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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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费梅,您知道吧。”
“我们是到那里去吗?”
“是的,先生。”
他又停了一下,然后说:
“谁这时候还打发你到树林里去打水?”
“是泰纳迪埃太太。”
汉子竭力显得无动于衷,他的声音里有古怪的颤抖:
“你的泰纳迪埃太太是干什么的?”
“她是我的东家,”孩子说。“她开旅店。”
“旅店?”汉子说。“那么,今天晚上我就住在那里。你带我去吧。”
“我们正往那儿走,”孩子说。
汉子走得相当快。柯赛特跟着他并不难。她不再感到累了。她不时带着难以形容的平静和随便,抬头看看这个人。从来也没有人教她面朝上天祈祷。但她心里感到有样东西很像希望,很像快乐,而且升向天上。
几分钟过去了。汉子又说:
“泰纳迪埃太太家没有女仆吗?”
“没有,先生。”
“女仆只有你?”
“是的,先生。”
谈话又中断了。柯赛特提高声音:
“还有两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
“波尼娜和泽尔玛。”
孩子把泰纳迪埃的女人喜欢的浪漫名字简化了。
“波尼娜和泽尔玛是什么人?”
“是泰纳迪埃太太的小姐。她是这样叫她女儿的。”
“这两个女孩,她们做什么呢?”
“噢!”孩子说,“她们有漂亮的布娃娃,有金光闪闪的东西,全是好玩的。她们游戏、玩耍。”
“整天?”
“是的,先生。”
“而你呢?”
“我嘛,我干活。”
“整天?”
孩子抬起大眼睛,里面噙着一滴眼泪,因为天黑,别人看不见。她轻轻地回答:
“是的,先生。”
隔了一会儿,她又说:
“有几次,我干完了活儿,人家同意,我也玩过。”
“你玩什么?”
“随便玩。让我自个儿玩。但我没有多少玩具。波尼娜和泽尔玛不肯让我玩她们的布娃娃。我只有一把小铅刀,就这么长。”
孩子伸出她的小手指。
“不能切东西吗?”
“能切,先生,”孩子说,“能切生菜和苍蝇脑袋。”
他们来到村里;柯赛特在街上给陌生人带路。他们走过面包店,但柯赛特没想到她该把面包带回去。汉子不再向她提问题,闷闷不乐,保持一声不响。他们走过教堂时,汉子看到那些露天摊棚,便问柯赛特:
“这里有集市吗?”
“不,先生,今天是圣诞节。”
当他们走近旅店时,柯赛特胆怯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先生!”
“什么事,我的孩子?”
“我快到家了。”
“怎么呢?”
“您肯现在让我来拎桶吗?”
“为什么?”
“因为,如果太太看到有人帮我拎桶,她要打我的。”
汉子把桶还给她。一会儿,他们来到旅店门口。
八、接待一个可能是富人的穷人是件麻烦事
柯赛特禁不住朝旁边瞥了一眼始终陈列在玩具摊上的大布娃娃,然后敲门。门打开了。泰纳迪埃的女人手里拿着蜡烛出现了。
“啊!是你,小叫花子!谢天谢地,时间够长的!她玩去了,鬼丫头!”
“太太,”柯赛特浑身打颤地说,“这位先生要来住宿。”
泰纳迪埃的女人马上摆出柔和的怪脸,换掉那副怒容,这种变脸是旅店老板特有的。她贪婪地用目光打量新来的人。
“就是这位先生?”
“是的,太太,”汉子回答,将手举到帽檐上。
有钱的旅客不会这样彬彬有礼,这个动作,还有泰纳迪埃的女人用目光一扫陌生人的服装和行李,使她柔和的怪脸消失了,怒容又重新出现。她冷冷地说:
“进来吧,老头。”
“老头”进来了。泰纳迪埃的女人朝他瞥了第二眼,特别打量了他绝对皱巴巴的礼服和有点破了的帽子,摇了摇头,皱了皱鼻子,挤了挤眼睛,询问她的丈夫,他始终在同车夫喝酒。她丈夫难以觉察地动了动食指,努了努嘴唇,在这种情况下意味着:穷到家了。于是,泰纳迪埃的女人大声说:
“啊!老头,对不起,我没有床位了。”
“随便给我个地方,”汉子说,“在仓库里,在马厩里。我照付一个房间的钱。”
“四十苏。”
“四十苏。好的。”
“好吧。”
“四十苏!”一个车夫低声对泰纳迪埃的女人说,“可是,只要二十苏。”
“对他是四十苏,”泰纳迪埃的女人用同样的声调反驳。“我让穷人住店,再少了不行。”
“不错,”丈夫柔声细气地说,“让这种人住店,弄脏了房子。”
汉子将包裹和棍子放在一条长凳上,然后坐在一张桌子旁,柯赛特赶忙放上一瓶酒和一只杯子。要饮马的那个商贩,亲自把水桶提走。柯赛特回到厨桌那个位置去编织。
汉子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小口,古怪地注视着孩子。
柯赛特显得很丑。快乐的话,她或许会漂亮。我们已经描绘过这张愁容满面的小脸了。柯赛特又瘦又苍白;她将近八岁,看上去只有六岁。她的大眼睛由于哭泣,深陷下去一圈。她的嘴角因为经常恐惧,耷拉下来,在犯人和绝望的病人身上可以观察到这种现象。她的手就像她的母亲所猜测的那样,“给冻疮毁了”。这时,照亮了她的火光使她显得瘦骨嶙峋,明显地十分吓人。由于她始终瑟瑟发抖,习惯了并紧双膝。她穿着破衣烂衫,夏天令人怜悯,冬天令人吃惊。她身上的衣服尽是窟窿;与毛料无缘。可以看到她身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表明泰纳迪埃的女人拧过的地方。她的光腿红通通,十分细弱。锁骨处凹下去,令人伤心。这个孩子整个人,她的举止,她的姿势,她的声音,她说话的不连贯,她的目光,她的沉默,她细小的动作,都反映和表达一种想法:恐惧。
恐惧散布到她全身;可以说把她覆盖了;恐惧使她的手肘贴紧臀部,把脚后跟缩到裙子下,占据尽可能少的地方,只让她勉强够呼吸,成了她身体的习惯,只会增加,不会改变。她的眸子深处有惊讶的角落,恐惧显现在那里。
她是那样恐惧,以致湿漉漉地回来时,柯赛特不敢去炉火旁烤干,默默地重新开始工作。
这个八岁的孩子眼神通常是这样阴沉,有时是这样悲哀,仿佛她正在变成一个白痴或魔鬼。
上文说过,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祈祷,从来没有进过教堂。——“我哪有时间?”泰纳迪埃的女人说。
穿着黄礼服的人目光不离开柯赛特。
突然,泰纳迪埃的女人嚷了起来:
“对了!面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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