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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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你,混小子,”他说,“你什么也没有!”
他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他在埃斯丹失去了许多时间,他本想追回来。小马很卖力,像两匹马那样拉车;但眼下是二月,下过雨,道路泥泞。况且,这已不是轻便马车。破车又笨又重,还要爬坡。
从埃斯丹到圣波尔花了近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走五法里。
在圣波尔,他遇到第一间旅店就解套,叫人将马牵到马厩。由于他答应过斯科弗莱尔,马吃饲料时,他站在旁边。他想着令人忧愁、朦朦胧胧的事。
旅店老板娘走进马厩。
“先生不想吃午饭吗?”
“啊,不错,”他说,“我胃口大开。”
他跟着这个女人,她面色鲜艳,满面春风。她把他带进楼下大厅,有几张桌子,铺的是漆布。
“快一点,”他说,“我得赶路。我有急事。”
一个肥胖的佛兰德尔女仆匆匆地放上餐具。他舒舒服服地望着这个姑娘。
“我原来需要这个,”他想,“我没有吃过饭。”
食物端上来了。他抓起面包,咬了一口,然后慢慢放回桌上,不再碰了。
有一个车夫在另一张桌上用餐。他对这个人说:
“他们的面包为什么这样苦?”
车夫是德国人,听不懂。
他回到马厩,呆在马的旁边。
一小时后,他离开了圣波尔,朝坦格驶去,坦格离阿拉斯只有五法里。
这段路程他干什么?他想什么?像早上一样,他望着树木、茅草屋顶、耕耘过的土地掠过,每拐一个弯,景色就支离破碎,消失不见了。这样观看有时能满足心灵,几乎可以不思不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观看万千景物,有什么更令人黯然神伤,更加动人心魄的呢!旅行,这是每时每刻在生生死死。在他的脑海最朦胧的领域,也许正在以这变幻不定的视野比拟人生。生活中的各种各样事物,不断地从我们眼前掠去。明暗交替:在光华四射之后,是暗淡无光;人在观看,匆匆忙忙,伸出手去想抓住掠过的东西;每个事件都是道路的转弯;突然人变老了。好像感到一阵震颤,一切漆黑,看得见一道幽暗的门,拖着你那匹深色的生命之马站住了,只见一个朦胧的陌生人在黑暗中给马解套。
正当放学的孩子们望见这个旅行者进入坦格时,黄昏降临。确实,一年中这个季节仍然白天很短。他在坦格没有停下。他离开村子时,一个养路工抬起头来说:
“这匹马累坏了。”
可怜的牲口确实只能慢慢地行走了。
“您是去阿拉斯吗?”养路工又说。
“是的。”
“要是您这样走下去,很晚才能到。”
他勒住了马,问养路工:
“从这里到阿拉斯,还有多远?”
“将近七法里。”
“怎么回事?驿站手册标明只有五又四分之一法里。”
“啊!”养路工又说,“您难道不知道在修路吗?离这里一刻钟的地方,道路要被切断。没办法往前走了。”
“当真?”
“您可以往左走,路一直通往卡朗西,您渡过河去;到了康布兰,您再往右拐;这条圣埃洛瓦峰大路通往阿拉斯。”
“可是黑夜降临了,我会迷路的。”
“您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
“既然这样,又都是岔路……喂,先生,”养路工又说,“您愿意我给您出个主意吗?您的马疲倦了,返回坦格村吧。有一间好旅店。在那里过夜。明天再到阿拉斯。”
“今晚我必须到达那里。”
“这就不同了。那么您还是到那家旅店去,补充一匹马。马厩伙计会带您走近道。”
他听从养路工的主意,原路返回,半小时后,他又路过同一个地方,不过换了一匹好马,飞驰而去。一个马厩伙计充当车夫,坐在车辕上。
但是他觉得丢失了时间。
天已经黑透了。
他们走近路。道路很糟糕。破车从一条车辙掉到另一条车辙里。他对车夫说:
“一直快跑,赏钱加倍。”
在一次颠簸中,车前横木折断。
“先生,”车夫说,“车前横木折断了,我不知该怎么套住马了,夜里这条路很难走;如果您想回到坦格睡觉,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能到阿拉斯。”
他回答:
“你有绳子和小刀吗?”
