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14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43/190

队伍时刻在壮大。快到劈柴街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大汉,加入他们的行列;库费拉克、昂若拉和孔布费尔注意到他粗犷、大胆的脸容,但他们都不认识他。加弗罗什只顾唱歌,吹口哨,哇哇乱叫,朝前走,用没有扳机的手枪托敲店铺的护窗板,没有注意这个人。
来到玻璃厂街,他们经过库费拉克的门口。
“正好,”库费拉克说,“我忘了带钱包,而且我丢了帽子。”
他离开人群,几级一跨地上楼。他拿了一顶旧帽和钱包。他还取出一只藏在脏衣服中的、像大手提箱的方箱子。他跑着下楼,女门房叫住他。
“德·库费拉克先生!”
“门房太太,您尊姓大名?”库费拉克反驳一句。
队伍时刻在壮大
女门房呆住了。
“您很清楚,我是门房,我叫弗万大妈。”
“那么,如果您还叫我德·库费拉克先生,我就叫您德·弗万大妈。现在,说吧,有什么事?怎么啦?”
“有个人想同您谈谈。”
“谁呀?”
“我不认识。”
“在哪儿?”
“在我的门房里。”
“见鬼!”库费拉克说。
“他等您回来已经有一个多钟头!”女门房又说。
与此同时,从门房走出一个年轻工人模样的人,瘦削,苍白,小个,满脸雀斑,身穿一件随便找到的罩衫和一条旁边补过的灯芯绒裤子,更像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而不是一个男人,但说话的声音根本不像一个女人。他对库费拉克说:
“请问,马里于斯先生在吗?”
“他不在。”
“今晚他回来吗?”
“我一无所知。”
库费拉克又补充一句:
“至于我,我不回来。”
年轻人盯住他,问道:
“为什么这样?”
“不为什么。”
“您到哪儿去?”
“这关你什么事?”
“要我给您拿箱子吗?”
“我到街垒去。”
“要我跟您一起去吗?”
“随你便!”库费拉克回答。“街上自由通行,马路属于大家。”
他脱身出来,跑去追赶朋友们。等追上了,便把箱子交给其中一个拿着。整整一刻钟后,他看到年轻人果然跟上来了。
一大群人要去的地方没有个准方向。我们解释过,风把他们带走了。他们越过圣梅丽修道院,不知怎么就到了圣德尼街。
[1]法语中狗和扳机是同一词。
[2]意大利古长度单位,约合0.25米。
[3]拉丁文,准备战争。与法语“美男子”谐音。
第十二卷
科林斯酒店
一、科林斯酒店创业史
巴黎人今日踏入菜市场一侧的朗布托街,会注意到右首面对蒙德图街,有一间篾匠铺,招牌是一只篮子,编成拿破仑大帝的模样,上面写上:
拿破仑全用柳条编成
巴黎人想不到,约三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悲惨的场面。
这里是当年的麻厂街,街名用古字写成,而且有一家著名的科林斯酒店。
读者记得,上文讲过,这里筑起的街垒被圣梅丽街垒淹没。麻厂街这个著名的街垒,如今湮没无闻;我们要稍微对它说明一下。
为了叙述得清楚些,让我们再采用叙述滑铁卢战役的简便方法。当年,在菜市场东北角,靠近圣厄斯塔什教堂尖端,即如今朗布托街的入口,矗立着一片建筑群,想准确地设想原貌的人,不妨构思一个N形,上接圣德尼街,下接菜市场,垂直两竖是大丐帮街和麻厂街,斜线是小丐帮街。蒙德图老街曲里拐弯,切断这三条直线,以致这四条街迷宫似的纵横交错,在菜市场和圣德尼街之间,以及在天鹅街和布道师街之间一百平方图瓦兹的范围里,足以构成七个房屋小岛,形状古怪,大小不一,横向排列,就像工地上的大石头,随意乱放,只隔开狭窄的缝隙。
我们说狭窄的缝隙,因为没有更确切的意思来表达这些幽暗、狭窄、弯曲、两旁是九层破楼的小巷。这些破楼非常陈旧,以致在麻厂街和小丐帮街,房屋之间用梁木撑住。街道狭小,排水沟很宽,行人在始终湿漉漉的路面上行走,贴近像地窖的店铺、用铁箍箍住的大块墙脚石、一堆堆山积似的垃圾、装了年代久远的大铁栅的门道。朗布托街的这一切已全都拆除了。
蒙德图[1]这个名字,出色地描绘了这条路的逶逦蛇行。稍远一点,有一条“陀螺街”,通入蒙德图街,它表达得更确切。
从圣德尼街转入麻厂街的行人,逐渐看到前面的街道在缩小,仿佛进入了一只狭长的漏斗。这条街很短,尽头靠菜市场那边,有高高的一排楼房挡住了去路,行人会以为走进了死胡同,如果他没看到左右两边有两条黑黝黝的通道,可以从那里出去的话。这就是蒙德图街,一边通布道师街,另一边通天鹅街和小丐帮街。在这条像死胡同的街道尽头右边侧道的拐角上,可以注意到一幢比其他楼房低一点的房子,在街上形成一个岬角似的。
正是在这幢只有三层的楼房里,开了一家已有三百年历史的著名小酒店,这间小酒店充满欢声笑语,老泰奥菲尔的这两句诗指的就是这个地方:
一个上吊的可怜情郎,
骇人的尸体轻轻摆荡。[2]
由于市口好,酒店老板便父子相传。
