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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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回来,追回来!”奥尔洛夫伯爵看着表,突然坚决地说,“恐怕要晚了,天大亮了。”
于是副官驰进树林去找格列科夫。当格列科夫回来的时候,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由于这次尝试的被取消,由于老等不到步兵纵队的出现,还由于敌人近在咫尺,心情很激动(他这一分队人人都很激动),决定发动进攻。
他小声发出口令:“上马!”于是哥萨克各就各位,画了十字……
“上帝保佑!”
“乌拉——!”喊声响彻了整个森林,哥萨克士兵们端起镖枪,一连跟着一连,口袋倒豆子似的,飞快地越过小溪,快活地向敌营冲去。
第一个看见哥萨克的法国人发出一声绝望、惊恐的喊叫,全营的人没穿上衣服就睡眼矇眬地扔下大炮、枪支和马匹,落荒而逃了。
如果哥萨克不顾他们身后和周围的一切,继续追击法国人,他们甚至可以捉住缪拉,把那儿所有的东西一齐缴获。指挥官们是要这样做的。但是哥萨克士兵得了战利品和俘虏,就动不了窝儿了。谁也不听命令。这里的俘获计有:一千五百名战俘,三十八尊大炮,许多旗帜,还有哥萨克最为重视的马匹、鞍韂、被服,以及其他各种东西。所有这一切都得处理,俘虏、大炮得安置,战利品要分配,甚至要有一番你争我夺的斗殴:哥萨克都在忙活这些。
不再受追击的法国人清醒过来,整好队伍,开始射击起来。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伯爵仍在等待所有纵队的到达,没有再继续进攻。
与此同时,按照布置:“第一纵队向某地进发[16]”等等,贝尼格森指挥的和托尔统率的那些迟到的步兵纵队照着应有的样子出发了,像常有的情形那样,走到一个地方,不过那不是指定的地点。高高兴兴出发的人们停下来;只听见怨声四起,一团混乱,又返回什么地方。驰骋过来的副官和将军们喊叫着,怒气冲天,互相争吵,说是完全走错了道儿,要迟到了,责骂某某人,如此等等,最后,人们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又走了,只好走走再说。“不管怎么走,总能走到!”果然走到了,但不是应去的地方,有些纵队倒是到了应去的地方,但是太迟了,到了那儿毫无作用,只不过当人家的射击靶子罢了。托尔在这次战斗中充当维罗特尔在奥斯特利茨战役扮演的角色,他骑着马一个劲儿地奔忙,奔到一处又奔另一处,到处发现事与愿违。如此,天已大亮,他驰到停在树林里的巴戈乌特兵团那儿,而这个兵团早就应当和奥尔洛夫-杰尼索夫会合了。为了这个失误,托尔焦急,恼火,认为应当有人对此负责,他策马来到兵团司令跟前,严厉地申斥他,说为了这个应该枪毙他。巴戈乌特是一个沉着文静、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由于一路停滞、混乱不堪、错误百出,弄得他筋疲力尽,令人惊讶的是,他一反平日温和的性格,也暴跳起来,对托尔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
“谁的教训我都不要听,我和我的士兵去赴汤蹈火并不比别人差。”他说着,就带领一师人前进了。
心情激动的勇敢的巴戈乌特冒着法国人的炮火向田野走去,也不考虑这时就进入战斗是否有益,就带着一师人直冲上去,把军队带到炮火下面。危险、炮弹、枪弹,正是处在愤怒中的他所需要的。在敌人的头几排枪弹中,一颗子弹把他打死了,接着几排枪弹,打死了许多士兵。他的一师人冒着炮火毫无益处地坚持了一会儿。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纵队应当从正面进攻法国人,但是这个纵队里有库图佐夫。他很清楚,这次违反他的意志打响的战斗,除了弄得混乱不堪之外,什么也得不到,因此,就他的权力所及,尽可能控制住军队。他按兵不动。
