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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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天上的父啊,救救我,宽恕我,保护我吧!”罗斯托夫喃喃自语。
骠骑兵跑到饲养员跟前,说话的声音开始高些,平静些,担架从眼前消失了。
“怎么样,老弟,闻到火药味了吧?……”他耳边响起瓦西卡·杰尼索夫的喊叫声。
“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我是胆小鬼,是的,我是胆小鬼。”罗斯托夫想。他深沉地叹息着,从饲养员手里牵过他那匹蜷着一条腿的“白嘴鸦”,骑了上去。
“刚才那是什么,是霰弹吗?”他问杰尼索夫。
“一点不错!”杰尼索夫喊道,“咱们的小伙子干得漂亮!可是这种活儿叫人窝囊得慌!冲锋才有意思,把狗杂种砍个痛快!可是现在,真莫名其妙,人家像打靶似地打我们。”
团长、涅斯维茨基、热尔科夫和侍从武官一群人在离罗斯托夫不远的地方站着,杰尼索夫向他们走去。
“还好,似乎没有人留意我。”罗斯托夫心中想道。的确没有人留意他,因为士官生第一次上火线体验到的那种感情是人人都熟悉的。
“您有呈报的材料了,”热尔科夫说,“等着瞧吧,我也能升为少尉。”
“请您向公爵报告,我把桥烧了。”团长洋洋得意地、快活地说。
“假使问到损失呢?”
“微不足道!”团长用粗重的声音说,“两名骠骑兵受伤,一名捐躯。”他显然满心欢喜,而且带着按捺不住的幸福的微笑,响亮地说出捐躯这个好听的字眼。

在波拿巴指挥的十万大军追击下,库图佐夫统率三万五千名官兵,急急忙忙向多瑙河下游退却,沿途遭到当地居民的敌视。他们对盟军不再抱有信心,忍受着给养的不足,被迫在一切意想不到的作战条件下行动,只有当敌人追上时才停下来,仅仅为了在退却中不使重装备受到损失才打打后卫战。在兰巴赫、阿姆施特滕、梅尔克等地有过战斗;虽然连敌人都承认俄国人打得勇敢坚定,而战斗的结果却是更加迅速的退却。在乌尔姆免于被俘而在布劳瑙与库图佐夫会合的奥军,现在也离开了俄军,库图佐夫手下只有自己这支力量单薄而且疲于奔命的军队了。保卫维也纳已经谈不上。库图佐夫在维也纳的时候,奥地利军事参议院曾经交给他一份根据新的战略科学审慎拟定的进攻作战计划,但是库图佐夫这时已经顾不得这个了,他现在唯一的、看来几乎难以达到的目的,是避免像马克那样在乌尔姆全军覆没,希望和从俄国调出的部队会师。
十月二十八日库图佐夫及其军队渡过多瑙河到达左岸以后,第一次停留下来,和法军的主力隔河对峙。三十日向左岸的莫蒂埃师团发动进攻,并且击溃了它。这次战役第一次缴获了战利品:旗帜、大炮和两名敌军将军。俄军在两个星期的退却之后第一次停下来,经过一场战斗,不仅守住了阵地,而且打退了法国人。虽然俄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由于掉队、伤亡和生病,人员折损了三分之一;虽然有些病号和伤员带着库图佐夫的信(这信是把他们的命运寄托给敌军的仁慈照顾)留在多瑙河对岸;虽然克雷姆斯的大医院和大住宅都改为野战医院还容纳不下全部的病号和伤员,——虽然有着这一切情况,在克雷姆斯停留和对莫蒂埃的胜利仍然大大提高了士气。在全军和大本营里流传着最乐观然而不真实的传闻,说是从俄国调出的纵队快到了,奥地利人打了胜仗,波拿巴吓跑了。
在战斗进行的时候,安德烈公爵跟随着在这次战役中阵亡的奥地利将军施米特。安德烈公爵的马受了伤,他本人的手臂也被子弹擦伤。蒙总司令特别恩宠,他被派往奥地利宫廷报告这次胜利的消息,当时奥地利宫廷由于受到法军的威胁已经迁往布吕恩[73],不在维也纳了。在战事正在进行的那天夜里,精神奋发而不知疲倦的安德烈公爵(表面看来他很文弱,其实他比最强壮的人都更能耐劳)骑上马,带着多赫图罗夫的报告到克雷姆斯去见库图佐夫,当天夜里安德烈公爵就作为信使被派往布吕恩。被派作信使,不仅是一种鼓励,而且是升迁的重要的一步。
