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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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了琼斯博罗,转入通向塔拉的红土大道。天边还残存着一抹淡红,朵朵洁白似羽毛的蓬松的云彩边上,镶着金黄色和浅绿色。乡间黄昏的寂静,如同在做祷告时一般。她想,这几个月以来,她离开了这乡间清新的空气,这耕耘过的土地,这甜蜜的夏日夜晚,日子不知怎么竟能被她熬过来的?这湿润的红土多么芳香,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她真想下车捧起一掬土放在掌心里。大路两侧红土的浅沟挂满的忍冬花在雨后散发出袭人的香味,是世上最沁人心脾的。头顶上,一群燕子突然穿梭似的掠过,路面上,一只受惊的兔子急速地穿过,它的雪白的短尾像是鸭绒粉扑噗噗地在跳动。他们一路向前,两旁都是棉田,棉花长势良好,一丛丛绿株茁壮地挺立在红土地里,斯佳丽看了心里好不喜欢,这一切多么美好,那沼泽地上灰蒙蒙的轻雾,那红色的土地和健壮的棉株,那斜坡上一行行弧形的田畦,那似高墙般屏蔽着一切的一排排黑松!她怎么竟能在亚特兰大呆得那样长久呢?
“斯佳丽,在我跟你谈有关奥哈拉先生的事之前——我想在我们到家之前把一切都说给你听——有一件事我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现在我把你看成是一家之主了。”
“什么事,威尔?”
他转过温和而冷静的目光朝她注视了片刻。
“我只是想请你同意我跟苏埃伦结婚。”
斯佳丽听了猛吃一惊,急忙抓住坐板,几乎往后面倒下去了。跟苏埃伦结婚,她自从把弗兰克从苏埃伦手中夺过来以后,从来没想到过有谁会跟她结婚。谁会愿意娶苏埃伦呢?
“我的天,威尔!”
“那么我就当作你是并不反对的了。”
“反对?不。不过——威尔,你真叫我吃惊,跟苏埃伦结婚?威尔,我一直以为你是爱着卡琳的。”
威尔把目光盯在马的身上,抖了抖缰绳。他的侧影并没有变化,可是她觉得他在微微叹息了。
“我也许是爱过的。”他说。
“那么,是她不想要你吗?”
“我从来没有问过她。”
“哦,威尔,你真傻。问她去。她是抵得上两个苏埃伦的。”
“斯佳丽,塔拉的事有许多你并不知道。最近几个月来,你对我们是不怎么关心了。”
“我不关心你们,是这样吗?”她骤然光火起来,“你以为我在亚特兰大干些什么呢?成天乘着四匹马拉的马车去兜风,去参加舞会吗?难道我没有按月寄钱给你们?没有给塔拉纳税,没有给塔拉修理房顶,购买耕犁和骡子吗?难道我没有——”
“得啦,别冒火,收起你那爱尔兰人的脾气,”他沉着地打断了她的话,“要说你在干些什么,那我心里最清楚,你干的事足足抵得上两个男人。”
她稍稍平息了一点,问道:“那么,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噢,你让我们有房子住,有东西吃,这我不否认,可是你很少关心这里每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是怪你,斯佳丽,你就是这么一个人,对别人心里的想法,从来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不过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我始终不曾向卡琳小姐求过婚,因为我明白她是不会答应我的。她一直像是我的小妹妹,而且我相信,她跟我说话,比跟世界上任何其他人说话都更坦率。可是她一直未能忘情于那死了的小伙子,今后也永远不会忘情于他。我不妨对你直说,她正打算到查尔斯顿进修道院去。”
“你在开玩笑吧?”
“不,我知道这会叫你吃惊,可是我正为了这事想请求你,斯佳丽,不要去跟她争辩,不要责骂她,也不要耻笑她。由她去吧。她需要的就只有这个。她的心已经碎了。”
“可是上帝!心碎的人多的是,可谁也没想到要上修道院去。就拿我来说吧,我就曾经失去过一个丈夫。”
“可是你并没有心碎,”威尔平静地说道,一面从车板上拣起一根稻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他的话使得斯佳丽一下子失去了锐气,像往常一样,凡是听人说破真情,不管多么不中听,她天性中诚实的一面总迫使她予以承认。她沉默了片刻,想让自己适应一下卡琳要当尼姑的这个念头。
“答应我不要埋怨她。”
“哦,好的,我答应,”说着她朝他看看,她觉得对他有了新的理解,同时又带有几分惊异。威尔爱过卡琳,到现在还帮她说话,为她的退隐铺平道路。可是他却要跟苏埃伦结婚。
“嗯,那么苏埃伦又是怎么回事?你并不爱她,对吗?”
