知道塔拉的情况一定不妙。这一点万万不能叫他察觉。
她如果以为凭她那精瘦的脖子,饥饿的猫眼,和破旧的衣衫,一跑到亚特兰大,就能把白瑞德勾引住,未免过于愚蠢!当初她服饰华丽,貌美出众,尚且未曾促使他向她求婚,如今容貌丑陋,衣着寒酸,又怎样能对此有所指望?皮特姑妈的话如果并非虚构,那么他就是亚特兰大的头号富翁,所有的俊俏女郎,正经的跟不正经的,尽可凭他挑选。可是,哼,她冷峻地想道,我有一样东西是多数漂亮女人所没有的,那就是坚强的意志。我只消有一套像样的衣裳——
可是在塔拉,不要说像样的衣裳,就连一套没有打过补丁,没有翻过两次的衣裳也找不出来。
“就是那么回事,”她想道,闷闷不乐地瞅着地板。她见埃伦留下的草绿色丝绒地毯,经无数士兵睡过,弄得斑斑点点,破旧得不成样子。这光景使她的压抑感又增添了几分,使她意识到如今的塔拉,也跟她一样憔悴不堪。室内的光线愈来愈昏暗,她感到郁闷,便走到窗口,把下面一扇窗推上去,打开百叶窗,让落日的余晖射进室内。她拉下玻璃窗,把头枕在丝绒窗帘上,目光透过荒凉的牧场,朝坟地上朦胧的雪松看去。
她感觉到那草绿色的丝绒窗帘拂着她的脸庞非常柔软,便像只小猫似的,她愉快地把脸贴在上面擦着。忽然她灵机一动,急忙仔细地朝那窗帘打量着。
一分钟过后,她把一张沉重的大理石面桌子拖过来,不顾那桌子生了锈的小脚轮吱吱嘎嘎刺耳的抗议声,硬是把它推到窗下,撩起裙子爬上桌子。她踮起脚尖伸手去抓窗帘杆,好不容易勉强够得到手,性急地用手一拉,竟把钉子拔出了,窗帘、窗帘杆什么的,咔嗒一声统统掉到地板上。
好像变戏法似的,客厅的门忽然打开了,露出嬷嬷宽大的黑面孔,脸上的一条条皱纹中显示出满腹的狐疑与极大的好奇。她不以为然地看着斯佳丽,见她站在桌子上,裙子撩到膝盖上,摆好姿势正要往地上跳。嬷嬷见她一脸兴奋与胜利的表情,立刻起了疑心。
“你拿埃伦小姐的东西做什么?”她查问道。
“你为什么要在门外偷听?”斯佳丽反问一句,马上敏捷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把积满灰尘的窗帘从地上收拾起来。
“你管不着,”嬷嬷反驳道,准备跟她干一场,“埃伦小姐的东西,用不着你去动它,看你把窗帘杆都拉掉了,掉在地上。埃伦小姐向来爱惜她的东西,我不能眼看你拿去乱糟蹋。”
斯佳丽转过绿眼睛瞅着嬷嬷,眼睛里充满极度的欢快,简直又成了从前好日子里嬷嬷为之摇头叹息的顽皮小姑娘了。
“快到阁楼上去,替我把那放服装纸样的盒子拿下来,嬷嬷,”她喊道,在她背上轻轻推了一下,“我要做件新衣裳。”
要嬷嬷把她那二百磅重的躯体移动到不论什么地方去,都会叫她光火,更不用说要她上阁楼去,加上她刚才疑心的事已经露出端倪,她心中很是恼怒。她一把从斯佳丽手中抢过那块窗帘,把它紧贴在干瘪的胸脯上,像是抓着什么圣物似的。
“你要是打算拿埃伦小姐的东西去做新衣服,那办不到。只要我还有口气,你就别想。”
女主人脸上露出嬷嬷习惯上称之为“执拗”的表情,顷刻之间,就变成令嬷嬷难以抵挡的微笑。可是这一回她没能骗过这老妇人。她懂得斯佳丽小姐的微笑不过是想哄她让步,她拿定主意在这件事上绝不上她的当。
“嬷嬷,不要那么小气。我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得有件新衣裳。”
“你用不着新衣裳。别人家小姐都没有新衣裳。她们穿着旧衣裳,并不觉得丢人。要是埃伦小姐的孩子愿意穿旧衣裳,人家会像穿绸衣裳一样敬重她的。”
执拗的表情悄悄回到斯佳丽脸上。我的天!这位小姐怎么年纪越大,就越像杰拉尔德先生,越不像埃伦小姐。真怪!
“得了,嬷嬷。你不是不晓得,皮特姑妈写信来说,范妮·埃尔辛小姐下星期六结婚。我自然得去参加婚礼,少不了要件新衣裳。”
“你身上穿的衣裳,并不比范妮小姐的结婚礼服差。皮特小姐的信上说过,埃尔辛家现在也很穷。”
“可是我一定得有件新衣裳,嬷嬷,你不晓得我们多么需要钱。那税款——”
“是的,小姐,纳税的事我全知道,不过——”
“你真的知道?”
