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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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雷夫沿河大街对面,一些拿短枪的青年跑到妇女家中去开枪。其中一个有一支转轮短枪。他们拉门铃,进去装子弹。其中一名妇女叙述道:“我不知道子弹是什么东西,是我的丈夫告诉我的。”
在圣母升天会老修女街,一伙人冲进一间古玩店,拿走了几把土耳其弯刀和一些土耳其武器。
一个被步枪打死的泥瓦匠尸体,躺在珍珠街上。
随后,在右岸和左岸,在河滨路和大街,在拉丁区和菜市区,气喘吁吁的人、工人、大学生、居民,念公告,高喊:“拿起武器!”打碎街灯,给马车卸套,撬起路石,闯进住家大门,拔起树木,搜索地窖,将酒桶滚出来,垒起路石、碎石、家具、木板,筑起街垒。
强迫市民协助。闯进女人家里,要她们拿出出门的丈夫的刀枪,用白垩粉在门上写上:“已交出武器。”有的人在刀枪的收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说道:“明天派人到市府领取。”街上单独值勤的岗哨,前往市府的国民自卫军,都被解除了武装。扯下军官的肩章。在圣尼古拉公墓街,一个国民自卫军的军官,受到一伙手拿棍子和花剑的人追赶,好不容易躲进一户人家,直到夜里才出来,而且是乔装打扮。
在圣雅克街区,大学生成群从公寓出来,拥进圣雅散特街的进步咖啡馆,或者下坡到马图林街七球咖啡馆。有些青年站在门口的墙基石上散发武器。抢劫了特朗斯诺南街的工地,构筑街垒。只有在圣阿沃伊街和直性子西蒙街的拐角,才遭到居民的抵抗,他们拆掉街垒。只有在一个地方,起义者屈服了;他们在神庙街向一连国民自卫军开火,然后放弃刚筑起的街垒,从制绳街逃走。连队在街垒捡到一面红旗,一盒步枪子弹和三百发手枪子弹。国民自卫军撕碎旗帜,插在他们的刺刀上。
我们在这里从容地一一叙述的事例,在这场大动乱中同时发生在城里的各个角落,仿佛一阵滚雷中的万道闪电。
不到一小时,仅在菜市场街区,就有二十七个街垒拔地而起。中心是有名的五十号楼房,这是雅纳和他的一百零六个伙伴的堡垒,它的侧面在圣梅丽修道院有一道街垒,另一侧在莫布埃街有一道街垒,指挥着三条街,即阿尔西斯街、圣马丁街和正对面的屠夫奥布里街。两道折尺形的街垒,一道从蒙托格伊街折向大丐帮街,另一道从若弗罗瓦-朗日万街折向圣阿沃伊街。还不算巴黎的其他街区,马雷区,圣热纳维埃弗山的无数街垒;梅尼尔蒙当街的街垒上,有一扇卸下来的大门;另一个街垒在市中心医院的小桥旁用卸了套、推翻了的苏格兰大车筑成,离警察总署仅三百步。
在乡村乐师街的街垒上,一个衣着笔挺的人给工人发钱。在格勒奈塔街的街垒上,出现一个骑马的人,交给像街垒的头头一卷东西,好似是一筒钱。他说:“这是用来支付开销、酒钱什么的。”一个金发的年轻人,没戴领带,从一个街垒走到另一个街垒,带去口令。另一个人提着出鞘军刀,头戴蓝色的警察帽,在布置岗哨。在街垒内,小酒店和门房间改成了警卫室。另外,暴动按最高明的军事战术来行动。出色地选择了狭窄的、高低不平的、弯弯曲曲的、多角多拐的街道;特别是菜市场附近,街道网比森林还要错综复杂。据说人民之友社在圣阿沃伊街区领导起义。有个人在蓬索街被打死,从他身上搜出一张巴黎地图。
真正领导暴动的,是一种弥漫空中的从未有过的狂热。起义突然用一只手筑起街垒,用另一只手抓住几乎所有的驻军哨所。不到三小时,如同一条在燃烧的火药长蛇,起义者侵占了右岸的军火库、王宫广场的区政府、整个玛雷区、波潘库兵工厂、加利奥特厂、水堡、菜市场附近的所有街道;在左岸则侵占了老兵军营、圣佩拉吉、莫贝尔广场、双磨坊火药库、所有的城门。傍晚五点钟,他们控制了巴士底广场、内衣仓库、白色披风仓库;他们的尖兵来到胜利广场,威胁着银行、小神父军营、驿站饭店。巴黎的三分之一处在暴动之中。
每一个地方,战斗都大规模展开;缴械,搜查住宅,强行侵入武器商店,结果是,战斗以扔石块开始,以枪战延续下去。
将近傍晚六点钟,鲑鱼巷变成了战场。暴动者在一端,军队在相反一端。从一道铁栅门向另一道铁栅门射击。一个观察者,一个好幻想的人,即本书作者,就近看过火山,处在两边火力夹击之下的小巷里。他只有呆在隔开店铺的半圆柱鼓起的地方躲避子弹;他在这种尴尬处境中,呆了近半小时。
集合鼓敲响了,国民自卫军穿上衣服,匆匆武装起来,宪兵团从区政府出动,团队从军营出动。锚巷对面,一个鼓手挨了一刀。另一个在天鹅街遭到三十来个年轻人的袭击,他们戳破了他的鼓,夺走了他的军刀。另一个在圣拉撒路阁楼街被杀死。在米歇尔伯爵街,三个军官相继倒毙。好几个保安警察在伦巴第街受了伤,倒退回去了。
在巴塔夫大院前面,一连国民自卫军捡到一面红旗,上写:“共和革命,第一二七号。”这确实是一场革命吗?
