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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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我们把殡仪馆的棺材撇在一边吗?”
“正是。”
“我听从尊敬的修会的吩咐。”
“四个唱诗嬷嬷会帮助您。”
“帮助我钉棺材?我不需要她们。”
“不是。帮助您把棺材放下去。”
“放到哪里?”
“放到地下室。”
“什么地下室?”
“在祭坛下。”
割风吓了一跳。
“祭坛下的地下室!”
“是在祭坛下。”
“可是……”
“要顺从死者的遗愿。葬在小教堂祭坛下的地下室,决不到俗人的墓地去,死在她生前祈祷的地方;这是受难嬷嬷的最高遗愿。她要求,也就是吩咐我们这样做。”
“但这是禁止的。”
“是人禁止,而天主却这样下令。”
“要是让人知道呢?”
“我们信赖您。”
“噢,我呀,我是您的墙上的一块石头。”
“教务会开过了会。我刚才征询过有选举权的嬷嬷,她们经过商议,决定按照受难嬷嬷的遗愿,把她的棺材葬在祭坛下。风老爹,请想想,这里会显灵的!对修会来说,多么为天主增光啊!从坟墓中出现奇迹。”
“可是,尊敬的嬷嬷,如果卫生委员会的人员……”
“圣伯努瓦第二在墓地上顶住了君士坦丁·波戈纳特[5]。”
“但是警察分局局长……”
“肖诺德梅尔,君士坦丁帝国时期进入高卢的德意志七王之一,特谕承认修士可以埋葬在修道院,也就是在祭坛下。”
“但是警察厅的警探……”
“在十字架面前,尘世毫不足道。查尔特勒修会第十一任会长马丁,为他的修会选定这句箴言:Stat
crux
dum
volvitur
orbis.[6]”
“阿门,”割风说,每当他听到拉丁文,坚定不移地用这种办法应付。
沉默过久的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听众。古代雄辩术大师吉姆纳托拉出狱那天,脑袋里积满了二难推理和三段论法,遇到第一棵树便停下来,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千方百计要说服大树。院长平日受到沉默这堤坝的阻挡,她的水库装得太满了,她站了起来,像开了闸门似的滔滔不绝地大声说起来:
“我右边有伯努瓦,左边有贝尔纳。贝尔纳是什么人?他是克莱尔沃的第一任修道院院长。布戈涅的封塔纳是个受到祝福的地方,因为他出生在那里。他的父亲叫泰塞兰,他的母亲叫阿莱特。他在西托创业,在克莱尔沃达到顶点;他由萨奥纳河畔的沙隆主教吉约姆·德·尚波任命为修道院长;他有七百个初学修士,创建了一百六十座修道院;一一四〇年,他在桑斯主教会议上驳倒了阿贝拉尔[7],还驳倒了皮埃尔·德·布吕伊和他的学生亨利,还有所谓使徒派的另一伙旁门邪道;他驳得阿尔诺·德·布雷斯哑口无言,痛斥屠杀犹太人的僧侣拉乌尔,控制了一一四八年的兰斯主教会议,提议惩罚了普瓦蒂埃的主教吉尔贝·德·拉波雷和埃昂·德·莱图瓦尔,调解了王公之间的争端,开导了青年路易国王[8],给教皇欧仁三世出谋划策,处理过圣殿骑士团,宣扬过十字军东征,一生中有二百五十次显灵,有过一天显灵三十九次。伯努瓦是什么人?他是卡散山的主教;他是修道神圣的第二位建立者,西方的巴齐勒[9]。他的教派产生过四十位教皇、两百位红衣主教、五十位族长、一千六百位大主教、四千六百位主教、四个皇帝、十二个皇后、四十六个国王、四十一个王后、三千六百个敕封的圣徒,延续了一千四百年。[10]一方面是圣贝尔纳;另一方面是卫生委员会的人员!一方面是圣伯努瓦;另一方面则是路政局视察员!国家、路政、殡仪馆、规章、行政机构,我们难道不了解?任何行人看到粗暴对待我们都会愤慨。我们甚至没有权利化作尘埃献给耶稣基督!您的卫生局是大革命的创造,天主要从属于警察分局长;这就是我们的世纪。保持沉默,割风!”