“是的,上帝给了我耳朵叫我听,不是吗?何况威尔先生是从来不肯费心把门关上的。”
这么说,所有的事全叫嬷嬷给偷听去了。斯佳丽不明白,这个走起路来连地板都要晃动的大个儿,在偷听人家说话的时候,怎么竟跟潜行的猛兽一般,没出一点声响的。
“好吧,既然你什么全听见了,那么你大概也听见了乔纳斯·威尔克森跟那个埃米——”
“是的,小姐,”嬷嬷答道,眼中闪着怒火。
“那好,嬷嬷,别固执。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为了交税款才到亚特兰大去借钱的吗?这笔钱我非借不可,”她捏紧拳头往另一只手上使劲敲了一下,“看在上帝的面上,嬷嬷,你该明白他们会把我们撵到大街上去,那时我们到哪里去呢?那个害死母亲的贱货埃米·斯莱特里,正一门心思想要搬到塔拉来住,想要睡在埃伦睡过的床上。在这种情况下,你难道还为了窗帘这点小事跟我争个没完吗?”
嬷嬷把身体的重心在两只脚上移来移去,像一只烦躁不安的大象。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就快要被她说服了。
“不是,小姐,我不愿意看见那贱坯睡在埃伦小姐的床上,也不愿意我们被赶到大街上去,不过——”她忽然用责备的目光扫了斯佳丽一眼,“你到底想去跟谁借钱,才一定要穿件新衣裳呢?”
“那个,”斯佳丽不由吃了一惊,“那个不用你管。”
嬷嬷用锐利的目光瞅着她。斯佳丽从小做了错事,枉费心机地找些话来搪塞时,嬷嬷就是用这种看透她肚肠的眼光看着她。斯佳丽对自己的意图开始感到内疚,不由垂下眼睑。
“那么说你要穿件新衣裳,才好去借钱。这话我听起来有点不对劲。而且你还没跟我说去向谁借钱。”
“我什么也不想说,”斯佳丽愤愤地说,“这是我私人的事。你到底给不给我那窗帘?帮不帮我做衣服?”
“好吧,小姐。”嬷嬷轻轻地说。这突如其来的让步引起了斯佳丽的疑窦。“我来帮你做。这窗帘的缎子夹里可以做条衬裙,花边可以改成一副褶边。”
她把丝绒窗帘交还给斯佳丽,脸上闪着一丝狡黠的微笑。
“媚利小姐是不是跟你一起到亚特兰大去,斯佳丽小姐?”
“不,”斯佳丽没好气地答道,预料到嬷嬷将要提出的问题,“我一个人去。”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嬷嬷强硬地说,“可是我要陪着你和你那件新衣裳。是的,小姐,我一步也不离开你。”
霎时间斯佳丽像是预见到,在去亚特兰大的途中以及在跟白瑞德谈话时,无时不有嬷嬷在旁监视着,仿佛隐藏在冥冥之中的三头巨犬76一样。她连忙满脸堆笑,一手搁在嬷嬷的肩膀上。
“好嬷嬷,你真好,肯陪我去做我的帮手。不过这里没有你怎么行?你知道塔拉的里里外外,都少不了你来张罗的。”
“哼!”嬷嬷说,“别尽跟我说好听的,斯佳丽小姐。你的第一块尿布就是我给你垫的,我早就把你摸透了。我说要跟你到亚特兰大去,那就去定了。现在亚特兰大到处是北佬,是刚出来的黑鬼和那一类货色,我要是让你单独跑到那里去,埃伦小姐在坟墓里只怕也不得安宁。”
“可是我是去住在皮特姑妈家里,”斯佳丽竭力想说服她。
“皮特小姐是个好心肠的女人,她以为她什么都懂,其实她是不懂的,”嬷嬷说罢,神态庄严地转身离去,仿佛就此宣告会谈结束。只听她走进过道,大声嚷着,连板壁都震动起来:
“普里西,快快上楼去,到阁楼上把斯佳丽小姐装衣服纸样的盒子拿来,再拿把好剪刀。可不要找一个晚上都不下来。”
“真糟糕,”斯佳丽沮丧地想道,“这下我可有只猎狗在后面盯着了。”
吃过晚饭,收拾掉碗盏,斯佳丽和嬷嬷两人把纸样在饭桌上铺开,苏埃伦和卡琳忙着把窗帘上的缎子衬里拆下,媚兰拿一把干净的头发刷子把丝绒上的灰尘刷掉。杰拉尔德、威尔和艾希礼坐着抽烟,面带微笑看着几个女人手忙脚乱。斯佳丽显得兴高采烈,她的情绪似乎传染给了每一个人,可是谁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只见她容光焕发,眼里闪着光辉,不住开怀大笑。她的笑声使得人人感到高兴,因为大家已经多时不曾听见她这么笑过。杰拉尔德尤其高兴,他目光追随着斯佳丽优美的身姿,也不像平时那么迷迷糊糊。他见斯佳丽从他身旁走过,就要赞许地拍拍她。几个女孩子兴奋的程度,好似在准备参加一场舞会。她们拆着、剪着、缝着,像是在给自己缝制舞衣。
斯佳丽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也可能拿塔拉去作抵押。可是究竟什么叫做抵押?斯佳丽说他们不难从明年的棉花收成中归还这笔钱,还可以有剩余。她说得极其果断,因此大家都没想到要提出什么问题。在问起跟谁借钱的时候,她回答得很俏皮:“谁爱管闲事,谁就要在半路上抛锚。”大家听了都讥笑她一定有个百万富翁朋友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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