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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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站在“政治家”的角度来看,当然是带有条件的,在一次革命之后,从中产生的国王应具有哪些品质呢?他可以是革命的,而且这样有用,就是说亲身参加这场革命,不管是不是干预,是不是受牵连或因此扬名,是弄斧还是使剑。
一个王族要有哪些品质呢?它应该是维护本国利益,就是说对革命保持一段距离,不采取行动,但接受思想。它应该年代久远,有历史渊源,前途无量,受到欢迎。
这一切说明了为什么早期革命只满足于找到一个人物,克伦威尔或拿破仑;为什么后来的革命绝对需要找到一个家族,布伦斯维克家族或者奥尔良家族。
王族就像印度的无花果树,树枝垂到地面就能扎根,变成一棵无花果树。每一分枝都能成为一个王族。惟一的条件是下垂到人民那里。
这就是机灵者的理论。
所以,伟大的艺术就在于此:给胜利多少配上一点灾难的音响,让得益的人也感到惊悸,每走一步都加上恐惧的佐料,增加过渡的弧度,放慢进步的速度,使这种曙光苍白一些,揭露和削减热情的激烈程度,去掉棱角和利爪,给胜利穿上棉袄,给民权穿上柔软的衣服,给高大的人民穿上法兰绒服装,让它快点睡觉,迫使这个精力过剩的人节食,把大力士看作初愈病人,将大事调和成权宜之计,给那些渴望理想的人喝些掺上药茶的美酒,采取措施防止过度成功,给革命安上遮光罩。
一八三〇年实践了这个理论,这在一八六六年的英国已经实施过。
一八三〇年是一场半途而止的革命。实现一半进步;实施准民权。然而逻辑不知道“差不多”的概念;绝对像太阳无视蜡烛。
是谁阻止半途而止的革命呢?资产阶级。
为什么?
因为资产阶级已经满足了利益。昨天吊胃口,今天吃饱了,明天撑得过饱。
拿破仑之后一八一四年的现象,在查理十世之后一八三〇年重演。
企图把资产者当作一个阶级是错了。资产者只不过是人民中得到满足的那部分。资产者就是眼下有时间闲坐的人。一张椅子不是一个社会等级。
但是,想过早坐下,有可能阻挡人类的前进。这往往是资产者的错误。
它不是一个阶级,因为犯了一个错误。自私自利不是分割社会等级的一个理由。
再说,即使对自私自利,也要公正,一八三〇年的震动以后,人民中所谓资产阶级的这一部分,渴望的状态不是掺杂了冷漠和怠惰并包含了一点羞耻的迟钝,也不是进入梦乡暂时忘却现实的睡眠,而是停止前进。
停止前进这个词具有古怪的双重含义,而且几乎是矛盾的:前进中的部队,就是运动;到达一站,就是休息。
停止前进,这是力量修整;这是枕戈待旦的休息;这是大功告成又布上岗哨和保持戒备。停止前进意味着昨天的战斗和明天的战斗。
这是一八三〇年和一八四八年的间歇。
这里所谓的战斗,也可以叫做进步。
