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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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丽看了看那几间丑陋的小木屋,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一种不祥之兆,这情况在休·埃尔辛经营时是没有的。这里似乎给她一种荒芜、与外界隔绝的感觉,令她不寒而栗。这几个犯人现在完全在加勒格尔的掌握之中,他用鞭子抽他们也好,不管用什么别的办法虐待他们也好,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犯人多半不敢在她面前诉苦,怕她走后会遭到更厉害的处罚。
“这几个人看起来很瘦。你到底有没有让他们吃饱?真是天晓得,我在他们伙食上花的钱是足够把他们养得像大肥猪一样的。单单面粉和猪肉两样上个月就花了我三十块钱。晚饭你给他们吃些什么?”
她走到厨房门口朝里面张了一眼,是一个黑白混血的胖女人正俯身在一只满是铁锈的炉子上,看见斯佳丽,向她行了个礼,又继续搅拌那锅里煮着的黑眼豆。斯佳丽知道加勒格尔已跟这女人同居,但觉得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除了那锅黑眼豆外,她看见还有一平锅玉米饼,别的什么也没有。
“另外没别的给这些人吃吗?”
“没有,太太。”
“豆子里有没有加点腌猪肉呢?”
“没有,太太。”
“豆子里也不放点熏猪肉吗?黑眼豆里不加点熏猪肉是很不好吃的。吃下去也不长力气。为什么不加熏猪肉呢?”
“加勒格尔先生说用不着放猪肉。”
“你得加点熏猪肉。你们的食品放在哪里?”
那黑女人一双惊惶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走到一具小壁橱前,那就算是食品间了。斯佳丽打开橱门一看,里面有一桶开着的玉米粉,一小袋面粉,一磅咖啡,一加仑罐装高粱糖浆,还有两只火腿。其中一只放在架子上,刚煮熟不久,只切掉一两片。斯佳丽转身对加勒格尔大发雷霆,可是对方却睁着愤恨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我上星期差人送来的五袋白面粉到哪里去了?还有那袋糖和那咖啡?我还差人送来五只火腿,十磅腌猪肉,另外天晓得还有多少蒲式耳108的山芋和马铃薯。你说,它们到哪里去了?这许多东西,你哪怕一天给他们吃五顿,一星期总也吃不完的。你把它们给卖掉了。那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是个贼!你把我的好食品卖掉,把钱塞进你自己的腰包,给他们吃干豆和玉米饼。难怪他们一个个都变得那么瘦!你让开!”
她猛地从他身旁冲到房门口。
“你,最尽头的那一个——对,就是你!你过来!”
那犯人站起身很不灵便地向她走来,脚镣铛锒铛锒地响着,脚踝上的皮给擦破了,红红的一片。
“你上次吃火腿是哪一天?”
那人低下头看着地面。
“你说呀。”
那人垂头丧气地还是不开腔。末了他抬头以哀求的目光瞥了斯佳丽一眼,又把头低下。
“不敢开口,呃?好吧,到壁橱那里把架子上的火腿拿来。丽贝卡,把你的刀给他。你把火腿拿去,跟他们几个人分了吃掉,丽贝卡,你给他们做点软饼,煮点咖啡。多给他们点高粱糖浆。马上动手,让我看着你做。”
“那是约翰尼先生私人的面粉和咖啡,”丽贝卡害怕地讷讷说道。
“约翰尼先生的,好哇!我看那火腿大概也是他私人的。你照我的话去做,快点。约翰尼·加勒格尔,跟我到外边马车那儿去。”
她大步走过到处是垃圾的院子,爬上马车,见那几个犯人在一片片地扯下火腿,贪馋地往嘴里塞,像是生怕人家从他们手里抢走似的,这才使她的怨气稍稍有所平息。
“你是个少见的流氓!”她怒火满腔地嚷道。约翰尼站在车轮旁,脸色阴沉,帽子推到脑后。“你得把我买食物的钱赔还给我,从现在起,我每天发放吃的东西,不像以前那样按月发放,让你甭想再捣鬼。”
“反正我再也不在这里了,”约翰尼说道。
“你是说你想辞职不干吗?”斯佳丽刚想喊出:“你滚,滚了也好!”终于还是冷静下来没有说出声。若是约翰尼真的辞职,那么她怎么办?现在厂里的木材产量比起休经营时要多一倍。她最近刚接到一笔订货,是她接到的订货中最大的一笔,又是一笔紧急订货,必须及时送到亚特兰大。倘若约翰尼辞职,那么谁能接替他的位置呢?