起义将巴黎的中心变成一种错综复杂、迂回曲折的巨大堡垒。
那里是中心,那里显然是问题所在。其余的一切只是小接触。证明一切在那里决定的是,那里还没有发生战斗。
有几团士兵情绪不稳定,这就增加了这场危机吓人的晦暗不明。这些士兵记起一八三〇年七月第五十三步兵团保持中立,获得了民众的欢呼。两个久经沙场考验、英勇无畏的人,德·洛博元帅和布若将军,一正一副在指挥。由数营步兵组成的庞大的巡逻队,由几连国民自卫军殿后,一个挎绶带的警官作前导,到发生起义的街道去查看。起义者则在十字街头布置岗哨,大胆地把巡逻队派出街垒。双方在摸底。政府手里有军队,犹豫不决;黑夜即将来临,开始传来圣梅丽修道院的警钟声。当时的陆军大臣苏尔特元帅参加过奥斯特利兹战役,脸色阴沉地注视着事态。
那些老水兵习惯正规作战,他们的方法和向导是只以战术作为战斗的罗盘,面对所谓众怒这巨大的波涛,弄得晕头转向。革命的风向无法掌握。
郊区的国民自卫军匆匆赶来,乱成一团。第十二轻骑兵团的一个营从圣德尼小跑步赶来;第十四步兵团来自库布伏瓦;军校的炮兵在骑兵竞技场安置阵地;大炮从万森拖下来。
杜依勒里宫寂然无声。路易-菲力普十分平静。
五、巴黎的古怪之处
上文说过,两年以来,发生过不止一次起义。在一次暴动中,除了起义的街区,一般说来,没有什么比巴黎的面貌更加平静得出奇。巴黎很快就习惯一切,——不过是一次暴动——巴黎头绪繁多,不会为这点小事撂下手边的活儿。只有这些大城市才能提供这样的景象。只有巨大的城池才能同时容纳内战和说不清的古怪宁静。一般说来,起义开始时,听到鼓声、集合喇叭声和紧急集合鼓,店铺老板仅仅说一句:
“看来,圣马丁街又闹事了。”
或者说:
“是圣安东尼郊区。”
他往往无忧无虑地添上说:
“反正那一带吧。”
稍后,在分清密集的枪声发出令人胆寒的凄厉喧嚣后,店老板又说:
“事情严重了?嗨,事情严重了!”