因此,资产阶级和政治家一样,需要一个人表达这个词:停止前进。一个应运而生的人。一个有双重性的人,他意味着革命,又意味着稳定,换句话说,能明显地通过过去与未来并存,确立现在的人。
这个人是“现成的”。他叫路易-菲力普·德·奥尔良。
二百二十一人使路易-菲力普登基为王。拉法耶特负责加冕大典。他称之为“最好的共和国”。巴黎市政厅代替了兰斯大教堂。[6]
用半个王位来代替整个王位,这是“一八三〇年的业绩”。
当机灵者大功告成,他们解决问题的极大弊端也就显露出来。这一切都是在绝对权力之外完成的。绝对权力叫道:“我抗议!”然后,可怕的是,它又回到黑暗中。
三、路易-菲力普
革命有可怕的手臂和幸运的手;革命打得狠也选得好。革命即使不彻底,即使变质和变种,像一八三〇年革命一样降到二等革命的地位,也几乎总有足够的、来得正好的清醒,不会结局糟糕。它们的消隐不是让位。
但是,我们也不要大吹大擂;革命也有出错的时候,而且出过严重错误。
还是回到一八三〇年。一八三〇年虽有偏差,但有幸运之处。革命突然中止之后,在所谓社会秩序确立的过程中,国王比君主政体更有用。路易-菲力普是一个少有的人。
历史肯定会给他的父亲减轻罪责,他的父亲值得谴责,而他值得尊敬;他具有各种私人美德和几种公德;关心自己的身体、财产、人品、事务;了解一分钟的价值,而有时认不清一年的价值;有节制,宁静,平和,耐心;老好人,好君主;与妻子同床共寝,宫里有仆人负责让市民参观他们夫妻的床,在长房像旧日一样铺张淫靡之后,这样炫耀的夫妻生活就变得有益了;他懂得所有的欧洲语言,更为罕见的是,懂得各种利益的语言,而且会讲这些语言;他是“中等阶级”的出色代表,并超越这一阶级,无论如何比它伟大;尊重他出身的血统,又极为明智,特别倚重其固有价值,即使在血统问题上,他也表现得十分特别,自称是奥尔良族,而不是波旁族;他还仅仅是尊贵的殿下的时候,就已经是正统的首席王爷,一旦成为陛下,却是个坦率的市民;在大庭广众中说话啰嗦,而在私下里说话简洁;据说吝啬,但未经证实;说白了,他很节俭,但出于心血来潮或责任,也会挥金如土;有文学修养,但对文学不感兴趣;是贵族,但没有骑士精神;普通、平静而强有力;受到家庭和家族的爱戴;舌粲莲花;是个看穿世事的政治家,内心冷漠,受眼前利益主宰,事必躬亲,不会记仇,也不报恩,无情地以高超才智对待庸才,善于利用议会的多数,批驳在王座下低声抱怨的不可思议的一致;感情外露,有时不够谨慎,有时又极其灵活;办法多,脸变得快,假面具也多;借欧洲恐吓法国,又借法国恐吓欧洲;不可否认热爱法国,但更喜欢他的家庭;更看重统治而不是权力,更看重权力而不是尊严,这种倾向有其有害的一面:一切力求成功,容忍诡计,绝对不放弃卑劣手段;但是这种倾向也有有利的一面:避免政治发生激烈冲突,国家发生分裂,社会发生灾难;细心,准确,警惕性高,专心一致,有洞察力,不知疲倦;有时说话自相矛盾,违背前言;在安科纳大胆反对奥地利,在西班牙坚持不懈地反对英国,炮轰安特卫普,赔偿普里查德[7];满怀信心地唱《马赛曲》;从不沮丧,从不厌倦,不赞赏美好和理想,与大胆豪迈无缘,反对乌托邦、怪想、愤怒、