“是的,我要辞职。当初你是叫我到这里来全面负责的,你只要我生产尽可能多的木材,并没有告诉我应该怎样管理工厂。现在我仍不想你来插手厂里的事。我怎样生产木材不关你的事。我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可让你指责的地方。我替你赚钱,我拿我的工资。另外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能赚的钱当然要赚。现在你跑到这里,横加干涉,当着犯人的面质问我,使我失去威信,那么你叫我今后怎样维持纪律?我以后还能碰他们一下吗?这些懒鬼根本就不配好好对待他们。不给他们吃饱有什么大不了?他们本来就不配吃好东西。现在你看着办,要么你不要来干预我的事,要么我今晚就辞职不干。”
他板着的脸硬得像燧石,斯佳丽感到为难了。倘若他今晚辞职,那她怎么办?总不能整夜不回家留在这里看着犯人吧?
约翰尼从她的眼色中看出她进退两难的样子,于是他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像刚才那么生硬,说话的语气也显得从容悦耳了:
“时候不早了,肯尼迪太太,你还是赶快回家吧。我们总不见得为了这点小事就闹别扭吧?你下个月从我工资里扣掉十块钱,这事我们就算了结了吧。”
斯佳丽的眼睛不情愿地看着那几个正在大啖火腿的可怜犯人,她又想到躺在漏风的棚屋里的生病的犯人。照说她该叫约翰尼·加勒格尔滚蛋,他是个贼,是个残酷无情的人。她不在的时候,他对待那些犯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可是,另一方面,他又非常精明能干。而她现在需要的正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好吧,她现在不能不用他,他正在为她赚钱。反正她留神着让犯人能吃饱肚皮就算了。
“我要扣掉你二十块钱,”她简短地说,“其余的事我明天早上再来跟你谈。”
她拿起缰绳,心里明白明天是没什么好谈的。这件事其实已经告一段落,约翰尼对此也心照不宣。
她赶着马车,沿小路走向迪凯特大道时,她的良心和她对金钱的欲望在一路上斗争着。她知道她不该把几条生命交给那个小个子约翰尼摆布。万一其中有一个人死于非命的话,她同样负有罪责,因为她是在知道他的暴虐情况后仍旧继续把他们交给他管的。可是另一方面——不错,从另一方面看,一个人根本不应该犯法。既然犯了法被关押起来,那么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了。这么一想,她良心上的压力稍微减轻了一点,可是那些囚犯呆滞的脸孔一路上还是不时地在她心头闪现。
“哦,我以后再想吧,”于是她决心把这方面的思绪推进她心头的破烂储藏室,砰地把储藏室的门关上。
斯佳丽到达贫民区外面大路的弯道上时,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周围的树林里一片黑暗。太阳落了山,一阵凉气上升,冷风从林间穿过,枯枝被劈啪折断,败叶随风沙沙作响。她从来不曾这样晚还在外面,心里有些不安,但愿立即到家。
她不见大个子萨姆的人影,勒住缰绳等他,心里却在嘀咕,怕他会不会已经让北佬给逮住了。随后从棚户区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她这才松了口气。她一定得数落他几句,不该要她等候着他。
可是等来人转过弯道,她一看却不是萨姆。
来人有两个,一个是白人,身材高大,衣服破烂,另一个是黑人,矮矮胖胖,肩背蜷缩着活像头猩猩。斯佳丽赶紧在马背上狠狠抽了一记,同时拔出手枪。那马刚要起步,那大汉猛一挥手,马惊退了。
“太太,”他说,“给我一个银币吧,我饿坏了。”
“闪开,”她说,尽量保持镇定,“我没带钱。驾!”
