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校对)第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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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恋爱,就越想了解情况。知道她叫于絮尔,已经知之甚多;其实很少。马里于斯在三四星期内吞下了这幸福。他想得到另外的幸福,要知道她住在哪里。
他犯了第一个错误:在角斗士塑像旁边的长凳那里中了埋伏。他犯了第二个错误:白发先生独自前来,他便不在卢森堡公园呆下去。他犯了第三个错误。极大的错误。他尾随“于絮尔”。
她住在西街,那里行人最少,是一幢外表平常的四层新楼。
从这时起,马里于斯在卢森堡公园看到她的幸福之外,要加上尾随到她家的幸福。
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他知道她叫什么,至少是她的小名,可爱的名字,一个女人真正的名字;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他想知道她是什么人。
一天傍晚,他尾随他们到了家,又看到他们消失在大门下,也跟着他们进去,大胆地问门房:
“刚进门那位是住在二楼的先生吗?”
“不是,”门房回答。“这是住在四楼的先生。”
又向事实跨进一步。成功使马里于斯变得更大胆。
“是住在前楼吗?”
“当然!”门房说,“房子临街建造的。”
“这位先生是什么职业?”马里于斯又问。
“是拿年金的,先生。一个非常和善的人,虽然不富,却对穷人做善事。”
“他叫什么名字?”
门房抬起头来说:
“先生是密探吗?”
马里于斯相当尴尬地走了,但非常高兴。他有了进展。
“好,”他想。“我知道她叫于絮尔,父亲是个拿年金的,住在西街,在四楼上。”
第二天,白发先生和他的女儿在卢森堡公园只短暂露了一下面;天还很亮他们就走了。马里于斯尾随他们到西街,仿佛他已养成了习惯。来到大门时,白发先生让女儿走在前面,在越过门口时站住了,回过身来盯住马里于斯。
下一天,他们没来卢森堡公园。马里于斯白白地等了一整天。
夜幕降临,他走到西街,看到四楼的窗子有灯光。他在窗下散步,直到灯光熄灭。
下一天,他们没来卢森堡公园。马里于斯等了一整天,然后到窗下值夜班,一直呆到晚上十点钟。他的晚饭胡乱对付过去。寒热使病人不吃也饱,爱情使恋人不吃也饱。
他这样过了一星期。白发先生和他的女儿不再出现在卢森堡公园。马里于斯作出不妙的猜测;白天他不敢窥视大门。他仅仅晚上才去仰望玻璃上的红光。他不时看到有影子掠过,心房怦然乱跳。
第八天,他来到窗下时,看不到灯光了。“啊!”他说,“还没有点灯。天可是黑了。他们出门了吗?”他等待着。直到十点钟。直到午夜。直到凌晨一点钟。四楼的窗口没有亮起灯光,没有人回家。他非常沮丧地走掉。
第二天,——因为现在他只是第二天接第二天地活着,可以说,对他不再有今天——第二天,他在卢森堡公园找不到他们,就等在那里;黄昏时,他又去那幢楼。窗户没有灯光;百叶窗紧闭;四楼一片漆黑。
马里于斯敲大门,进门后对门房说:
“四楼那位先生呢?”
“搬走了,”门房回答。
马里于斯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时候搬走的?”
“昨天。”
“眼下他住在哪里?”
“不知道。”
“他没有留下新地址吗?”
“没有。”
门房抬起头来认出了马里于斯。
“啊!是您!”他说,“您准定是个密探啦?”