虚荣、恐惧;具有顽强不屈的各种品质;在瓦尔米是将军,在热马普是士兵;八次遭到暗杀,始终笑容满面;像枪骑兵一样勇敢,像思想家一样勇往直前;仅仅担心欧洲可能发生动荡,不冒政治大风险;总是准备献出生命,而决不冒事业的风险;把自己的意图化为影响,以便让人听从智慧,而不是听从国王;善于观察,而不是猜测;不注意才智之士,却看人内行,就是说为了下结论需要观察;见识敏锐,洞察力强,务实慎重,能言善辩,记忆力惊人;不断地汲取这种记忆,只有这一点同恺撒、亚历山大和拿破仑相似;了解事实、细节、日期、专有名词;不识倾向、激情、民众的各种才能、内心愿望、隐藏不露的心灵激动,一句话,一切所谓看不见的意识流程;表面上接受,但很少与深层的法国相一致;能敏锐脱身;治理过多,统治不够;首相是他自己;擅长以现实的小事挡住思想的宏大;将莫可名状的诉讼和程序的精神,放进文明、循序和组织的真正创造力中;一个王朝的创建者和代理人;既有点像查理大帝,又有点像诉讼代理人;总之,形象高大而新颖,这个君主既使法国不安而能掌权,既使欧洲嫉妒而显强大,路易-菲力普将跻身本世纪杰出人物之列,以及历史上最著名的统治者之中,如果他有点爱荣誉,如果他意识到什么是伟大,就像意识到什么是有用的话。
路易-菲力普年轻时十分俊美,上了年纪仍然很优雅;总是受到世人诟病,但能得到不少人的拥护;他讨人喜欢。他具有魅力这种天赋。他缺乏威仪;他虽然是国王,却不戴王冠,尽管是老人,却没有白发。他的举止属于旧制度,而习惯属于新制度,将高贵与平民混合在一起,适合于一八三〇年;路易-菲力普代表过渡政权;他保留了旧的发音和旧的拼写方式,用来为现代舆论服务;他热爱波兰和匈牙利,但他写成“波利人”,说成“匈牙兰人”。他像查理十世一样穿国民自卫军服装,像拿破仑一样戴荣誉团勋章绶带。
他很少上教堂,从不去打猎,决不去歌剧院。不受教徒、养狗仆人和舞女的腐蚀;这使他在平民中深孚众望。他根本没有宫廷。他出门时腋下夹着雨伞,这把雨伞长期就是他的光环。他会做点泥水匠、花匠的活计,也懂点医术;他给一个从马上摔下来的车夫放血;路易-菲力普身上总带着一把手术刀,正如亨利三世总带着匕首;保王党嘲笑这个可笑的国王,说他是会放血治病的第一位国王。
历史对路易-菲力普的谴责,要扣除一部分;有的指责王权,有的指责君主统治,有的指责国王;这三笔账分别有不同的总额。民主权利被剥夺,进步退居第二位,上街抗议受到粗暴镇压,起义遭到武装弹压,暴动以武力平息,特朗斯诺南街事件[8],军事法庭,无普选权的地区享有政治权利的人吞没了真正的人口,政府与三十万特权人物均摊盈亏,所有这些都是王权所干的事;比利时被拒之门外,征服阿尔及利亚时太强硬,就像英国人征服印度一样,更多用的是野蛮手段,而不是文明手段,对阿布德-埃尔-卡德尔失信,[9]收买德茨,[10]赔偿普里查德,这些都是君主统治干下的事;政治偏重于家庭而不是全民族,这是国王干的事。
可见,这样一算细账,国王的责任就减轻了。
他的重大错误是:他代表法国时太谦虚了。
这个错误是怎样造成的?
