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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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有人回答:
“是我,市长先生。”
他听出是老女人、他的女门房的声音。
“什么事?”他又问。
“市长先生,早上五点过了。”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市长先生,马车来了。”
“什么马车?”
“轻便敞篷马车。”
“什么轻便敞篷马车?”
“市长先生不是订了一辆轻便敞篷马车吗?”
“没有,”他说。
“车夫说,他来接市长先生。”
“什么车夫?”
“斯科弗莱尔先生的车夫。”
“斯科弗莱尔先生?”
这个名字使他颤栗,仿佛一道闪电掠过他面前。
“啊,是的!”他又说,“斯科弗莱尔先生。”
如果老女人这时看到他,她会大惊失色。
沉默了好长时间。他呆呆地注视烛火,将烛芯周围滚烫的蜡挖一点出来,在手指里揉搓着。老女人在等待。但她大胆地提高了声音:
“市长先生,我该怎么答复?”
“就说好吧,我马上下来。”
五、棍子卡住车轮
当时,从阿拉斯到滨海蒙特勒伊的驿站,还使用帝国时期的小邮车。这种邮车是双轮马车,车厢里覆盖着浅黄褐色皮革,悬在保险弹簧板上,只有两个位子,一个是给车夫的,另一个是给旅客的。车轮装有保护长毂,能与别的马车保持距离,如今在德国的大路上还能见到。邮箱极大,呈长方形,安在马车后面,与车身连成一体。邮箱漆成黑色,车身漆成黄色。
这种马车,今日已没有类似的了,难以描摹的丑怪,像驼背一样,看到它们从远处经过,在天际的路上爬行,就像所谓的白蚁那类昆虫,细腰拖着大身子。不过,它们行驶速度很快。等巴黎的邮车到达以后,邮车每夜一点从阿拉斯出发,在早晨五点钟不到一点到达滨海蒙特勒伊。
这一夜,邮车从埃斯丹大路开往滨海蒙特勒伊时,进城的当口,在一条街的拐角挂上了一辆白马驾辕的轻便敞篷马车,它从相反方向开来,车上只有一个人,裹着一件大衣。轻便敞篷马车的车轮挨了重重的一击。邮差向这个人喊停车,但他不理,飞快地继续赶路。
“这个人真急得要命!”邮差说。
这样急急忙忙赶路的人,就是我们刚刚目睹心潮澎湃,挣扎不已,无疑值得同情的那个人。
他到哪里去?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急急忙忙?他不知道。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赶车。上哪儿去?不用说是上阿拉斯;但他也许到别的地方。他不时感到这一点,便哆嗦起来。
他冲进黑夜,就像冲进深渊。有样东西推动着他,有样东西吸引着他。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没有人说得出,大家以后就会理解。进入未知数的幽暗洞穴中,谁一生不是至少有过一次呢?
再说,他根本没有下决心,根本没有做出决定,根本没有确定什么,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他内心没有定下任何行动。他好像仍然处于最初状态。
为什么他到阿拉斯去?
他重复着在订下斯科弗莱尔的轻便马车时想过的话:不管结果如何,亲眼看一看,亲自作判断,没有什么不合适的;甚至这样做是谨慎的,必须知道所发生的事;没有察看过和研究过,什么也不能决定;在远处什么事都会小题大做;归根结蒂,见过这个尚马蒂厄,这个混蛋,也许他的良心会放宽些,让这个家伙替自己服苦役;诚然,沙威在那里,还有布勒维、什尼迪厄、柯什帕伊,这几个苦役犯认识他;但他们准定认不出他;啊!什么念头!沙威万万没有想到;所有的推测和设想都集中在这个尚马蒂厄身上,而且推测和设想再固执不过;因此决没有危险。
毫无疑问,这一刻很难熬,但他会走出困境;他毕竟掌握着命运,不管命运多么不祥,还是在他手里;他能主宰。他抓住了这个念头。
其实,说到底,他宁愿不去阿拉斯。
然而他去了。
他一面想,一面挥鞭赶马,那马步子均匀、稳健,一小时能跑两法里半。
随着马车前进,他感到心里有样东西在后退。
拂晓时分他来到旷野;滨海蒙特勒伊城在他身后已很远。他望着天际发白;冬天黎明的萧瑟景物从他眼前掠过,他却视而不见。早晨像晚上一样有幽灵。他看不到,但不知不觉地透过一种几乎是穿透物体的洞察力,树木和山冈的黑影给他激动的心灵增加了说不出的阴郁和悲凉。
每次经过大路旁孤零零的房子时,他就心想:“里面的人都在睡觉。”
马儿的碎跑,辔头的铃声,车轮的辚辚声,柔和而单调。快乐的人觉得迷人,而忧郁的人觉得凄凉。
他到达埃斯丹时,天已大亮。他停在一间旅店门前,让马喘口气,喂它吃燕麦。
这匹马就像斯科弗莱尔所说的那样,是布洛内的小种马,头太大,肚子太大,头颈不够长,但胸部宽阔,臀部宽大,腿部干瘦,蹄子坚实;其貌不扬,但是健壮。这头出色的牲口两小时跑五法里,臀部没有一滴汗珠。
他没有从马车上下来。马厩伙计拿来燕麦,突然俯下身来,察看左轮。
“您继续赶很远的路吗?”这个人说。
他几乎没有摆脱沉思,回答道:
“怎么啦?”
“您从很远的地方来吧?”伙计又问。
“离这儿五法里。”
“啊!”
“您为什么说:啊?”
伙计又俯下身来,半晌沉默不语,目光盯住车轮,然后挺起身来说:
“这只轮子走了五法里是可能的,不过眼下肯定走不了四分之一法里。”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
“您说什么,我的朋友?”
“我说,您走了五法里没有连人带马滚到大路的沟里,真是奇迹。您还是看看吧。”
车轮当真严重损坏了。小邮车撞裂了两根轮辐,轮毂划出道道痕迹,上面的螺母拴不住了。
“我的朋友,”他对马厩伙计说,“这儿有车匠吗?”
“当然有,先生。”
“劳驾把他找来。”
“他就在旁边。喂!布加亚师傅!”
车匠布加亚师傅出现在门口。他察看了车轮,像外科医生观察一条断腿那样做了个鬼脸。
“您能马上修好这只车轮吗?”
“能,先生。”
“我什么时候能出发?”
“明天。”
“明天!”
“这活儿要干一整天。先生有急事?”
“很急。最多过一个钟头我必须再动身。”
“不可能,先生。”
“要多少钱我都照付。”
“不可能。”
“那么过两个钟头。”
“今天不可能。要重做两根轮辐和一个轮毂。先生不到明天走不了。”
“我要办的事等不到明天。如果不修轮子,换一只呢?”
“怎么换?”
“您是车匠吗?”
“当然是,先生。”
“您没有轮子可以卖给我吗?我就可以马上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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