那人倏地一下紧紧地抓住马笼头。
“抓住她!”他对那黑人嚷道,“她的钱大概揣在怀里。”
接下去的事就像是梦魇一般,发生在一刹那之间。她迅速拔出手枪,可是本能告诉她不要对着那白人开枪,以免误中了自己的马。这时那黑人已经向马车奔过来,一张黑脸歪扭着,嘴巴咧开,眼睛斜睨。斯佳丽忙对准他开了一枪,这一枪打中没有她并不知道,只觉得她的手随即被人抓住猛地一扭,手枪脱手,连手腕也差点给扭断了。转眼间那黑人已到她身边,身上散发出一股恶臭,一面伸手想把她拽下车来。斯佳丽用她另一只自由的手拼命抵挡,用指甲尖抓他的脸。接着她感觉到他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又听到咝的一声,她的胸衣被他从领口一直撕裂到腰际,一双手又在她两个乳房之间摸索着。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恐怖和嫌恶,像个发疯的女人尖声狂叫起来。
“捂住她的嘴!拖她下来!”那白人嚷道,那黑手伸到她脸上。她先狠命将那手咬了一口,又接着尖声叫喊,同时她忽然听见那白人在咒骂,她知道有第三者来了。这时那黑人放松手,猛地跳开了,原来是大个子萨姆赶到了,他在袭击那黑人。
“快跑,斯佳丽小姐!”萨姆一边跟那黑人格斗,一边大声喊着。斯佳丽浑身颤抖着,嘴里还在尖叫,同时一把抓住缰绳和马鞭,使劲挥动。那马一跳就奔跑了,斯佳丽觉得轮下有个障碍物,是个柔软的东西。那正是被萨姆打翻在地躺在马路当中的那个白人。
她心里恐怖至极,拼命抽打着马,马被抽得稳不住脚步,弄得马车东摇西晃。她在恐怖之中,又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在追赶,吓得她对着马儿尖声怪叫,要它跑得更快些。她绝不能再叫那黑鬼抓住。倘若再让那黑鬼的手碰上她的身子,她宁可死了为好。
只听后面有人大声喊道:“斯佳丽小姐!停住!”
她没有放松缰绳,先颤抖着回头一看,只见大个子萨姆在大路上飞跑着,两条长腿像两根被使劲推动着的活塞。她这才勒住马头。他赶到爬上车,庞大的身躯把斯佳丽挤到一边。他脸上淌着血和汗,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受伤没有?他们伤害了你吗?”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可是看见他的眼光瞥了她一下就急忙转移掉,她马上明白她的紧身衣被扯到腰际,胸脯裸露着,连紧身褡也看得见了。她急忙把扯破的地方抓着遮住胸口,低下头呜咽地哭个不停。
“把缰绳给我,”萨姆说着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吆喝一声,“马儿,快跑吧!”
马鞭啪地一响,马便向前狂奔,马车随时有可能被颠进路旁的沟中。
“我希望那黑鬼已被我打死,不过我没看清楚,”他喘着气说,“他若是伤了你,斯佳丽小姐,我就回去叫他一定活不了。”
“别——别——快赶路吧。”她啜泣着说。
第四十五章
当晚弗兰克把斯佳丽、皮特姑妈和两个孩子送到媚兰家里后就跟艾希礼外出了。斯佳丽心里又气又伤心。他怎么今天晚上居然还要去参加政治集会,什么政治集会!竟就在这天晚上,她受人袭击险遭不测,他还要外出!他这人真薄情,真自私。可是,刚才萨姆送她哭着到家,她的胸衣被撕裂到腰际,弗兰克却表现得出奇地平静。听她哭诉事情的经过时,他甚至连一次也没有捋他的胡子。只是好声好气地问道:“亲爱的,你受伤没有——只是吓坏了吧?”
她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加上心里气恼,竟答不上话来。萨姆在旁代她回答说她不过受惊罢了。
“他们正在扯她的衣裳,我就赶到了。”
“你真是好样的,萨姆,今天的事我决忘不了你。你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是的,你把我送到塔拉去,越快越好。北佬正在抓我。”
弗兰克静静地听他讲述,没有向他发问。他脸上的神情,就跟那次托尼深夜敲门求救时一模一样,仿佛这是桩只有男子汉才能办的事,既要尽量少费唇舌,亦不宜感情用事。
“你坐上马车。我今晚叫彼得送你到拉夫雷狄,你可躲在树林子里,等天亮时你就搭早班火车到琼斯博罗。这样比较安全……好啦,宝贝,别哭啦。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又没有真的受伤。皮特小姐,可不可以把你的嗅盐给我,嬷嬷,你去给斯佳丽小姐拿杯葡萄酒来。”
斯佳丽忽又放声大哭,这一回大哭是因为她很愤怒。她本来希望弗兰克看到她这副模样,会好言安慰她,会怒火中烧,会声称要为她复仇。她甚至宁可他对她大发雷霆,说他早就警告过她,迟早会出这样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漠不关心,把她遭到的危险,看得这么轻描淡写。他对她很温存,很亲切,然而却那么心不在焉,像是有什么重大的心事似的。
原来那重大的心事不过是个小小的政治集会!