我们来谈一谈。
路易-菲力普这个国王有太多父亲的成分;想把一个家庭孵化成王朝,便凡事都怕,不想受到干扰;过分胆怯由此而来,民事传统经历过七月十四日,军事传统经历过奥斯特利兹战役的人民,不免对此感到讨厌。
况且,如果撇开应该首先履行的公职不谈,路易-菲力普对家庭的深情,他的家庭是受之无愧的。这一家庭十分出色。德才兼备。路易-菲力普的女儿中,有一个叫玛丽·德·奥尔良,将族名列入艺术家之中,就像沙尔·德·奥尔良[11]将族名列入诗人中一样。她花心血雕塑了一尊大理石像,取名贞德。路易-菲力普有两个儿子获得梅特涅颇有煽动性的赞誉:“这两个年轻人是少见的,这两个亲王是见不到的。”
这就是路易-菲力普的真情实况,毫不掩饰,也毫不夸大。
做个平等君主,身上兼容复辟和革命的矛盾,具有革命者令人不安的一面,而这革命者作为统治者又令人放心,这正是路易-菲力普在一八三〇年的命运;人和事件从来没有这样完全适合;一个进入另一个,浑然一体。路易-菲力普,这是一八三〇年造就的人物。再者,他有一个条件,王位非他莫属,就是流亡过。他曾经被放逐,流浪,贫穷。他曾自食其力。在瑞士,这个拥有法国最富庶采邑的王公,为了吃饭,卖掉了一匹老马。在赖什瑙,他给人上数学课,而他的妹妹阿黛拉依德做刺绣和缝纫。记起一位国王的这些经历,激起资产阶级的热情。他曾亲手拆掉圣米歇尔峰的最后一个铁笼,那是路易十一建造,路易十五使用过的。他是杜穆里埃的同伴,拉法耶特的朋友;他曾是雅各宾俱乐部成员;米拉波拍过他的肩膀;丹东曾对他说:“年轻人!”九三年他二十四岁,叫德·沙特尔先生,坐在国民公会一个幽暗的小间里,目睹对恰当地称为“可怜的暴君”路易十六的判决。革命的远见是盲目的,在国王身上粉碎了王权,并随着王权一起粉碎了国王,却几乎没有注意在思想的摧枯拉朽中的人,审判大厅掀起一场大风暴,公众愤怒质问,卡佩不知怎么回答,在这罡风中,国王的头吓呆了,晃动着,在这场灾难中,无论判决者和被判决的人,所有人都相对而言是无辜的,他看到这种场面,观看了这些令人意夺神摇的景象;他看到了历代沿袭的君主政体来到国民公会的法庭前;他在路易十六这个不幸的替罪羊身后,看到可怕的被告,即君主制站立在黑暗中;他在心灵中始终保留一种敬畏,敬畏几乎像天主的审判一样冷漠无情的人民的大审判。
大革命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匪夷所思。他的记忆仿佛是这些伟大的年代分分秒秒的活印记。一天,面对一对我们不可能怀疑的见证人,他凭记忆纠正了制宪议会按字母排列的名单。
路易-菲力普是一个嵚崎磊落的国王。他统治时期,新闻自由,集会自由,信仰和言论自由。九月法令[12]是宽松的。他虽然知道阳光对特权的侵蚀能力,还是将王座放在阳光下。历史将会考虑到他的光明磊落。
路易-菲力普如同所有退出舞台的历史人物,今日受到人类良心的审判。他的案子还只是初审。
历史以可敬而自由的声调说话的时刻,对他还没有到来;对这个国王最后审判的时刻还没有到来;严厉的著名历史学家路易·布朗[13]最近亲自减缓了他最初的判决;路易-菲力普是由二二一和一八三〇这两个半拉子,也就是半拉子议会和半拉子革命选出来的;无论如何,从哲学应处的高级角度来看,我们只能以绝对民主的原则作出某些保留,在这里评论他,正如上文所述;以绝对的观点看,在这两种权利——首先是人权,其次是民权——之外,一切都是僭越;作过这点保留,现在我们所能说的是,总之,无论从哪种方式看,单就本人和人类善心的角度看,用旧史籍的古老语言来说,路易-菲力普将仍然是登过基的最好君主之一。