“噢,我爱的,我有几分爱她,”他说着把稻草从嘴里拿下来,细细地看着它,像是极感兴趣似的,“苏埃伦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斯佳丽。我相信我们能相处得很好。苏埃伦唯一的烦恼就是需要有个丈夫和几个孩子,这正是每个女人所需要的。”
大车在布满车辙的道路上颠簸向前,大约有好几分钟,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斯佳丽则心里在不住地翻腾。她觉得不能看表面现象,像威尔那样性情温和、说话轻声细语的人,居然要跟爱唠叨而喋喋不休的苏埃伦结婚,其中必有更为深刻,更为重要的原因。
“你没有把真实的理由告诉我,威尔。如果你认为我是一家之主的话,那么我应该有权利知道。”
“你说得不错,”威尔说,“我想你是能够理解的。我离不开塔拉。塔拉是我的家,斯佳丽,是我唯一真正的家,我爱塔拉的一草一木。我为塔拉工作,就好像为我自己的家工作一样。一个人若是在那儿工作久了,他就会产生爱屋及乌的感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听说他同样爱着她顶顶喜爱的塔拉的一切,因而对他由衷地涌起一阵热烈的感激之情。
“我是这样想的。你父亲去世以后,卡琳要去当尼姑,这里就只剩下苏埃伦跟我两个人。我若是不跟她结婚,就不便在塔拉再住下去。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议论,你是不会不知道的。”
“可是——可是威尔,还有媚兰和艾希礼——”
听见提起艾希礼的名字,威尔转身瞅着她,那浅灰色的眼睛显得深不可测。这时斯佳丽重又感觉到,威尔对于她和艾希礼之间的一切,全都知道,全都理解,只是既不表示责难,也不表示赞同。
“他们就快要离开了。”
“离开?上哪儿?塔拉是你的家,也是他们的家。”
“不,塔拉不是他们的家。艾希礼正是为了这苦恼着。这里不是他的家,而且他觉得他干的活并不足以养活他自己。他干起农活来,简直糟糕透了,这他自己也明白。凭良心说,他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做,可是他天生不是这块料,这一点你知道得跟我一样清楚。要他劈木柴,他说不定会把脚砍下一块来。要他在田里把犁,他不见得比小博把得更直。关于种庄稼的事,要是把他不懂的地方统统写出来,足足可以写一本书。这不能怪他。他生来本不是干这一行的。可是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却住在塔拉靠一个女人的周济过活,而且无以为报,就难免不感到苦恼了。”
“周济?他有没有说过——”
“不,他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你是知道艾希礼的。可是我看得出来。昨天夜里我们守着你爸爸灵床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已经向苏埃伦求过婚,并且得到了她的同意。艾希礼听了便说,这样一来他倒可以得到解脱了。因为他一直住在塔拉,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奥哈拉先生去世以后,为了免得别人说我跟苏埃伦的闲话,他和媚利小姐就只好继续住下去。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说他打算离开塔拉另找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在哪儿?”