在马图兰·雷尼埃[3]的时代,这个小酒店叫做“玫瑰花盆”,当时流行猜字谜,酒店的招牌是一根漆成玫瑰的柱子。在上一世纪,可敬的纳图瓦尔[4],今日受到死板画派蔑视的幻想大师之一,好几次醉倒在这间小酒店里,就在雷尼埃喝醉酒的那张桌子上。他为了表达感谢,在玫瑰柱子上画了一串科林斯的葡萄。酒店老板高兴万分,改变了招牌,在葡萄串下面写上这几个金色大字:“科林斯葡萄酒店”。从此取了科林斯这个名字。酒鬼喜欢省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省略像句子的绕弯。科林斯逐渐把“玫瑰花盆”赶下宝座。最后这一代老板于什卢老爹,甚至不知道这个渊源,叫人把柱子漆成蓝色。
柜台设在楼下大厅,桌球放在二楼大厅,螺旋形的楼梯穿过天花板,桌子上摆着葡萄酒,墙壁被烟熏黑,大白天点蜡烛,酒店的情况就是这样。楼下大厅翻板活门下那道楼梯通到地窖。于什卢一家住在三楼。由二楼大厅一扇暗门上去,爬的是梯子,而不是楼梯。屋顶下是两个阁楼,那是女仆的窝。厨房同柜台大厅一样在底楼。
于什卢老爹也许是天生的化学家,事实是,他是厨师;他的小酒店不仅管喝,还管吃。于什卢想出了一道独家风味菜,就是肉馅鲤鱼,他叫“肥肉鲤鱼”。吃这道菜时坐在钉上漆布代替桌布的餐桌上,点上羊脂蜡烛,或者路易十六时代的油灯。顾客从远处慕名而来。于什卢有一天认为有必要向行人推荐他的“风味菜”;他把画笔蘸上黑颜料,即兴在墙上写上引人注目的菜名,但他的拼写和他的烹饪一样别出心裁:
CARPES
HOGRAS
一年冬天,骤雨和阵雨随心所欲,抹掉了第一个字末尾的S和第三个字开头的G,变成了:
CARPE
HO
RAS
在时间和雨水的帮助下,一个普通菜谱变成了一个深刻的忠告[5]。
这样,结果是,于什卢老爹变成不懂法文,却懂拉丁文,从烹调中得出哲理,他本来只想取消封斋,却与贺拉斯比肩了。令人惊讶的是,这句话也意味着:请进我的小酒店。
这一切今天都不存在了。蒙德图迷宫从一八四七年起,就被剖腹,动了大手术,现在也许没有了。麻厂街和科林斯酒店消失在朗布托街的石子路下。
上文说过,科林斯酒店如果不是库费拉克和他的朋友们联络的地点,也是聚会地点。是格朗泰尔发现了科林斯酒店。他是因“抓住时光”这句话进去的,却因“肥肉鲤鱼”再次光顾。大家在那里喝酒、吃饭、叫喊;花钱很少,有时少付,有时不付,但总受欢迎。于什卢老爹是一个和蔼的人。
于什卢确是个和蔼的人,这个酒店老板留颊髯;人很滑稽。他的脸总是恶狠狠的,好像要吓唬他的顾客,低声抱怨走进他店里的人,神态更像向他们寻衅,而不是招呼他们用餐。然而,我们坚持这句话,顾客总是受欢迎。这种古怪倒给他的铺子招徕了顾客,引来年轻人,他们互相说:“你去看看于什卢老爹‘做非法交易’吧。”他曾是剑术教师。他会突然哈哈大笑。大嗓门,老好人。一脸苦相,却性情滑稽;他巴不得让人害怕;差不多像手枪形状的鼻烟盒。发出巨响其实是打喷嚏。
他的妻子于什卢大妈,是个长胡子的女人,非常丑。
约莫在一八三〇年,于什卢老爹去世了。肥肉鲤鱼的奥秘随他一起消失。他的寡妻十分伤心,继续经营小酒店。但菜肴变味了,难以入口,酒本来就不好,现在变得更糟糕。库费拉克和他的朋友们却继续到科林斯去。“出于怜悯,”博须埃说。
寡妇于什卢老喘气,相貌难看,常常回忆乡下。她的发音改变了她叙述的平淡。她有一种叙述的特殊方式,给她青春期的乡下往事调味。她断言,从前她的乐趣是听“痴(知)更鸟在闪(山)楂林里唱歌”。
二楼的“餐厅”是个长方形大厅,摆满圆凳、方凳、椅子、长凳和桌子,还有一张瘸腿旧球台。从螺旋形楼梯上去,楼梯一直通到大厅角落一个像船舱口的方洞。
这个大厅只有一扇狭窄的窗和一盏终日点燃的油罐灯照明,十分简陋。所有四条腿的家具仿佛只有三条腿支撑。用石灰刷白的墙壁,只有一首献给于什卢大妈的四行诗作点缀:
十步外,貌惊人,两步内,吓坏人,
一只肉瘤大胆在鼻子里安身;
时刻担心她会把肉瘤擤给你,
总有一天鼻子要落入她嘴里。
这首诗是用木炭写在墙上的。
于什卢大妈活脱脱似这幅肖像,她从早到晚安然地在这首四行诗前面来来去去。两个女仆叫水手鱼和酒烩肉,别人不知道她们有其他名字,她们帮于什卢大妈把劣酒罐摆到桌上,往肚饿的人的陶钵里盛各种各样的羹。水手鱼肥胖,圆滚滚,褐发,爱喊叫,是过世的于什卢宠幸的妃子,其实很丑,赛过神话中的任何妖怪;不过,女仆按规矩总是站在主妇后面,她丑不过于什卢大妈。酒烩肉瘦长,娇弱,淋巴质的无血色,黑眼圈,眼皮耷拉下来,总是精疲力竭,十分虚弱,可以说患了一种慢性疲劳症;她头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伺候所有人,甚至另一个女仆,默默无言,慢慢吞吞,挂着疲惫的笑容,就像睡眠中朦胧的微笑。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43/19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