“有的,先生。”
他折断一根树枝,做成车前横木。
这又失去二十分钟;马车重新奔驰起来。
平原一片黑暗。低低的、短促的、黑沉沉的夜雾匍匐在山冈上,像烟雾一样散去。乌云中有泛白的光。强劲的海风在天际的各个角落发出搬动家具的声音。隐约可见的景物,都有骇人的形态。在浩荡的夜风中,有那么多的东西在瑟瑟发抖!
寒冷砭入他的肌肤。从昨夜到现在,他没有吃过东西。他模糊地回忆起在迪涅郊区的另一次夜行。那是八年前;他觉得这恍如隔日。
远处的一座钟楼敲响了一下。他问那个伙计:
“几点啦?”
“七点,先生。八点我们就到阿拉斯了。我们只剩下三法里了。”
这时,他第一次考虑起来,——心中奇怪没有更早考虑:他这样奔波劳累,也许是一场空;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庭;至少他本该了解清楚;他这样往前走,不知道有什么用,也够荒谬的。然后他在脑子里捉摸,平时刑事法庭在早上九点开庭;这类案件不会拖得很长;偷苹果很快就能结案;随后只有一个身份问题;四五个人作证,律师没有多少话可说;等他到达,一切都了结啦!
车夫扬鞭催马。他们过了河,将圣埃洛瓦峰抛在后面。
夜越来越深沉了。
六、森普利斯嬷嬷受到考验
但就在这时,芳汀却心情愉快。
她度过了极其难受的一夜。剧烈咳嗽,高烧不退;她还做梦。早上,在医生查病房时,她说呓语。医生神色不安,吩咐等马德兰先生一来就通知他。
整个上午她闷闷不乐,少言寡语,把床单揉皱了,一面低声计算着,好像是计算里程。她的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几乎黯淡无光,不时又闪闪发光,仿佛星星一样。似乎悲惨的时刻临近,天上的光芒要充满大地之光离弃的人心。
每当森普利斯嬷嬷问她觉得怎样时,她一成不变地回答:
“很好。我想见马德兰先生。”
几个月以前,芳汀刚失去她最后的廉耻心、最后的羞愧和最后的快乐时,她体形不变;如今她成了自身的幽灵。肉体的病痛补全了精神病痛的作用。这个二十五岁的女人,额上已添皱纹,双颊松弛,鼻孔紧绷,牙齿松动,面孔铅灰色,脖子瘦削,锁骨突出,四肢孱弱,皮肤土灰色,金黄的头发夹杂着白发。唉!疾病催人老啊!
中午,医生又来了,开了一些药方,并问市长先生是不是来过诊所,然后摇了摇头。
马德兰先生通常在三点钟来探望病人,由于准时是仁爱,他是守时的。
将近两点半钟,芳汀开始骚动不安。在二十分钟里,她向修女问了不下十次:
“嬷嬷,几点了?”
三点的钟声敲响。到第三下,芳汀挺身坐了起来,而平时她几乎不能在床上挪动;她痉挛地将两只瘦骨嶙峋、皮肤发黄的手捏紧在一起,修女听到从她的胸膛里发出一声长叹,仿佛要掀起重负。然后芳汀转过身来,望着门口。
没有人进来;门没有打开。
她这样呆了一刻钟,目光盯住门,纹丝不动,仿佛屏息静气。嬷嬷不敢对她说话。教堂的钟敲响了三点一刻。芳汀又倒在枕头上。
她一言不发,又开始揉床单。
半小时过去了,然后是一小时。没有人进来。每当钟声敲响,芳汀便坐起来,望着门那边,随后又倒下。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她不说出任何名字,不怨天尤人。只是她咳得很伤心。仿佛晦冥之物降临她身上。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她不时露出微笑。
五点的钟声敲响了。嬷嬷听见她低声慢慢地说:
“既然我明天要走,今天他不该不来呀!”
连森普利斯嬷嬷对马德兰先生迟到也感到吃惊。
芳汀仰望床的上方。她好像在竭力回忆起什么。突然,她开始用气息奄奄的声音唱起来。修女倾听着。这就是芳汀所唱的歌:
我们要买的东西真是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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