过了一会儿,如果暴动逼近和发展,他就立即关上店铺,迅速穿上军服,就是说,保证货品安全,拿个人去冒险。
在十字街头,在小巷,在死胡同,进行枪战;夺取、失去、再夺回街垒;鲜血流淌,房屋的正面弹痕累累,在内室的人也有被流弹打死,尸体布满了马路。离开几条街,却听到咖啡馆里桌球的撞击声。
爱凑热闹的人在离战事正酣的街道不远的地方交谈和嬉笑;剧院开门,演出歌舞剧。出租马车照样行驶;行人到城里吃晚饭。有时甚至到战斗的街区去。一八三一年,为了让婚礼的队伍过去,枪击暂停。
一八三九年五月十二日起义时,在圣马丁街,一个有残疾的小老头推着一辆小车,车上装着盛满饮料的玻璃瓶,上面盖了一块三色破布,从街垒走到军队那里,又从军队走到街垒那里,不偏不倚地时而给政府军,时而给反政府的一方供应一杯杯甘草柠檬露。
再怪也没有了;这是巴黎暴动的特色,在其他首都根本找不到。这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即巴黎的伟大和乐观。必须是伏尔泰和拿破仑的城市。
但这一次,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刚一拿起武器,这座大城市就感到有样东西也许比她强大。她害怕了。到处,在最远和最“漠不关心”的街区,大门、窗户和护窗板在大白天都关上了。勇敢的人拿起武器,胆小的人躲藏起来。无忧无虑和惊慌失措的行人消失了。许多街道像凌晨四点钟一样空空荡荡。大家传递令人不安的细节,大家散布不祥的消息。“他们控制了银行;”“仅仅在圣梅丽修道院,他们就有六百人,在教堂里筑工事固守;”“防线并不可靠;”“阿尔芒·卡雷尔去见过克洛泽尔元帅,元帅说:‘先要有一个团;’”“拉法耶特生病了,但他对他们说:‘我是属于你们的。哪里有地方放一张椅子,我就跟随你们到那里;’”“必须小心谨慎;夜里,在巴黎的偏僻角落,有人抢劫孤零零的房子(这里可以看出警察的想象力,这位安娜·拉德克利夫[33]介入政府的事);”“在屠夫奥布里街,设了一个炮台;”“洛博和布若商量过,午夜,或者最迟拂晓,四路纵队同时向暴动的中心进发,第一纵队来自巴士底广场,第二纵队来自圣马丁门,第三纵队来自格雷夫广场,第四纵队来自菜市场;”“或许也有部队撤出巴黎,退到练兵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但肯定的是,这回严重了。”“大家关注苏尔特元帅的迟疑不决。”“干吗他不马上进攻呢?”“可以肯定,他要深思熟虑。老狮子好像在黑暗中嗅到了陌生的怪物。”
黄昏来临,剧院没有开门;巡逻队怒气冲冲地巡查;盘问行人;逮捕可疑的人。九点钟,抓了八百多个人;警察总署人满为患,裁判所附属监狱人满为患,福斯监狱人满为患。特别在裁判所附属监狱,所谓巴黎街的长地道里,铺上了麦秸捆,躺着一堆堆囚犯,里昂人拉格朗日[34]无畏地向囚犯演讲。所有人一动弹,全部麦秸便发出骤雨的响声。别处的囚犯睡在露天的院子里,人叠人。处处惶恐不安,这种动荡在巴黎是少见的。
居民在家堵住门窗;妇女和母亲惴惴不安;只听到这喊声:“天哪!他没有回家!”在远处难得传来马车的辚辚声。人们在门口倾听喧嚣声、喊叫声、嘈杂声、低沉而难以分辨的响声,听到有的声音他们会说:“这是骑兵,”或者:“这是弹药车在飞奔,”还有军号声、鼓声、枪声,尤其是圣梅丽修道院凄惨的警钟声。人们等待第一声炮响。武装的人出现在街角,呼喊着:“快回家去!”然后消失了。居民匆匆闩上大门,问道:“结局会怎样呢?”随着黑夜降临,巴黎好像被暴动令人生畏的火光越来越染得更凄惨了。
[1]莫里哀的喜剧《恨世者》的人物。
[2]菲力普五世(1683—1746),西班牙国王(1700—1746),他是路易十四的孙子,由路易十四扶上西班牙王位,引起同英、奥、荷的战争。
[3]1792年8月10日,人民进攻杜依勒里宫,遭到瑞士雇佣军枪击;葡月14日即1795年10月5日,保王党人进攻杜依勒里宫,被拿破仑粉碎之。
[4]泰雷是路易十六的财政总监,后由杜尔果接任,后者力求改革。
[5]拉缪(1515—1572),人文主义者,在圣巴托罗缪之夜被害。
[6]1765年,卢梭遭到石块袭击,不是把他赶出瑞士,而是赶出斜谷。
[7]福西昂(约公元前402—前318),雅典将军、政治家,因主张和平而被处决。
