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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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正当他越过池塘,斜穿过胜景大道右边的大片林中空地,来到几乎绕山冈一圈,遮住舍尔修道院旧水渠拱顶的草坪小径时,他看到一丛荆棘上有一顶帽子,对此,他作出了许多猜测。这是男人的帽子。荆棘长得很低。泰纳迪埃认出,那个汉子和柯赛特坐在那里。由于孩子个子小,看不到她,但看得到布娃娃的头。
泰纳迪埃没有搞错。汉子坐在那里,让柯赛特休息。旅店老板绕过荆棘,兀地出现在他要寻找的人眼前。
“对不起,请原谅,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这是您的一千五百法郎。”
这样说着,他把三张钞票递给外地人。
汉子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意思?”
泰纳迪埃毕恭毕敬地回答:
“先生,这意味着我要领回柯赛特。”
柯赛特瑟瑟发抖,紧靠着老头。
他呢,他定睛看着泰纳迪埃,一字一顿地回答:
“您—要—领—回—柯—赛—特?”
“是的,先生,我要领回她。我给您解释。我考虑过了。说实话,我没有权利把她给您。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您看到了。这个小姑娘不是我的女儿,她有母亲。是她的母亲托付给我的,我只能交还她的母亲。您会对我说:可是她的母亲死了。好。这样的话,我只能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他带给我她母亲签名的字条。因此,我应该把孩子交给这个人。这是很清楚的。”
汉子没有答话,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泰纳迪埃看到那只装钞票的皮夹又出现了。
旅店老板高兴得颤抖起来。
“好!”他想,“要坚持住。他要贿赂我了!”
在打开皮夹之前,旅客环顾四周。这地方绝对不见人影。在树林里和山谷中没有一个人。汉子打开皮夹,抽出的不是泰纳迪埃巴望的一叠钞票,而是一张普通的小字条,打开来递给了旅店老板,一面说:
“您说得对。看吧。”
泰纳迪埃拿过字条,看到:
“泰纳迪埃先生:
请您将柯赛特交给来人。会付给您各种小费用。
顺致
敬意。
芳汀
一八二三年三月二十五日于滨海蒙特勒伊”
“您认得这个签名吗?”汉子问。
这确实是芳汀的签名。泰纳迪埃认出来了。
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他感到两种强烈的气恼,气恼失去他期望的贿赂,气恼被打败了。汉子又说:
“您可以留下字条,摆脱您的责任。”
泰纳迪埃步步为营地撤退。
“这个签名模仿得不错,”他咕哝着说,“算了,好吧!”
随后他尝试作了绝望的努力。
“先生,”他说,“好吧。既然您是那个来人。但要支付我‘各种小费用’。欠我一大笔钱呢。”
汉子站了起来,弹了几下皱巴巴的袖子上的灰尘,说道:
“泰纳迪埃先生,一月份她的母亲算过,欠您一百二十法郎;二月份您寄给她一份五百法郎的账单;二月末您收到三百法郎,三月初又收到三百法郎。此后过了九个月,每月十五法郎是讲定的价钱,一共一百三十五法郎。您已经多收了一百法郎,还欠您三十五法郎。我刚才给您一千五百法郎。”
泰纳迪埃的感觉,正如一头狼感到被陷阱的钢牙咬住不放的滋味。
“这个鬼东西是什么人呢?”他想。
他所做的正如一头狼。他抖动一下。刚才的大胆已经成功过一次。
“我—不—知—道—名—字—的—先—生,”他口气坚决地说,这回把尊敬的态度扔到一边,“要么我领回柯赛特,要么您给我一千埃居。”
外地人平静地说:
“过来,柯赛特。”
他左手拉住柯赛特,右手捡起放在地上的棍子。
泰纳迪埃注意到棍子的粗大和地方的偏僻。
汉子同孩子走进了树林,留下旅店老板一动不动,噤若寒蝉。
他们走远的时候,泰纳迪埃注视着汉子有点伛偻的宽肩和粗大的拳头。
然后他的目光回到自己身上,落在瘦削的手臂和瘦弱的双手上。“既然我是来打猎,”他想,“没有带上枪,真是蠢得可以!”
