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校对)第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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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皮特把针线放在膝上,受了委屈似地撅起嘴巴,“我说你们两位今晚上怎么啦?你跟因迪怎么变得这么浮躁起来啦?”
没人答她的腔,媚兰甚至没有因为刚才说话冒犯了她而向她表示歉意。她低下头继续做她的针线,手上的动作,比平常要猛些。
“你的针脚有一英寸宽呢,”皮特得意地说,“你得全部拆掉重缝。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媚兰还是没有答话。
她们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啦?斯佳丽想道,会不会只顾自己心里害怕,没有留神到她们的事?不错,媚兰虽然想让今天晚上看起来跟她们在一起度过的五十个晚上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由于今天傍晚的事使她们受了惊吓,气氛总不可能不有点异样。斯佳丽窥视她们几个,却正好碰到因迪的目光。因迪久久的一瞥是在打量着她,冰冷的眼光深处含有比憎恨更为强烈、比轻蔑更令人难堪的因素,这使斯佳丽很不安。
“看她那模样,好像她认为今天发生的事全都是我咎由自取,”斯佳丽愤愤地想道。
因迪的目光转移到阿奇脸上,刚才嫌他烦扰的神色全消失了,代之以一种隐藏着的焦灼的询问。可是阿奇并没有看她,而在盯着斯佳丽,目光跟因迪一样冷冰冰地含有敌意。
媚兰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闷之中,斯佳丽听见外面的风声越刮越猛,她觉得今晚忽然成为一个最不愉快的夜晚,空气似乎很紧张。她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就很紧张,因为她心里烦闷,所以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阿奇脸上有种警觉等待的神色,毛茸茸的耳朵直竖着像是山猫的耳朵。媚兰和因迪都心神不定,又拼命压抑着,外边大路上传来的每一次马蹄声,枯枝在劲风中的每一声呻吟,以及落叶在草地上的飞舞声,都会使她们搁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倾听。甚至连炉中木柴轻轻的爆裂声都会惊动她们,她们误认为那是悄悄的潜行的脚步声。
斯佳丽明白肯定是出了事,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有什么事在进行着,她可一无所知。她向皮特姑妈那张坦诚的胖脸一瞥,她撅着嘴巴,显然跟她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可是阿奇、媚兰和因迪知道。在静默中她几乎能够感觉到媚兰和因迪的思绪,就像关在笼子里的松鼠疯狂地在扑腾。她们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她们知道有事,而且在等待着什么。她们内心的不安,很快感染了斯佳丽,使她也变得神经格外紧张起来。她的手指不听使唤,一不小心把针尖刺进了拇指,痛得轻轻尖叫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她紧捏针刺处,捏得指头上挤出一滴鲜红的血。
“我实在安不下心来缝纫,”她说着把手中缝补的东西扔到地上。“我紧张得快要歇斯底里大叫大嚷了。我要回家去睡觉。弗兰克不是不知道,他今晚根本就不该出去。他成天说要保护女人,不让黑鬼和拎包投机家伤害她们。可是到了真正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到哪里去了,他在家里照顾我吗?不,他跟一伙男人闲逛去了,那些人就会说空话,而且——”
她闪亮的目光落到因迪的脸上,话停止不说了。因迪呼吸急促,一双浅色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假如不至于使你过于痛苦的话,因迪,”她讽刺地说道,“我想请你告诉我你今晚老是这么盯着我。是不是我的脸色发青或者怎么样了?”