“我说不准他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过他说他打算到北边去。他有个北佬朋友住在纽约,曾写信给他,邀他到一家银行里去工作。”
“哦,不!”斯佳丽从心底里喊出来。威尔听见这声喊,又以他那深不可测的眼光朝她一瞥。
“他若是真的去北方,说不定对他一切都会更好。”
“不!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她的思潮在狂热地翻腾。艾希礼不能到北方去!要不她也许再见不着他了。自从经历过果园里那注定命运的一幕以后,她虽然已经有几个月不见他的面,也不曾跟他单独说过话,她却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他,她也一直来并不因为他住在自己的家里而感到高兴。她每寄一块钱给威尔,都会想起这钱能使艾希礼的生活有所改善而感到快慰。不错,干起农活来,他完全是个门外汉,可是她不无自豪感地想道,他生来不是干农活,而是治理别人的,他应该住大房子,骑好马,读诗书,使唤黑奴。而现在他虽没有大房子可住,没有好马可骑,没有黑奴可供使唤,也很少有书本可读,但是艾希礼并不因此而有所改变。他本来就不该种田劈柴的,难怪他想要离开塔拉了。
可是她不能让他离开佐治亚州。必要的话,她会逼着弗兰克把他店铺里站柜台的伙计辞掉,叫艾希礼顶替他。可是,不——艾希礼既然不该站在犁把后面耕地,自然也不该站在柜台后面做买卖。威尔克斯家的人怎么好去做一个店员!哦,绝不能那样!得另外找个别的事——咦,对了,到她自己的锯木厂里去!这念头使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可是他会不会接受呢?会不会还认为这是她对他的一种施舍呢?她一定得想办法叫他相信这是他在帮她的忙。她要解雇约翰逊先生,叫休去管那家新厂,老厂就交给艾希礼负责。她要向他解释说,弗兰克身体不好,店里的事情又忙,没有办法帮她。她还可以把怀孕的事作为另一个理由,说明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
她要让他明白,在现在这个时刻她实在少不了他。他若是愿意接手,她愿意把工厂的一半产权归他——她愿意给他任何东西,只要能看到他脸上重现明朗的笑容,只要能有机会从他的眼中看不到戒备的神色,说明他依然在爱着她。可是,她答应自己,绝不,绝不再挑逗他说出爱那个字眼来,绝不再逼迫他舍弃他比爱情还更看重的那种愚蠢的荣誉。她一定得十分婉转地让他知道她的决定,要不他会因害怕重演上回那可怕的一幕而拒绝她的。
“我能在亚特兰大给他找个工作。”她说。
“噢,那是你跟艾希礼的事,”威尔说着又把稻草放进嘴里。“驾!舍曼97。斯佳丽,在我把你爸的事告诉你之前,我还要求你一件事。我求你不要责怪苏埃伦。现在事已如此,不论你拿她怎么样,反正奥哈拉先生也回不来了。再说她确实出于真心想把事情尽量办好。”
“我正要问你,苏埃伦到底怎么啦?亚历克斯说她该吃鞭子,真叫我莫名其妙。她到底干了什么啦?”
“不错,她的行为把大家都惹火了。今天下午我在琼斯博罗所碰到的人,没有一个不说,若是下回见到她,非把她脑袋砍下来不可。不过再过些时候,他们的气大概就会消了的。喏,答应我不要责怪她。奥哈拉先生躺在客厅里尸骨未寒,我不希望看见你们今晚就争吵起来。”
“他”不希望看见争吵!斯佳丽愤愤地想道,好像塔拉已经是属于他的了!
于是她想起杰拉尔德已长眠在客厅里,她突然哭了,哭得抽抽咽咽,凄苦万状。威尔伸出一条手臂搂着她,让她靠近他身边感到舒服些,然而没有开口跟她说什么。