但旅店老板不肯就此拉倒。
“我要知道他到哪里去,”他说。他隔开一段距离尾随在后。他手里剩下两样东西,一是讽刺,即芳汀签名的破字条,一是安慰,即一千五百法郎。
汉子领着柯赛特朝利弗里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低着头,神态在思索,愁容满面。冬天使树林变得疏疏朗朗,泰纳迪埃看得见他们,保持相当远的距离。汉子不时回过身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突然,他看到了泰纳迪埃。他马上同柯赛特走进密林,他们俩可能消失不见了。“见鬼!”泰纳迪埃说。他加快了步子。
矮树丛很浓密,迫使他又接近他们。当汉子来到最浓密的地方时,他回过身来。泰纳迪埃想躲在树枝之间也是徒劳;他无法使汉子看不到他。汉子向他投以不安的一瞥,然后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旅店老板重新紧随在后。他们这样走了两三百步。汉子猛然间又回过身来。他看见了旅店老板。这回,他阴沉地望着他,以致泰纳迪埃认为跟下去“没用”了。泰纳迪埃走上了回头路。
十一、9430号又出现,柯赛特中了彩
让·瓦尔让没有死。
跌到海里,或者投到海里的时候,他像读者所看到的那样,没有戴锁链。他在两艘船之间游动,来到锚地的一艘船下,有只小船停泊在那里。他设法躲在这只小船中,直到晚上。入夜,他又下水游起来,到达布伦海岬不远处的海岸。在那里,由于他不缺钱,搞到了一些衣服。巴拉吉埃附近的一个小咖啡馆,当时是向潜逃的苦役犯提供衣物的地方,这是有利可图的专业。让·瓦尔让就像所有竭力摆脱法网监视和社会厄运的可悲逃犯,逃走路线隐蔽而曲折。他在博塞附近的普拉多找到第一个藏身的地方。然后他朝上阿尔卑斯地区布里昂松附近的大维拉尔走去。这是摸索着不安地潜逃,像鼹鼠的地道交叉口,无人知晓。后来有人找到他路过安省西弗里厄地区、比利牛斯省的阿孔名叫杜梅克谷仓的地方,沙瓦伊村附近,佩里盖附近戈纳盖教堂所在的布吕尼镇的踪迹。他来到巴黎。读者刚看到他在蒙费梅。
到达巴黎后,他第一件事是给七八岁的小姑娘买丧服,然后找到住处。办完以后,他到蒙费梅去。
读者记得,上次越狱时,他在蒙费梅,或者在这附近,作过一次神秘的旅行,司法机构略有所闻。
另外,大家以为他死了,这就使蒙在他身上的晦暗不明更加浓重了。在巴黎,有一张记载事实经过的报纸落在他手里。他感到放心了,几乎平静下来,仿佛他真的死了。
让·瓦尔让把柯赛特从泰纳迪埃夫妇的爪子中救出来那天晚上,他回到了巴黎。他是在夜幕降临时带着孩子,从蒙索城门进城的。他在城门坐上一辆马车,来到天文台广场。他在那里下车,付了车钱,拉着柯赛特的手,在漆黑的夜里,两人走过乌尔辛和冰库附近的无人小巷,朝济贫院大街走去。
对柯赛特来说,这一天很奇特,充满了激动人心的事;他们在篱笆后面吃了从偏僻的小旅店买来的面包和奶酪,常常换车,几次步行,她不抱怨,但她疲倦了,让·瓦尔让从她走路越来越拖着他的手感觉出来。他把她背到背上;柯赛特不松开卡特琳,把头搁在让·瓦尔让的肩上,睡着了。
[1]雷纳尔(1713—1796),法国史学家和哲学家,倾向唯物论,后被逼流亡。
[2]帕尔尼(1753—1814),法国诗人,善写情诗,对浪漫派有影响。
[3]圣奥古斯丁(354—430),神学家,著有《忏悔录》、《论基督教》等。
[4]1818年,在法国开展签名活动,支持流亡到美国的自由派和波拿巴派,在得克萨斯州建立避难场。
[5]贝里公爵夫人(1798—1870),1816年嫁给贝里公爵,波旁王朝覆灭后,跟随查理十世流亡。1832年回国,企图发动叛乱而被捕,在狱中生下一个女儿,因她丈夫已死,遂成丑闻。
[6]反法同盟打败拿破仑后,在维也纳开会,对法国提出赔款要求。卡斯特莱(1769—1822),英国的全权代表。