夜是黑沉沉的,繁星满天。开仗前夕落了一场雪,白茫茫的雪地中间伸展着一条黑魆魆的大道。安德烈公爵坐在驿车里,时而一幕幕回忆昨天战斗的情景,时而高兴地想象他的胜利的消息将要引起的印象,时而想起总司令和同事们的送行,他这时的心情,正像一个期待已久而终于开始得到幸福的人所体验的那种心情。他一闭上眼,耳朵里就响起枪炮声,它和车轮的辚辚声以及胜利的印象融成一片。有时他想象俄国人逃跑了,他本人也被打死;但是他赶快醒来,怀着幸福的心情,仿佛重新意识到并没有这回事,相反,是法国人逃跑了。他又回忆胜利过程中种种细节和他在战斗中的沉着和英勇,于是他心境平静了,打起盹来……在满天繁星的黑夜之后,明亮欢快的早晨来临了。雪在阳光下融化,马飞奔着,道路两旁又闪过各式各样的树林、田地、村庄。
在一个驿站上他赶上运送俄国伤员的车队。一个领队的俄国军官躺在前面的大车上,正对着一个士兵大声骂些粗野的话。长形的德式大车在石头路上颠簸着,每辆车载着六、七个面色苍白、扎着绷带、满身脏污的伤员。其中有些人在谈话(他听见是俄国口音),有些人在吃面包,伤势最重的,带着孩子般可怜的温和神情,默默地望着从他们身边驰过的信使。
安德烈公爵命令停一下,他问一个士兵是在哪次战役受的伤。
“前天在多瑙河上。”一个士兵回答。安德烈公爵掏出钱包,给那个士兵三枚金币。
“给大家的,”他向走拢来的军官又说,“祝你们早日康复,弟兄们,”他对士兵说,“还有很多的仗要打呢。”
“军官大人,有什么消息吗?”那个军官显然想攀谈几句,问道。
“消息好得很!走吧。”他向车夫喊了一声,马车就向前驰去了。
安德烈公爵到达布吕恩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发现自己周围是高楼大厦、辉煌灿烂的商店、住宅的窗户、街灯、辚辚驰过的漂亮马车,使过了一阵军营生活的军人最为之心醉的一派繁华都市的气氛。安德烈公爵尽管一路急行,彻夜未眠,但他向宫廷走去的时候,却觉得比昨天更加精神焕发。只是眼睛闪烁着发热病似的光芒,思想非常迅速和明晰地转换着。战斗的一切细节又生动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这次已经不是模糊的,而是确切的,以他想象中的向弗朗茨皇帝简练的陈述形式呈现在他的眼前。他生动地想象可能向他提出的问题和对这些问题作出的回答。他以为立时就会引他朝见皇帝。但是在宫廷门口迎面跑出来一个文官,知道他是信使后,就带他到另外一道门口。
“顺着走廊向右走;大人[74],那儿您可以找到值日的侍从武官,”文官对他说,“他会领您去见陆军大臣。”
接待安德烈公爵的值日侍从武官请他稍候,他去通报陆军大臣。五分钟后,侍从武官回来了,他分外客气地鞠着躬,请安德烈公爵先走,领着他穿过走廊,向陆军大臣的办公室走去。侍从武官似乎想用文雅的礼貌来防止这个俄国副官流露亲热的劲头。安德烈公爵向陆军大臣办公室门口走去的时候,他那快乐的心情大大减退了。他觉得他受了侮辱,而受辱的感觉转瞬之间又不知不觉变为毫无根据的藐视感觉。在这同一瞬间,机智却提示给他一个有权藐视侍从武官和陆军大臣的理由。“这些人没有闻到火药味,他们还以为胜利得来全不费工夫呢!”他心中想。他轻蔑地眯起眼睛,走进陆军大臣的办公室时特别放慢了脚步。当他看见陆军大臣面对一张大办公桌坐在那儿,有两分钟没有注意进来的人的时候,他这种感觉更加增强了。陆军大臣低垂着两鬓斑白、头顶光秃的脑袋,夹在两枝蜡烛之间正阅读文件,一边用铅笔做记号。当门打开,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还是头也不抬地一气把文件看完。
“把这文件送出去。”陆军大臣把文件递给他的副官说,仍然没有注意信使。
安德烈公爵觉得,要么库图佐夫军队的行动在陆军大臣所处理的事情中是他最不感兴趣的,要么就是有意给俄国信使这么一个印象。“这对我完全无所谓。”他心中想道。陆军大臣把其余的文件推到一边,并且理得整齐了,这才抬起头来。他有一个聪明而富有特点的脑袋。但是在他转向安德烈公爵的那一瞬间,他脸上那副聪明而刚毅的表情似乎有意识地和习惯地顿时改变了,结果露出愚蠢、虚假、而且对这种虚假不加掩饰的笑容,这是一种接待川流不息的求见者的人的笑容。
“是库图佐夫大元帅派来的吗?”他问,“我想一定有好消息吧?同莫蒂埃打了一仗?打胜了?是时候了!”