天色愈来愈暗,大车在路上慢慢地颠簸着。她靠在他的肩头,帽子侧向一边。两年以来,她几乎把杰拉尔德给忘了。那茫然的老人,成天凝视着门口,等待着永远不会出现的亡妻。此刻,她重新记起他来,记起他充沛的精力,记起他鬈曲的白发,记起他洪亮的哭声,记起他索索的脚步声,他拙劣的笑话,和他那宽阔的胸襟。她记起在她小时候,她这个性子暴烈的父亲在她眼里,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他骑马跳篱笆的时候,把她带在马鞍上,在她调皮的时候,会抱她起来打她,可是听她一哭,又拿出二角五分的银币,哄她安静下来。她记起他每回从查尔斯顿或者亚特兰大回来,总要带来许多不恰当的礼物。她又记起每逢琼斯博罗法庭开庭的日子,他总要到凌晨时分方才回家,喝得酩酊大醉,见篱笆便纵马一跃而过,还放开嗓门唱着《佩上绿徽章》98,第二天早上见到埃伦时,又不免要脸红。想到这里,她的泪痕中现出一丝微笑。唉,他现在总算能够跟埃伦在一起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写信,通知我他病了呢?那我就可以快点赶来——”
“他没有生病,一分钟也没病过。给,亲爱的,把我的手帕拿去,听我把一切都告诉给你。”
她拿他的大手帕擤了擤鼻子,她从亚特兰大来时,连手帕也没带。随后她重新靠进威尔的臂弯。威尔可真好,从来不会心烦意乱。
“喏,是这样的,斯佳丽。你一直不断地寄钱给我们,艾希礼和我把税款付了,还买了骡子种子什么的,又买了几头猪,几只鸡。媚利小姐把鸡喂养得好极了。是的,媚利小姐是个好女人,是真的。可是我们买了这些东西以后,就没有余钱给姑娘们买衣服和装饰品了。大家对这个都没什么意见,只有苏埃伦心里不乐意。”
“媚兰小姐跟卡琳小姐成天呆在家里,穿着旧衣服,好像还感到自豪似的。可是苏埃伦你是知道的,斯佳丽。她若是没有件像样的衣服,那是怎么也不习惯的。我每回带她上琼斯博罗或者费耶特维尔去,她不得不穿旧衣服时,便显得难以忍受,尤其是她见到那些拎包投机家的女人,穿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被解放者局里那班该死的北佬,他们的女人竟都穿得那么漂亮!我们县里的女人,穿着难看的旧衣服进城,其实是一种自尊心的表现,说明她们不仅不在乎,而且以穿旧衣服而自豪。可是苏埃伦却办不到。她想要一辆马车,她说你已经有了一辆。”
“可是我这并不是一辆四轮马车,不过是一辆两轮单座车罢了。”斯佳丽气愤地说。
“好吧,这姑且不去说它。我不妨告诉你,她对你跟弗兰克结婚的事,始终未能忘怀。我想这自然不能怪她。你知道跟自己的妹妹来这一手,委实是一种卑鄙的行径。”
斯佳丽猛然坐直身子,狂怒得如同一条响尾蛇准备出击之势。
“卑鄙的行径,是吗?我很感谢你,话居然说得这样文明。我问你,威尔·本亭,他若是宁愿要我,不想要她,我又有什么法子?”
“你是个精明能干的姑娘,斯佳丽。我觉得你是能够使得他挑中你的。女孩子都有这种本领。我猜你诱惑过他。你若是想俘虏谁,那是一定会成功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苏埃伦的情人。喏,就在你到亚特兰大去的头一天,她还收到他一封信,甜言蜜语一大堆,还说等他再多攒些钱便打算跟她结婚。她把这封信给我看了,所以我才知道。”
斯佳丽不吭声了。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所以无话可说。她万万没有料到,坐下来对她进行审判的,不是别人,竟是威尔。何况她对弗兰克扯谎,自己良心上从来不曾感到过愧疚。一个女孩子连个情人也保不住,失去了他也是活该。
“得了,威尔,别那么小心眼,”她说,“假如苏埃伦跟他结了婚,你以为她会花一分钱用在塔拉和我们身上吗?”