有什么可以臧否他的呢?这个王位。从路易-菲力普身上去掉国王,他就是人。而且这个人是好的。他有时好到很出色。往往在忧思重重中,经过一天同大陆整个外交使团的斗争以后,晚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精疲力竭,困极想睡,他做什么呢?他拿起一份卷宗,整夜复查一件罪案,认为同欧洲对抗固然重要,但从刽子手那里夺回一条人命更为重要。他常常固执己见,不同意司法大臣;他对王家检察官,即他所谓“这些法律的快嘴”寸步不让,争夺断头台的地盘。有时,一摞摞卷宗盖满了他的桌子;他全都加以审阅;抛弃这些被判决的可怜虫,他要坐卧不安。一天,他对上文提过的同一个见证人说:“昨晚,我救了七个人。”在他统治初年,死刑可以说取消了,竖起断头台是对国王犯下的暴力行为。长房统治时期,格雷夫广场的行刑随着长房统治的垮台而取消了,一个资产阶级的格雷夫广场以圣雅克城门的名字建立起来;“务实的人”感到需要有一个可以说合法的断头台;这是代表资产阶级狭隘观点的卡西米尔·佩里埃[14]对代表自由观点的路易-菲力普的一个胜利。路易-菲力普亲手注释过贝卡里亚[15]的著作。在破获菲埃斯希[16]的爆炸装置后,他叫道:“我没有受伤是多么遗憾呀!我本来可以赦免他。”另外一次,关于一个我们时代最勇敢的政治犯,[17]他针对大臣们的抗拒态度,写道:“同意赦免,只等我去争取。”路易-菲力普像路易九世一样和蔼,像亨利四世一样善良。
但对我们来说,在历史上,善良是稀有的珍珠,善良的人几乎总要排在伟大的人前面。
路易-菲力普受到一些人的严厉评价,受到另外一些人也许粗暴的批评,有一个人,今日成了幽灵,[18]认识这位国王,来到历史面前为他作证,这是非常普通的;这个证词无论如何,显然首先是无私的;死者写下的墓志铭是真诚的;一个亡灵可以安慰另一个亡灵;同在冥府,便有权颂扬;用不着害怕有人对流亡中的两座坟墓说三道四:“这一个吹嘘了那一个。”
四、基础下的裂缝
路易-菲力普统治初期,乌云压顶,本书叙述的故事即将进入这片云层中,因此不能模棱两可,有必要对这位国王作一番解释。
路易-菲力普登上王位,没有使用暴力,没有直接干预,而是由于革命转向,这显然与革命的真正目的迥然不同,但他,德·奥尔良公爵,他个人在这中间没有采取任何主动。他生为王公,自认为是选定的国王。他决没有向自己委任;他决没有攫取委任状;这是别人给他的,他接受了;他深信,诚然这种深信是错了,但他深信,这是根据权利给予的,也是根据责任接受的。因此,他真心诚意掌权。然而,我们真诚地说,路易-菲力普是真心诚意掌权,民主派是真心诚意抨击他,从社会斗争中产生的大量惊心动魄的事件,既不能由国王负责,也不能由民主派负责。原则的冲突就像元素的冲突。海洋保卫水,风暴保卫空气;国王保卫王权,民主派保卫人民;君主制作为相对,要抗拒作为共和国的绝对;社会在这种冲突下流血,但今天所受的痛苦会是后来的救星;无论如何,这里根本没有必要谴责互相争执的人;两派中有一派显然错了;权利并不像罗得岛的巨人[19]那样横跨两岸,一脚踩在共和国上,另一脚踩在王国上;它是不可分割的,浑然一体;但是,那些犯错误的人是真诚地犯错误;一个瞎子不是罪人,正如一个旺岱人不是一个匪徒。[20]只能把这些可怕的冲突归罪于时乖运蹇。不管这些风暴多么猛烈,人卷入其中并无责任。
让我们结束这一论述。
一八三〇年的政府,马上有一段艰难的历程。昨天它才诞生,今天就必须战斗。
它一建立,便已经感到处处有隐约的牵制,作用于七月刚安装的、很不稳固的国家机器。
抵制第二天就产生;也许在前一天已经产生。
敌视逐月增长,由暗争转为明斗。
上文说过,七月革命在国外不被各国国王接受,在国内有不同的解释。
天主将其明显的意图通过事件传达给世人,这是用神秘语言写成的天书。人们马上作出各种解释;这是匆匆的,不正确的,充满错误、缺点和误解的解释。很少有人明白天书。最聪明、最冷静、最深思熟虑的人,慢慢解读,等他们拿出诠释来,早就有了结果;公共广场上已经有二十种解释。每一种解释产生一个党派,每一种误解产生一个派别;每个党都认为获得惟一真正的诠释,每个派别都认为掌握了真理。