[1]西康布尔人,属日耳曼族,公元前12世纪归属罗曼人,迁至比利时的高卢地区,公元3世纪与法兰克人杂居。
[2]帕尔特人,伊朗的半游牧民族,约公元前250年建立了独立王朝,曾进入叙利亚和巴勒斯坦,公元224年被波斯王朝的创建者击溃。
[3]拉丁文,“光合作用”。
[4]古荣(1510—1566),法国雕塑家、画家、建筑家,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之一。
[5]普伊拉沃,复辟王朝和七月王朝时期的左派议员。
[6]牧月,法国大革命时期采用的历法,列为9月,即公历5月20日至6月20日。
[7]泰奥克里托斯(前315或310—前250),古希腊诗人,善写田园牧歌。
[8]伊西斯,古埃及司婚姻和农业的女神。
[9]霸尔多洛,博马舍笔下的人物,爱嫉妒。
第七卷
褐铁矿老板
一、矿场和矿工
人类社会具有戏剧中所谓的“第三底层”。社会的土壤到处开采过,有时为了善,有时为了恶。这些工程层层叠叠。有的矿在上面,有的矿在下面。这黑暗的地下有高低之分;有时在文明的重压下,地下层崩坍了,我们无动于衷,无忧无虑地践踏在上面。上世纪的百科全书几乎是个露天矿场。黑暗作为原始基督教的幽暗孵化器,只等待时机,在帝王的宝座下爆发,给人类沐浴光芒。因为在神圣的黑暗中有潜在的光。火山充满能发光的黑暗。熔岩开始是漆黑一片。宣讲最初弥撒的地下墓穴,不仅是罗马的地下洞窟,还是世界的地下室。
社会建筑这种奇迹,也像破屋一样复杂,下面有各种各样的洞穴。有宗教矿床、哲学矿床、政治矿床、经济矿床、革命矿床。有用思想挖掘的镐,有用数字挖掘的镐,有用愤怒挖掘的镐。从一个地下墓室至另一个地下墓室,互相叫喊和呼应。各种乌托邦在这些地道里前进,伸向四面八方,有时相遇,亲如手足。让-雅克把镐借给第欧根尼,第欧根尼把提灯借给他。有时他们互相搏斗。加尔文揪住索齐尼[1]的头发。但什么也阻止和中断不了所有这些力量向目标扩展,同时进行的大规模活动在这黑暗中来来去去,上升,下降,再上升,慢慢地由下面改变上面,从里面改变外面;这是不为人知的无边的人头攒动。社会几乎没有怀疑到这种挖掘,它保留表面,却改变了内脏。有多少层地下,就有多少不同的工程,就有各种不同的挖掘。各种各样的深挖结果如何呢?挖出未来。
越往前,挖掘者就越神秘。直到社会哲学家能承认的程度,工程就是好的;超过这个程度,工程就值得怀疑,好坏参半;更低一些,工程变得可怕。在一定深度,挖掘不再能渗透到文明精神中,超越了人的呼吸限度;可能出现妖怪。
下去的梯子很奇特;第一梯级与一层相通,哲学在这一层扎根,能遇到有时神圣,有时畸形的一个工人。在扬·胡斯[2]下面是路德;在路德下面是笛卡儿;在笛卡儿下面是伏尔泰;在伏尔泰下面是孔多塞;在孔多塞下面是罗伯斯比尔;在罗伯斯比尔下面是马拉;在马拉下面是巴贝夫[3]。还要继续下去。再往下,到了糊模不清和看不见的分界线,隐隐约约可以瞥见其他幽暗的人影,他们也许还不存在。昨天的人是幽灵;明天的人是幼虫。精神之目隐约能分辨他们。未来萌芽的工作是哲学家的幻象之一。
地狱边缘处于胎儿状态的世界,轮廓闻所未闻!
圣西门、欧文、傅立叶也在旁边的坑道里。
当然,尽管有一条看不见的神圣锁链,不知不觉地锁住所有这些地下先驱,他们几乎总是自以为孤立,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工程是各种各样的,一些人的光芒与另一些人的火焰形成对照。有些人欣喜若狂,有些人十分悲惨。不管对比多么鲜明,所有这些挖掘者,从最杰出的到最鬼鬼祟祟的,从最明智的到最疯狂的,都有共同点,就是:无私。马拉像耶稣一样忘却自我。他们把自身搁在一边,不顾自己,决不考虑自己。他们看到别的事物,而不是自身。他们有一个目光,这目光在寻找绝对。第一个人眼里充满整个天空;最后一个人不管多么神秘莫测,眉毛下还有着无限的苍白光芒。不管他在做什么,谁的眸子闪烁星光,有这个特征,就应受尊敬。
阴暗的眸子是另一种特征。
恶从这种特征开始。面对没有目光的人,要深思和发抖。社会秩序有其黑色的矿工。
有一个临界点,再深入就是埋葬,那里光明熄灭了。
在上面罗列的所有矿层下面,在所有这些地道下面,在所有这些进步和乌托邦的无边地下网下面,在更深的地下,比马拉更低,比巴贝夫更低,更低,低得多,与上面的地层毫无联系,有最后一条坑道。可怕的地方。就是我们所谓的第三地层。这是黑暗的墓穴。这是盲人的地下室。Inferi.[4]
那里通向深渊。
二、底层