他接过写给他的紧急通报,带着忧郁的神情开始读起来。
“唉,我的老天!我的老天!施米特!”他用德语说,“多么不幸,多么不幸!”
他浏览一遍以后,把紧急通报放在桌上,看了看安德烈公爵,像是在考虑什么。
“唉,多么不幸!您说这是一次有决定意义的战役吗?但是,并没有抓住莫蒂埃。”他沉吟了一下,“我很高兴您带来了好消息,虽然施米特的阵亡为胜利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陛下一定愿意召见您,但不是在今天。谢谢您,您去休息一下。明天检阅后您来参加朝觐吧。到时候我会通知您。”
谈话时消失了的愚蠢笑容又在陆军大臣的脸上出现了。
“再见,非常感谢您。皇上一定愿意接见您。”他又说了一遍,低下头去。
当安德烈公爵走出宫廷的时候,他觉得,胜利给他的兴致和幸福,现在都被他留下,并且交给陆军大臣和彬彬有礼的侍从武官冰冷的手中了。他全部的思绪立刻改变了:那场战斗仿佛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

安德烈公爵在布吕恩住在一个熟人——俄国外交官比利宾那里。
“啊,亲爱的公爵,再没有比您更叫人愉快的客人了。”比利宾出来迎着安德烈公爵说。“弗朗茨,把公爵的东西放到我的卧室里去!”他对引博尔孔斯基进来的仆人说。“怎么,是来报捷的?好极了。我这样子,您一看就知道我是在家卧病呢。”
安德烈公爵梳洗穿戴完毕,走进外交官的豪华书房,在摆好的菜饭前坐下。比利宾悠闲自在地在壁炉旁边坐着。
在长途旅行之后,而且是在失掉一切洁净和优雅的生活条件的长期行军之后,安德烈公爵一到这自幼就习惯了的阔绰环境中,一种舒适、恬静的感觉便油然而生。除此以外,在受到奥地利人那番接待之后,能和一个俄国人谈谈心,而这个人他料想也怀有一般俄国人对奥地利人的共同的厌恶感(这是他现在特别强烈地体会到的),即使不说俄语(他们用法语谈话),也使他感到愉快。
比利宾三十五岁上下,独身,和安德烈公爵属于同一阶层。他们早在彼得堡就认识,但直到上次安德烈公爵跟随库图佐夫到维也纳时,他们才更接近起来。也和安德烈公爵在军界是一个有远大前程的青年一样,比利宾在外交界有更大的前程。他人还年轻,但已经是一个并不年轻的外交家了,因为他从十六岁就开始供职,曾在巴黎、哥本哈根等地待过,如今在维也纳担任相当重要的职务。奥地利首相和我们驻维也纳的大使都认识他,而且器重他。他不像有些外交官那样,认为要当一个很好的外交官,只需有一些消极的优点,知道什么事是不该做的,并且会说法语就行了。他是那种热爱工作而且善于工作的外交官,别看他懒,他有时能够通宵不眠地坐在办公桌前。不管工作的实质如何,他都做得很好。他关心的问题不是“为什么要做?”,而是“怎样做?”外交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对他是无所谓的。把通令、备忘录或者报告拟得巧妙、准确和优美,这才是他最大的乐趣。比利宾的功绩所以被重视,除了文字工作之外,还由于他具有上层社会待人接物和言谈应对的本领。
比利宾像爱工作一样爱谈话,不过所谈的话一定要精辟、俏皮。在社交场所,他总是等待机会说点什么巧妙的话,而且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参加谈话。在比利宾的言谈中经常插进一些结构完美、立意新颖、能引起共同兴趣的俏皮话。比利宾在自己头脑中的实验室里似乎特意把这些俏皮话编制得轻巧简练,便于社交界一般小人物记忆并从一个客厅带到另一客厅。的确是这样,比利宾的言辞在维也纳的客厅中不胫而走,而且据说,甚至对于所谓国家大事也往往不无影响呢。