库图佐夫沉默不语地骑着一匹浅灰色的马,懒洋洋地回答对他提出的发动进攻的建议。
“您老是把进攻挂在嘴上,而没有看见我们不会打复杂的运动战。”他对请求进军的米洛拉多维奇说。
“今天早晨没能把缪拉捉住,没能按时到达阵地:现在毫无办法!”他对另一个人回答说。
人们向库图佐夫报告说,据哥萨克得到的情报,法军后方先前十分空虚,现在已经有两营波兰兵了,他向后转过脸去乜斜着眼看了看叶尔莫洛夫(他和他从昨天起就没说过一句话)。
“您瞧,他们还要请战呢,提出种种作战方案,可是刚要交手,就什么都没准备好,而警觉的敌人却采取了措施。”
叶尔莫洛夫听了这些话,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微笑。他明白,对他来说,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库图佐夫仅仅轻描淡写地点了一下。
“他这是拿我开心呢。”叶尔莫洛夫碰了碰站在他身旁的拉耶夫斯基的膝盖,悄悄地说。
过了不大一会儿,叶尔莫洛夫走向前去,向库图佐夫报告说:
“勋座,现在为时还未晚,敌人还没走。您是不是下令进攻?不然近卫军连硝烟都没瞧见。”
库图佐夫没有答话,但是当人们向他报告说缪拉的军队撤退的时候,他下了进攻令;但是每前进一百步就停三刻钟。
整个战役就只有奥尔洛夫-杰尼索夫的哥萨克做的那点事情;其余的军队只是白白损失了几百人。
由于这次战役,库图佐夫得到了一枚钻石勋章,贝尼格森也得到一些钻石勋章和十万卢布,其他人按照级别也得到许多令人愉快的好处,在这次战役之后,参谋部再度作了调整。
“我们总是搞成这个样子,颠三倒四的!”在塔鲁丁诺战役后,俄国军官们和将军们说,——现在也有人这么说,让人觉得,好像有一个蠢人把事情搞得颠三倒四的,要是我们,就不会这样。但是说这话的人要么不了解他们所说的那件事情,要么是自欺欺人。所有的战役——塔鲁丁诺、波罗金诺、奥斯特利茨等战役,都不是照战役的制定者所预期的那样进行的。这是最本质的情况。
无数自由的力量(因为再没有比在战斗的时候,在殊死搏斗的地方,人更自由的了),影响着战斗的趋势,而这个趋势永远是不可知的,永远不会与某一个力量的趋势相符合的。
如果同时有许多各种不同的力量对某个物体发生作用,这个物体运动的方向不可能与任何一个力量运动的方向相符合;而总是采取平均最短的方向,那方向就是力学所说的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
如果我们在史学家的著述中,特别是在法国史学家的著述中,发现他们所说的战争和战斗都是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进行的,那么,我们从其中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说,这些论述是不真实的。
塔鲁丁诺战役显然没有达到托尔所预期的目的:军队没有按照部署依次投入战斗;也没有达到奥尔洛夫伯爵可能有的目的:俘虏缪拉,或者,也没有达到贝尼格森和别的人可能有的一举歼灭整个师团的目的,军官也没有达到参加战斗并且荣立战功的目的,或者,哥萨克也没有达到比他们已经得到的更多的战利品的目的,诸如此类。但是,如果那次战役的目的是实际上完成的那些事,是当时俄国人共同愿望的事(把法国人从俄国赶出去,消灭他们的军队),那么,问题就十分清楚,塔鲁丁诺战役正是由于它的矛盾百出,恰好是那个时期所需要的战役。比这次战役的结果更合乎时宜的另外什么结果,很难而且不可能想得出了。费力最小、混乱最大、损失微不足道的整个战役所得到的最大结果,就是使退却转为进攻,暴露出法国人的弱点,对拿破仑军队的即将逃跑予以推动。