第四卷
戈尔博破屋
一、戈尔博师傅
四十年前,大胆闯入老年妇救院的偏僻地区的孤独散步者,从大马路一直走到意大利城门,来到可以说巴黎消失的地方。这里不偏僻,因为有行人;这不是乡下,因为有楼房和街道;这不是城市,因为街道像大路一样有车辙,杂草丛生;这不是乡村,因为楼房太高。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呢?这是一个居民区,却见不到人,这是一个荒凉的地方,人是有的;这是大城市的一条大街,巴黎的一条街,夜里比森林更荒野,白天比坟墓更阴森。
这是马市的旧街区。
这个散步者,如果他大胆越过马市四堵破败的围墙,如果他先把高墙保护的田舍花园撇在右边,甚至愿意越过小银行家街,然后越过一片草地,那里耸立着一堆堆像巨大的捉河狸猎人的茅屋一样的鞣料树皮,再越过一片围起来的地方,里面堆满了木料、树根、锯末和刨花,一只大狗在上面吠叫,再越过一堵完全倾圮的长长的矮墙,中间有一扇服丧似的黑门,长满了青苔,春天开满了花,再越过最偏僻的地方,一座可怕的旧建筑,上书大字:“禁止张贴”,这个大胆的散步者便来到圣米歇尔葡萄园街的拐角,这是鲜为人知的地方。在一座工厂旁边,两座花园的围墙之间,当时可以看到一幢破屋,乍一看,它像茅屋一样小,实际上像教堂一样大。它的山墙对着旁边的公路;因此看来狭小。几乎整幢房子都隐蔽起来。只能看到大门和一扇窗。
这幢破屋只有两层。
仔细观察,首先映入眼帘的细部是,这扇门只能安在破房子上,而这扇窗如果是安在方石上,而不是在碎石上,就会是一座大宅的窗户。
屋门是用几块虫蛀的木板,和劈柴一样未曾刨方正的横木,胡乱拼接起来的。它直接开向一道级梯很高的笔直楼梯,踏级满是泥浆、石灰、尘土,同门一样宽,从街上看,它像梯子一样直升上去,消失在两堵墙的暗影中。这扇门上开凿的丑陋门洞上方,用一块窄木板遮住,中间锯出一个三角形的小孔,当门关上时用作天窗和气窗。门背后用墨水笔两笔写成52这个数字,在木板条上方,同一支笔涂上50这个数字,以致令人左右为难。门的上方写着50号,背后则反驳:不,是52号。不知是什么灰不溜秋的破布挂在那里,像三角形气窗的帘子。
窗户很宽,高度足够,大块玻璃的窗框,装上百叶窗;不过大块的玻璃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却用纸巧妙地糊上,既遮住又显露出来,百叶窗支离破碎,拆掉了一些,与其说保护居住者,还不如说威胁着行人。遮光的横板条这里那里脱落了,却幼稚地垂直钉上木板条来代替;以致最初是百叶窗,最后成了护窗板。
这扇门外表不堪入目,这扇窗看来倒老老实实,尽管破烂不堪,处在同一幢楼里,给人产生的印象是两个不一样的乞丐,一起肩并肩行走,面目不一,都穿着破衣烂衫,一个始终像无赖,另一个曾经是贵族。
楼梯通向十分宽敞的建筑主体,它像一个库房,改成了一座楼房。这座建筑有一条长廊作为内部通道;通道左右两边开了大小不等的隔间,必要时可以住人,更像棚铺,而不是单人房间。这些房间朝附近的空地取光。一切都显得昏暗、难看、苍白、忧郁、有坟墓气息;从屋顶或大门的裂缝,透进冰冷的阳光或刺骨的寒风。这种住宅有趣和别致的特点,在于蜘蛛大得出奇。
在大门左边,对着大街,齐人高之处有一个气窗,开在墙上,形成一个方方的凹下去的地方,塞满了石头,是孩子们路过时扔进去的。
这座建筑的一部分最近拆毁了。今日剩下的,还能让人判断原来的模样。整体建筑存在不到一百年。一百年,这是一座教堂的青春期,是一座房子的晚年。看来人的住宅具有短暂的性质,而天主的住宅具有永恒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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