“我刚才是说,你如果想要他,你就一定会成功的。”威尔说着,转过身咧开嘴朝她平静地一笑,“不错,那样我们就不用想拿到弗兰克一分钱。可是这并不能为你开脱,卑鄙的行径总归是卑鄙的行径,如果你想以手段为目的辩护,那么这事与我无关,而我也没有资格抱怨。可是自那以后,苏埃伦就成了个大黄蜂。我认为这并不是因为她深深地爱着弗兰克,而是因为她的虚荣心受到伤害。她一直在说你穿着好衣服,坐着四轮马车,住在亚特兰大城里,她却冷清清地被埋没在塔拉。她爱出门作客,参加宴会和穿着漂亮的衣服,这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想怪她,女人大抵都是像她那样的。”
“嗯,大约一个月以前,我带她到琼斯博罗去。到了那里以后,我去办我的事,由她自己去看望朋友。回家的时候,她依然还像个小耗子似的,可是我看出来她非常激动,简直欣喜若狂。我还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人打算向她求——或者听了什么有趣的新闻,所以没把她放在心上。在回来后的大约一个星期里,她一直很兴奋,很有精神,话却不多,她还去看过凯思琳·卡尔佛特小姐——提起她来,斯佳丽,你真能把眼睛都哭瞎了呢!可怜的姑娘,她嫁给那个没出息的北佬希尔顿,真还不如死了的好。你晓得吗?他把房子抵押出去,又没钱赎回来,只好打算离开那地方了。”
“不,我不晓得,也不想晓得。我要晓得关于我爸的事。”
“好吧,下面我就要谈到他,”威尔耐心地说,“那天她从凯思琳小姐家回来以后,便说我们全把希尔顿看错了。她把他叫做希尔顿先生,说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可是我们只觉得她可笑。从那时起,她下午就经常带着你爸出去散步,有好多次我从田里回来,都看见她跟你爸两个人坐在坟地的矮围墙上,挥舞着双手起劲地在对他说些什么。老人只是迷惑不解似的瞅着她,不时摇摇头。你是知道他的情况的,斯佳丽,他现在一天比一天糊涂,连他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们是些什么人,都不大弄得明白了。有一回,我见她指着你妈的坟墓,你爸就哭了。后来等她进了屋,我见她满面春风,兴奋异常,便找她谈了一次话,说得很不客气。我说:‘苏埃伦小姐,你干吗要拿你妈来折磨你爸呢?他几乎不知道她已是去世了,你这不明明是故意提醒他吗?’她听了我的话,只把头一扭,笑了笑说:‘管你自己的事吧。几天后你知道我所做的事,你一定会高兴的。’昨天晚上媚利小姐对我说,苏埃伦曾把她的计划说给她听过,可是她当时并没有当真。她说这件事她对我们谁也没说过,因为她一想起这个主意,就觉得不是滋味。”
“什么主意?你怎么老是把话说到题外去?我们已经一半路走过了。我要晓得爸的情况到底怎样。”
“我不是正在说吗?”威尔说,“现在我们已经离家很近,我看我们不如停下来等我把话说完了吧。”
他勒住缰绳,马停下步来,喷着鼻息。那里有一道枝叶蔓生的山梅花树篱,正好标志着麦金托什家的地界。斯佳丽从幽暗的树底下望过去,见几根高大的烟囱似鬼影憧憧,依旧竖立在寂静的废墟后面。她见此情景,心里真希望他把车停在另一个地方。
“喏,关于她的主意,总的说来,就是想叫北佬赔偿他们烧掉的棉花和牵走的牲口,以及他们拆掉的篱笆和谷仓。”
“要北佬赔偿?”
“你没听说过吗?北佬政府这一阵子对于拥护他们的南方人,正在把他们所受损失的全部财产,都给予赔偿。”
“当然我听说过,”斯佳丽说,“可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照苏埃伦看来,有很大的关系。那天我带她到琼斯博罗去,她到麦金托什太太那里闲聊天。她见麦金托什太太穿着一身漂亮衣服,便忍不住问起她来。于是麦金托什太太神气活现地对她说,她丈夫怎样向联邦政府提出申请,要求赔偿他们被毁掉的财产,说他们是北佬的忠实的拥护者,从来没有以任何形式给南方邦联帮助和慰劳。”
“他们对任何人都从来没有帮助过,”斯佳丽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些苏格兰爱尔兰的杂种!”
“嗯,你的话也许是对的,我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不过反正政府给了他们,呃——我记不起到底是几千块钱,总之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款子。苏埃伦一听便动了心,回来后她把这事整整想了一个星期,可是跟我们谁也没有谈起过,因为她知道我们准会笑话她。可是她总得找个人商量商量,于是她就去凯思琳小姐家。那个该死的希尔顿给她出了许多点子,他说你爸不是本县出生的,他自己从来没有打过仗,也没有儿子参过军,他又没有在南方邦联的政府里任过职。照这种情况,奥哈拉先生勉强可以算是个北佬的忠实拥护者。苏埃伦听了他这一通胡说,回到家里,便开始在奥哈拉先生身上下功夫。我敢打赌你爸有一半时间甚至连她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正是她所指望的,她想让你爸糊里糊涂地向北佬政府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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