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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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以翻译成他内心这句温情的话:“请求我原谅呀!扑上来搂住我脖子呀!”吉尔诺曼先生感到,马里于斯随即要离开他,他不领情的接待使马里于斯气馁,他的生硬把人赶跑,他寻思这一切,他的痛苦增加了,由于他的痛苦马上转成愤怒,他的生硬也变得更厉害。他本想让马里于斯明白,而马里于斯不明白;这使老人怒不可遏。他又说:
“怎么!我,您的外公,我想念您,而您离开我的家,不知去向,您让您的姨妈伤心,可以猜想,您去过单身汉生活,这样更方便,当个花花公子,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去找乐子,不告诉我您的信息,负债累累也不告诉我要偿还,您砸碎人家的玻璃,做个捣蛋鬼,过了四年,您来到我家里,对我就说这个!”
用这种粗暴的方式使外孙讲温情,结果只让马里于斯沉默无言。吉尔诺曼先生交抱手臂,这种姿势在他身上显得特别蛮横,他严厉地斥责马里于斯:
“我们了断吧。您来求我一件事,说吧?那么是什么?什么事?说吧。”
“先生,”马里于斯说,他的眼神就像感到要掉入悬崖中,“我来请您允许我结婚。”
吉尔诺曼打铃,巴斯克打开一点门。
“叫我女儿过来。”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吉尔诺曼小姐没有进来,但出现在门口;马里于斯站着闷声不响,双臂下垂,面孔像犯了罪似的;吉尔诺曼先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转向他的女儿,对她说:
“没什么。是马里于斯先生。向他问声好吧。先生想结婚。就这样。您走吧。”
老人短促、嘶哑的声音,表明古怪地冲动到极点。姨妈惊惶地望着马里于斯,好像很不容易才认出他来,没做一个手势,没说一句话,她父亲吹一口气,她就比一根麦秸在暴风前消失得更快。
吉尔诺曼先生回来靠在壁炉上。
“您结婚!只有二十一岁!您安排好了!您只要请求允许!走走形式。请坐,先生。那么,自从我没面子见到您以来,你们有过一场革命。雅各宾党徒占了上风。您大概很高兴。自从您成了男爵以来,您不是共和党人了吗?您很会协调。共和国给男爵封号加上调料。七月革命您得到勋章了吗?您参加夺取卢浮宫吧,先生?这儿附近,圣安东尼街,面对迪埃尔修女街,有一颗炮弹嵌入一幢房子四楼的墙上,题铭是:一八三〇年七月二十八日。您去看看吧。效果好得很。啊!您的朋友们,他们做的事真够漂亮!对了,他们不是在德·贝里公爵纪念碑的原址建造了喷泉吗?这样说,您想结婚吗?同谁结婚?问一下是谁,不算冒昧吧?”
他停住了,马里于斯还来不及回答,他粗暴地加上一句:
“啊,您有职业吗?发财啦?您的律师职业能挣多少钱?”
“一点不挣,”马里于斯回答得坚决、干脆,近乎粗鲁。
“一点不挣?您只靠我给您的一千二百法郎生活啰?”
马里于斯没有回答。吉尔诺曼先生继续说:
“那么,我明白了,是因为姑娘有钱?”
“像我一样。”
“什么!没有嫁妆?”
“没有。”
“有希望继承财产?”
“我想没有。”
“赤条条!她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
“割风小姐。”
“割什么?”
“割风。”
“哎呀呀!”老人说。
“先生,”马里于斯大声说。
吉尔诺曼先生打断他,口吻像在自言自语:
“是这样,二十一岁,没有职业,每年一千二百法郎,蓬梅西男爵夫人每天到水果店买两苏的香芹。”
“先生,”马里于斯又说,看到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控制不住理智,“我求求您,我恳求您,看在上天的份上,我合掌求您,先生,我跪在您的脚下,允许我娶她吧。”
老人发出刺耳而凄厉的哈哈大笑,一面咳嗽一面说话。
“哈!哈!哈!您在心里想:当然!我去找那个老顽固,那个老傻瓜!真可惜我还不到二十五岁!我会掷给他一份恭敬的催告书!我可用不着他!我无所谓,我会对他说:老白痴,你看到我太高兴了,我想结婚,我想娶随便哪个小姐,随便哪个先生的女儿,我没有鞋,她没有衬衫,行呀,我想将我的事业、我的未来、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扔到水里,我脖子上挂个女人,一头扎进苦海里,这是我的想法,你必须同意!老化石会同意的。得,我的小伙子,随你的便,把石头拴到你的脖子上,娶你那个吹风,那个切风……决不行,先生,决不行!”
“外公!”
“决不行!”
听到说“决不行”的声调,马里于斯失去了一切希望。他慢慢穿过房间,低垂着头,踉踉跄跄,不像要离开,更像奄奄一息。吉尔诺曼先生注视着他,正当房门打开,马里于斯要出去时,他像骄横惯了的老人那样急匆匆跨了几步,抓住马里于斯的衣领,使劲把他拉回到房间,推倒在圈椅上,对他说:
“把事情说给我听!”
正是马里于斯迸出这声“外公”,才产生这个突变。
马里于斯惶乱地望着他。吉尔诺曼先生变幻不定的脸,表现出难以置信的、不可言喻的和蔼。老祖宗让位于外公。
“哦,得,说吧,把你的风流逸事说给我听,讲详细点,全告诉我!见鬼!年轻人真够蠢的!”
“外公!”马里于斯又说。
老人整张脸焕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
“好,这就对啦!叫我外公,你回头看吧!”