“告诉你不但没有什么痛苦,而且我非常愿意告诉你,”因迪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样低估肯尼迪先生这样一个好人,你若是知道——”
“因迪!”媚兰向她警告说,两手紧紧握住针线。
“我想我对自己的丈夫,比你总要更了解,”斯佳丽说,她从来没有公开跟因迪争吵过,今天眼看两人针锋相对,她的劲儿上来了,神经也不紧张了。媚兰朝因迪看了一眼,因迪勉强闭上了嘴,可是过不了几秒钟又开口说了,她的声调憎恶而冷酷。
“你居然还说什么要男人保护,斯佳丽·奥哈拉,我真听不下去。你根本不在乎要男人保护!你若是真要保护,这几个月来你就不会在城里到处乱跑,在陌生人面前卖弄风情,盼人爱慕你了。今天傍晚发生的事全是你自作自受,而且按理该给你更大的惩罚。”
“哦,因迪,别说啦!”媚兰嚷道。
“让她说,”斯佳丽喊道,“我喜欢听。我晓得她一直在恨我,却又那么虚伪,不肯承认。我看她要是认为有哪个男人会爱慕她,她准会光着身子从早到晚在街上跑的。”
因迪站起身来,她的精瘦的身子因受侮辱而簌簌发抖。
“我确实恨你,”她的声音颤抖着,但很清晰,“我没跟你明说,不是由于我的虚伪,而是有些事因为你不能理解,因为你缺乏任何——任何普通的礼貌和普通的良好教养。因为我知道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不计较个人间的怨恨,才有希望击败北佬。可是你——你——你却在竭尽全力降低我们上等人的威信——你到外面工作,给一个好丈夫带来羞辱,给北佬和那班下贱坯以口实来耻笑我们,说我们缺乏教养。北佬不知道你并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你从来不跟我们一样。北佬不知道你根本没有什么教养。你在树林里乱跑,招来黑鬼和下流白人对你的袭击,实际上等于把城里每一个有教养的女人都暴露在受袭击的地位。而且这样一来,你又使我们的男人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因为他们不得不——”
“我的上帝,因迪!”媚兰嚷道。斯佳丽虽很恼怒,但听见媚兰用上帝的名义也没能制止因迪不免感到吃惊。媚兰接着说道:“你马上住嘴!她并不知道而且她——你马上住嘴!你答应过——”
“哦,姑娘们!”皮特姑妈的嘴唇颤抖着哀求道。
“我不知道什么?”斯佳丽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面对着横眉冷对的因迪和苦苦哀求的媚兰。
“一群珍珠鸡!”阿奇忽然说,语有轻蔑之意,没等谁来得及责备他,他那灰白色的脑袋敏捷地一扬,快速地站起来说,“有人来了,不是威尔克斯先生,不要叽叽喳喳的。”
他的语气带有男性的威严,几个女人立即住嘴默默地站着,脸上的怒气迅速消失了。阿奇一跷一拐地走到了门口。
“是谁?”他没等外面敲门便问。
“是白瑞德船长。请开门让我进来。”
媚兰飞快地跑到门口,裙环猛烈地摆动着,裙边飘起来,长内裤从裤脚到膝部都露在裙子外面。她没等阿奇伸手抓到把手,刷地一下就把门打开了。白瑞德站在门口,一顶黑垂边软帽低低地遮住他的眼睛,狂风呼呼地把他的披肩吹得紧裹在身上。他不像往常那么彬彬有礼,既不脱帽,也不跟大家招呼。眼睛只看着媚兰,突然劈头便问:
“他们到哪里去了?快告诉我。这是有关生死的大事。”
斯佳丽和皮特一时惊惶不解,迷惑地面面相觑。因迪像只精瘦的老猫倏地穿过房间跑到媚兰身边。
“什么都不要跟他说,”她急忙嚷道,“他是个奸细,是个无赖汉。”
白瑞德甚至不屑朝她一顾。
“快,威尔克斯太太!也许还来得及。”
媚兰似乎给吓蒙了,只是呆呆地瞪着他。
“到底是——”斯佳丽开始说道。
“住嘴,”阿奇喝了一声,“还有你,也别作声,媚利小姐。你滚出去,你这该死的无赖汉。”
“哦,阿奇,别那样!”媚兰喊道,伸出她一只颤抖的手搁在白瑞德肩上,仿佛保护他不让阿奇一碰似的。“出了什么事啦?你怎么——你怎么晓得的?”