[8]科利尼(1519—1572),法国海军司令,在圣巴托罗缪之夜被害。
[9]米克莱是西班牙匪帮,1808年由拿破仑改编成法军,对付西班牙游击队;绿徽章是保王党集团,热月政变和复辟王朝初期,在南方肆虐;辫子兵是留发的榴弹兵和轻骑兵,热月政变后发辫成为年轻保王党人的时髦;热余帮是热月政变后在南方活动的反动团体;袖章骑士指1814年随昂古莱姆公爵进入波尔多城的扈从贵族,他们左臂戴绿袖章。
[10]尤维纳利斯(约60—约120),拉丁语诗人,作品有《讽刺诗》,抨击罗马陋习。
[11]拉丁文,引自尤维纳利斯的一句诗:“缺少天赋,愤怒也能写诗。”
[12]格拉库斯兄弟:公元前2世纪的罗马护民官,在暴动中死去。
[13]据传尤维纳利斯放逐到西埃纳,位于阿斯旺一带。
[14]即塔西陀(约55—约120),古罗马历史学家。
[15]指圣约翰,他在希腊的帕特莫斯岛上撰写《启示录》。
[16]尼尼微,亚述古国首都,公元前661年被毁;巴比伦,西亚文明古国,始建于公元前24世纪,公元前323年以后衰落;索多姆,《圣经》上的罪恶之城,被上帝毁灭。
[17]西塞罗(公元前106—43),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他对总督维雷斯敲诈勒索的控告十分有力,使之受到惩罚。
[18]奇里乞亚地区位于土耳其南部,濒临地中海。
[19]鲁比科内河是意大利和高卢的界河。公元前49年1月11日至12日的夜里,恺撒未经元老院批准,率军过河入侵高卢。
[20]维特利乌斯(15—69),古罗马皇帝,在位一年,即被民众杀死;苏拉(公元前138—前78),古罗马将军、政治家,任执政官九年,权力达到顶峰时突然退隐。
[21]克劳狄(公元前10—54),古罗马皇帝;多米蒂阿努斯(51—69),古罗马皇帝。
[22]卡拉卡拉(188—217),古罗马皇帝;科莫德(161—192),古罗马皇帝;海利奥加巴卢斯(204—222),古罗马皇帝。
[23]马萨尼埃洛,1647年那不勒斯起义的首领。
[24]布藏赛,位于法国中部,1847年因粮食问题发生流血事件。
[25]福阿(1775—1825),帝国将军,1819年成为自由派议员,他的葬礼成为人民反对查理十世的抗议示威。
[26]意大利文,心目中。
[27]雷施柴德公爵(1811—1832),拿破仑之子,1815年拿破仑第二次退位时,他被议会宣布为拿破仑二世,1818年成为雷施柴德公爵。他患肺病,于1832年7月22日死去。
[28]费茨-詹姆斯公爵:贵族院议员,极端保王党人。
[29]高卢雄鸡是七月王朝的徽号。
[30]盖尼塞是圣安东尼郊区大街的锯木板工人,1841年暗杀奥尔良公爵和欧马尔公爵,未遂。
[31]埃克塞尔曼(1775—1852),法国元帅,帝国骑兵英雄,1832年是巴黎市议会议员。
[32]特伦顿和布兰迪万都是美国地名,指这个德国人参加过独立战争。
[33]安娜·拉德克利夫(1764—1823),英国女小说家,哥特小说的代表之一,著有《尤道尔夫的秘密》。
[34]拉格朗日(1804—1857),在里昂领导进步社,参与组织1834年的里昂起义。
第十一卷
原子同风暴亲如兄弟
一、关于加弗罗什的诗的来源的几点说明一位学士院院士对此诗的影响
起义的起因是民众和军队在军火库前发生冲突;这时起义制约着人群从前面向后面倒退,这是可怕的退潮,因为紧随着柩车的人群,后面延续了好几条大街,可以说压在送葬行列的头上。杂沓的人群动摇了,队伍打乱了,所有人奔跑起来,走掉了,逃走了,有些人呼喊进攻,还有些人脸色惨白,夺路而逃。布满大街的洪流瞬间分流,向右向左满溢而出,分成急流,同时泻入二百条街道中,宛如闸门打开,汹涌而出。这时,有个衣衫破烂的孩子从梅尼尔蒙当街下来,手里拿着一根开满金雀花的树枝,是他从贝尔维尔的高地上刚采摘的,他在一间旧货店的橱窗前看到一把马队老式手枪。他将花枝扔在马路上,叫道:
“东西大妈,我借您的玩意儿用一下。”
他抓起手枪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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