往往政权本身就是一个派别。
在革命中有逆水游泳的人;这是旧党派。
旧党派抓住天主安排的承袭,认为既然革命是由反抗权利产生的,也就有权反抗革命。大谬不然。因为在革命中,反抗者不是人民,而是国王。革命正好是反抗的反面。凡是革命,只要正常完成,自身都包含合理性,假革命者有时糟蹋这种合理性,但这种合理性尽管受到玷污,仍然持续下去,即使鲜血淋淋,依然存在下去。革命不是从偶然事件,而是从必然性产生的。一场革命是由伪归真。因为必须有革命,才有革命。
正统派旧党因此从错误论证出发,不遗余力地攻击一八三〇年革命。错误是绝好的炮弹。凡是革命脆弱之处,缺少盔甲和逻辑的地方,他们就灵巧地加以打击;他们抓住王位问题攻击这场革命。他们叫道:“革命,为什么还要这个国王?”他们虽是瞎子,却打得很准。
共和党人同样发出这样的叫声。但是,来自他们的叫声是合乎逻辑的。正统派那边的盲目,在民主派这边却是洞彻。一八三〇年使人民破产。愤怒的民主派为此加以谴责。
七月建立的政权在过去和未来的夹击下挣扎。它代表短暂的一刻,一方面要同几百年的君主制搏斗,另一方面要同永恒的权利搏斗。
另外,一八三〇年既然不再是革命,成了君主制,那么在国外就不得不同欧洲步伐一致。保持和平,就更为复杂。逆向寻求和睦,往往比打一场仗更加所费不赀。这种暗斗总是保持沉默,但又总要大发雷霆,从中产生保持警戒的和平,这种办法花费过多,文明不禁怀疑起自身。七月建立的王权套在欧洲各国内阁的车辕里,尽管受制约,还是要直立起来。梅特涅很想用皮带把它系住。这个王权在法国受到进步推动,在欧洲,它推动着君主制这慢行动物。它受牵引,又在牵引。
然而,在国内,贫困、无产者、工资、教育、刑罚、卖淫、妇女的命运、富有、苦难、生产、消费、分配、交换、货币、信贷、资本权利、工作权利,所有这些问题在社会上层出不穷;险象环生。
除了这些严格意义上的政党,还出现另一种动向。哲学的骚动和民主的骚动相呼应。精华人物像民众一样,感到骚动不安;方式不同,但一样强烈。
思想家在思索,而人民这片土地在震颤,革命潮流冲刷而过,潮流下面也发生难以描绘的隐约的乱颤。这些思想家,有些是孤立的,还有些成帮结伙,平静而深入地搅动着社会问题;冷漠的矿工在火山深处静悄悄地往前推进他们的坑道,略微受到无声的震动和隐约可见的烈焰打扰。
这种平静不失为这个动荡时代的美景。
这些人把权利问题留给政党;他们关注幸福问题。
人的幸福,这是他们想从社会提炼出来的东西。
他们把物质问题,农业、工业、商业问题,几乎提到宗教的神圣高度。文明的形成,少量归于天主,大半归于人类,种种利益根据那些经济学家即政治的地质学家耐心研究过的一条活跃法则,进行组合、聚集和混合,形成了真正坚硬的岩石。
这些人在不同的名称下结合起来,但可以总称为社会主义者;他们竭力穿透这块岩石,让人类幸福的活水喷涌而出。
他们的工作从研究断头台问题到战争问题,无所不包。对于法国大革命宣布的人权,他们增添了妇女权利和孩子权利。
人们不会惊讶,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我们在这里不想从理论角度,彻底谈论社会主义提出的问题。我们只限于指出这些问题。
社会主义者向自身提出的所有问题,撇开宇宙起源的幻想、梦想和神秘主义,可以概括为两个主要问题:
第一个问题:
生产财富。
第二个问题:
分配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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