割风像淋了一身,很不自在。院长继续说:
“修道院的丧葬权不容他人置疑。否认的只有狂热的人和骑墙派。我们生活在极端混乱的时代。该知不知,不该知却知。卑劣无耻,亵渎宗教。在这个时代,有的人分不清圣贝尔纳的伟大和穷苦天主教的贝尔纳,后者是生活在十三世纪的善良教士。还有的人亵渎宗教,竟至于将路易十六的断头台和耶稣基督的十字架相提并论。路易十六只是一个国王!我们不可亵渎天主啊!正确与否都没有了。人们知道伏尔泰的名字,却不知道赛查·德·布斯[11]的名字。但赛查·德·布斯获得真福,而伏尔泰是个不幸的人。前任大主教、佩里戈红衣主教,甚至不知道沙尔·德·贡德朗接替了贝吕尔,弗朗索瓦·布尔古安接替了贡德朗,让·弗朗索瓦·塞诺接替了布尔古安,圣马尔特的父亲接替了让·弗朗索瓦·塞诺[12]。人们知道柯通神父的名字,并非因为他是奥拉托利会的三个倡导者之一,而是因为他成了胡格诺国王亨利四世的骂人材料。[13]使让-弗朗索瓦·萨勒在世人眼中获得青睐的,是他在赌博中作弊。另外,有人攻击宗教。为什么?因为有坏教士,因为加普的主教萨吉泰尔,是昂布伦主教萨洛纳的兄弟,而这两个人都跟随摩莫尔。结果怎样?结果妨碍图尔的马丁成为圣徒了吗?妨碍他把半件披风给了一个穷人吗?有人迫害圣徒。有人闭目不看真理。黑暗是习惯。最凶恶的野兽是瞎眼的野兽。没有人好好想想地狱。噢!可恶的民众啊!以国王的名义今日意味着以革命的名义。大家不再知道该对活人怎样,该对死人怎样。禁止神圣地死去。丧葬成了一件俗事。令人毛骨悚然啊。圣列昂二世写过两封快信,一封是给皮埃尔·诺泰尔的,另一封写给维西戈特人国王,就牵涉死人的问题,驳斥和拒绝总督的权威和皇帝的至高无上。沙隆的主教戈迪叶在这方面抵制布戈涅公爵奥通。以前的司法机构是同意这样做的。从前,我们在教务会甚至对世俗事务也有发言权。西托的修道院长、本修会会长,是布戈涅法院的当然顾问。我们可以随意处置我们的死者。圣伯努瓦虽然在五四三年三月二十一日、星期六,在意大利去世,他的遗体不是运回法国的弗勒里修道院,即卢瓦尔河畔的圣伯努瓦吗?这一切是无可否认的。我憎恶装腔作势唱圣诗的人,我憎恨修士院院长,我痛恨异教徒,但我格外厌恶同我唱反调的人。只消看看阿尔诺·维翁、加布里埃尔·布塞兰、特里泰姆、莫罗利库斯和堂吕克·德·阿什里[14]的著作就可以了。”
院长喘了口气,然后转向割风:
“风老爹,说定了吧?”
“说定了,尊敬的嬷嬷。”
“可以指望您吗?”
“我听从吩咐。”
“很好。”
“我对修道院忠心耿耿。”
“就说定了。您封上棺材。修女们把棺材抬到小教堂里。大家做追思弥撒。然后回到修道院。在十一点和午夜之间,您带上铁棍过来。要进行得极其秘密。在小教堂里只有四个唱诗嬷嬷、升天嬷嬷和您。”
“还有行伏罪礼的修女。”
“她不会回过头来。”
“但她听得到。”
“她不会听。再说,修道院知道的事,外界不知道。”
停了半晌。院长继续说:
“您摘掉铃铛。没有必要让行伏罪礼的修女发觉您在场。”
“尊敬的嬷嬷?”
“什么,风老爹?”
“验尸医生来过了吗?”
“他就要来,今天四点钟。已经敲过钟,去叫验尸医生。您没有听到任何钟声吗?”
“我只注意叫我的钟声。”
“这很好,风老爹。”
“尊敬的嬷嬷,需要至少六尺长的杠杆。”
“您哪里能弄到?”
“不缺铁栅的地方,就不缺铁棍。我的园子尽头有一大堆废铁。”
“午夜前三刻钟左右;别忘了。”
“尊敬的嬷嬷?”
“什么事?”
“要是您有这类其他的活儿,可以找我的兄弟,他很强壮。像个土耳其人!”
“您要做得尽量快。”
“我快不了。我是残废;因此我需要有个帮手。我瘸腿。”
“瘸腿不是过失,可能还是福气。皇帝亨利二世打倒伪教皇格列高里,重立伯努瓦八世,他有两个绰号:圣徒和瘸子。”
“有两件外套真不错,”割风喃喃地说,他确实有点耳背。
“风老爹,我在想件事,我们要用整整一小时。并不算多。您带着铁棍十一点到主祭坛旁边。弥撒在午夜开始。必须提前一刻钟都结束。”
“我会竭尽全力向修会表明忠诚。就这样说定了。我去钉棺材。十一点整我来到小教堂。唱诗嬷嬷们在那里,升天嬷嬷在那里。有两个男人就好多了。没有关系!我有杠杆。我们打开地下室,把棺材放下去,再关上地下室。然后,一点痕迹也没有。政府不会怀疑。尊敬的嬷嬷,一切就这样安排啦?”
“不。”
“还有什么?”
“还有空棺材呢?”
停了半晌。割风在沉思。院长在沉思。
“风老爹,棺材怎么办呢?”
“埋在地里嘛。”
“埋空棺材?”
又是沉默。割风用左手做了一个手势,仿佛赶走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
“尊敬的嬷嬷,是我在教堂的低矮大厅里钉棺材板,除了我,没有人可以进去,我会用尸布把棺材盖上。”
“好的,可是,抬棺材的人把棺材抬上柩车,再放到墓穴里去,会感到里面空空如也。”
“啊!见……!”割风叫道。
院长划了一个十字,注视着园丁。“鬼”字留在他的喉咙里。
他急忙扯开话题,让人忘掉诅咒的话。
“尊敬的嬷嬷,我会把土放在棺材里。造成有人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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