拿破仑在莫斯科河获得辉煌的胜利之后,进入了莫斯科;胜利是无可怀疑的,因为战场是属于法国人的。俄国人退却了,放弃了首都。仓廪充实、弹药满库、财富不计其数的莫斯科,落在拿破仑手中了。只有法国军队一半的俄国军队,整整一个月连进攻的尝试也没有进行。拿破仑的境况是最辉煌的。如果要以双倍的兵力猛扑俄国残余的部队并且消灭它,如果要提出有利的媾和条件,万一讲和被拒绝,就进军威胁彼得堡,甚至战事万一失利,就回到斯摩棱斯克或者维尔纳,或者留在莫斯科,总之,如果要保持法国军队当时所处的那种辉煌的境况,似乎并不需要特殊的天才就可以办到。为了办到这一点,只要做一件极普通、极容易的事情,那就是禁止军队抢劫,准备冬季服装(在莫斯科能得到够全军用的冬装),用正当的方法征集粮食,据法国史学家说,莫斯科有足够全军食用半年多的粮食。可是拿破仑,这个史学家誉为天才中最伟大的天才,掌握军政大权的人,竟然在这些方面什么也没做。
他不仅什么也没做,而且相反,他把他的权力却用在从提供给他的所有道路中选择了一条最愚蠢、最有害的道路。可供拿破仑选择的道路有:在莫斯科过冬,向彼得堡进军,向下诺夫哥罗德进军,向北或者向南(也就是库图佐夫后来所走的那条路)撤退,可是,再也想不出比拿破仑做的更愚蠢、更有害的事了,那就是,在莫斯科停留到十月底,纵容军队抢劫这个城市,后来,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城防部队,就退出了莫斯科,接近了库图佐夫,却没有展开战斗,向右方转移,走到小雅罗斯拉维茨,又失去试行突破的机会,不走库图佐夫走的那条路,而沿着被破坏了的斯摩棱斯克大路向莫扎伊斯克退却,结果表明,再也想不出比这更愚蠢、对军队更有害的事了。就让最有经验的战略家姑且假定拿破仑的目的是要毁灭他的军队,也想不出另外一系列行动像拿破仑所做的那样确切无疑地、与俄国军队采取任何措施都无关地使法国军队覆灭得那么彻底。
天才的拿破仑却做到了这一点。但是,说拿破仑毁灭他的军队是因为他愿意那样,或者说因为他太愚蠢,犹如说拿破仑把军队带到莫斯科是因为他愿意那样,或者说因为他非常聪明和有天才,都同样地不公平。
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他个人的行动并不比任何一个士兵的行动更有力,只不过他个人的行动符合现象在完成过程中的规律罢了。
史学家十分荒谬地告诉我们说,拿破仑的天才在莫斯科衰退了(仅仅因为结果未能证实拿破仑的行动是对的)。其实他跟先前、跟后来、跟一九一三年完全一样,用尽他的才智和力量为他自己、为他的军队谋求最大的利益。拿破仑在这一时期的行动令人叹为观止,比他在埃及、意大利、奥地利和普鲁士等地,并不见得逊色。我们不能确切知道拿破仑在埃及(那里四千年的历史在注视着他的功绩)究竟怎么英明,因为所有那些丰功伟绩的描述都出自法国人之手。我们也不能确切无误地判断他在奥地利和在普鲁士的天才,因为他在那儿活动的报导得从法国和德国的文献里去找;兵团没有经过战斗就莫名其妙地一个个投降,要塞没有被包围就莫名其妙地一个个陷落,这一切使得德国人不能不承认他的天才作为那场在德国进行的战争的唯一解释。但是我们,谢天谢地,没有必要承认他的天才来遮羞了。我们为了直截了当看问题的权利,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们决不放弃这种权利。
他在莫斯科的行动,也如同在所有的地方,同样令人叹为观止,天才辉煌。自他进入莫斯科到他退出莫斯科之间,他接二连三地发出各种指示,制定各种计划。莫斯科的居民走光了,没有代表团前来见他,甚至莫斯科大火,都没有使他惊慌。他没有忽视俄国人民的利益,没有忽视处理巴黎方面的政务,没有忽视关于即将缔结和约的外交方面的考虑。

在军事方面,刚进莫斯科,拿破仑就严令塞巴斯蒂安尼将军注意俄国军队的行动,向各条道路派出兵团,命令缪拉寻找库图佐夫。然后大力加强克里姆林的防务;然后在全俄版图上制定今后战役的天才计划。在外交方面,拿破仑把那个遭到抢劫、服装破烂、不知怎样才能逃出莫斯科的雅科夫列夫[17]叫来,向他详细说明他的全部政策和宽大为怀,并且写了一封给亚历山大皇帝的信,他在信中说他有责任告诉他的朋友和兄弟,拉斯托普钦在莫斯科工作做得很糟,然后就打发雅科夫列夫去彼得堡。他又向图托尔明详细讲了他的想法和宽大政策,他又把这个老头子派往彼得堡去进行谈判。
在司法方面,在火灾后,立即下令捉拿纵火犯,并处以极刑。对于坏蛋拉斯托普钦,下令烧掉他的住宅以示惩罚。
在行政方面,他赐给莫斯科一部宪法,成立市政府,颁布了如下的告示:
“莫斯科的居民们!