在那里,无私化为乌有了。魔鬼初具雏形;人人为自己。没有眼睛的自我在吼叫、寻找、摸索、咬啮。社会的乌格利诺[5]在这深渊里。
在这深坑中徘徊的凶恶身影,近乎野兽,近乎幽灵,不关心天下的进步,不知道思想和字词,只关心个人的餍足。它们几乎没有意识,体内有一种可怕的虚空。它们有两个母亲,两个后娘,即愚昧和贫困。它们有一个向导,就是需要;贪欲是满足的种种形态。它们贪婪成性,就是说非常凶狠,不像暴君,而像猛虎。这些鬼怪从受苦走向犯罪;这是必然的演变,骇人听闻的繁殖,黑暗的逻辑。在社会第三地层爬行的,不再是绝对受压抑的请求;这是物质的抗议。人变成了龙。饥饿,干渴,这是出发点;成为撒旦,这是归宿点。拉塞奈尔从这地层中产生。
读者在第四卷中看到上层矿区的一个间隔区,即政治、革命和哲学的大坑道。上文说过,那里的一切是高贵的,纯粹的,高尚的,耿介的。当然,那里也会有人搞错,而且确实搞错;但是,只要错误包含英雄主义,还是可敬的。那里进行的全部工作有一个名字:进步。
看看其他深层、丑恶的深层的时刻来到了。
我们要强调,只要一天不消除愚昧无知,社会底下就有,或者将有恶的巨大岩洞。
这个岩洞在一切岩洞之下,是一切岩洞的敌人。这是毫无例外的仇恨。这个岩洞没有哲学家;它的匕首没有削过羽毛笔。它的黑色和书写的崇高墨迹毫无关系。在这令人窒息的深层中痉挛的黑夜手指,没有翻过一本书,也没有打开过一张报纸。巴贝夫对卡尔图什来说,是个剥削者;马拉对辛德汉[6]来说,是个贵族。这个岩洞旨在使一切崩溃。
确是使一切崩溃。包括它痛恨的上层坑道。它不仅在丑恶的乱挤中逐渐破坏现存社会秩序;它还逐渐破坏哲学、科学、法律、人类思想、文明、革命、进步。它干脆叫做盗窃、卖淫、谋害和暗杀。它是黑暗,它期望混乱。它的拱顶由愚昧无知构成。
其他岩洞,即上层岩洞,只有一个目的,将它消灭。哲学和进步同时开动一切机构,既通过改善现实,又通过瞻仰绝对,趋向于这个目标。摧毁愚昧岩洞,您就消灭了罪行这头鼹鼠。
将上文用一句话来钩玄提要。社会的惟一祸害,就是黑暗。
人类是同一的。凡是人都是用同样的粘土做成的。毫无差异,至少在世上如此,命定了的。生前是一样的幽灵,在世是一样的肉身,死后是一样的灰烬。但愚昧无知掺杂到造人的泥团,就把它变黑了。这难以改变的黑色进入人体,变成了恶。
三、巴贝、格勒梅、克拉克苏和蒙帕纳斯
有一个四人强盗帮,克拉克苏、格勒梅、巴贝和蒙帕纳斯,从一八三〇年至一八三五年,统治着巴黎第三地下层。
格勒梅是一个降级的大力士。他以玛丽蓉拱桥街的阴沟为巢穴。他有六尺高,胸肌似大理石,二头肌似青铜,鼻息似岩洞的轰轰声,巨人的身躯,而脑壳像只鸟。简直像看到法尔内兹雕塑的赫拉克勒斯穿上斜纹布裤和棉绒上衣。格勒梅像雕塑而成,本可以降伏妖魔;他觉得自己当个妖怪更痛快。额角很低,太阳穴很宽,不到四十岁,已有鱼尾纹,毛发又硬又短,脸上的颊髯像刷子,野猪般的胡子;由此可以想见其人。他的肌肉要求干活,而他愚蠢的头脑却不愿意。他浑身有牛劲,却懒洋洋的,就因懒散而成为杀人凶手。有人以为他是克里奥尔人[7],一八一五年他在阿维尼翁当过搬运夫,可能与布吕纳元帅有点接触。经过这段实习,他当了强盗。
巴贝的槁项黄馘与格勒梅的一身肉不啻天地。巴贝清癯、博学。他没有城府,却令人看不透。可以透过骨头看到光,但透过眸子却什么也看不到。他自称是化学家。他在博贝什戏班当过小丑,在博比诺戏班当过滑稽演员。他在圣米伊埃尔演过歌舞剧。这个人鬼主意多,能说会道,笑容含有深意,手势似是而非。他的拿手戏是在露天叫卖“国家首脑”的石膏胸像和肖像。另外,他给人拔牙。他在市集表演奇异现象,有一辆带喇叭的木棚车,贴上这张广告:“巴贝,牙科专家,科学院院士,做金属和非金属物理实验,拔牙,处理他的同事弃之不顾的断齿。价格:一颗牙一法郎五十生丁;两颗牙两法郎;三颗牙两法郎五十生丁。机会难得。”(“机会难得”意思是:请尽量多拔牙。)他结过婚,有两个孩子。他不知道妻子和两个孩子的下落。他失去了他们,就像丢失了手帕一样。巴贝看报,这在他所处的黑帮圈子里是罕例。一天,还是他一家和他一起呆在木棚车上的时期,他在《信使报》上看到一个女人刚生下一个活了下来的牛嘴婴儿,便叫道:“这可发财了!我的妻子就没想到给我生这样一个孩子!”
此后,他丢下一切,要“闯荡巴黎”。这是他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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