白瑞德黝黑的脸上,急躁和礼貌在交战。
“威尔克斯太太,他们一开始就一直受到怀疑——幸亏他们干得非常巧妙——可是今天晚上出事了!我怎么知道的?我刚才跟两个喝醉的北佬中尉打扑克,是他们泄露给我知道的。北佬知道他们今晚要闹事,已做好准备对付他们。那些傻瓜要掉入陷阱了。”
霎时间,媚兰像挨了沉重的打击身子摇摇晃晃的,白瑞德伸臂搂住她的腰使她站稳。
“不要告诉他!他是想骗你上当!”因迪怒视着白瑞德嚷道,“你没听他说他今晚跟北佬军官在一起吗?”
白瑞德还是没有瞧因迪。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媚兰苍白的脸庞。
“告诉我,他们上哪里去了?他们有没有一个集会的地点?”
斯佳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害怕。在她看来,白瑞德脸上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毫无表情,然而媚兰分明看出有使她觉得可以信赖他的地方。于是她挣脱他的手臂,挺直身子,平静而颤抖地说道:
“在贫民区附近的迪凯特大道,在沙利文家庄园的地窖里聚会——就是那被烧掉了一半的庄园。”
“谢谢你。我立即快马赶去。要是北佬来这里,你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转眼间,他黑色的披肩消失在夜幕之中。她们好像还不曾意识到他来过这里,随即听见一阵砂砾声响,得得的马蹄声飞也似地远去了。
“北佬到这里来?”皮特嚷道,两只小脚一软,身子就倒在沙发上,吓得连哭也哭不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再不告诉我,我就要发疯了!”斯佳丽抓住媚兰拼命摇着,像是她一用力,就能把答话摇出来似的。
“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艾希礼和肯尼迪先生的性命,说不定就断送在你的手里!”因迪的话音虽带有恐惧和痛苦,但也含有胜利的意味,“你不要摇媚兰吧,她就要晕过去啦。”
“不,我没有,”媚兰低声说着,同时她抓住了椅背。
“我的上帝,我不明白!杀死艾希礼?对不起,你们谁告诉我——”
阿奇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铰链,一下子把斯佳丽的话打断了。
“坐下,”他简短地命令道,“把针线拿起来,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据我看,太阳落山以后北佬说不定一直在监视这座房子。坐下,我说,做你们的针线!”
几个女人战战兢兢地听从了他的话,连皮特姑妈的颤抖的手指也捡起一只袜子,可是她的一双眼睛却像个受惊的孩子睁大了轮流看着她们,希望得到一个解答。
“艾希礼在哪里?他出了什么事啦,媚利?”斯佳丽嚷道。
“你的丈夫在哪里?难道你对他不感兴趣吗?”因迪的浅色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恶意,一面把她手中在补缀的破毛巾揉拢又铺平。
“因迪,请不要说啦!”媚兰总算控制住自己的声调,可是她苍白震颤的脸孔和她痛苦的眼神说明她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斯佳丽,也许我们本该早跟你说,可是——可是你今天下午已经受了一场风波,所以我们——所以弗兰克认为——而且你一向来公开反对三K党——”
“三K党——”
她说出这三个字,仿佛她头一回听到这名字,还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可是随即:
“三K党!”她几乎尖叫了,“艾希礼不是三K党人!弗兰克不会参加三K党!哦,他答应过我的!”
“毫无疑问,肯尼迪先生是三K党人,艾希礼也是的,所有我们认识的男人全都是的,”因迪嚷道,“他们是男人,是不是?是白人,是南方人。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不该劝他卑躬屈膝并以加入三K党为耻,而且——”
“你们全都早知道了,可我却不——”
“我们怕你担心。”媚兰悲伤地说。
“那么他们说是参加什么政治集会,其实是参加三K党活动。哦,他答应过我的呀!这一下北佬要将我的锯木厂和店铺都没收,要将他抓去投入牢狱了——哦,刚才白瑞德的话是什么意思?”