“你们的灾难是深重的,但是皇帝陛下和国王将要消除这些灾难。可怕的例子已经给你们以教训:他是怎样惩办那些抗命和违法行为的。采取严厉的措施是为了制止骚乱和恢复公共治安。由你们亲自选出的管理行政的父老们,将组成市政府,或者叫市政管理局。它将关心你们,关心你们的需要,关心你们的利益。这些行政人员以肩挎红带为标记,市长则外加一条白腰带。在公余时间,他们左臂只佩一条红带子。
“市警察局已经按原有的规章制度建立起来,由于他们的活动,秩序已经好转。政府已经任命两名总监或警察局长,市内各区任命二十名区监或警察所长。你们看见左臂缠着白带子的就是他们。几个不同教派的教堂已经开放,可以自由地做礼拜。你们的同胞每天都有回来的,已经发出命令:这些不幸的人们回到家里可以得到帮助和保护。这些就是政府为了恢复秩序和改善你们的状况采取的措施;但是,为了做到这些,你们必须和他们联合起来共同努力,如果可能的话,忘掉你们遭到的不幸,寄希望于较好的命运,相信不可避免的可耻的死刑正在等待着那些胆敢侵犯你们的人身和你们的剩余财产的人,最后,你们不用怀疑,你们的生命财产一定会得到保障,因为这是最伟大最公正的君主的旨意。不论属于哪个民族的士兵们和居民们!作为国家的幸福根源的公众的信任要恢复,要亲如手足,互相帮助和保护,联合起来挫败坏人的企图,服从军政当局,你们不久就不再流泪了。”
在军队方面,拿破仑告示全体官兵,为了保证军队未来的给养,命令他们轮番洗劫莫斯科。
在宗教方面,拿破仑命令召回神父,教堂恢复做礼拜。
关于商业和军队的食粮供应,各处张贴了如下的布告。
布告
“安分守己的莫斯科居民们,工匠们和工人们——因受灾离开城市的人们,还有你们,由于无缘无故的恐惧至今仍在田野流离失所的农民们,听着!首都又平静了,秩序也恢复了。你们的同胞见到他们受到尊敬,都从隐蔽的地方勇敢地走出来了。对他们的人身和财产的任何暴行,都将立即受到惩罚。皇帝陛下和国王保护他们,认为你们中间除了那些违抗他的命令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的敌人。他要结束你们的不幸,使你们返回家园与亲人团聚。遵从他的仁慈的旨意,安然回到我们这儿来吧。居民们!满怀信任地回到你们的住处吧:你们的需要不久就会得到满足!工匠们和勤劳的工人们,返回你们工作的地点吧:房屋、店铺、保卫的措施,都在等待着你们,你们的工作将得到应得的报酬!还有你们,农民们,从你们躲藏的森林里出来吧,毫无畏惧地回到你们的农舍吧,完全可以相信,你们会得到保护。城里已经设了许多粮店,农民可以把多余的粮食和土产运到那里。政府已经订出以下的措施以保证农民可以自由买卖:(一)自即日起,农民、庄户人以及莫斯科近郊的老百姓,可以将各种产品毫无危险地运至城内指定的两个粮店,其中一个在莫霍夫街,另一个在奥霍特内伊市场。(二)产品按买卖双方议价交易;卖方如认为价格不合意,可将产品运回村,任何人不得用任何借口加以留难。(三)每星期日和星期三定为逢大集,因此,每逢星期二和星期六将派足够数量的军队在城外各条大路保护货车。(四)将采取同样的措施,使农民在归途中通行无阻。(五)立即采取措施恢复正常的贸易。城市和乡村的居民,以及你们,不论属于哪个民族的职工们!呼吁你们实现皇帝陛下和国王的仁慈意愿,协助陛下谋求公共的福利。匍伏在他的脚下表示敬意和信任,赶快跟我们联合起来!”