他那张瘦削、憔悴、焦黄的面孔,布满皱纹的深沟,这些深沟总是精心地洗得白白净净,像刚洗过澡的指甲尖一样。皱纹的运动是他的面部表情的主要手段。有时他的眉毛往上一挑,额头就蹙起一道道宽大的皱褶,有时眉毛垂下来,腮帮上就形成巨大的褶子。一对深陷的不大的眼睛,老是快活地、直勾勾地看人。
“好,现在给我们讲讲你们的丰功伟绩吧。”他说。
博尔孔斯基以最谦逊的态度把战役经过和陆军大臣的接见讲了一遍,一次也没有提到自己。
“他们像对待闯进九柱戏的狗似的接待我。”他结束自己的话,说。
比利宾咧嘴笑笑,脸皮的褶子舒展开来。
“可是,亲爱的,”他一边说,一边远远地审视自己的指甲,皱起左眼上方的皮肤,“虽然我很尊敬‘正教的俄罗斯军队’,但是我认为你们的胜利不是最辉煌的。”
他一直用法语谈话,只有当他想轻蔑地强调某个字眼时,才说俄语。
“不是吗?你们倾全军之力对付可怜的莫蒂埃一师人,而那个莫蒂埃竟从你们手里跑掉了,还谈得上什么胜利呢?”
“可是,认真说来,”安德烈公爵回答,“我们仍然毫不夸大地说,这总比乌尔姆的情况稍微好些……”
“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们抓一个元帅呢?哪怕抓住一个也好。”
“因为事情并不都像预想的那样,也不可能像阅兵式那样正规。我跟您说过,我们原打算早晨七点钟迂回到敌人后方,可是到下午五点钟还没有到达。”
“那么你们为什么早晨七点钟还没有到达呢?你们应当早晨七点钟到达啊,”比利宾微笑着说,“应当早晨七点钟到达。”
“那么您为什么不用外交手段说服波拿巴放弃热那亚呢?”安德烈公爵用同样的腔调说。
“我知道,”比利宾打断他的话,“您是在想,靠近壁炉坐在沙发上谈谈捉拿元帅很容易。这是对的,但究竟为什么你们没有捉住他呢?你用不着大惊小怪,不仅是陆军大臣,就是至圣的皇帝兼国王弗朗茨陛下对你们的胜利也不会太高兴的。就连我这个可怜的俄国大使馆秘书也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值得特别喜悦的……”
他目光笔直地打量了一下安德烈公爵,额头上皱起的皮肤突然松开了。
“亲爱的,现在该我来问您‘为什么’了吧?”博尔孔斯基说,“我得向您承认,我不懂,也许这里面有什么外交上的奥妙是我这贫弱的头脑理解不了的,但是我实在不懂:马克全军覆没,而费迪南大公和卡尔大公却死气沉沉,毫无作为,而且接二连三地犯错误,只有库图佐夫终于打了一个真正的胜仗,粉碎了法国人所向无敌的神话,而陆军大臣甚至连详细的战况都不想知道!”
“正是因为这一点,亲爱的。您懂不懂,老兄,乌拉!为了沙皇,为了俄罗斯,为了信仰!这一切都是好的,但是你们的胜利于我们——我是说于奥地利宫廷——有什么相干?你们最好还是给我们带来一点卡尔或者费迪南大公的好消息吧,——您是知道的,这个大公或那个大公都一样,——哪怕打败波拿巴的一支消防队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时我们就要鸣炮致敬了。可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只能说是存心要取笑我们。卡尔大公一事无成,费迪南大公丢了脸。你们放弃了维也纳,不再保卫它了,你们似乎是对我们说:上帝保佑我们,而你们和你们的首都也交给上帝吧。我们大家都爱戴的施米特将军:你们竟弄得他饮弹而亡,现在倒向我们庆贺胜利来了!……您不能不承认,再也想不出比您带来的消息更可恼的了。这是存心,这是存心。再说,就算你们确实得到一次辉煌的胜利,甚至卡尔大公也打了胜仗,这于大局又有何补呢?维也纳已经被占领,现以已经太晚了。”
“怎么说已经被占领?维也纳被占领了?”