因迪抬起眼睛正巧碰到媚兰的目光,她的目光中含有极大的恐惧。斯佳丽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针线活扔在地上。
“你若是不肯告诉我,我就到城里去找。我要见人就问,一定要找到才——”
“坐下,”阿奇说,眼睛牢牢地盯着她,“让我来告诉你。因为你今天下午在外面乱跑,你自己闯了祸,这全是你的不是。可是威尔克斯先生、肯尼迪先生和别的一些男人为了此事,决定今晚去找那个黑鬼和那个白人,要是找到,就把他们杀了,还打算把整个贫民区全消灭干净。刚才来的那个无赖汉,他的话要是真的,那么北佬对他们的行动一定有所怀疑,要不就是听到风声派军队埋伏在那里等待着我们的人上钩。要是白瑞德扯谎,那么他就是个奸细,就会到北佬那里告密。北佬同样会把我们的人杀掉。假如他真的告密,我一定要把他杀掉,哪怕用我自己的生命奉陪。即使我们的人没有被杀,也只好赶快逃到得克萨斯州躲藏起来,也许从此一去不复返了。这一切全是你的不是,你的双手是沾有鲜血的。”
媚兰见斯佳丽慢慢明白过来,脸上不安的神色为愤怒所扫除,并很快出现恐惧的神色,她站起身把一只手搁在斯佳丽肩上。
“你若再敢说这样的话,就不要再呆在我家里,阿奇,”她毫不留情地说,“这不能怪她。她只不过做了她认为不能不做的事。我们的男人所做的也是他们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人们必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人各有志,做法各不相同。我们不应该以——以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你和因迪怎么能够跟她说这样冷酷的话,你想她的丈夫和我的丈夫说不定——说不定——”
“听!”阿奇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坐下,外面有马蹄声。”
媚兰坐下,捡起一件艾希礼的衬衫,低下头,竟不自觉地把衣服绉边扯成一根根带子。
马蹄声越来越响,逐渐接近门口。随即传来勒马的叮当声,拉扯皮带声和说话声。马蹄声在大门口停了,只听一个人大声发命令,接着脚步声穿过屋侧的院子走向后廊。四个女人觉得有一千只怀有敌意的眼睛从前面没有窗帘的窗子看着她们,吓得忙低头默默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斯佳丽的心在胸膛里不住尖叫:“我杀了艾希礼啦,是我杀了他!”在狂乱之中她竟没想到她可能还害死了弗兰克。此时她心中只能容纳一幅艾希礼的图像,倒在北佬骑兵的脚下,漂亮的头发上沾着斑斑的血渍。
外面传来急促粗暴的敲门声,斯佳丽瞅了媚兰一眼,见她那疲惫不堪的小脸上忽然换了一副表情,跟白瑞德刚才的表情一样,丝毫不动声色,就像一个玩扑克的赌徒,手里拿着两张最小的两点的牌却想吓唬人的样子。
“阿奇,把门打开,”她平静地说道。
阿奇把猎刀插进靴筒,把手枪解开塞在裤带上,走过去刷地一下把门打开。皮特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北佬中尉,带着一队士兵站着黑压压的一片,她像小耗子看见鼠夹子啪的一声压下来,吓得吱吱地叫了一声。其余的人都没有吭声。斯佳丽认识那军官,心里稍有一点点宽松。他是汤姆·贾弗里中尉,是白瑞德的朋友。他家里造房子就是向她买的木材。她知道他是个上等人,他也许不至于把她们抓去坐牢。那人一眼就认出她来,忙脱帽鞠躬,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晚上好,肯尼迪太太。你们哪一位是威尔克斯太太?”
“我就是,”媚兰说着站起来,她身材虽小,气质却很高贵,“不知你先生来此有何见教?”
中尉的目光迅速地向室内扫视一遍,又在每个人的脸上稍停一下,然后又从桌子上转移到帽架上,像是在寻找男人的踪迹。
“我想跟威尔克斯先生或者肯尼迪先生说句话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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