他叫她换好衣服,说要护送她到媚兰家里,晚上跟媚兰在一起,她听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应该明白她经历的事多么可怕,他应该明白她神经受了刺激,身子疲惫不堪,需要的是温暖的床和毯子,要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要到媚兰那儿去。她需要有块热砖头焐她的脚,一杯热甜酒驱散她的恐惧。他倘若真的爱她,那么哪怕今晚有天大的事,他也不该扔下她管自己往外走。他应该在家里陪着她,一遍一遍地跟她说,要是她不幸出了事,他也不愿意活了。好吧,等他晚上回家以后,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一定要把她满肚子的委曲诉说给他听。
每逢弗兰克和艾希礼一起外出,两家的女人便聚在媚兰家做针线。今晚上她的小客厅里跟往常一样宁静,在炉火照耀下显得温暖而愉快。桌上的灯盏发出暗淡的黄光照在四个女人光洁的头发上。她们都在埋头做针线,四条裙子适度地展开着,八只小脚优雅地搁在脚凳上。从隔壁开着门的育儿室传来韦德、埃拉和小博均匀的鼻息声。阿奇坐在壁炉旁的凳子上,背对着壁炉,嘴里一边塞着烟草块,手里拿着一块木头在起劲地削着。这个形容可怖的肮脏老人和那四个衣着整洁的女人在一起,相形之下,就仿佛一只凶恶的灰毛看门狗守着四只小猫似的。
媚兰柔和的声调中带有愤慨,娓娓地讲述女竖琴手协会的人因对下一次演奏会的节目跟男声合唱团的意见不合有点意气用事,今天下午特地来找她声称打算完全脱离亚特兰大音乐协会。媚兰好不容易凭她的外交手腕说服她们推迟她们的决定。
斯佳丽此时,哪里有心思听她讲这些。她真恨不得喊出声来:
“哦,该死的女竖琴手!”她想跟大家谈谈她的可怕经历。她急于要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给她们听,叫她们听了心惊胆怕,分担一部分自己心里的恐惧。她还想告诉她们,自己刚才表现得多么勇敢,想用自己的话使自己相信,自己确实曾临危不惧。可是她只要一提起这个话题,媚兰总是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她不感兴趣的事情上。这简直叫斯佳丽心烦得难以忍受。她们怎么都跟弗兰克一样讨厌。
她刚刚逃脱了一场可怕的厄运,她们怎么竟无动于衷?她想把胸中的委曲一吐为快,可是她们竟连普通的礼貌也毫无表示。
今天傍晚发生的事,确实对她震撼极大。她只要想起大路边树林阴影里那张窥视着她的邪恶黑脸,就会吓得浑身颤抖。她想起那只在她胸口乱摸的黑手,倘若萨姆不及时赶到,真不堪设想!这时,她头低着,紧紧地闭上眼。她坐在和平安静的房间里做着针线和听着媚兰说话,时间愈长,她的神经愈紧张。她觉得它仿佛是绷紧了的班卓琴弦,随时都有可能啪的一声断裂似的。
阿奇削木头的声音吵得她心烦,她向他皱起眉头。她忽然觉得奇怪,阿奇今天坐着削起木头来了。平时他担任守卫,总是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睡觉,他的长胡子随着沉重的鼾声一起一伏。更奇怪的是媚兰也好,因迪也好,听凭他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弄得满是木屑,却不叫他在地板上垫一张纸头,好像她们都视而不见。
她正看着他的时候,阿奇忽然转身往炉火里吐了一口烟草汁,声音非常之响,吓得因迪、媚兰和皮特姑妈三人都跳起来,像是听到炸弹爆炸似的。
“你用得着吐得那么响吗?”因迪大声嚷道,显得她的神经受到了惊扰。斯佳丽惊异地看了她一下,因为因迪从来都是很能自我克制的。
阿奇回看了因迪一眼。
“我想我用得着,”他冷冷地回答了一声,他又吐了。媚兰稍稍皱起眉头瞥了因迪一眼。
“我从前见爸爸不嚼烟草,心里一直觉得很高兴,”皮特开始说道,谁知媚兰一听,眉头锁得更紧,竟用斯佳丽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尖刻语气说道:
“哦,别说啦,姑妈!你这人真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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