“不单被占领,而且波拿巴到了申布鲁恩宫,伯爵,就是我们亲爱的弗尔布纳伯爵,已经前往向波拿巴屈膝求和去了。”
经过旅途的劳顿和沿途的见闻,在受到那场接待之后,特别是在这顿午餐之后,博尔孔斯基感到,他不能理解他所听到的这些话的意义。
“今天早晨利希滕费尔斯来过这里,”比利宾接着说下去,“他给我看一封信,信里详细描写了法军在维也纳的检阅。缪拉亲王及其他等等……您瞧,你们的胜利并不怎么令人高兴,您也不会被人当作救命恩人……”
“是啊,一切对我都无所谓,完全无所谓!”安德烈公爵说,他开始懂得,他的克雷姆斯战役的消息,跟奥地利首都的陷落这样重大的事件比起来,的确没有多重要。“维也纳怎么被占领的?那座桥呢,还有那有名的桥头堡,还有奥尔斯珀格公爵呢?我们听说奥尔斯珀格公爵在保卫维也纳。”他说。
“奥尔斯珀格公爵在河这边,是在保卫我们呢。我认为他保卫得很不好,但总算是在保卫。维也纳在河那边。桥还没有被占领,我想不会被占领的,因为那儿已经布上了地雷,并且发出了炸桥的命令。不然的话,我们早就到波希米亚山区去了,你们和你们的军队也要尝尝两面夹攻的苦头了。”
“但是,总不能说,战事已经结束了。”安德烈公爵说。
“我看是结束了。这儿的大人物也都是这么看的,就是不敢说出来罢了。仗刚打起来的时候我说的话,现在就要应验了,决定问题的不是你们的迪伦斯坦[75]交锋,也根本不是火药,而是那些想出这个问题的人,”比利宾重述他的一句俏皮话,他把额头上的皱皮舒展开来,停顿了一下,“问题就要看亚历山大皇帝和普鲁士国王在柏林会谈的结果了。如果普鲁士加入联盟,奥地利就迫不得已了,仗就要打起来。如果不是,那么问题只是商谈在哪儿拟订新的坎波福米奥和约[76]初步条款了。”
“多么了不起的天才!”安德烈公爵忽然喊道,并且握住他那小小的拳头向桌子上一击,“这个人多么幸运!”
“您是说波拿巴吗?”比利宾疑惑地说,同时皱起前额,这是向人表示俏皮话就要来了。“是说波拿巴吗?”他说,特别加重u的发音,“可是我以为,现在他既然在申布鲁恩宫给奥地利制定了法律,就应当给他免去字母u,我坚决实行新办法,只称他波拿巴。”
“算了吧,别开玩笑了,”安德烈公爵说,“您真的以为战事结束了吗?”
“我以为是这样。奥国上了当,这是它习惯不了的。它要报复。它所以觉得上当,首先因为各省遭到了破坏(听说正教的军队抢得很凶),军队被击溃,首都被占领,这一切都是为了撒丁陛下好看的眼睛,其次还因为——咱们私下说,亲爱的,——我的嗅觉告诉我,咱们要受骗,嗅觉还告诉我,他们和法国正在拉拉扯扯,拟订和约草案,打算单独缔结秘密和约。”
“这不可能!”安德烈公爵说,“这太卑鄙了。”
“那就等着瞧吧。”比利宾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表示话说完了。
安德烈公爵走进给他准备的房间,穿上清洁的内衣,躺在羽毛褥垫上,枕着又香又暖的枕头,这时他觉得,那场由他前来报捷的战斗,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现在萦回在他脑际的是普鲁士联盟、奥地利的背叛、波拿巴的新胜利、明天的朝觐和检阅以及弗朗茨皇帝的召见。
他闭上眼睛,但耳边立刻响起排炮声、步枪声、车轮声,火枪手拉成一条线从山上又冲下来,法国人在射击,他觉得他的心在颤抖,他和施米特并肩驰向前去,子弹在他周围欢快地呼啸着,他体验到一种自小从未体验过的增大十倍的生之欢乐。
他醒了……
“是的,这一切都发生过!……”他说,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幸福微笑,接着就沉入青年人的酣睡中了。
十一
第二天,他醒得很晚。昨天的印象又浮上心头:他首先想起今天要朝见弗朗茨皇帝,还想起陆军大臣、彬彬有礼的奥地利侍从武官、比利宾和昨天晚上的谈话。为了去上朝,他穿起久已不穿的全副仪仗服装,焕然一新,英姿飒爽,一只手缠着绷带,进入比利宾的书房。书房里有四位外交使团的绅士。公使馆的秘书伊波利特·库拉金公爵是博尔孔斯基认识的,其余三位由比利宾向他作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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