在鼓舞士气和民气方面,不断地举行检阅和发奖。皇帝骑着马巡街,安抚居民;他虽然为国务操劳,仍然亲临他下令建立的剧院看戏。
在慈善事业方面(慈善事业是帝王最高的德政),拿破仑也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吩咐在慈善院的建筑物上书写“吾母之家”的字样,这样就把做儿子的孝敬之情和浩荡的皇恩结合起来。他参观孤儿院,让他所拯救的孤儿吻他那双白净的手,慈祥地和图托尔明谈话。然后,据梯也尔能言善辩的叙述,他命令把他伪造的俄国钞票发给他的部队作为薪饷。以无愧于他和法国军队的行动进一步扩大这些措施,他命令给烧得一无所有的人家以补助。但是,因为食物太珍贵,不便发给这些大都怀有敌意的异国人,拿破仑认为最好给他们钱,让他们到别处去弄食物;因此他吩咐发给他们纸卢布。
在军纪方面,连续发出严惩玩忽职守和禁止抢劫的命令。

但奇怪的是,所有这些指示、关注和计划,比在类似情况下发出的另外那些指示、关注和计划并不差,然而没有触及事情的本质,就像脱离了机械的表盘上的指针,没有咬住齿轮,任意地、盲目地转动着。
在军事方面,梯也尔在谈到战役的天才计划时说:他的天才从来没有发挥得如此深刻,如此巧妙,如此令人叹服,梯也尔在和凡先生论战时,在这个问题上证明这个天才计划的制定是针对十月五日的,并不是针对十月四日的,这个计划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执行,因为它离实际太远。为了克里姆林宫设防而夷平清真寺(拿破仑这样称圣瓦西里大教堂),结果表明,这一举动完全无用。在克里姆林布雷,不过是为了实现皇帝离开克里姆林宫以后炸掉它的愿望,正如小孩跌疼了后,要打那块跌痛他的地板一样。追击俄军是拿破仑最关心的事情,结果成为闻所未闻的怪事。法国指挥官失掉了六万俄军的踪迹,据梯也尔说,只有缪拉用兵如神,也就是他的天才,才像找到一根针似的找到了六万俄国军队。
在外交方面,拿破仑向图托尔明和向那个主要想弄到一件军大衣和一辆大车的雅科夫列夫所提出的关于他的宽大和公正的论据,毫无用处,因为亚历山大不接见这两位使者,对他们的使命也没有作出反应。
在司法方面,处决了一些所谓的纵火犯后,莫斯科另一半也烧光了。
在行政方面,市政局的成立未能阻止抢劫,得到好处的只有那些在市政局供职的人,他们借口维持秩序,不是抢劫莫斯科,就是保护自己不受抢劫。
在宗教方面,拿破仑在埃及造访一次清真寺,事情就轻易地弄妥了,而在这儿,什么结果都没得到。在莫斯科找到两三个神父,让他们执行拿破仑的旨意,但是其中一个在做礼拜时被一个法国兵打了嘴巴,关于另一个,法国军官是这样报告的:“我找到一个神甫,请他来做弥撒,他把教堂打扫干净后,锁了起来。当天夜里又来把门和锁都砸坏了,把书也撕了,还干了其他一些坏事。”
在商业方面,对勤劳的工匠和农民的告示没得到任何反响。城里已经没有勤劳的工匠了,农民把带着告示出城走得太远的人员捉住,并且杀掉了。
在建立剧院以娱乐民众和军队方面,也同样地失败了,在克里姆林宫和波兹尼亚科夫家设立的剧院,随即就关闭了,因为男女演员都遭到了抢劫。
连慈善事业也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真的和假的钞票充斥莫斯科,钞票已经不值钱了。对于掠夺财物的法国人,只有黄金才是最需要的。不仅拿破仑赐给灾民的假钞票不值钱,连白银的价值较黄金也跌价了。
当时最高指示的失效最令人吃惊的是拿破仑制止抢劫和恢复纪律的努力。
军队的长官们是这样报告的。
“城内抢劫现象仍在继续,虽然有禁止抢劫的命令。秩序仍未恢复,没有一个商人是以合法的方式进行交易的。只有随军小贩敢做生意,不过他们卖的都是抢来的东西。”
“我那一区继续遭到第三兵团士兵的抢劫,他们夺走藏在地下室的不幸的居民仅有的一点东西仍不满足,还用佩刀残酷地砍伤他们,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除士兵明抢暗偷之外,别无可报道的。——十月九日。”
“盗窃和抢劫在继续。我区有一伙盗贼,对他们应采取严厉的措施。——十月十一日。”
“皇帝极端不满,虽然三令五申严禁抢劫,但只见成群结队的近卫军在抢劫以后走回克里姆林宫。在老近卫军中间,昨天、昨晚和今天,又出现了比过去更加穷凶极恶的抢劫和骚扰。皇帝痛心地看到,这些精选的护驾的士兵,本当做出服从的榜样,然而却如此不听命令,竟然哄抢贮藏军用品的地下室和仓库。还有一些士兵竟如此有失体统,不听哨兵和守卫的军官的劝阻,还辱骂和殴打他们。”