在这种粗鲁中,如今却有着那么善良、和蔼、坦率、慈爱,马里于斯从泄气突然转到有希望,感到晕头转向和陶醉。他坐在桌旁,烛光显出他的衣衫破烂,吉尔诺曼老爹吃惊地打量着。
“好吧,外公,”马里于斯说。
“啊,”吉尔诺曼先生打断说,“你确实一文不名!你穿得像个小偷。”
他在抽屉里搜索,拿起一个钱包,放在桌上:
“拿着,这是一百路易,去买一顶帽子吧。”
“外公,”马里于斯继续说,“我的好外公,您哪儿知道,我多么爱她啊。您想象不出,我第一次看到她时,是在卢森堡公园,她常去那里;开始,我没有怎么注意,然后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我坠入情网。噢!把我弄得多么痛苦啊!现在我终于天天见到她,在她家里,她的父亲不知道。您想,他们要走了,我们每天晚上在花园里见面,她的父亲想把她带到英国去,于是我想:我去见外公,把事情告诉他。我先会发疯,死掉,得病,我会投水。我非得娶她,因为我会发疯。这就是全部事实,我认为没有忘记什么。她住在普吕梅街,花园有扇铁栅门。是在残老军人院那边。”
吉尔诺曼老爹春风满面地坐在马里于斯旁边。他一面倾听马里于斯讲话,一面玩味他的声调,同时吸了一大撮鼻烟。听到普吕梅街这个词组,他停止吸鼻烟,让其余的烟末撒在膝上。
“普吕梅街!你说普吕梅街?——是啊!那边不是有一个军营吗?对,正是。你的表侄泰奥杜尔对我谈起过。枪骑兵,军官。一个小姑娘,我的好朋友,一个小姑娘!当然是的,普吕梅街。从前叫布洛梅街。我想起来了。我听人讲起过普吕梅街铁栅门的小姑娘。在一个花园里。一个帕美拉。你鉴赏力不错。据说她干干净净的。私下里说说,我相信这个枪骑兵傻瓜追求过她呢。我不知道事情到哪一步。最终一无所获。况且不该相信他的话。他吹牛。马里于斯!像你这样一个年轻人恋爱了,我觉得不错。你到年龄了。我宁愿你恋爱,而不是雅各宾党。我宁愿你爱上一条短裙,见鬼,哪怕二十条短裙,也不要爱上德·罗伯斯比尔先生。至于我,我对自己实事求是,说到无裤党,我从来只爱女人。[17]漂亮姑娘就是漂亮姑娘,见鬼!对此没有异议。至于那个小姑娘,她瞒过爸爸接待你。这是正常的。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不止一次。你知道怎么办吗?不要操之过急;不要闹出事来;不要订婚,去见戴绶带的区长先生。干脆要做机灵的小伙子。要保持清醒。世人啊,要一滑而过,不要结婚。你会感到外公说到底是个老好人,在旧桌子的抽屉里有几筒路易;对他说:外公,就是了。外公说:这很简单嘛。青春要来到,老年要度过。我曾经年轻过,你会年老。得,我的小伙子,把这一点传给你的孙子吧。这是两百皮斯托尔[18]。去乐吧,小子!再好没有!事情应该这样过去。决不要结婚,这不碍事。你明白我的话吗?”
马里于斯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摇头。
老人哈哈大笑,眯缝起老眼,在他膝盖上拍了一下,用神秘的、喜盈盈的神态注视他,温柔不过地耸耸肩,对他说:
“傻瓜!让她做你的情妇吧。”
马里于斯脸色苍白。他丝毫不懂外公刚才所说的话。布洛梅街、帕美拉、军营、枪骑兵,啰啰唆唆一大篇话,像幻影一样从马里于斯眼前掠过。这一切同柯赛特根本联系不起来,她是一朵百合花啊。老人在胡言乱语。但胡言乱语归到一句话,马里于斯是明白了,而这对柯赛特是要命的侮辱。“让她做你的情妇吧”这句话,像一把剑插进这个敦品修德的年轻人的心里。
他站了起来,从地上捡起帽子,以自信而坚定的步子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回过身来,向外公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说:
“五年前,您侮辱了我的父亲;今天,您又侮辱我的妻子。我不求您什么事,先生。再见。”
吉尔诺曼老爹惊呆了,张开了嘴,伸出手臂,想站起来,话还没有说出口,门已经关上了,马里于斯消失了。
老人半晌一动不动,仿佛给雷劈了,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呼吸,好似一只拳头塞在他的咽喉里。他终于从扶手椅跳起来,尽九十一岁老人所能做到那样奔向门口,打开门喊道:
“救命呀!救命呀!”
他的女儿出现了,然后是仆人们。他用凄惨的嘶哑声又说:
“快去追他!把他抓回来!我招了他什么啦!他疯了!他走了!啊!我的天!啊!我的天!这回他不会回来了!”
他走到临街的窗口,用颤抖的老手打开窗,大半个身子探出去,巴斯克和尼科莱特从后面攥住他,他喊道:
“马里于斯!马里于斯!马里于斯!马里于斯!”
但马里于斯已经不可能听到了,这时他转过了圣路易街的拐角。
九旬老人惶惶然地两三次将双手举到太阳穴,踉踉跄跄地后退,瘫倒在扶手椅里,没有脉搏,没有声音,没有眼泪,摇晃着头,呆呆地翕动嘴唇,眼睛里和心里只有阴郁的深沉的东西,就像黑夜。
[1]狗。——原注
[2]带来。从西班牙语演变而来。——原注
[3]吃。——原注
[4]用油灰粘住玻璃,然后敲碎,能留住碎块,不发出响声。——原注
[5]锯子。——原注
[6]叫。——原注
[7]截断。——原注
[8]在这儿动手。——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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