“宫廷司礼长强烈抱怨说,”总督写道,“尽管一再发出禁令,士兵仍然在院子里,甚至在皇帝的窗下大小便。”
这支军队就像无人放牧的牲口,践踏脚下可以使他们免于饿死的饲料,待在莫斯科无所事事,一天天垮掉,灭亡。
但是,这支军队待着不动。
这支军队只是在辎重队在斯摩棱斯克大路上被劫持,塔鲁丁诺发生战斗突然惊慌失措时才逃走的。拿破仑在阅兵时意外地获悉塔鲁丁诺战役的消息,据梯也尔说,正是这个消息引起他要惩罚俄国人的念头,于是他发出了全军都在请战的进军命令。
在逃出莫斯科时,这支军队人人都携带着抢来的东西。拿破仑也带走他个人的财宝。拿破仑发现行李车拖累军队,大吃一惊(据梯也尔说)。但是根据他的战斗经验,他没有像快攻到莫斯科时处理元帅们的车辆那样,下令烧毁多余的车辆;他望了望那些士兵驾驶的各种车辆说,这很好,这些车辆可以运粮草,运病号和伤员。
整个军队的景况,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的景况,感到自己行将灭亡,但不知怎么办。研究拿破仑和他的军队自从进入莫斯科直到这支军队毁灭这一期间的巧妙策略和目的,其实就是研究一头受了致命伤的野兽在临死前的蹦跳和抽搐的意义。一头受伤的野兽常常一听见一点沙沙声,就向猎人射击的方向扑过去,东冲西撞一阵子,加速了自己末日的到来。拿破仑在全军的压力下,正是这样做的。塔鲁丁诺一阵沙沙声,惊动了这头野兽,它向射击的方向扑过去,追上了猎人,又回头向后跑,最后,正如任何一头野兽一样,沿着最不利、最危险、然而却又熟悉的旧脚印的道路往回逃跑了。
在我们心目中,拿破仑是这次全部军事活动中的领导者(正像野蛮人认为雕在船头的神像是驾驶船只的力量一样),而拿破仑在他活动的全部时期就像一个孩子,他抓住拴在车内的带子,还以为他是在赶车呢。
十一
十月六日一大早,皮埃尔从棚子出来走回去,他在门口停下,逗弄一只老在他身边转悠的小狗,这只毛色雪青、身长、腿又短又弯的小狗和他们一块儿住在棚子里,同卡拉塔耶夫睡在一起,它有时到城里去,然后又回来。它大概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它现在也没有一定的主人,也没有一定的名字。法国人叫它阿佐尔,那个爱讲故事的士兵叫它费姆加尔卡,卡拉塔耶夫和其他的人叫它小灰子,有时叫它薇薇。它没有主儿,没有名字,甚至种属也不明,毛色也不清,但是,它并不因此而为难。它那蓬松的尾巴像头盔羽饰似的硬梆梆、圆滚滚地直竖着,罗圈腿是那么听使唤,它好像不屑于用四条腿,时常优美地抬起一条后腿,麻利地、飞快地用三条腿跑开了。什么都使它高兴。它时而仰卧着快乐地尖叫,时而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晒太阳,时而活蹦乱跳地玩弄一个木片或者一根干草。
皮埃尔的衣服现在只有一件又脏又破的衬衫(他原有的衣服剩下的唯一的一件)、一件士兵的裤子(依照卡拉塔耶夫的主意,用绳子扎上裤脚以保暖)。皮埃尔这阵子身体变化很大。虽然看来依然具有他们家族遗传的魁梧而且有力的体魄,但是已经不那么胖了。脸的下部长满了胡子;生满虱子的又长又乱的头发,像一顶帽子似的盘曲在头上。目光显得坚定、平静、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皮埃尔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从前他那种松懈、散漫的眼神,现在却换上精力饱满、随时准备行动和反抗的奋发精神。他光着脚板。
皮埃尔一会儿望望田野——那天早晨田野里行驶着大批的车辆和骑马的人,一会儿望望河对岸的远方,一会儿望望那只装着认真要咬他的小狗,一会儿望望他的光脚板,他满有兴味地把一双光脚摆出各种姿势,动着粗大肮脏的脚趾头。他每次注视他的光脚的时候,脸上就露出兴奋和得意的微笑。他一看见这双光脚板,就想起这阵子他所感受的和理解的一切,这段回忆使他感到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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